在甘南,一坛青稞酒是我的大彻大悟(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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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天空高远,雪域空旷,藏地悲悯,甘南苍茫……
  在洮河边,有人携一壶青稞酒,盘马弯弓,朝驰夜渡。
  一张羊皮经卷浩荡着天地万物的声音。书简停在唐朝,甘南泊在酒里。一杯青稞酒用滂沱的酒香清洗了阳关三叠。
  以一盏青稞酒,命名甘南山水的辽阔。我与那些沧桑的风雨,推杯换盏。
  我们喝王的酒,磕神的头,诵佛的经,唱雪山的歌,跳辽阔的锅庄,走茶马古道。
  在甘南,一杯青稞酒,足以测量尘世辽阔的悲悯,丈量红尘仅存的良知。
  一粒青稞承袭了传统,一滴青稞酒却不因循守旧,用一盏醉意,打通生死关节,互通有无。
  我趁着醉意,在甘南种下三千亩月光,生长一场一望无际肆意张扬的美,就像满地的青稞,瞬间被雨水澥成了酒,比月华还要清洌,还要甘醇。
  青稞柔软,青稞柔软,藏乡柔软,甘南柔软。
  三
  落日推门,径直落座于酒盅。
  一杯醉意,养活了夕阳,养活了甘南的夜晚。
  酥油灯如豆的光芒,如藏地甘南的一盏良心灯火,早已备下一个人盛大的锅庄,用孤独的舞姿为黑夜创造一个辉煌的悬崖。然后,我与一匹跑赢了蹄声的瘦马,抽身而去,在黎明到来之前。
  有一种独白,独来独往。鹰和酒没有同路,青稞还在生长的途中,村庄空无一人。
  我还在发酵的路上,而你已进入窖藏。我们在两个酒瓮之间,穿越古今。除了你我,不会遇见一个宿醉的人,即使有人怀揣悬崖。
  五
  青稞打盹,草尖牧羊。人心不慌,甘南不荒。
  捡拾散落在甘南的脚印与汗珠,以及迷途的影子。青稞将它们孕育得炉火纯青,那些细小的事物发酵得泪流满面。
  在一粒青稞的精神内核,打造一个天堂,酿造一个大海。青稞带有体温的部分,被酿成了酒,藏语就是最好的酒窖。发酵的过程,就是在草拟甘南的祝酒词,并誊写了几朵晚霞,充当酒晕。
  一碗青稞酒,可以拔出骨髓里的寒冷与疼痛。
  我再一次顺从了自己的荒芜,从一粒青稞里,提炼出最好的黎明。
  六
  在甘南,我有人間无法修补的马蹄声,裹着原创的泥泞与坎坷,每前进一步,就会带出哽咽里无法治愈的偏僻的口音。用一个酒杯就能盛下世间的波澜,而溢出的部分,仿佛是我暮年的悲伤,沉重得挂不住杯沿。
  在甘南,我是一个深浅不一的人,踩着深浅不一的欲望,留给人世一枚投石问路的背影,一半留白,一半忐忑。
  此时,一杯青稞酒是我的隐痛,一碗青稞酒是我的暗伤,一壶青稞酒是我的沧桑,而一坛青稞酒就是我的大彻大悟了。
  青稞酒引渡的古道,还在甘南的腹地,沿途收拢月色。只等一匹瘦马,急驰而来,马踏雪花,蹄生西风,筑苍茫而成坦途。
  七
  一只空杯落座已久,月色早已微熏。
  在甘南,我用一支瘦笔赊来几滴青稞酒的酒香,向几粒青稞交出一生的寒意。
  不与今生说醉话,只与前世发酵往事,努力挣一口来世的余粮。
  大地远比身体富饶。
  在甘南,磕一个长头,深藏于大地的悲悯,就吸附了我们的肉身,让我们羞愧得无法直立行走。
  对那些远道而来、无家可归的风尘,我只有以肉身筑巢,以青稞酒暖床,并炒好了一个冬天的大雪,作为他们来年上路的干粮,就像青稞炒面和酥油茶一样。
  八
  雪山递过来的空旷,回声温暖,醒目提神。
  雪水纯净,青稞纯净,青稞酒纯净,祝酒歌纯净,右手纯净,无名指纯净。
  在甘南,一杯藏王宴就是一个人的渡口。渡或不渡,都是一盏之间的从容或仓促。
  在一壶青稞酒里沉睡的人,时刻准备醒来,他需要天马行空的飞翔,与一杯青稞酒,遥相呼应。
  寄居在一粒青稞里的光阴,前半生负责生长与成熟,后半生负责酿酒,用醉意拉长一个人的纵深,拉长一朵格桑花的纵深,拉长一个草原的纵深。
  以青稞济世,与酒相濡以沫。
  尘世的疼痛,均藏于民间。而它发作的方式就是:简洁、简洁、再简洁。
  一杯甘南的月光,一滴青稞酒,在体内,钻木取火,炊烟袅袅,升温一座寂寞的江山。
  此时,我藏蒹葭于肉身,弃秽浊于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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