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又在报纸上看到谢氏集团的消息，又是在头版头条，谢景辉的照片刊了整版简直像广告图片一样，一旁有女生发出尖叫。
“谢先生好帅呢，而且这么热心慈善事业。”
“他赚的钱都不知道够不够他捐的。”
“没钱我养他啊……”
“你倒是想啊。”一群姑娘咯咯笑起来。
婆婆瞥了一眼我手里的报纸，说：“哦，又是那个谢景辉啊，我也知道他，是很有钱的那种人吧，没想到这么年轻还长得这么好。”
我笑了笑，起身推起轮椅说：“婆婆，时间差不多了，我推您回病房休息吧，一会儿该吃药了。”
“唉，小月你多大了？有男朋友了吗？你也不小了，也该找个好人家了，这种有钱人家的少爷不靠谱，还是踏踏实实找个可靠的人。我看这护理院里的男医生都不错，你喜欢哪个，告诉婆婆？”
我推着婆婆一路往病房里走着，低声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呢。”
一、
我会进入谢家，是经严姐引荐。
彼时严姐还是谢老太太的看护。我因为机缘巧合，曾经在严姐休假的一段时间里照顾过谢老太太。谢老太太出了名的挑剔，除了严姐谁都伺候不好她，但我大约是比别人幸运一点，我伺候谢老太太两个月，虽然比不上严姐稳重细心，但也没有挨很多骂。
后来竟然听严姐说，谢老太太想请我去她家照顾小少爷。
我虽然知道谢家门庭显贵，但进到谢家大门之后还是被那气派异常的花园洋房吓到了。
严姐说：“别一脸没见过世面啊，你日后要在这里伺候小少爷，进进出出惯了也就不觉得什么了。房子大了一点都不好，拿个东西都得跟跑百米跑似的，一点都不方便。”
那时候我还觉得严姐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要我照顾的小少爷就是谢景辉。听说是谢老太太的小孙子，那时候的谢景辉只有十七八岁，听严姐说本来挺好的，但是前阵子被绑架了之后放回来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严姐悄悄跟我说，在这里干活呢，钱虽然不少，但分寸的拿捏尤为重要，虽然都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但有钱人的脾气是亘古不变的，谁都不喜欢多嘴的人。
我从那一天开始就在严家住下了，住在谢景辉的房间里。
白天他衣食住行都是我在照顾，吃药打针，一样不落。到了晚上我就打地铺睡在谢景辉的床边，时刻都要留意他的动静。起初的时候他常常整晚都不睡，就是大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出神。
但是根据医生的诊断来看，其实并没有什么毛病，可能是被绑架的时候受到了过度的惊吓，所以才会落下这样的病根。毕竟还是个孩子，也觉得怪可怜的。
有一晚谢景辉好不容易睡着了，到了半夜却突然发了噩梦。
我很容易惊醒，听到他梦中呓语，急忙就从地上爬起来想要摇醒他，但怎么都摇不醒。最后他发了一身冷汗，猛地醒了。醒来的时候大睁着眼睛像是吓坏了，然后慢慢地看到了床边的我。
我抬手拂去他额上的汗说：“做噩梦了吗？”
他颓然睁大了眼睛看我，半晌才点了点头，我握着他的手说：“没事的，都是梦而已。”我转身要去拿块干手巾给他擦汗，他却突然拉住我的手，我险些给绊倒了。
回头看他，他睁大着眼睛惶恐地看我。
我幽幽叹了一口气说：“我去给你倒杯水拿块毛巾，就在房间里，我不出去。”他这才慢慢松了手，我打开壁灯，倒了杯温水出来的时候，他仍然大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出神。
我扶他起身喂他喝了半杯水，轻轻拍了拍他说：“你睡吧，我就在这里陪你。”说着我站起来，却被他拉住手腕，他说：“就在这里陪我。”
我愣了一愣，这是我进谢家以来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笑了笑说：“是，我就在这里……”然后我看他仍然没有松手的意思，才知道他是要我同他一起睡。我虽然把他看做个孩子，但毕竟也已经十七八岁了。
我半坐在床边说：“那你睡吧，我陪着你。”
他像是突然安下心来，闭了闭眼睛之后，又睁开眼看了看我，看到我还坐在那里，才安心地侧过身去睡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次谢景辉被绑架的事谢家根本没有报警，拿了三千万的赎金去赎人，结果绑匪食言，差点把谢景辉撕了票。亏得谢老太太老谋深算，事先找了警署里的熟人偷偷布置，这才救下了谢景辉。
据说绑匪都是被当场击毙的，所以没有人知道被绑架的那一个星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景辉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叫谢景琛。
我见过谢景琛两次，他不经常在家，虽然只有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但已经是谢氏集团的一把手了。
谢老太太膝下只有一个儿子，谢景辉和谢景琛两个孙子，儿子死了以后，谢老太太就把这两个孙子都当宝贝一样的供着，而谢景辉自那次绑架之后，尤其被谢老太太看得重了。
我在谢家当看护，每天都要跟谢老太太汇报谢景辉今天一天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吃了多少东西，睡得好不好，简直跟古代宫里伺候皇帝的太监一样。
但其实我每天要汇报的东西都一样，因为谢景辉除了白天坐在窗边发呆之外，什么其他的事都不做。而那一夜发恶梦之后，他也没有再同我说过其他的话。
二、
照顾谢景辉的第一个月，我就觉得他的药吃得太多了。
每天各种维生素营养剂，虽然吊水是渐渐不打了，但需要吃的药和打的针还是一大堆。
有天我下午给谢景辉去送药，看他吃完药之后下楼，结果走到一半想起来把电话忘在楼上了。再推门进去的时候，却发觉谢景辉不见了。
轮椅上空空的，我吓了一跳，急忙在房间里到处找。然后我就在浴室里找到了他，那时候的谢景辉正在洗脸台前，把刚刚吃下去的那些药一一的吐出来。
看我站在那里，他也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直到吐得差不多了，才抬手掬了一捧水漱口，而后用纸巾擦了擦嘴说：“你要是想去告诉他们的话，就去说吧。”说着扶着洗脸台一步步向门口走着。 但大概是刚才吐得太猛了，他本来体质就很虚弱，走了没几步就扶着墙喘起气来。我忙过去扶他，他却推开我说：“你跟他们是一伙的，是不是？”
我愣了一愣，反问道：“什么一伙的？”看他不打算理我，我架起他的胳膊就要往外走，他想要挣脱，我力气却很大，夹住他说：“要发脾气你也得坐稳了再发啊。”
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谢景辉这么久病不愈了，吃什么都吐出来，他能好得起来吗？
我将他扶到轮椅上，倒了杯白开水递给他。
他没有接，我端着杯子喝了一口说：“没有毒，放心喝吧。”他将信将疑地接过杯子，我虽然能够理解恐惧后遗症，但绑架事件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了，他还这么疑神疑鬼的，实在是有点严重了。
我拿了毯子给他盖上之后，又不放心地看了看他。结果他又像平时一样坐在那里发起呆来。
听说上次绑架事件警方推断是有内鬼作祟，把谢景辉的作息时间了解得一清二楚才会在他放学的路上绑架了他。连去接谢景辉的司机都没有幸免于难。
也是从那以后，谢景辉就在家里学习，足不出户了。
从那天发觉谢景辉的异常举动开始，我每天给他端去的食物和水，都会当着他的面吃一口。让他看着我没有事了，才安心地把东西吃下去。
