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河的李二

来源 :牡丹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hs20081987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九八一年。
  川南五月,清晨的空气还带着几分寒意。
  在通往双河镇的乡间小路上,一个三十六七的壮汉正急匆匆地赶路。只见他光着膀子,衬衣缠在腰上,手里提着满满一篮鸡蛋,脸上略显疲惫,兴致却很高,嘴里还荒腔走板地哼着:“虽然已经是百花开,拉多米索拉索拉,拉多米索拉,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唱到這里,他提起右脚朝路边的一丛小花踢过去,不料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吓得他一扭身稳住脚,看看竹篮里的鸡蛋,见一个没破,才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又一咧嘴唱了起来:“乖乖!拉索拉西拉索索……”
  “哟,李二,好欢喜哟!捡到金娃娃了?”
  一声招呼打断了这汉子的歌声,他转身一看,从路边的茨竹林里走出一个挑水的女人。
  “吔,是杨幺嫂嗦。”李二站到路边,让杨幺嫂走到前面后,打趣地问:“恁早就挑水,杨老幺就舍得让你起床啊?”
  “唉!我们命苦,哪点比得上李二嫂,找了个巴心巴肝的男人!”杨幺嫂叹了口气,问道:“咋个啦,又去孝敬老丈母来啊?”
  李二得意扬扬地说:“这次是专门请老丈母出山的。”
  “哟!李二嫂又生了啊?!”杨幺嫂把水挑换了个肩,问:“不是还没到时候吗?这次是生个女儿喽?”
  “生女儿?”李二笑了笑,一本正经地问:“你咋个晓得的呢?”
  “哼!早生女子迟生儿,这个我都不晓得嗦。”
  “咳!可惜。”
  “可惜?!你不要不知足。头胎生个儿,你还要生二胎。这下子金童玉女都有了,还可惜啥子?”
  李二哈哈一笑,说:“哎,你不要整拐喽。我是说可惜你猜错了。”
  杨幺嫂停住脚,转身过来盯着李二问:“咋个,不是女啊?”
  李二得意地望着杨幺嫂,一字一顿地说:“又是一个带把的。”
  杨幺嫂盯着李二看了一会儿,见李二确实不像扯谎,便摇了摇头,说:“老天爷瞎了眼睛!”转身又走了起来。
  李二一听这话,满脸不高兴地撵了几步,问道:“喂喂!你这是啥子意思?”
  “啥子意思?”杨幺嫂忿忿地说,“我们乡头人要劳力,我一个二个都生女。你们街上人干轻松活路,倒一个二个都生儿。”
  李二听了这话才高兴起来,打趣地说:“这好办噻。把你幺女儿许配给我那大蛮儿,以后你就不愁没得劳力了。”
  “你少占口头便宜。”杨幺嫂幽幽地说,“真是那样子,你又不干了。”
  李二嬉皮笑脸地答道:“要干要干。你都长得恁标致的,你女儿长大了肯定也漂亮。”
  杨幺嫂脸一红,笑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谨防你二嫂捶你。”说笑的工夫,便到了屋门口。她招呼李二:“李二,进屋吃口茶再走嘛。”
  “算喽,我回家还有事呢。哦,对了,跟你老幺说一声,明天赶场,到我店子头吃火烧烧。明天来我店子头吃酒的,每个人招待一两‘红苕干’。”
  “吙!有猴狲尿喝他当然要去喽。好!慢走。”
  “走得慢。”李二随口答应了一声,便加快脚步赶起路来。嘴里又憋不住哼哼:“虽然已经是百花开……”
  一
  双河镇四围皆山,一条小河由南绕镇东向北,与另一条由北绕镇西向东的小河在镇东北角相汇,然后朝北流去。小镇布局方正,十字形的街道非常笔直,城外田畴阡陌,绿竹婆娑。远远望去,不由令人萌生桃源遐想。只是在一片青灰色的瓦屋群中,兀立着几栋或红或绿的楼房,给人一丝别扭的感觉。
  李二家紧靠十字街口,五年前从隔壁的人民食堂辞职回家,自己开了个小饭店,虽然开头有些小波折,但到底越做越红火,如今已是小有名气的万元户了。
  李二走到十字口,见乡磷肥厂的技术员张锐和西门坝的周蛮娃正站在自己屋门口。张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周蛮娃脚边放着一副笆篓和虾筢,正东张西望地找人。
  见到李二,周蛮娃不耐烦地吼道:“哎呀,二哥!你跑到哪点去喽?再不回来,我的鱼都要死光了。门亦关起的,你小姨妹呢?”
  李二边摸钥匙开门边回答:“哦,可能给她姐送饭去了。”
  “送饭?咋个,二嫂生了啊?”
  “生了。昨晚上生的,生了个‘千金’。”
  周蛮娃把笆篓里的鱼拿进屋倒进一个用大石板拼砌成的大水缸里,看了看说:“噫!还一个都没死。”说罢,拿瓢舀了半瓢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李二捅开炉子,舀了两瓢水烧起,又把鸡蛋提进里屋放好,出来后从纱橱里拿出一块腊猪耳朵,几刀切好,用盘子装了端上桌,又用碗打了一提酒,说:“来,吃口酒。”
  周蛮娃接过酒碗“嗞”了一口,又用手拈了一片肉塞进嘴里。这才打了一盆水,端到门外去洗他两腿上的泥巴。
  李二问张锐:“亚梅说你到县城出差去了,几时回来的啊?”亚梅是李二的姨妹,读了两年师范,在双河小学实习。由李二撮合,正在和张锐谈恋爱。
  见张锐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李二又问道:“你回来见到亚梅没有?咋个喽,你两个扯拐了啊?”
  张锐懒洋洋地答道:“没有。”
  李二关切地问:“看你这副样子,出啥子事了吗?”
  “啥子事!”周蛮娃在屋外头答道:“今天早晨,杨秘书带起几个人把铁门坎的水坝弄来炸了。他想拦没拦住,就一个人坐在河边上冒鬼火。老子捞了几条鱼回来,碰到他才拉他回来的。”
  李二听了愣了一下,问:“咋个要弄来炸了呢?”
  周蛮娃已洗完脚拿着空盆进来。放下盆子,他先喝了口酒,又拈了片肉塞进嘴里,这才啰里啰唆地答道:“上前轮场,万书记的外孙不是下河洗澡被淹死了吗?你不也赶了个礼嘛。说是镇里头开会,认为水坝修起来没得用,反而淹死了几条人命,干脆弄来炸了。”
  “炸了就炸了嘛。”李二奇怪地看着张锐,“又没有炸你的东西,冒啥子火吗?”
  张锐气冲冲地说:“哼!要不是淹死万书记的外孙,亦就不得炸了。”   李二恍然大悟地说:“搞半天是为这个冒火嗦?咳,这种事情现在还少啊,你我这些平头百姓,操这些心干啥子。噫!你开头不是也反对修水坝吗?”
