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念群,不愿被大众“绑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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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访杨念群教授是在中国人民大学的一家咖啡馆里,这位历史学者一身利落的休闲装扮,外表看来儒雅谦和,言谈中却不时迸出犀利的观点。一向以学术文章见长的他,最近出版了一个随笔集《生活在哪个朝代最郁闷》。书中,他一改以往静坐书斋研究历史的作风,而是紧跟热点,去追溯今人戾气的来源,探讨时下热热闹闹的国学复兴……用他自己的话说,知识分子应该“和时代保持紧密互动”。
  不利用“名门之后”走捷径
  杨念群头上顶着一个“名人之后”的光环,他的曾祖父是晚清名人杨度,曾外祖父则是大学问家梁启超。祖父杨公庶是留学德国的化工博士,文理皆擅长,小时候经常用湖南话给他念唐诗,讲平平仄仄的音律。但杨念群并不认为自己“家学渊源”——他所承的“家学”都是片段性的,父母也没有研究文史,选择历史完全是出于他自己的喜好。
  1981年,17岁的杨念群考入中国人民大学历史系,后又在国际知名的清史研究所读书和任教至今。他一直警惕利用“名人之后”的资源去走捷径。早年做博士论文时,他就刻意避过杨度、梁启超等话题的研究,即使面对记者采访,他对“名人之后”的话题也是草草带过。他说,祖先的成就无法比肩,自己只是个“不肖子孙”。
  在研究上,杨念群并非循规蹈矩的学者,自嘲总是违抗学术“家法”。23岁当研究生时,他就和成名学者杜维明吵架,呼吁要打破儒家的和谐。他尝试将社会科学理论融入史学研究,却被误解性地扣上“后现代小生”等帽子,学术著作中提出的新锐观点颇受争议。但在记者看来,杨念群是平和与包容的,当提到反对他的声音时,还时常站在对方角度补充解释这些观点的合理之处。
  这种“反骨”,是他和祖辈为数不多的联系之一。在他眼里,梁启超和杨度都是引领时代潮流的思想伟人,对一般意义上的思潮采取的是一种不断反抗的态度。而在这个时代,他认为也要敢于批评,而不只是适应。
  想写出时代的痛感
  环球人物杂志:写作《生活在哪个朝代最郁闷》这本随笔集,和以往写学术文章,有什么不同的感受?
  杨念群:写随笔不像写学术文章,可以躲在小圈子里“自说自话”。我会注重从当代视角切入,和历史形成对话,并注重表达形式之美。希望把历史的东西说得比较透,然后再过渡到现实,有一个反省和反思。现在的口水文章太多,我希望给读者更多思考。
  环球人物杂志:写到现实时,您的情感基调是怎样的?
  杨念群:有些阴暗,并不很阳光。现在不痛不痒的“小清新”太多,读者看了之后很温馨很和谐,似乎是能给很劳累的生活增添一点佐料,如同做了精神按摩。但这其实并不好,大家一起粉饰太平。而我想写出时代的痛感。
  近百年历史给我们的痛感一直是存在的,尤其在杂文和随笔上,比如鲁迅的文章。我想,当代人需要继承这种对历史的忧患意识和自我反省的精神。
  环球人物杂志:对读者来说,这样的书读起来会不会有些累?
  杨念群:对,因为大家本来就很累,很郁闷,你又来添油加醋,也不给提供解决郁闷的药方。但是我觉得要非常犀利地去撕破一些东西。不光为了我个人,也为了当代随笔有一种新的气象。和鲁迅同时代有很多人,比如林语堂、梁实秋之类,都是小清新。为什么很多人不喜欢鲁迅,就是因为鲁迅的文章里有一些东西让你看了很不舒服。
  研究历史需要“感觉主义”
  环球人物杂志:您曾说过,您在做史学研究时偏重“感觉主义”,这样研究历史会不会被人批评客观性丧失?