当然药我是不能代他吃的，但我好歹也多了个心眼。
第二天送去的药，我跟谢景辉说你不要吃了，你反正吃下去也要吐出来的，就给我吧。他将信将疑地看我，我那天晚上悄悄溜出谢家，把药片交给一个相熟的同事帮忙化验。
几天后化验结果出来，那根本不是什么维生素，是氯胺酮。
我当时听到吓了一跳，氯胺酮这种东西虽然是镇痛剂，但吃多了会造成人的脑补退化，出现幻觉痴呆甚至癫狂。如果谢景辉从一开始就吃那些所谓的“维生素”到现在，恐怕早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从那天开始，所有送过去给谢景辉的药片，我都一一收了起来。
谢景辉看着我收那些药片，眼神里都是疑惑。
我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终究还是说：“你是对的，那些药不能吃。你还年轻，身体底子也不错，好好吃饭就行了，饭我都是看着佣人做的，我也都吃过，你放心吃吧。”
他垂下眼睫，一言不发地开始吃饭，一口一口，吃的特别认真。
下午我正在替谢景辉收拾刚刚上完课的房间的时候，突然听见他说：“你推我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吧。”
我擦桌子的手顿了顿，谢景辉转过脸来看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没有在他眼中看到惯常的隔阂，他说：“我想晒晒太阳。”
虽然平时也都有安排晒太阳的时间，但每一次他好像都意兴阑珊，这时候主动提出要晒太阳很是少见。我就推了他去院子里晒太阳，他说：“你把我往草坪中间推推。”
一直站到草坪中间，他才肯停下来，我蹲下来替他整理身上的毯子，他忽然问说：“你叫什么名字？”
哦，对哦，我来这里两个月都还没有介绍过名字。
“江小月。”
很普通的名字，普通的跟路人甲乙丙丁似的。
他看着我问：“那我能叫你小月么？”
我想说不能，我好歹都比你大吧？但是毕竟你是老板你给我钱，爱叫什么叫什么吧。
我说可以，然后我看到谢景辉千年难得一见的笑了一下。
他说：“我想自己走走。”
其实他本来就没什么病，早该自己走走了。我当然说好，就扶着他起来在草坪上慢慢地走了一圈。这时候却正看到谢景琛的车停在了院子里。
远远看到谢景辉，谢景琛便也走过来。
“哟，大少爷舍得出来走路了么？我还以为你坐太久连怎么走路都忘了呢。”谢景琛不甚友好地打着招呼，又瞥了我一眼说：“奶奶给你找的新看护还真是不错呢。”
我低着头没有说什么，谢景辉也没有搭理他。
谢景琛大约自觉没趣就走了，我有些看不惯，等他略走远了些才说：“他怎么样，好歹是你哥哥啊。”
“他不是我哥哥。”谢景辉忽然说：“他就是绑架我的主谋。”
那一句话，吓得我差点没摔在地上。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谢景辉的生母不是现在的谢太太。谢景辉是当年谢先生在外面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谢先生执意把谢景辉抱回来的时候，谢太太大闹了一场，但结果还是谢老太太做主，把谢景辉带进了谢家。
谢景辉的生母早几年病死了，谢先生死了以后，只有谢老太太把谢景辉当亲孙在照顾。而谢太太嫉妒谢景辉又怕他会分走自己儿子的财产，所以才和谢景琛两个人谋划了那一场绑架。
谢景辉被绑架的那七天里听见了绑匪们的说话，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再也活不了了，但是没有想到最后那些绑匪死了，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是知道真相的。
我问他：“你为什么告诉我呢？”
“我想信任你。”他说。
“万一，我也是他们安排的人呢？”
“那你不是太蠢了，就是太聪明了。”谢景辉笑了笑，眼神里笑意散去的时候，却变得十分悲伤，他说：“江小月，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朋友，我可以把你当朋友吗？”
那一句话说得我的心软软的，我点了点头说：“可以。”
那天以后我每次端来的东西要试吃的时候，就被他阻住了，然后他接过我端来的碗说：“以后，只有你端来的东西我吃，别人送的我都不会吃。”
我笑了笑说：“那我要休假呢？”
“那我就宁可饿死算了。”
“胡说。”我放下托盘说：“我一年就那么几天休假还不连着，你就是想绝食而死也不够时间啊。”
他忽然就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
我那时候才发现谢景辉笑起来的时候特别的好看。
三、
谢景辉再回去学校上课，是我跟老太太提出的。
刚提出来的时候，谢景琛和谢太太都极力反对，说是谢景辉身体不好，万一再有什么事可怎么好。说得那样真切，若不是谢景辉告诉了我真相，我也会相信他们是真心在关心谢景辉的安危。 但现在我并不信。
谢景辉告诉我这些事之后，我也曾经和当警察的朋友了解过，他起先并不肯告诉我，后来才慢慢地八卦出来。那些绑匪虽然死了，但是和绑匪联络的电话里，居然有谢景琛的号码。
当时因为是谢老太太报的案，这件事最后又低调处理了，想必老太太心里也有数，才找我来当看护。
最后在我的极力动员下，谢景辉回到了学校。但是每天只能去一会儿，而且都要有专车接送，我也得跟着去上课。
虽然我从护士学校毕业才二十岁，但现在已经二十三了，再回大学校园俨然不太合适。每天跟在谢景辉身后进进出出的，自己都觉得有强烈的违和感。
而谢景辉渐渐恢复康健，有了同学的陪伴之后也变得开朗起来。有那么一次，我在一旁打瞌睡，他在和同学做小组作业，突然有个女生在一旁指着我说：“那个人是谁啊？怎么老是跟着谢景辉啊。”
“听说好像是他们家保姆呢？”
“保姆啊，还带保姆来上课啊。”
“谢家有钱嘛，这种又老又丑的女人，不当保姆还当女朋友吗？”
那些女生突然咯咯笑起来，我在半梦半醒中被这笑声惊醒了，那些话虽然只是隐隐听见，也实在有些刺耳。我扭头看谢景辉，他低着头不知道在写什么。
想了一想我还是决定去教室外头等一等，正要起身的时候，手腕却忽然被抓住。
谢景辉拉着我说：“你去哪里？”
我看了看周围的人，他们都对我投来好奇的目光，我实在不太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样瞩目，急忙说：“我就去上个厕所。”
“我跟你一起去。”谢景辉一只手拉着我，另一只手就把桌上的作业都收进书包里，背起背包说：“走吧。”
我被他一路拖出教室才说：“我不是上厕所，其实我就是想出来呆会儿。”
“我知道，”他看着我说：“我陪你。”
我愣了愣，看着他忍不住笑了。
那时候的谢景辉眉目间已经神采飞扬，站在人群中出类拔萃，实在是许多女生仰慕的对象。
而我只是从一个丑小鸭变成了一个丑大鸭而已。
可是即便是这样的我，谢景辉也从不曾放开我的手。每每有人在我面前说难听的话，他就会拉着我避开那些闲话。他不辩解，也不抗争，他沉默地守护着我，已经变作一个男子汉。
谢景辉渐渐康复，已经不再需要我这个看护了。
而那时候严姐已经结婚生子，不方便再继续留在谢家，于是便让我接替了严姐的位子照顾谢老太太，而谢景辉日常的衣食起居也仍然由我来照顾。
谢老太太病逝的那一年，天气特别的冷。
谢景辉从入冬开始就一直感冒发烧，他因为体质不好，所以很容易发烧。而谢老太太旧疾复发，又不肯入院，便找来了医生在家里照顾。
我每天白天照顾谢老太太，晚上就得去看谢景辉。
他已经睡得比以前好多了，也不再发恶梦了。我抬手摸他额头不那么烫了，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手腕突然被抓住。我心头咯噔一下，扭头就看到谢景辉正看着我。