  张锐很恼火地说:“当时刚建厂,资金紧张,这河沟里的水又够用,没得必要修水坝。那些当官的当时还假巴意思地请我们去提建议,出主意。我还老老实实地熬了几个晚上,写了几大张纸的建议交上去,满以为能劝住他们不要修。亦不晓得他们看没看,整一歇火还是要修,修起来还没有用呢,又弄来炸了。”
  “既然没得用,炸了又有啥子可惜呢。我看你是找不到气呕。”
  “现在没得用,以后也没得用嗦?”张锐瞪着李二吼了起来:“只要你肯用,用处多得很。哎!问题不在于有用没用。淹死人跟修水坝有啥子必然联系!大海经常淹死人,你去填了嘛。简直是荒唐透顶!”
  李二摆了摆手,拦住张锐的话头说:“算了算了,你不要跟我两个吼。”他把酒碗朝张锐面前一推:“炸了就炸了,你再冒火还是炸了。来吃口酒,‘一醉解千愁’,‘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张锐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又拈了一片肉放进嘴里嚼着,坐下不开腔了。
  周蛮娃望了望张锐,对着李二做个怪相,说:“吔!二哥,你这两年硬是还提高了脚步呢,以前跟我们一起,说起话来百无禁忌,现在倒满嘴古诗怪词。”
  李二指着墙上几幅很蹩脚的字画说:“天天都在眼前晃,看都看熟了。”他从碗柜里拿出一把干面条,放进锅里,用筷子搅了几下,对张锐说:“喂,我说眼镜,差点把正事忘了。给我那老二取个名字,迟会儿我还要去交罚款,上户口呢。”
  张锐推了推眼镜,问道:“不是早就定了,叫李慧吗?你又不满意了啊!”
  李二笑了笑说:“好倒是好,就是是个女娃儿名字。”
  张锐一愣:“咋个哟,不是女娃儿啊?你刚才不是说是个千金嘛。”
  周蛮娃一撇嘴,插话道:“书呆子。二哥说的‘千金’是罚款一千金。二胎生儿罚一千,生女罚五百。”
  张锐听了恍然大悟,接着又不解地问:“咋个生儿生女罚款不一样呢?”
  “吔,你连这个都不懂嗦!要二胎的都想生儿,当然就要多罚点。”
  张锐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想了一会儿,对李二说:“二哥,你这个二娃就叫李智如何?老大李明,老二李智,两弟兄凑成个‘聪明才智’。”
  李二听了一拍大腿:“要得。但愿应了你的话,两个家伙长大了有点出息。”说罢,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张锐却若有所思地望着门外,喃喃自语道:“唉,但愿他们这辈人能够理智一点。”
  这时面条已熟。李二用三个大碗盛了,放好佐料端上桌来。
  三个人还没吃呢,只见一个姑娘风风火火地跑进店来,喊道:“张技术,我就晓得你在这堂阁儿。马上回厂头去,厂长喊你有急事。”
  张锐皱了皱眉,没好气地说:“有事?有事就早饭都不吃了!”
  那姑娘一愣,见张锐一副清水脸板的吓人,便委屈地说:“是厂长要我来找你回去的,说是县经委来人了。”
  “哦!”张锐听了精神一振,对姑娘说:“好好,对不起。你先回去跟厂长说,我马上就到。”
  那姑娘走后,张锐狼吞虎咽地几口吃完面条,站起来对李二和周蛮娃说:“你们慢吃,我走了。”
  “喂!眼镜。”李二喊住张锐说,“老丈母下午要来,想看下你。晚上来吃饭哈。”
  张锐听说未来的丈母娘要来,有点紧张。他问李二:“那……我该赶点啥子礼呢?”
  李二突然想起张锐才从县城回来,便问道:“你这次去县城,买了些啥子东西回来?我要的那些东西买了没有?”
  李二人缘好,厨艺好,利润也比一般店面取得稍薄一些,所以生意越来越好。他觉得已有桌面不够用,便想把临街的平房加高一层,二楼做成雅间,接待镇上那些公款消费的人。镇上杨秘书曾经多次暗示过李二,镇里搞接待时跟乡头人在一起吃饭不自在,要有个雅间的话,凭李二的为人和手艺,以后就主要在这里消费了。李二一合计这事干得,便找张锐一起估算了一下费用。前两天,李二听说张锐要到县城去出差,给磷肥厂买些东西,就委托他把修房子的主要材料买了,搭厂里的大货车顺便弄回来。
  张锐答道:“钢筋和水泥合着厂里头一起买的,要的时候去分就行了。烹调书买了几本,衣料买了几块,搞不清楚是啥料子,请那个卖东西的参考的。”
  李二听了说:“那就送块料子。其实你赶不赶礼都无所谓。我敢肯定,老丈母见了你早就欢喜地昏了头了,哪点还在乎啥子礼节不礼节。”
  张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那我晚上就都拿过来。看哪块合适就拿哪块,反正都是她们三娘母的。我走了,下午我去学校接亚梅。”说罢,便急匆匆地走了。
  周蛮娃也吃完了面。一推碗,他站起身来说:“我也该走咯。哦,二哥,你晚上弄条鱼来招待老母亲,算我孝敬的。”
  李二说:“蛮娃,你晚上也来吃饭。前两次你送来的鱼卖完了,还没有结账呢,今天我去交罚款,顺便多取点,把鱼钱给你。”
  周蛮娃推脱道:“算咯。你们一家人团聚,我来算啥子?我晚上还有点事。”
  “你有啥事?”李二笑着说:“老子还不了解你,嫌没名分,就给我当干舅子,我老丈母很喜欢你的。”
  周蛮娃听了笑了笑,说:“迟会儿再说。”提着笆篓和虾筢扬长而去。
  李二朝着他的背影吼道:“你晚上要来哈,我们等你。”
  二
  收拾好碗筷,李二進里屋取出银行存折和户口簿,准备去医院办李智的出生证,然后交超生罚款和上户口。刚要出门,就看见小姨妹亚梅提着一个竹篮回来了。
  亚梅见了李二,喊道:“李哥,你回来了啊?正好,我上午有节课,马上要到学校去。你把这几个碗洗了哈,中午我回来煮饭。”说完,放下竹篮就要走。
  李二喊住她说:“喂,亚梅,张锐回来了。他说下午去学校接你,老母亲下午才来。中午我不回家吃饭,要到东山陈草医那点去给你姐买点红枣。”   亚梅听了说:“那我中午弄归一了再给姐送饭。中午姐吃啥子菜?”