  杨念群:2007年我创办了《新史学》集刊,首篇就是谈“感觉主义”。我觉得史学研究过度“概念化”了,我想强调对个体历史的重视,历史叙事的生动,包括会讲故事,对细节进行处理,同时讲故事要融入自己对整个历史过程的看法。我觉得历史没什么客观性,就是一个主观介入的方式。只不过大家介入的方式不同,服务的目的和对象不同而已。
  环球人物杂志:讲究故事性,会不会又导致学术著作出现流俗的倾向?
  杨念群:不会。真正的大学者都是能上能下的,如钱锺书、周作人、费孝通等,既能写出深刻的理论文章,也能写出接地气的漂亮文章。现代学者反而不会去写一些很漂亮的文字了,只会做刻板狭窄的研究论文。
  环球人物杂志:您的这种“感觉主义”史观是怎么形成的?
  杨念群:开始学历史时,会注重大的事件、场景、结构,后来才开始注意眼光向下,更多关注历史的多个侧面,注重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方式,他们对于历史的影响等。比如过去都喜欢研究孙中山、袁世凯、毛泽东,现在大家不太一样了,譬如我会对清朝官员的日常生活进行描述,吃什么,坐车上朝要花多少时间,在车里看什么书等。他的日常生活的变化,往往更能反映那个时代。
  环球人物杂志:您觉得自己在学术道路上是一个“叛逆者”吗?
  杨念群:有些叛逆。但我会警惕,让自己不要故意打出叛逆旗号,不要把自己弄成一个边缘人物来谋取名声。我只想踏踏实实走出个性,但这条路确实比较困难,一方面需要天赋和毅力,同时要面对很多的批评。因为你不是主流嘛,很大程度上会遭受非议,得顶住这个压力,坚持自己的风格。
  现在学者生活在相对固定的轨道里
  环球人物杂志:现在很多学者通过大众媒体平台展示自己,写博客、开微博,您在这方面似乎表现得不太活跃。
  杨念群:是的,我有意与大众媒体保持距离。为什么拒绝微博?因为在没有微博之前,我们的私人空间就已经越来越少了,个人思考的深度受到网络、电视等冲击,变得从众。加上媒体密度的不断增加,让你觉得失去自我的可能性越来越大。过度自我是不好的,会把自己封闭起来。但是过度投入,就会马上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环球人物杂志: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在您看来新媒体的兴盛对学者是一把双刃剑?
  杨念群:现在发言的场所太多,表面上表达渠道越来越多元。但是表达渠道一多的话,你就很难控制自己对一些事情的思考深度,受众会督促你去发表意见。因此有些知识分子就不知自制,哪怕不擅长的领域也要发表看法,造成知识分子被大众所绑架。
  环球人物杂志:您能对比一下清代知识分子和当代知识分子有什么不同?
  杨念群:我的曾祖父和曾外祖父,他们身兼数种角色,既是体制内的人,又可能游离在体制之外,那个时代赋予他们的自由更大。现在的学者最大的问题是,只能以固定的方式生活在相对固定的轨道里面,能做出什么成就呢?
  环球人物杂志:谁是您心目中的文化英雄?
  杨念群:有很多类型,文化英雄应该是和体制和权力保持距离,至少对流行的时尚应该采取某种不妥协的态度,比如辜鸿铭。他反抗那个时代给他的定义,反抗对知识分子的规训,所以他才会留辫子。姑且不论他的好坏,你可以说这人很腐朽很没落,但他采取的姿态和反叛的形象,透着张扬个性的光彩,在我看来他就是一个文化英雄。
  还有鲁迅,很多人会讨厌他,因为他为人处世太不妥协圆滑,文字也不温婉可人,他却能为青年人的成长扛起黑暗闸门,这才是真正的文化英雄。
  环球人物杂志:您认为当代的年轻人应该抱有一种什么样的人生态度?
  杨念群:如今生活的各种可能性在增加,选择难度也在增加,如何找到你有兴趣、能坚持的方向是最重要的,因为很多人都没法找到真正愿意去坚守的事情。我自己感觉把写作、阅读、思考作为一生的追求和事业,我就很满足了。
  另外,对这个世界,你一定要有个判断,不是随波逐流,也不是犬儒主义,而是要去认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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