像第一次那样，他说：“你留下来陪我。”
我笑了笑说：“都多大的人了，还要人陪么？”
“奶奶那边有医生，你留下陪我吧。”他往旁边挪了挪身子，说：“你放心，我不做坏事。”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说这句我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而那一夜，他挨着我睡得很熟，呼吸间的温度渐渐退下去，那时候我才发现当年那个还有些稚气的少年已经渐渐不见了。那一年，谢景辉二十岁整。
谢老太太过世之前，特地把我叫到床边。
我本来以为她要跟我说哪里不舒服，结果她却只是说：“我不放心景辉，我知道景琛跟他妈妈都不喜欢景辉，我怕他们日后会为难他，所以我特地给景辉开了一个户头……”
老太太连保险箱的密码都告诉了我，我在谢家三年，何德何能让谢老太太这样信任于我。我手里拿着她说的那张银行保险柜的密码单，听见她说：“日后要是他们对景辉不好，你要帮帮他。”
而我没有想到是，就在谢老太太去世之后的第二天，谢太太就解雇了我。
解雇得这么理所当然，众望所归的。
却就在我要提着行李离开谢家的时候，谢景辉站出来说：“他是奶奶给我请的看护，你们谁都不能赶她走。”
“哟，少爷，看护那是看护病人的，你手脚完好，能吃能睡的，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还要看护？”谢太太冷嘲热讽地说着。
谢景辉一言不发地听着，突然拿起一旁花架上的花瓶，猛地朝自己头上砸了过去，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我吓得丢了行李急忙拿出手帕来止血。
谢景辉却只是看着目瞪口呆的谢太太说：“我现在需要看护了，她可以留下来了吗？”
谢太太一时间目瞪口呆，就忘了再赶我走的事。
后来我说：“你是傻子吗，用花瓶砸自己的头，你以为你有几条命啊。”
谢景辉皱着眉头任我包扎伤口，一边说：“你轻点啊。”
“现在知道疼了吗？砸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疼啊。”我恼火地绑好纱布，坐下来看着他。
谢景辉忽然拉着我的手，低声说：“那时候听说你要走，比这个疼多了。”那大概是我听到过的最好的情话，从一个二十岁的少年口中说出来，简直像竖琴的声音一样动听。
我将手覆在他手上说：“你放心，我那里都不去，我陪着你。”
四、
谢氏集团召开董事会的时候，谢景辉还刚刚进公司没多久。
谢景琛一定是想尽了办法要把谢景辉赶出谢家的，所以在公司给谢景辉的不过是闲职，而景辉每日里因为太闲，除了跟公司同事闲聊之外，就是跟女同事调情了。
他的调情功夫日渐精炼，工作上却没有起色。
我实在着急，他倒不着急。我说我是个看护，没有什么出息的职业，你可是将来要继承谢氏的人，怎么能整天这样吊儿郎当的。 谢景辉笑了笑说：“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已经变作他的口头禅了。
然而我那时候也没有多想，因我手里有谢老太太给的保险箱密码，万一他们赶景辉出谢家，我还能靠那些钱让谢景辉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谢景琛要先拿我下手。
他趁着景辉出差的时候，找来人把我的东西都从谢家扔了出去。我自然离开谢家是无所谓的，只是没想到接下来就是景辉了。他随便就找了个工作上的差错，借题发挥的要开除景辉。
这一下子我可是恼了，景辉虽然人不在，却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就给开除了。我一口气跑到谢氏公司，都没有登记就跑进谢景琛的办公室。
谢景琛看了看我，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江小姐，我奶奶是老糊涂了，才会相信你一个外人，我可是不糊涂，你图什么我会不知道？不就是谢家的钱嘛？”
我要是图谢家的钱，我还会把银行保险箱密码封着？我早就拿出来自己用了，至少衣食无忧五十年。
“不管怎么说，景辉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是谢家的人，你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赶他出谢氏，就算是白养着他，你也该养他一辈子。”
“凭什么？！”谢景琛冷笑道。
“凭你当初绑架他，害的他得了抑郁症，害得他这些年来体弱多病，害得他差点连命都丢了！”谢景琛的脸色一变，坐直了身子看我说：“江小姐，讲话要有证据。”
我当然是没有证据的，不过是一时气话罢了。
谢景琛看我的脸色，放心下来，笑了笑说：“你没有证据就胡说八道，我可是要告你诽谤。”
“那就告啊。”突然办公室门口一个声音闯进来，我转身看到谢景辉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刑警一样的人，他们手里拿着证件，说了电视里最常见的台词。
“谢景琛先生，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谢景琛脸色刷的白了，景辉已经走进来，那一刻我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得那么高了，高过我足足一个头。他站在桌边，一反常态的没有吊儿郎当，眼神里都是锐利的光。
他说：“大哥你不用担心，谢氏我会替你照顾好的。”
然后他拿起电话拨通了秘书台说：“帮我通知所有股东，今天下午开股东大会，不，不是谢景琛，是谢景辉要开董事会。”
后来我才知道，景辉很早就在谋划要从景琛手里把公司夺回来。和公司同事闲聊，分清敌我，和女同事们调情，掩人耳目，背后却在收买人心。
他做的滴水不漏，连我都没有察觉。
入夜的时候，我们并肩躺在床上，他像是很累了，微微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就疲累的闭上眼睛。我却还是忍不住问他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打算的？”
“从我喜欢上你那天开始，”他望着我说：“小月，我想要给你最好的，那我就必须要做到最好。”
我慢慢地笑了一下，说：“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最好的。”
五、
谢太太后来来找我的时候，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谢太太了。
没有珠光宝气华服美饰，她看着还不如街上留恋于菜市场的黄脸婆们。
我给她倒了热茶，才发现她冻得手脚冰凉。
怎么混到今天这样，难道真是所谓报应？
“江小姐。我为了给景琛打这场官司，已经把所有的积蓄都用完了，但现在景辉要置景琛于死地，我手里那点钱根本斗不过他。”谢太太说着，竟然落下泪来。
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这样谦恭客气，我一时还有点不习惯。想起当年她赶我出去谢家，害得景辉用花瓶砸了自己的头，我竟然都没有办法生气起来。
“当年绑架他是我不对，是我的主意，景辉要恨就恨我好了，但是不要恨景琛。景琛毕竟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江小姐，你看能不能念在这个份儿上，让景辉放他一条生路？”