  李二说:“我马上把肉宰归一,你回来给她做丸子汤。”
  亚梅抬手看了看表说:“哟,搞不赢了。我要走了,就这样吧。”便小跑着走了。
  李二从竹篮里拿出碗筷洗好,又从冰柜里拿出一块肉宰成肉瓤并调好佐料,放进碗柜后才锁了门出去。
  三
  李二人缘好,交罚款,上户口的事很快就办完了。离开派出所,李二又顺便去医院看了一下二嫂和娃儿,这才出东门找陈草医买枣子。
  双河镇东门外约一里地有个龙王庙,庙内有一口方潭,水质清冽甘甜,冬暖夏凉,潭底不时冒出一串串气泡,状似葡萄,令人叹为观止,因此又叫作“葡萄井”。人们从侧壁凿洞引水,煮饭,洗衣,浇地。不管旱年涝年,潭中水面绝无增减。早年间,庙内香火鼎盛,后来却被人砸得一塌糊涂,龙王、夜叉从此再没回来。如今,庙里开了一个茶馆,天天都有很多人来喝茶、摆龙门阵。
  李二还未走到庙门口,就见路边围着一大圈人,不时发出一阵哄笑声,便几步赶过去,挤进人群往里看。
  只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面前摆着一块塑料布,上面堆着一堆牛皮纸做的膏药,一个瓶子里用酒精泡着小棉花球,旁边摆着十几根长短不一的银针。一张白布上写着:专治各种男女性病。那女人正拉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的手,口水暴天地大声鼓吹:“哎,老少爷儿们,姑娘嫂子们,不是我廖金花吹牛,平常碰到的小病小灾我是手到病除,就是很多疑难杂症,在我廖金花面前一样是男人进皇宫——一定要断根的。”
  “哄”的一声,众人大笑起来。李二本想看一眼就走,这一下听得有趣,索性立住脚听了起来。
  只见那廖金花继续说:“大家不要笑。俗话说得好,山不是堆的,牛不是吹的。所谓耳听是虚……”她回头对蹲在地上的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喊道,“喂!当家的,把茶递给我喝一口。”
  那个男人把捧在手里的茶盅递给她,廖金花放下那个小伙子的手,接过茶喝了一口,继续说:“所谓耳听是虚,眼见为实。今天我廖金花就在这儿露一手给诸位看看。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这个‘望’,就是看人气色,包括看舌苔。这个‘闻’,就是嗅人胃气,也就是口臭。这个‘问’,就是听病人说这个病情病史。这个‘切’,当然就是把脉了。”说到这里,廖金花把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不过我廖金花不来这一套。”
  众人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李二心想:这婆娘好油嘴,倒要看看她到底有好大本事。
  “哎,老少爷儿们,姑娘嫂子们,诸位不要笑。其实这‘望闻问切’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宝,当然灵验无比。不过也有人用来装模作样唬人,‘烂……烂芋头’钻空子。”
  人群中一个看上去有五六岁的小娃儿插嘴说:“啥子‘烂芋头哟’,是‘滥竽充数’。”
  众人一齐转过头去看这个娃儿,弄得娃儿不好意思起来。他讷讷地说:“是……是语文书上写的。不信?不信你们去问我外公。”
  廖金花被这娃儿戳了一句,面子挂不住。她红着脸吼道:“去去去!你这种娃儿懂啥子。回家去喊你妈喂奶。”
  众人又哄笑起来。那娃儿转身钻出人群跑了。
  李二望着那娃儿的背影,心头默想:这娃儿是哪家的哟……哦,对啦,是杨老师的外孙。咳!到底是龙生龙,凤生凤。恁小点的娃儿就听得出这些江湖郎中的漏眼。看着看着,那娃儿竟幻化成了他的大儿子李明,欢喜得他咧开嘴笑了起来。
  “……哎,老少爷儿们,姑娘嫂子们,有人问我钻啥子空子?大家莫慌,我这就说给大家听。譬如一个人,只背得几句‘汤头歌诀’,‘望闻问切’只懂个‘问’字,把你的病情套得差不多了,胡乱开了个方子给你,闹不死你也医不好你,费了钱财不说,还要耽误时间。诸位摆评摆评,有这個理没得?那么有人又说了:咋个晓得有没得真功夫呢?俗话说: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动脑筋,总会有办法。那么俗话又说了: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今天我廖金花把这点祖传的看家本事露一手给大家看看,让各位见识见识,心里头有个底。有病的找我医病,没病的也帮我传个名,我廖金花先在这里谢过啦。哦,顺便说一句:我在双河、梅硐、上西三个地方巡回医疗。这轮场在双河,下轮场在梅硐,再下轮场在上西。也就是说,今天到这里来的,要看病就不要错过了,要不然就要再等两轮场我才再到双河来。这样一来,病情就耽误了。”
  李二性子急,听得有点不耐烦了:“喂!我说廖老师,闲话说了恁多,该露两手给我们看一下了。赶场天,大家都有事。”
  “就是嘛。再鬼扯我们就去赶场了。”
  “不露两手真功夫,说得再好听也没得人信的。”
  ……
  周围的人也跟着七嘴八舌地闹了起来。
  廖金花一点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说:“好好好!诸位不要着急。我马上就让大家见识见识,过后大家再评判评判。”她一把拉过那个小伙子的手说:“有人问啦,咋个看得出你的真本事呢?我说看得出。我廖金花看病不需要病人说病情,等我诊断后说出你的病情,说得不对头,你甩手就走,我廖金花从此收摊关门。说得对头,我还要帮你医好,包你口服心服。刚才我说了,我廖金花诊病不搞‘望闻问切’那一套。那么有人问了:那你凭啥子诊断呢?我说我廖金花既然敢在这儿摆摊设医,没得两刷子咋个要得呢。俗话说‘口出狂言,必有广学’,那么俗话又说‘没得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廖金花的金刚钻是啥子呢?就是独门祖传诊病法……”她举起那小伙子的手,一字一顿地说:“看手指。”
  “嗡”的一下,围观的人惊诧地纷纷议论开了。的确,哪个也没见过,甚至没听过看手指可以诊病的。
  李二听她啰里啰嗦地胡扯一通,本想走了,又听她可以通过看手指诊病,兴致又提了起来,怀疑地问:“廖老师,你怕是‘花椒面下饭——麻人的哟’。”
  周围有几个人嗤笑了一声,很有点赞同意味。
  廖金花毫不在意地说:“我就晓得有人不相信。其实我这‘看指诊断法’是有理论依据的。一个人的五个手指分别对应人的五脏,就是‘脾肝心肾胃’。五脏有病,五个指头就会跟着反映出来。”   她举起那个小伙子的左手说:“诸位看一下,这个兄弟的手有啥子问题。”
  众人一齐朝小伙子手上看去,看了一阵,到底看不出啥子名堂。
  廖金花又提醒大家:“看一下他的无名指,跟你们的有啥子差别?”
  众人看看看小伙子的手,又看看自己的手,还是莫名其妙。
  李二见那小伙子尴尬地站在那儿,温顺地随便廖金花打整,心里头好笑,打趣地说:“我看出来了,这个兄弟是个‘趴耳朵’。”
  众人哄然大笑起来,那小伙子羞红了脸,挣了挣,想把手收回去。
  廖金花拉住他的手不放,对李二说:“你这个兄弟就不好了。嘲笑病人是不道德的。”她转而对大家说:“诸位没看出来吧?这个兄弟无名指指甲发暗,这是肾虚的表现。这个兄弟害了个‘望门倒’的毛病。”
  有几个围观的人偷偷地笑了,更多的人却莫名其妙地望着廖金花。
  “所谓‘望门倒’就是医学上说的‘早泄’,就是行房的时候还没插进去就软了。”
  众人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李二心想:这婆娘脸皮好厚,说起这些话来一点不脸红。
  只见廖金花问那小伙子:“兄弟,我说得对不对头?”