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谢太太竟然在我面前跪下说：“江小姐，我知道我以前待你不好，现在你要我怎么赎罪都可以，但是请你救救景琛，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想来谢景琛还是幸福的，至少还有一个母亲在为他奔波。
而景辉呢？他除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那天夜里我看到景辉坐在电脑前看文件，犹豫了半天，还是走进书房告诉了他今天白天谢太太来找我的事。他翻文件的手顿了顿，才说：“哦？她来过了嘛。”
“景辉，我知道你恨他们，但是谢太太说的对，那个毕竟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你何必置他于死地，只要让他知道错了，他已经没有余力反击了呀。”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目光在文件上停留了几秒之后，他抬起目光看了看我说：“你还是一样容易心软，不过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也不是真的要他死。”
我松了一口气，挨着椅子旁看他说：“还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我自作主张的把郊区那里不用的房产给了谢太太住，她现在身上没有钱，又没有工作，只能住在流动站，那里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就给她住几天好不好？”
景辉看着我笑了笑，说：“江小月，你怎么还是老样子，耳根子软心也软，总有一天给人骗了也不知道。”
我说：“是啊是啊，我已经给你骗到手了，还有谁敢来骗我。”
谢景琛最后是没有判得很重，但也需要坐牢。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后，我想去看看谢太太，谁知道到了郊区才发现那幢公寓已经易主，这才知道景辉前几个月就把这套房子卖了。
我当时气极了，一口气冲进景辉的办公室。
他正在开会，看我进来愣了一愣，其他人都识相的退了出去，然后他才放下文件站起来看我说：“小月你怎么气冲冲的，谁惹你了……”
“还有谁，不就是你谢景辉！”我把买卖合同的复印件放在他桌上说：“你把郊区的房子卖了也不告诉我，你把谢太太弄哪里去了？你不是答应过给她住的嘛！”
谢景辉先是一愣，而后不在乎地笑了笑说：“就为了这个吗？是，那房子我是卖掉了，因为公司周转需要钱。大妈的话，我都让人安排好了，她反正本来就是马来西亚人，送让人她回去那里了。” “谢景辉，你现在还会缺钱嘛！”我挣脱了景辉伸过来的手说：“你明知道她在那里没有亲戚，这么多年她当惯了阔太太，你让她回去怎么生活？而且她儿子还在这里坐牢，你让他们母子分离，见都见不到，谢景辉，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江小月，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终于，谢景辉也按耐不住，大声冲我吼道：“他们母子分离？那么当初我呢？我妈死得早，我在谢家他们谁把我当亲人看过了，爸爸死了以后他们就找人绑架我，我没死是我命大！”
“谢景辉，我真是看错你了！”
我气急败坏，一时恼火地摔门而出。
一路回到家我噼里啪啦地收拾了东西想走，这才发现我其实并没有地方可以去。
我也是从小被奶奶带大，护士学校毕业之后我就来了谢家工作，奶奶早早过世的时候多亏谢老太太帮扶着，才把一切都办妥当了。其实我的家早就是在谢家了，我哪里都去不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都没有入睡，到了深夜才听到谢景辉回来的声音。他走进房里，一言不发地关上门，并没有开灯，只是安静地躺在我身边。
他抬手轻轻搂住我，我便也任由他搂着。
他终于低声说：“小月，我多怕你已经走了，我都不敢回来，我怕回来的时候只剩下空荡荡的房子，而你不在了。”
那时候我突然就哭了起来。
这世界之大，而对我来说有你的地方才是家，而你的世界里，也只有我了。
“我们以后都好好的，好不好？”他在耳边轻声地说：“我们再也不要吵架了。”
我哽咽着慢慢地点了点头，听见他说：“小月，我们结婚吧。”
六、
后来我常想，如果那时候我跟景辉结了婚，是不是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但其实一切都不会改变的，不论结婚或者没有结婚，结局或者已经注定了。
得知谢景琛死在监狱里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傻了。
电视里播着这条新闻的时候，我们正在吃早餐，景辉慢慢地往面包上涂着黄油，甚至连一丝惊诧都没有。我看见他脸上那种异乎寻常的平静，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我之前去监狱探望谢景琛，他告诉我，他虽然是绑架过谢景辉，但从没有在他的药里面动过手脚。那时候我并不信他，事后还找医生查证过，而那医生已经被谢景辉送得远走高飞。
我突然明白过来，一切不过是谢景辉布下的局。
不是为了做戏给我看，是为了做给老太太看，为了保全他在谢家的地位，也为了置谢家母子于死地。
当年在他心头造成的伤痕，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只会越发的深刻罢了。
我辗转去打听过谢太太的消息，但是没有人知道她在那里。马来西亚也好，这里那里也好，好像这个世界上早就已经没有了谢太太这个人。
甚至谢景琛的葬礼上，都没有看到谢太太。
我穿着黑纱站在谢景琛的灵柩前，尽管没有办法显得更加悲伤，但却感到心一点点的在凉下去。
谢景辉拉着我的手说：“小月，我们走吧。”
声音平静得让我没有办法分辨他是不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个谢景辉了。
那天晚上我看着熟睡的谢景辉，突然觉得心头好痛。他额头上还留着当年被花瓶砸伤的疤痕，他熟睡的时候还是会微微梦魇，有时候皱着眉头，有时候梦中呓语。
而我却再也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陪在他身边了。
离开谢景辉的第二个月，我在岛上的看护院里找到了一份工作。
这里的生活安静得简直像世外桃源，住进来的老人都特别的慈祥，偶尔特别挑剔的，总是让我想到谢老太太。我用谢老太太给我的那个保险箱账户，赞助了这个养老院。
也许，是为了给谢景辉积一点阴德。
生活并不总是像电视剧，谢景辉也并不像小说里的男主那样神通广大，他一定是在找我，我从很多报纸上看到了关于我的寻人启事，但没有人会想到那个江小月，就是我这个江小月。
可见有个路人甲乙丙的名字还是好的。
离开谢景辉已经三年多了，谢氏集团越做越大，他也已经成了杂志和报纸封面的热门人物，我几乎每天都都能在电视上看到他的人，在报纸上读到他的消息。
有一次我看电视专访，那个主持人问他，为什么这样频繁的上报和上电视。他说：“因为有个人，我想让她看到我，哪怕她不愿意看到我，我也希望她能多看看我。”
那时候我坐在一群老人后面看着电视上的谢景辉，竟然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我经常会想起初识的时候，景辉对我说的那句：“留下来陪我。”
我也好想留下来陪你，陪着当初那个不谙世事，懵懂畏惧的少年。可是那个少年已经不见了，而现在的这个谢景辉，他坚强勇敢，英俊富有，却不再需要我的守护。
我将老人送进房间，收拾了报纸走出来。
报纸上的人那样英俊不凡，但却眉头微皱。
景辉，也许你不明白，也许你还在怪我。
但我离开你并不是因为我在责怪你，也不是因为我不再爱你了，而是我想要守住我心中最后一点美好，守住那个我曾经深深爱过谢景辉。
那个曾经给过我温暖，给了我全世界的谢景辉。
***
男人顺手拿起报纸架最上层的一张报纸，版头上是自己的照片，未见得是照得最好的，但她却看了那么久。身边护士长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述着这个月的经营状况，虽然有些厌烦，但却不得不听下去。
一年多前江小月突然离开，他千方百计找人查询她的下落。得知她在这个岛上的看护院里工作的时候，他急匆匆就赶了过来。然而远远看到江小月的时候，他愣住了。
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那样的江小月了，她说着笑着，像是盛开的山茶花那样绚烂。而那种笑容有多久不曾出现在她脸上了，谢景辉自己都不记得了。
也许她离开自己是对的。
是他夺走了她的笑容，而现在他想要守住这份笑容。
“谢先生……”护士长发觉谢景辉突然出神，忍不住低声道：“报告是有什么问题么？”
“没什么问题。”谢景辉抬手放下报纸，其实看护院经营成什么样他都无所谓，他只是想要守住那个人而已。
哪怕最终将一无所有，他也要守住那样的笑容。
正要转身的时候，脚下却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他弯腰捡起，却是一张胸卡。照片上的人戴着白色的护士帽，笑得像春日里的阳光般温柔，他抬手轻轻擦去相片上的灰尘。
护士长惊呼道：“哎呀，是江小月的胸牌，这么大的人了还总是这样丢三落四。”院长正要接过胸牌，谢景辉却突然说：“护士长，补一张胸牌不太困难吧？”
护士长愣了一愣，摇了摇头。
其实护士长根本搞不懂眼前这个男人。
看护院经营不善早就面临关门的惨烈结局。但是就在差不多一年前谢景辉突然联系到看护院，并且表示愿意无条件资助看护院继续经营。
都说他是精明的商人，但是做这种亏本生意到底图什么？
一年来，谢景辉借着视察情况的名义频繁出入看护院，但每次跟他将报表他都心不在焉，到处乱逛。
护士长真是搞不懂，谢景辉这是在做什么呢？
“那么，就麻烦护士长帮她补一张吧。”谢景辉抬手将那张胸牌收入口袋，看了看护士长说：“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下个月我还会再来的。”
——江小月，也许你还在怪我，但我并不在乎。
——只要你能快乐的生活，还能那样无忧无虑的欢笑，那么我将不惜一切代价守住所有一切能让你幸福的东西。
——我，谢景辉，在所不惜。
“谢先生好帅呢，而且这么热心慈善事业。”
“他赚的钱都不知道够不够他捐的。”
“没钱我养他啊……”
“你倒是想啊。”一群姑娘咯咯笑起来。
婆婆瞥了一眼我手里的报纸，说：“哦，又是那个谢景辉啊，我也知道他，是很有钱的那种人吧，没想到这么年轻还长得这么好。”
我笑了笑，起身推起轮椅说：“婆婆，时间差不多了，我推您回病房休息吧，一会儿该吃药了。”
“唉，小月你多大了？有男朋友了吗？你也不小了，也该找个好人家了，这种有钱人家的少爷不靠谱，还是踏踏实实找个可靠的人。我看这护理院里的男医生都不错，你喜欢哪个，告诉婆婆？”
我推着婆婆一路往病房里走着，低声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呢。”
一、
我会进入谢家，是经严姐引荐。
彼时严姐还是谢老太太的看护。我因为机缘巧合，曾经在严姐休假的一段时间里照顾过谢老太太。谢老太太出了名的挑剔，除了严姐谁都伺候不好她，但我大约是比别人幸运一点，我伺候谢老太太两个月，虽然比不上严姐稳重细心，但也没有挨很多骂。
后来竟然听严姐说，谢老太太想请我去她家照顾小少爷。
我虽然知道谢家门庭显贵，但进到谢家大门之后还是被那气派异常的花园洋房吓到了。
严姐说：“别一脸没见过世面啊，你日后要在这里伺候小少爷，进进出出惯了也就不觉得什么了。房子大了一点都不好，拿个东西都得跟跑百米跑似的，一点都不方便。”
那时候我还觉得严姐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要我照顾的小少爷就是谢景辉。听说是谢老太太的小孙子，那时候的谢景辉只有十七八岁，听严姐说本来挺好的，但是前阵子被绑架了之后放回来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严姐悄悄跟我说，在这里干活呢，钱虽然不少，但分寸的拿捏尤为重要，虽然都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但有钱人的脾气是亘古不变的，谁都不喜欢多嘴的人。
我从那一天开始就在严家住下了，住在谢景辉的房间里。
白天他衣食住行都是我在照顾，吃药打针，一样不落。到了晚上我就打地铺睡在谢景辉的床边，时刻都要留意他的动静。起初的时候他常常整晚都不睡，就是大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出神。
但是根据医生的诊断来看，其实并没有什么毛病，可能是被绑架的时候受到了过度的惊吓，所以才会落下这样的病根。毕竟还是个孩子，也觉得怪可怜的。
有一晚谢景辉好不容易睡着了，到了半夜却突然发了噩梦。
我很容易惊醒，听到他梦中呓语，急忙就从地上爬起来想要摇醒他，但怎么都摇不醒。最后他发了一身冷汗，猛地醒了。醒来的时候大睁着眼睛像是吓坏了，然后慢慢地看到了床边的我。
我抬手拂去他额上的汗说：“做噩梦了吗？”
他颓然睁大了眼睛看我，半晌才点了点头，我握着他的手说：“没事的，都是梦而已。”我转身要去拿块干手巾给他擦汗，他却突然拉住我的手，我险些给绊倒了。
回头看他，他睁大着眼睛惶恐地看我。
我幽幽叹了一口气说：“我去给你倒杯水拿块毛巾，就在房间里，我不出去。”他这才慢慢松了手，我打开壁灯，倒了杯温水出来的时候，他仍然大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出神。
我扶他起身喂他喝了半杯水，轻轻拍了拍他说：“你睡吧，我就在这里陪你。”说着我站起来，却被他拉住手腕，他说：“就在这里陪我。”
我愣了一愣，这是我进谢家以来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笑了笑说：“是，我就在这里……”然后我看他仍然没有松手的意思，才知道他是要我同他一起睡。我虽然把他看做个孩子，但毕竟也已经十七八岁了。
我半坐在床边说：“那你睡吧，我陪着你。”
他像是突然安下心来，闭了闭眼睛之后，又睁开眼看了看我，看到我还坐在那里，才安心地侧过身去睡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次谢景辉被绑架的事谢家根本没有报警，拿了三千万的赎金去赎人，结果绑匪食言，差点把谢景辉撕了票。亏得谢老太太老谋深算，事先找了警署里的熟人偷偷布置，这才救下了谢景辉。
据说绑匪都是被当场击毙的，所以没有人知道被绑架的那一个星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景辉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叫谢景琛。
我见过谢景琛两次，他不经常在家，虽然只有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但已经是谢氏集团的一把手了。
谢老太太膝下只有一个儿子，谢景辉和谢景琛两个孙子，儿子死了以后，谢老太太就把这两个孙子都当宝贝一样的供着，而谢景辉自那次绑架之后，尤其被谢老太太看得重了。