  那小伙子满脸通红,讷讷地说:“对是对头,就是上次你的膏药没得效果的。”
  廖金花愣了一下,又恍然大悟似的说:“哦,对了。上次你在梅硐请我给你看过病的,是不是?诸位看看,该不是我廖金花吹牛吧?这个兄弟又来找我,有起色了是不是?今天又来找我是不是?”
  那小伙子抢过话头说:“你……你上次给我的膏药没得效果的。”
  廖金花脸上露出一丝惊慌,马上又镇静下来:“咋个会呢?我的药从来没有失效过。怕是你没有贴对头哟。”
  “咋个会呢?你还在我身上该贴膏药的地方画了圈圈的,回家去我就喊婆娘给我贴起的。”
  “回家去就贴?你回家啥子时候贴的哟?”
  “洗澡的时候。你不是喊我洗澡的时候贴吗?”小伙子很恼火地说,“啥膏药哟,见水就落了,贴都贴不稳。”
  众人哄然大笑起来。
  廖金花哭笑不得地说:“你这个兄弟呀,我咋个说你呢。喊你洗澡以后贴,哪个喊你洗澡之前就贴哟?膏药见了水,咋个还贴得稳嘛?算了算了,今天我再拿十张给你回家去贴,这次给你优惠,只收成本费,每张四角哈!还记得住贴那些地方不?”
  那小伙子小声嘟噜道:“恁多地方,哪个记得住哟!”
  廖金花从衣裳口袋里摸出一支圆珠笔,在小伙子手臂上、脚杆上、背上、肚皮上画了十个圈圈,收了钱,数了十张膏药给他,又叮嘱道:“记住哈,洗了澡再贴,要不然病医不好不说,我的名声要被你搞糟了。”
  小伙子走后,廖金花又开始吹开了:“哎!老少爷儿们,姑娘嫂子们,诸位刚才已经看到了哈,我廖金花看病……”
  李二打断了他的话头:“哎!我说廖老师,刚才这个不算,他上次找你看过病的,说明不了问题。”
  廖金花望了望李二,继续说:“我廖金花看病用的是祖传独门绝技,绝对不是一般江湖混混的骗人把戏……”
  “喂!廖老师,你再找个人来诊断给我们看一下,要是又整对了我们就信你。”李二嘴快,又抢了廖金花的话头。
  廖金花不高兴了:“这个兄弟好像是来掀摊子的啊!俗话说,山不转水转,光棍不断人财路。何必硬要跟我过不去,端人锅儿呢!有啥子不周到之处,散场了我廖金花再给你赔罪要得不?”
  李二一听这话,连忙辩解道:“哦。对不起!廖老师。我是想快点见识一下你的真本事,以后有病好请你医噻。”
  廖金花冷笑了一声,说:“兄弟你要信不过的话,老姐子我送几贴膏药给你回家试一下,没得效果我跪倒给你磕几个响头。”
  話没说完,蹲在旁边的那个“当家的”已经站了起来,对李二怒目而视。
  李二见话不投机,便退出人群一走了之,免生事端。嘴上却不肯服输,边走边说:“谢了谢了,你那膏药我消受不起。就这样子我还要每天喝菊花水消火才得行呢!”
  众人又哄笑起来。李二听了心头一阵舒服,边走边荒腔走板地哼起歌来:“虽然已经是百花开……”
  四
  李二买了枣子回来时,屋门锁着。他掏出钥匙开了门,见桌上放着一个背篼、一个草帽。李二知道老丈母到了,现在肯定去医院看女儿、外孙了。他把枣子放在桌上,舀了一瓢水“咕嘟咕嘟”地喝了个饱。看看表才两点过钟,便伸了个懒腰,长长地打了个呵欠,掩上屋门,进里屋倒床睡觉了。
  李二确实累了。昨天晚上,二嫂两点多钟才生,李二等二嫂出了产房,才跑回家煮了醪糟蛋送去,等二嫂吃了睡好,又连夜赶了二十多里路去给丈母娘送信。回城后又东跑西颠地忙事儿,连中午饭都是在外面吃的。现在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倒床休息了。
  五
  眯了一会儿,李二听到门外人声嘈杂,起身出门一看:原来是在龙王庙的茶馆里。张铁嘴正坐在一张茶桌前安闲地品茶,桌边还挂了一张写有“麻衣神相”的锦旗,找他算命的人排成了长队,一个个露出企盼之色。张铁嘴却视而不见,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李二见他那副德行,心头就来气,便想好好耍他一把。他走过去喊道:“喂!张瞎子,搞不赢啊?”
  张铁嘴其实不瞎。只是一只眼睛长了白内障,他却借此胡吹是因为看相太准,泄露了天机,鬼神一怒之下弄瞎了他一只眼,以示惩戒。乡里人迷信,竟对他越发敬畏起来。
  李二当年当知青时,就下放在张铁嘴那个生产队,自然相当熟。记得有一个晚上,几个知青把队长家的狗哄出去偷偷宰了,红烧了一大锅。伴着白天用包谷换的几斤烧酒,他们在知青点吃了个昏天黑地。张铁嘴白天嗅到点风声,晚上也悄悄地跑去凑热闹。酒醉肉饱之后,张铁嘴给李二算了一命,说他三十岁以后才能够交好运。李二那时二十刚出头,火气正旺。听了以后,他以为张铁嘴是在诅咒他,一怒之下跟张铁嘴干了一架。没想到的是,后来一连几次招兵,李二都没考上。后来落实政策回城,他被安排在人民食堂干了两年。李二又退职私营了一家小酒店,才赚了钱,娶了媳妇成了家时,已经三十一岁了。   有一天,张铁嘴来到李二酒店,要了一碟花生米和一两红苕干,一边吃酒一边对李二说:“喂!李老板。十年前的旧账怕该算一下了呢?”
  李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你是不是吃醉了嗦?我啥时候欠过你的旧账?”
  “吔!贵人多忘事呢。那天晚上吃狗肉,老子帮你算了一命。你算命钱不给,倒打了我一个鹅头苞,记不起了嗦?”