我在谢家当看护，每天都要跟谢老太太汇报谢景辉今天一天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吃了多少东西，睡得好不好，简直跟古代宫里伺候皇帝的太监一样。
但其实我每天要汇报的东西都一样，因为谢景辉除了白天坐在窗边发呆之外，什么其他的事都不做。而那一夜发恶梦之后，他也没有再同我说过其他的话。
二、
照顾谢景辉的第一个月，我就觉得他的药吃得太多了。
每天各种维生素营养剂，虽然吊水是渐渐不打了，但需要吃的药和打的针还是一大堆。
有天我下午给谢景辉去送药，看他吃完药之后下楼，结果走到一半想起来把电话忘在楼上了。再推门进去的时候，却发觉谢景辉不见了。
轮椅上空空的，我吓了一跳，急忙在房间里到处找。然后我就在浴室里找到了他，那时候的谢景辉正在洗脸台前，把刚刚吃下去的那些药一一的吐出来。
看我站在那里，他也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直到吐得差不多了，才抬手掬了一捧水漱口，而后用纸巾擦了擦嘴说：“你要是想去告诉他们的话，就去说吧。”说着扶着洗脸台一步步向门口走着。 但大概是刚才吐得太猛了，他本来体质就很虚弱，走了没几步就扶着墙喘起气来。我忙过去扶他，他却推开我说：“你跟他们是一伙的，是不是？”
我愣了一愣，反问道：“什么一伙的？”看他不打算理我，我架起他的胳膊就要往外走，他想要挣脱，我力气却很大，夹住他说：“要发脾气你也得坐稳了再发啊。”
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谢景辉这么久病不愈了，吃什么都吐出来，他能好得起来吗？
我将他扶到轮椅上，倒了杯白开水递给他。
他没有接，我端着杯子喝了一口说：“没有毒，放心喝吧。”他将信将疑地接过杯子，我虽然能够理解恐惧后遗症，但绑架事件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了，他还这么疑神疑鬼的，实在是有点严重了。
我拿了毯子给他盖上之后，又不放心地看了看他。结果他又像平时一样坐在那里发起呆来。
听说上次绑架事件警方推断是有内鬼作祟，把谢景辉的作息时间了解得一清二楚才会在他放学的路上绑架了他。连去接谢景辉的司机都没有幸免于难。
也是从那以后，谢景辉就在家里学习，足不出户了。
从那天发觉谢景辉的异常举动开始，我每天给他端去的食物和水，都会当着他的面吃一口。让他看着我没有事了，才安心地把东西吃下去。
当然药我是不能代他吃的，但我好歹也多了个心眼。
第二天送去的药，我跟谢景辉说你不要吃了，你反正吃下去也要吐出来的，就给我吧。他将信将疑地看我，我那天晚上悄悄溜出谢家，把药片交给一个相熟的同事帮忙化验。
几天后化验结果出来，那根本不是什么维生素，是氯胺酮。
我当时听到吓了一跳，氯胺酮这种东西虽然是镇痛剂，但吃多了会造成人的脑补退化，出现幻觉痴呆甚至癫狂。如果谢景辉从一开始就吃那些所谓的“维生素”到现在，恐怕早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从那天开始，所有送过去给谢景辉的药片，我都一一收了起来。
谢景辉看着我收那些药片，眼神里都是疑惑。
我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终究还是说：“你是对的，那些药不能吃。你还年轻，身体底子也不错，好好吃饭就行了，饭我都是看着佣人做的，我也都吃过，你放心吃吧。”
他垂下眼睫，一言不发地开始吃饭，一口一口，吃的特别认真。
下午我正在替谢景辉收拾刚刚上完课的房间的时候，突然听见他说：“你推我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吧。”
我擦桌子的手顿了顿，谢景辉转过脸来看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没有在他眼中看到惯常的隔阂，他说：“我想晒晒太阳。”
虽然平时也都有安排晒太阳的时间，但每一次他好像都意兴阑珊，这时候主动提出要晒太阳很是少见。我就推了他去院子里晒太阳，他说：“你把我往草坪中间推推。”
一直站到草坪中间，他才肯停下来，我蹲下来替他整理身上的毯子，他忽然问说：“你叫什么名字？”
哦，对哦，我来这里两个月都还没有介绍过名字。
“江小月。”
很普通的名字，普通的跟路人甲乙丙丁似的。
他看着我问：“那我能叫你小月么？”
我想说不能，我好歹都比你大吧？但是毕竟你是老板你给我钱，爱叫什么叫什么吧。
我说可以，然后我看到谢景辉千年难得一见的笑了一下。
他说：“我想自己走走。”
其实他本来就没什么病，早该自己走走了。我当然说好，就扶着他起来在草坪上慢慢地走了一圈。这时候却正看到谢景琛的车停在了院子里。
远远看到谢景辉，谢景琛便也走过来。
“哟，大少爷舍得出来走路了么？我还以为你坐太久连怎么走路都忘了呢。”谢景琛不甚友好地打着招呼，又瞥了我一眼说：“奶奶给你找的新看护还真是不错呢。”
我低着头没有说什么，谢景辉也没有搭理他。
谢景琛大约自觉没趣就走了，我有些看不惯，等他略走远了些才说：“他怎么样，好歹是你哥哥啊。”
“他不是我哥哥。”谢景辉忽然说：“他就是绑架我的主谋。”
那一句话，吓得我差点没摔在地上。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谢景辉的生母不是现在的谢太太。谢景辉是当年谢先生在外面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谢先生执意把谢景辉抱回来的时候，谢太太大闹了一场，但结果还是谢老太太做主，把谢景辉带进了谢家。
谢景辉的生母早几年病死了，谢先生死了以后，只有谢老太太把谢景辉当亲孙在照顾。而谢太太嫉妒谢景辉又怕他会分走自己儿子的财产，所以才和谢景琛两个人谋划了那一场绑架。
谢景辉被绑架的那七天里听见了绑匪们的说话，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再也活不了了，但是没有想到最后那些绑匪死了，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是知道真相的。
我问他：“你为什么告诉我呢？”
“我想信任你。”他说。
“万一，我也是他们安排的人呢？”
“那你不是太蠢了，就是太聪明了。”谢景辉笑了笑，眼神里笑意散去的时候，却变得十分悲伤，他说：“江小月，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朋友，我可以把你当朋友吗？”
那一句话说得我的心软软的，我点了点头说：“可以。”
那天以后我每次端来的东西要试吃的时候，就被他阻住了，然后他接过我端来的碗说：“以后，只有你端来的东西我吃，别人送的我都不会吃。”
我笑了笑说：“那我要休假呢？”
“那我就宁可饿死算了。”
“胡说。”我放下托盘说：“我一年就那么几天休假还不连着，你就是想绝食而死也不够时间啊。”
他忽然就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
我那时候才发现谢景辉笑起来的时候特别的好看。
三、
谢景辉再回去学校上课，是我跟老太太提出的。
刚提出来的时候，谢景琛和谢太太都极力反对，说是谢景辉身体不好，万一再有什么事可怎么好。说得那样真切，若不是谢景辉告诉了我真相，我也会相信他们是真心在关心谢景辉的安危。 但现在我并不信。
谢景辉告诉我这些事之后，我也曾经和当警察的朋友了解过，他起先并不肯告诉我，后来才慢慢地八卦出来。那些绑匪虽然死了，但是和绑匪联络的电话里，居然有谢景琛的号码。
当时因为是谢老太太报的案，这件事最后又低调处理了，想必老太太心里也有数，才找我来当看护。