  李二经他一提,亦想起来了。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李二给张铁嘴加了一盘血皮菜炒猪肝,又添了二两酒,临走时还给了张铁嘴五块钱,说:“张瞎子。你我两个的旧账就两清了。以后找你不准推脱哈。”
  张铁嘴打着酒嗝,得意扬扬地答道:“没……得问题。你……我两弟兄,好……说话。”
  李二嫂头次坐胎,李二便去找张铁嘴算算是男是女。张铁嘴弄耸了一阵后,拍案叫道:“吔!李老板,你硬是好运不断头呢。发了大财不说,还要生个儿子来继承家业。”
  李二听了欢喜地不得了。回家去给二嫂一说,二嫂半信半疑:“这几年日子过得太顺了,哪点有样样都如意的事哟?这次恐怕靠不住。”
  李二听了也产生了一丝疑惑。不料头胎真生了个儿子。李二大喜过望,对张铁嘴越发信实起来。
  本来,大儿子李明半岁后,二嫂在居委会主任的督促下到计生办安了环。不料,二嫂对这东西反应严重。医生只好给她取了,叮嘱她用避孕套避孕。李二开头倒也老实,慢慢地嫌麻烦,便暗自用安全期避孕法避孕。长时间没扯拐,两口子便都大意起来。一年前,二嫂连续两月没来例假,偏又遇到事多,老丈母久病不愈,两口子城里乡下两头跑,亦就没有重视。渐渐地,二嫂便眉低眼慢,乳大腰肥起来。二嫂心头没注意,捶着李二问咋个办。李二想了一会儿,说去找张铁嘴算算再说。
  其实,李二潜意识里是想再生一个。只是计划生育的大力宣传使李二心理压力不小,一时间犹豫不决。
  找到张铁嘴一说,张铁嘴倒不推辞。他沉思一阵说:“无凭无据的,亦不好算得。干脆我帮你测个字,要得不?”
  李二不懂这一套。便问:“测字该如何测呢?”
  张铁嘴说:“随便你说个啥子字都要得。”
  李二随口说了个“明”字。张铁嘴想了一会儿,说:“从这个‘明’字上看,倒是个好兆头。你看:日为阳,月为阴,是个儿女双全之兆。”
  话没说完,门口有人喊道:“张铁嘴,你婆娘挑粪摔了一筋斗,还不快点去看一下。”
  张铁嘴一听慌了,对李二说:“对不住,以后再算哈,我走了。”便慌里慌张地走了。
  李二当时很高兴,回家去给二嫂说是张铁嘴说的“儿女双全”。
  二嫂听说是个女儿,想到小姑娘乖巧懂事,長大了跟妈更贴心,便心痒痒地想再生一个,但又怕犯政策日子不好过。犹豫再三,李二心一横,说:“管他的!生。你下乡去躲两三个月,显怀了医院亦不敢引产了。我们又不是拿工资的干部,大不了罚点款。”
  二嫂本来就无主见,一切都听李二的。统一意见后,二嫂便悄悄地回了娘家。
  李二一个人在家支撑着门户。实在搞不赢,就叫周蛮娃来帮帮忙。只是时隔不久,左邻右舍的婆婆大娘们便发现了二嫂不落屋。这一下,李二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开头是左一个右一个地来借针要线,随口打探二嫂的下落,李二含糊其辞地打发了过去。后来时间一长,众人便认定是李二欺负了二嫂,二嫂一气才回了娘家。于是,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轻一句重一句地敲打起李二来,弄得李二哭笑不得,只好推脱事多,有空一定去老丈母家把二嫂接回来。
  东一磨西一磨,等李二把二嫂接回来时,那二嫂早已是“怀西妇人”了。气得居委会主任两天没吃下饭。
  二嫂身子不方便了,便整天呆在家里做针线。因为坚信二胎是女,花花绿绿的小衣裤做了一大堆。不料瓜熟蒂落时,丫头变成了个蛮蛮,弄得李二又好气又好笑,赌咒发誓要把张铁嘴的嘴巴缝了。
  话说回来,张铁嘴见李二来了,连忙起身让座:“哟!李老板,这根儿坐。”转身朝柜房头喊道:“喂!幺司,泡碗茶。”
  李二坐下后,望着张铁嘴意味深长地一笑,指着那面写有“麻衣神相”的锦旗说:“张瞎子。怕先把这块布收起来再摆龙门阵吗?”
  张铁嘴一惊,一把按住锦旗,悄声说道:“哎!李老板。你我两弟兄有啥子过不去的事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噻。”他抬起头来对众人说:“你们改天再来,我今天跟李老板有点要紧事摆谈。”
  看到众人三三两两地散去后,李二笑着问道:“张瞎子,你晓不晓得我那婆娘生了哦?”
  张铁嘴抢着回答:“晓得晓得。我听杨幺嫂说了。恭喜二嫂又给你生了个少爷。”
  “想不到你张铁嘴也有算不准的时候啊!”李二装出一副气惨了的样子,指着张铁嘴说,“你龟儿子害得老子好惨。女儿没得到,还要遭罚款一千元。老子这笔损失你自己看帮我负担好多?”
  “我帮你负担?老子没时间找讨喜钱,你自己到送上门来咯。”
  李二一听鬼火冒:“吔!你少给我耍赖皮。今天不说清楚,我把你的饭碗摔了。”伸手就去把那面锦旗抓起来。
  张铁嘴一把按住李二的手:“哎!慌啥子。李老板,听我把话说完再动手不迟嘛。”见李二把手缩了回去,张铁嘴微微一笑:“那天我咋个给你说的?”
  “你说是‘儿女双全’之兆。”
  “是啊。‘儿女双全’并不是说生女啊。”
  “你……”李二反倒吃一噎。“你少耍赖皮。我第一个是儿子,第二个就该是女儿了。”
  “咳,你是知其一不知其二。生女不一定就是得女啊!”见李二又要反驳,张铁嘴连忙摆摆手说,“莫慌莫慌!你听我说嘛。如果生个女,养了二十年,到头来还是别家的人。表面上你得了个女,其实还是没得到。生个儿就不同了,到时候再给你娶个儿媳妇回来,那个女才是长久的。你说是不是?”说罢,把李二拉起来,朝庙门外一指:“你看,这叫‘金龙引凤’。”   李二顺着张铁嘴的手一看,原来已来到自家屋门口,二嫂抱着李智,牵着李明,站在自己面前。突然,两弟兄同时一挣,变成两条金龙,飞上天去盘旋一大圈后,带着两只凤凰飞了回来。刚一落地,便变成了两个风流倜傥的年轻人和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两个娃儿朝着两个姑娘说:“快喊爸爸。”两个姑娘互望一眼,朝着李二羞答答地跪下,一开口,却发出一阵“啯哆啯哆”的鸡叫声。
  李二大吃一惊,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才发觉做了个梦。他抬头一看,老丈母正逮住一只鸡,准备杀呢。
  六
  李二跟老丈母兩个一直忙到五点钟,才看到张锐、亚梅牵着李明回家来。张锐手里还提着一个包包。
  李明见到李二,老远便挣脱亚梅的手跑了过来:“爸爸爸爸,你看,这是李叔叔送给我的计算器。我已经算得来加法喽,以后我帮你算账。”又一眼看到家婆在旁边,他转身就朝家婆扑去:“家婆家婆,来,来嘛,我教你算账。”
  亚梅妈一把抱起李明,笑眯眯地说:“乖乖,家婆给你做了炒米糖,还有苕丝糖。走,家婆拿给你吃。”
  李明挣脱下地来,拉住家婆的裤脚不放:“不,不嘛。我不吃炒米糖,不吃苕丝糖。我要教你算账。”
  “明明,家婆还认不到张叔叔呢,你给家婆介绍一下噻。”李二笑着对李明说。
  李明听了,便过去把张锐拉到亚梅妈身边:“家婆,他就是张叔叔。他要给我幺娘两个结婚。”
  一句话说得亚梅妈跟李二哈哈大笑起来,张锐尴尬地站着,有点手脚无措。亚梅羞得满脸通红,抱起李明躲进里屋去了。
  亚梅妈看着张锐,笑得合不拢嘴。又是让座,又是沏茶,忙得不亦乐乎。李二见了,笑着说:“算了,老母亲。眼镜差不多天天都要到我这儿来一趟,用不着客气了。你太热情了噻,我一会儿要吃醋哦。”
  亚梅妈回过头来,佯嗔着骂道:“你这狗东西,老母亲我啥时候亏待过你?要吃醋你就去吃,齆死你在醋缸子里头我倒省心了。”
  李二转身对张锐说:“你看是不是嘛。我说过老丈母见了你保证欢喜得晕头转向了,该不是假的嘛。这会儿有了幺女婿就不要大女婿了。”
  见老丈母如此随和风趣,张锐也不再拘束,见老丈母拿了一把小葱在择,就过去帮着择。
  七
  六点过几分,饭菜已经弄好。李二望了望街上,自言自语道:“周蛮儿咋个还不来呢!”
  亚梅说:“我先给姐送饭,回来再吃。”
  亚梅妈说:“也要得。”就拿饭盒出来装好饭菜递给亚梅。
  亚梅喊李明:“明明,走,给妈妈送饭。”
  李明还在玩计算器,没理亚梅。
  亚梅又喊道:“明明,不去看弟弟啊?”
  提到弟弟,李明来了兴趣:“要去要去,我去教弟弟算账。”
  众人噗噗一声笑了起来。
  李二说:“你好大能耐!你把弟弟眼睛喊睁开了,我手板心煎鱼给你吃。”
  亚梅提着饭盒,牵着李明出门走了。看着张锐想跟不跟的样子,李二说:“一齐走一趟噻。等你们回来,周蛮娃亦就该到了。”
  张锐有点不好意思地对亚梅妈说:“那我去了哈。”就快步撵了出去。
  八
  六点四十刚过,亚梅妈就看见张锐跟亚梅提着饭盒,李明骑在周蛮娃肩上一起回来了。
  进屋后,李二问周蛮娃:“咋个才来呢?”
  周蛮娃放下李明后答道:“正准备出门,两个小娃儿在路上头疯玩,落在我门口那口堰塘里了。我把他们捞起来后,又洗澡换衣裳,就耽误了点时间。”又转身对亚梅妈说:“老母亲进城来了。恭喜你又得了个外孙哟!”
  亚梅妈笑哈哈地答道:“欢喜欢喜。蛮娃你年纪也不小了,好久让老母亲我吃喜酒哟?”
  周蛮娃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壳,说:“工作没得一个,哪个姑娘肯跟着我哟?”
  “哎,话不该那样子说。”亚梅妈接过周蛮娃的话头,“你这个娃儿厚道,不动烂事,会有个好媳妇的。缘分来了躲都躲不过!”
  李二接口道:“就是。你看我,虽然成家迟点,到底找了个好媳妇呢。是不是啊?老母亲。”
  “你狗东西又油嘴滑舌的。”亚梅妈笑着骂了李二一句,转向周蛮娃说:“你娃娃父母走早了点,没得人帮着操心的。干脆老母亲我上点心,帮你物色一个。只是你不要挑肥拣瘦的哈。”
  李二抢着答道:“他敢!你老母亲过了眼的,还会有错嗦。”又对周蛮娃说:“我说老母亲喜欢你嘛。这下信了不?干脆认个干妈,以后啥子事都就有人操心喽。老娘认不认这个干儿子?”
  “认了。”亚梅妈笑得合不拢嘴,“就怕人家蛮娃不干。”
  周蛮娃连忙接口:“干!干!请干妈多费心了。”
  说笑间,亚梅已把碗筷和几个菜摆上了桌子。李二对周蛮娃说:“柜台上头拿瓶酒来,你跟张锐陪老母亲先喝着酒,我把鱼烧好了就来。”
  周蛮娃拿了个碗,要到柜台上的酒缸里打酒。李二见了连忙拦倒:“哎,今天喜事连台,就不吃火烧烧了,开瓶‘泸州二曲’庆贺一下。”
  周蛮娃笑了笑,从柜台后的壁橱里拿了瓶“泸州二曲”出来,倒了大半碗,先递给亚梅妈:“老母亲先请……,哦,不!干妈先请。”
  亚梅妈乐呵呵地接过酒碗,抿了一口后递给张锐,张锐接过也抿一口递给周蛮娃,问道:“你门口那口堰塘有专人管没得?今年好像好几次有娃儿落下去了。”
  周蛮娃狠狠地嗞了一口酒,又拈了一片烧腊放进嘴里,边嚼边回答道:“不晓得好多次了。那口塘水深,又挨到路边上,硬是有点吓人。”
  “该哪个管呢?该修堵墙,要不就栽一笼篱笆隔一下也好啊。”亚梅妈接口说。
  “咳!”周蛮娃叹了口气,“我问过,生产队说该街里头管,街里头说该生产队管。整得来一个二个都不管。”
  这时李二已把鱼烧好,端上桌来。见是用饭碗装酒,就去柜台里拿了四个酒杯来,分了酒,说:“来,庆祝老娘添儿添孙添姑爷,请老母亲先讲话。”说完带头鼓起掌来。   张锐、周蛮娃也笑着拍起巴掌。亚梅正坐在屋门口給李明喂饭,这时候偷偷看了张锐一眼,抿着嘴笑了。
  李明一看桌上闹热,跳进屋来叫道:“我要听家婆讲话,我要听家婆讲话。”
  亚梅妈一把把李明抱起来放在腿上坐好,乐哈哈地说:“好!说两句。热烈欢迎张锐、蛮娃加入我们这个家庭。我们明明又添了个弟弟,亚梅的工作也基本落实了。李二你就多操点心,现在就准备起走,争取早点把张锐、亚梅的婚事办了。蛮娃的事老母亲我就搁在心头了,尽快给你说上房媳妇。现今党的政策好了,有奔头。你们三弟兄好好干,多挣点钱,以后日子就更巴适了。我们三娘母给你们当好后勤。干杯!”