最后在我的极力动员下，谢景辉回到了学校。但是每天只能去一会儿，而且都要有专车接送，我也得跟着去上课。
虽然我从护士学校毕业才二十岁，但现在已经二十三了，再回大学校园俨然不太合适。每天跟在谢景辉身后进进出出的，自己都觉得有强烈的违和感。
而谢景辉渐渐恢复康健，有了同学的陪伴之后也变得开朗起来。有那么一次，我在一旁打瞌睡，他在和同学做小组作业，突然有个女生在一旁指着我说：“那个人是谁啊？怎么老是跟着谢景辉啊。”
“听说好像是他们家保姆呢？”
“保姆啊，还带保姆来上课啊。”
“谢家有钱嘛，这种又老又丑的女人，不当保姆还当女朋友吗？”
那些女生突然咯咯笑起来，我在半梦半醒中被这笑声惊醒了，那些话虽然只是隐隐听见，也实在有些刺耳。我扭头看谢景辉，他低着头不知道在写什么。
想了一想我还是决定去教室外头等一等，正要起身的时候，手腕却忽然被抓住。
谢景辉拉着我说：“你去哪里？”
我看了看周围的人，他们都对我投来好奇的目光，我实在不太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样瞩目，急忙说：“我就去上个厕所。”
“我跟你一起去。”谢景辉一只手拉着我，另一只手就把桌上的作业都收进书包里，背起背包说：“走吧。”
我被他一路拖出教室才说：“我不是上厕所，其实我就是想出来呆会儿。”
“我知道，”他看着我说：“我陪你。”
我愣了愣，看着他忍不住笑了。
那时候的谢景辉眉目间已经神采飞扬，站在人群中出类拔萃，实在是许多女生仰慕的对象。
而我只是从一个丑小鸭变成了一个丑大鸭而已。
可是即便是这样的我，谢景辉也从不曾放开我的手。每每有人在我面前说难听的话，他就会拉着我避开那些闲话。他不辩解，也不抗争，他沉默地守护着我，已经变作一个男子汉。
谢景辉渐渐康复，已经不再需要我这个看护了。
而那时候严姐已经结婚生子，不方便再继续留在谢家，于是便让我接替了严姐的位子照顾谢老太太，而谢景辉日常的衣食起居也仍然由我来照顾。
谢老太太病逝的那一年，天气特别的冷。
谢景辉从入冬开始就一直感冒发烧，他因为体质不好，所以很容易发烧。而谢老太太旧疾复发，又不肯入院，便找来了医生在家里照顾。
我每天白天照顾谢老太太，晚上就得去看谢景辉。
他已经睡得比以前好多了，也不再发恶梦了。我抬手摸他额头不那么烫了，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手腕突然被抓住。我心头咯噔一下，扭头就看到谢景辉正看着我。
像第一次那样，他说：“你留下来陪我。”
我笑了笑说：“都多大的人了，还要人陪么？”
“奶奶那边有医生，你留下陪我吧。”他往旁边挪了挪身子，说：“你放心，我不做坏事。”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说这句我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而那一夜，他挨着我睡得很熟，呼吸间的温度渐渐退下去，那时候我才发现当年那个还有些稚气的少年已经渐渐不见了。那一年，谢景辉二十岁整。
谢老太太过世之前，特地把我叫到床边。
我本来以为她要跟我说哪里不舒服，结果她却只是说：“我不放心景辉，我知道景琛跟他妈妈都不喜欢景辉，我怕他们日后会为难他，所以我特地给景辉开了一个户头……”
老太太连保险箱的密码都告诉了我，我在谢家三年，何德何能让谢老太太这样信任于我。我手里拿着她说的那张银行保险柜的密码单，听见她说：“日后要是他们对景辉不好，你要帮帮他。”
而我没有想到是，就在谢老太太去世之后的第二天，谢太太就解雇了我。
解雇得这么理所当然，众望所归的。
却就在我要提着行李离开谢家的时候，谢景辉站出来说：“他是奶奶给我请的看护，你们谁都不能赶她走。”
“哟，少爷，看护那是看护病人的，你手脚完好，能吃能睡的，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还要看护？”谢太太冷嘲热讽地说着。
谢景辉一言不发地听着，突然拿起一旁花架上的花瓶，猛地朝自己头上砸了过去，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我吓得丢了行李急忙拿出手帕来止血。
谢景辉却只是看着目瞪口呆的谢太太说：“我现在需要看护了，她可以留下来了吗？”
谢太太一时间目瞪口呆，就忘了再赶我走的事。
后来我说：“你是傻子吗，用花瓶砸自己的头，你以为你有几条命啊。”
谢景辉皱着眉头任我包扎伤口，一边说：“你轻点啊。”
“现在知道疼了吗？砸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疼啊。”我恼火地绑好纱布，坐下来看着他。
谢景辉忽然拉着我的手，低声说：“那时候听说你要走，比这个疼多了。”那大概是我听到过的最好的情话，从一个二十岁的少年口中说出来，简直像竖琴的声音一样动听。
我将手覆在他手上说：“你放心，我那里都不去，我陪着你。”
四、
谢氏集团召开董事会的时候，谢景辉还刚刚进公司没多久。
谢景琛一定是想尽了办法要把谢景辉赶出谢家的，所以在公司给谢景辉的不过是闲职，而景辉每日里因为太闲，除了跟公司同事闲聊之外，就是跟女同事调情了。
他的调情功夫日渐精炼，工作上却没有起色。
我实在着急，他倒不着急。我说我是个看护，没有什么出息的职业，你可是将来要继承谢氏的人，怎么能整天这样吊儿郎当的。 谢景辉笑了笑说：“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已经变作他的口头禅了。
然而我那时候也没有多想，因我手里有谢老太太给的保险箱密码，万一他们赶景辉出谢家，我还能靠那些钱让谢景辉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谢景琛要先拿我下手。
他趁着景辉出差的时候，找来人把我的东西都从谢家扔了出去。我自然离开谢家是无所谓的，只是没想到接下来就是景辉了。他随便就找了个工作上的差错，借题发挥的要开除景辉。
这一下子我可是恼了，景辉虽然人不在，却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就给开除了。我一口气跑到谢氏公司，都没有登记就跑进谢景琛的办公室。
谢景琛看了看我，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江小姐，我奶奶是老糊涂了，才会相信你一个外人，我可是不糊涂，你图什么我会不知道？不就是谢家的钱嘛？”
我要是图谢家的钱，我还会把银行保险箱密码封着？我早就拿出来自己用了，至少衣食无忧五十年。
“不管怎么说，景辉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是谢家的人，你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赶他出谢氏，就算是白养着他，你也该养他一辈子。”
“凭什么？！”谢景琛冷笑道。
“凭你当初绑架他，害的他得了抑郁症，害得他这些年来体弱多病，害得他差点连命都丢了！”谢景琛的脸色一变，坐直了身子看我说：“江小姐，讲话要有证据。”
我当然是没有证据的，不过是一时气话罢了。
谢景琛看我的脸色，放心下来，笑了笑说：“你没有证据就胡说八道，我可是要告你诽谤。”
“那就告啊。”突然办公室门口一个声音闯进来，我转身看到谢景辉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刑警一样的人，他们手里拿着证件，说了电视里最常见的台词。
“谢景琛先生，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谢景琛脸色刷的白了，景辉已经走进来，那一刻我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得那么高了，高过我足足一个头。他站在桌边，一反常态的没有吊儿郎当，眼神里都是锐利的光。