  四个人碰杯喝了一口酒后,李二说:“老母亲文化不算多,说话倒尽在点子上的。就是我们亚梅是个知识分子,要干事业的。把她归到干后勤里边去不合适哈。”
  亚梅妈接过话头说:“跟你比有知识,跟张锐比就要差点。家庭比事业更重要,总要有个人顾家才得行。”
  “你以为他好忙不!一天到晚东颠西跑地不干正事。”亚梅瞪了朝她坏笑的张锐一眼,争辩道:“我每天都要上几节课,比他忙得多,他才该多干点家务。”
  “没得规矩!”亚梅妈瞪了亚梅一眼,说,“男主外女主内,自古以来就是这个道理。家务事本就该你多操点心,何况人家张锐是干大事的人。”
  亚梅心头不服却不敢顶嘴,悄声嘟噜道:“他干屁的大事。”
  “亚梅还在实习,还是要多费点心在事业上,以后她姐帮着操点心就够了。哦,对了!还有个好消息忘了公布,上午碰到张老师,就是双河小学的校长。他说学校要进几个老师,他已经把亚梅推荐上去了,亚梅留在双小应该没得问题的。”
  亚梅一听,高兴得跳了起来:“真的?太巴适了!我还以为起码要去乡村小学窟几年呢。谢谢李哥了,张校长给我摆过:李哥是他教过的学生里最调皮的一个,也是关系最好的一个……”
  “呱呱呱,呱呱呱,一遇到点事就沉不住气。”亚梅妈笑着呵斥亚梅,“女娃儿一天到晚疯疯癫癫的,少说几句没得人把你当哑巴。”
  亚梅瞟了她妈一眼,又看了一眼偷笑的张锐,吐了一下舌头,没再说话。
  “蛮娃,我们先把你这段时间的鱼钱算了,要不然一会儿又搞忘了。”李二从柜台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本本和一把算盘,把算盘递给亚梅后,一边翻找一边报:“四月七号,青驳一条,八两二,四块五。四月十一号,黑尾鲳,一斤二两,二块四。四月十三号,鲤鱼两条,三斤七两,十块二。杨秘书请客吃的。四月十六号,母猪壳两条,六两三,卖了十八块。两个外地人,不晓得啥子‘母猪壳’,就要了两条尝鲜,上桌以后他们说外地叫啥子‘鳜鱼’。还有,五月五号,万书记的婆娘听说你弄了条团鱼喂在我这里,就来喊我清蒸了卖给她,说是给她婆婆补气血。团鱼三斤三两,加了一根当归和一两黄芪沙参,收了她八十块钱。钱还没拿,估计等杨秘书来结账。五月八号卖了条鲤鱼,九两五,四块钱。就这么多,亚梅看是好多钱?”
  亚梅一边听一边加,李二话一落,她便答道:“不算团鱼三十九块一,算上团鱼一百一十九块一。”
  李二对周蛮娃说:“把团鱼钱一起给你,拖久了怕搞忘记。老规矩,鱼钱、加工费对开。”李二从钱包里拿出六十元钱递给周蛮娃:“你的六十。”
  周蛮娃接过钱揣进钱包有拉链的夹层,又数了五张一角的小票要给李二,李二按住周蛮娃的手说:“你我两弟兄,分得那么清干啥子。收好!”
  李明见大人在分钱,大声要凑热闹:“我要算账,我要算账。”
  李二笑着呵斥道:“你算得来啥子账哦,吃你的饭。”
  亚梅把李明从亚梅妈的怀里抱下来,又端起李明的饭碗,说:“明明,走,我们到门口去吃,吃完饭幺娘给你两个算账。”
  李二抿了口酒,问张锐:“上午你们厂长喊你干啥子哟,慌里慌张的?”
  “咳!”张锐一听,笑脸一下僵住了,“县经委打电话来,说有个大学教授说:我们这边的磷矿品位高,可以搞湿法磷肥,喊我们准备一下相关材料,隔两天那个教授要下来考察。”
  张锐摇了摇头,又说:“湿法磷肥用水量大,要是考察过得了关的话,就要修堤关水了。”
  “哦豁!”周蛮娃听了惋惜地说:“刚刚才把河坝炸了,又要修。”
  “如果考察过关的话,还要先做实验,这个时候用水量不大。”张锐解释说,“要正式投入生产,用水量就大了,现在河沟头那点流量不够用,不筑坝存水就不得行了。”
  “那哪个出钱呢?”
  “管他妈哪个出钱哟,反正不是我出。”周蛮娃一句问话,又点起了张锐的心头鬼火。本想再发一通牢骚,看一眼坐在身边的亚梅妈,又看一眼李二,苦笑一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没再说话。
  亚梅妈先前和李二摆龙门阵时,李二已经把上午发生的事说了。亚梅妈见张锐忍住气没再发牢骚,微微点了下头,说:“年轻人要控制住火气。该自己做的一定要做好,自己管不了的事,就尽量不要乱说话,祸从口出,有时侯得罪了人你还不晓得。”
  李二朝张锐做个怪相,打趣道:“老母亲就是有水平。有老母亲管教,你眼镜以后也要少顶撞些领导。”
  亚梅妈笑着瞪了李二一眼:“你狗东西又打趣老母亲。”又转头对张锐说:“随时都可能遇到自己看不惯的事。有些事自己管得了,有些事自己管不了。管不了的事,再冒火也管不了,怄气于事无补,反倒伤自己身体。何苦呢?”
  “就是!我以前就火气大,遭老母亲教育几年,这会儿已经没得脾气了。”李二随口接过话题,一本正经地说,引得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亚梅妈端起自己的酒杯一口喝干了,说:“你三弟兄再慢慢喝会儿,我先吃饭了,吃了饭再去陪会儿亚兰。”
  “哦,对了。老母亲,明天赶场,生意忙。我给医院说好了,亚兰明天再在医院住一天,后天再出院。你给亚兰说一声。”
  亚梅也喂完了李明的饭,两娘母很快吃了碗饭,带着李明又上医院去了。   喝了一会儿酒后,李二对周蛮娃说:“蛮娃,我准备隔几天把门面改一下,加一层楼。眼镜已经把水泥和钢筋买回来喽。你找人帮我到河里头筛两吨石子儿和河砂,先放在你家后阳沟……哦,对了。你不是说门口那口堰塘没得人管吗?干脆你去问一下,把它承包过来喂鱼。”
  周蛮娃一听面露喜色,随即又失望地说:“河沟里头捞鱼我到在行,喂鱼就摸不到门了。”
  “怕啥子哟!先把捞到的小鱼放在塘里头喂,慢慢儿摸经验。眼镜再给他找几本养鱼的书,试着干嘛。趁我改房子,材料应该有剩。河沟里头弄点石头上来,顺便把那口堰塘靠公路那边砌一道矮墙起来,娃儿走路也就安全了。哪天碰到杨秘书我给他说一下,我想街里头这边没得问题的。”
  张锐也附和地说:“可以试一下,失败了也没得啥子损失的。先从河里头捞点小鱼喂,我再帮你注意一下看有啥子容易养也好卖的鱼种,先放养百十条试试,说不定真的找到條财路呢。”
  “那就试一下。”周蛮娃听了也有了兴致,“明天我就去找一下生产队长。”一口喝干了杯中酒,舀了碗饭几口刨完,说了句“你们慢吃”,便起身走了。
  张锐也舀了碗饭几口刨完,说:“我也要早点回去准备点资料,二哥你个人收拾哈。”
  等张锐走后,李二又倒了杯酒,边品边考虑明后天要做的事:明天一早要去买一副猪肝;准备两斤肉丝、一捆大葱、一斤小葱、四块豆腐;豆粉也该买两斤了;后天要去找陈木匠定做三张大圆桌和三十张椅子;哪天还要去趟县城买几副好点的碗筷,在雅间用……对了,今晚上还要发两斤粉条。
  想到这里,李二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起身把火门打开,舀了瓢水烧起。添了碗饭,把鱼盘里的剩鱼刺清理干净,连肉带水倒进饭碗里,几口刨了个底朝天。收拾好桌面,洗好碗筷,进里屋拿出一把粉条,放进锅里煮软,倒进一个盆里用冷水漂清,放在案板上。又把一大铝锅的水放在灶头上,关上火门让水慢热,等一会儿李明和他家婆回来就可以洗热水脚了。
  披上衬衣,李二锁好门,朝医院走去。本不想去的,下午睡了一会儿,现在精神又好了,就想去看看媳妇和李智。
  一弯月牙在薄云里飘着,小镇里一些商店还没有关张,路边的夜宵摊子已开始忙了起来。李二一边走,一边不时跟熟人打着招呼。到无人处,忍不住又哼了起来:“虽然已经是百花开……”
  (四川轻化工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
  作者简介:唐杰(1959-),男,四川宜宾人,本科,副教授,研究方向:文学。
其他文献
一天的时光就要结束了  而书房的纸张依然像寂靜那么静  它没有翻动的意思  在迷离的光线中它承载着虚空  像我衰老的面孔更加孤单  我轻轻地斜靠在暮色里  不再需要更多地倾诉  这注定是一个泛滥的夜晚  风吹落黑暗,吹落我一生的怀念  长路的尽头堆满了悬尘  没有人能真正地解开时间的谜底  只有墙角的卡特兰,依然开得  有情有义  它们在绝望中消减着一小块黑色的影子  我无法近距离地接近黑暗  无
期刊
鲜嫩的阳光照在  南朝的宫墙上,也照在玉茯祥的  春水中  铜锤八哥、野鸭子  催动暖风在残荷的枯枝上  形成波褶,并将它  变成红衣服女子头上  的樱花  窗外,二球悬铃木  多肉的果子,在阴凉处  不知疲惫地摇晃,她们  和美人梅相似  带来了澜沧江畔  “岩上”的甘苦  我们在舌根上涌出  悲伤,在温暖的阳光下  重新观照自己  一想到:茶花、蔷薇、荼蘼、鸡爪槭  那么多美人和植物  都已无
期刊
其实,隔岸的河流扼杀了  一条鱼的记忆  为什么手在滴血  我不需要那些无谓的修辞  一只飞蛾在刺目的光中寻找出口  无需解读的日子  我无力再动用万吨的抒情  雾霾的沉郁一直悬挂在窗口  人类的高迈与低卑有什么不同  我不甘心长街缠绵初雨  季风一直在哀鸣中锻打那块马蹄铁  尽管它佯装坚硬  忽明忽暗的炉火,照在阴晴圆缺的脸上  我要怎样才能把梦与白昼分开  也许,我不该祈祷  春光遠去  剩下
期刊
我看到刚刚睡醒的青草  用惊愕的表情挂着雨水  像我正要起身的恋人  成为这个春天最重要的抒情  我要赶走一些微寒  迎接贫困或富足的日夜  我要指给你看阳光折射的样子  和蓬着翅羽的迁鸟  我还要在深夜为你写一封信  告诉你秦岭的风暴有多急  终南的桃花正开的心乱如麻  我还要送你辛波斯卡的《一见钟情》  看你在灯下被慵懒的生活点燃  最后写上“见字如面”  我就把你的美在一首诗里留了下來
期刊
我已離开往事多年  人间的烟火纷纷  那些青葱时代的惑已不再来临  有人在整理杂乱无章的春天  有人在清晨寻求一种朗润的喜悦  今晚的月亮有多美  风吹着祷词,远方的消息,  黄昏的钟声,一朵花的高度  也吹着曼德尔施塔姆的忧伤  时间将我磨损的越来越小  却无法磨损我的深情  我真怕在落满灰尘的镜中  模糊了你渐行渐远的身影……  而暮色中  我只有在千里之外一次次吟唱
期刊
一个怀揣口琴的人内心锃亮  在多孔的韵律间反复吹奏着人生的奥义  谛听他演绎盛大的丝绸般的音阶  与晚晖里的款款深情  像是在谛听一片海域波涛中  翻滚得最热烈的浪涌  我顺从了上苍的安排  夜色中,远山依然可见  他与汤米·雷利的琴声一同  在山坡升起  我终于有了一个不敢碰触的夜晚  這是人世间最美妙的心音  随着这悠扬之声,我开始了人生  最漫长的旅行
期刊
一切等待都是漫长的  水从面上流过让我看到了光阴和深陷在  铜镜里的那张粉脸  惹香上身的那人连累了一匹快马  转瞬便累死在奔跑的蹄香上  嘘!一只飞来的小蜜蜂  它嗡嗡的声响像刚刚诞生的风暴  像灾难来临时的一片虚空  那小小的靥窝里仿佛有一根魔力的手指  在悄悄打探著美的进程  我无法停下脚步也无法破坏原有的秩序  世界静得像一块扯展的巨大画布  这时我听见了一句神谕:“在你牙疼的地方  可以
期刊
在最美的春天穿上最好看的长裙  然后,将长发高高盘起  一棵大树,一场花事,一段流水  我信赖过的焰火  陌生人的某些天高地厚的经历  都是我要携程的事物  从西安到深圳是我此生最好的旅途  我不需要空蹈的贊美  我只要这壮阔的途中阳光从车窗射进来  只要路边的小草足够丰盈  只要一朵桃花挽着另一朵桃花的深情  还有夜深人静的月光  我的心开始冒出繁茂的枝蔓  我甚至爱上越来越青葱的自己  爱上借
期刊
阳光正好一只鱼鹰可以忘掉  芦苇忘掉坚硬的嘴忘掉浩渺的胃  它以短暂而温柔的眠  与世界融为一体  甚至那些跳出水面的鱼儿也可以忘掉  一只鱼鹰的存在  這没有什么甚至偌大的水面也不必惊慌  它可以平静地  在一只鱼鹰的眼睛里快速收拢  阳光正好你可以忘掉那些呼啸的翅膀  那面泛着涟漪的明亮的腹正完全袒露在阳光里
期刊
转弯的時候河流会扭一下腰肢  小溪转弯的时候腰上会别一串铃铛  在九曲十八弯我看见  河流一次次转弯这时候  跟着蝴蝶学习蹁跹是不够的  跟着蜜蜂模仿春雷也不够  最直接的手段是把瀑布挂在她的腰肢上  最好把暴风雨也挂上  此刻与河流相拥而泣的山峦齐刷刷倒立起来  用虎跳峡的闷嗓啸用龙潭谷的长脖吟  你的小蛮腰在峡谷间闪来闪去  原来花朵可以像瀑布那样开  原来爱情可以像雷声那么美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