他说：“大哥你不用担心，谢氏我会替你照顾好的。”
然后他拿起电话拨通了秘书台说：“帮我通知所有股东，今天下午开股东大会，不，不是谢景琛，是谢景辉要开董事会。”
后来我才知道，景辉很早就在谋划要从景琛手里把公司夺回来。和公司同事闲聊，分清敌我，和女同事们调情，掩人耳目，背后却在收买人心。
他做的滴水不漏，连我都没有察觉。
入夜的时候，我们并肩躺在床上，他像是很累了，微微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就疲累的闭上眼睛。我却还是忍不住问他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打算的？”
“从我喜欢上你那天开始，”他望着我说：“小月，我想要给你最好的，那我就必须要做到最好。”
我慢慢地笑了一下，说：“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最好的。”
五、
谢太太后来来找我的时候，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谢太太了。
没有珠光宝气华服美饰，她看着还不如街上留恋于菜市场的黄脸婆们。
我给她倒了热茶，才发现她冻得手脚冰凉。
怎么混到今天这样，难道真是所谓报应？
“江小姐。我为了给景琛打这场官司，已经把所有的积蓄都用完了，但现在景辉要置景琛于死地，我手里那点钱根本斗不过他。”谢太太说着，竟然落下泪来。
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这样谦恭客气，我一时还有点不习惯。想起当年她赶我出去谢家，害得景辉用花瓶砸了自己的头，我竟然都没有办法生气起来。
“当年绑架他是我不对，是我的主意，景辉要恨就恨我好了，但是不要恨景琛。景琛毕竟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江小姐，你看能不能念在这个份儿上，让景辉放他一条生路？”
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谢太太竟然在我面前跪下说：“江小姐，我知道我以前待你不好，现在你要我怎么赎罪都可以，但是请你救救景琛，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想来谢景琛还是幸福的，至少还有一个母亲在为他奔波。
而景辉呢？他除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那天夜里我看到景辉坐在电脑前看文件，犹豫了半天，还是走进书房告诉了他今天白天谢太太来找我的事。他翻文件的手顿了顿，才说：“哦？她来过了嘛。”
“景辉，我知道你恨他们，但是谢太太说的对，那个毕竟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你何必置他于死地，只要让他知道错了，他已经没有余力反击了呀。”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目光在文件上停留了几秒之后，他抬起目光看了看我说：“你还是一样容易心软，不过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也不是真的要他死。”
我松了一口气，挨着椅子旁看他说：“还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我自作主张的把郊区那里不用的房产给了谢太太住，她现在身上没有钱，又没有工作，只能住在流动站，那里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就给她住几天好不好？”
景辉看着我笑了笑，说：“江小月，你怎么还是老样子，耳根子软心也软，总有一天给人骗了也不知道。”
我说：“是啊是啊，我已经给你骗到手了，还有谁敢来骗我。”
谢景琛最后是没有判得很重，但也需要坐牢。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后，我想去看看谢太太，谁知道到了郊区才发现那幢公寓已经易主，这才知道景辉前几个月就把这套房子卖了。
我当时气极了，一口气冲进景辉的办公室。
他正在开会，看我进来愣了一愣，其他人都识相的退了出去，然后他才放下文件站起来看我说：“小月你怎么气冲冲的，谁惹你了……”
“还有谁，不就是你谢景辉！”我把买卖合同的复印件放在他桌上说：“你把郊区的房子卖了也不告诉我，你把谢太太弄哪里去了？你不是答应过给她住的嘛！”
谢景辉先是一愣，而后不在乎地笑了笑说：“就为了这个吗？是，那房子我是卖掉了，因为公司周转需要钱。大妈的话，我都让人安排好了，她反正本来就是马来西亚人，送让人她回去那里了。” “谢景辉，你现在还会缺钱嘛！”我挣脱了景辉伸过来的手说：“你明知道她在那里没有亲戚，这么多年她当惯了阔太太，你让她回去怎么生活？而且她儿子还在这里坐牢，你让他们母子分离，见都见不到，谢景辉，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江小月，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终于，谢景辉也按耐不住，大声冲我吼道：“他们母子分离？那么当初我呢？我妈死得早，我在谢家他们谁把我当亲人看过了，爸爸死了以后他们就找人绑架我，我没死是我命大！”
“谢景辉，我真是看错你了！”
我气急败坏，一时恼火地摔门而出。
一路回到家我噼里啪啦地收拾了东西想走，这才发现我其实并没有地方可以去。
我也是从小被奶奶带大，护士学校毕业之后我就来了谢家工作，奶奶早早过世的时候多亏谢老太太帮扶着，才把一切都办妥当了。其实我的家早就是在谢家了，我哪里都去不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都没有入睡，到了深夜才听到谢景辉回来的声音。他走进房里，一言不发地关上门，并没有开灯，只是安静地躺在我身边。
他抬手轻轻搂住我，我便也任由他搂着。
他终于低声说：“小月，我多怕你已经走了，我都不敢回来，我怕回来的时候只剩下空荡荡的房子，而你不在了。”
那时候我突然就哭了起来。
这世界之大，而对我来说有你的地方才是家，而你的世界里，也只有我了。
“我们以后都好好的，好不好？”他在耳边轻声地说：“我们再也不要吵架了。”
我哽咽着慢慢地点了点头，听见他说：“小月，我们结婚吧。”
六、
后来我常想，如果那时候我跟景辉结了婚，是不是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但其实一切都不会改变的，不论结婚或者没有结婚，结局或者已经注定了。
得知谢景琛死在监狱里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傻了。
电视里播着这条新闻的时候，我们正在吃早餐，景辉慢慢地往面包上涂着黄油，甚至连一丝惊诧都没有。我看见他脸上那种异乎寻常的平静，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我之前去监狱探望谢景琛，他告诉我，他虽然是绑架过谢景辉，但从没有在他的药里面动过手脚。那时候我并不信他，事后还找医生查证过，而那医生已经被谢景辉送得远走高飞。
我突然明白过来，一切不过是谢景辉布下的局。
不是为了做戏给我看，是为了做给老太太看，为了保全他在谢家的地位，也为了置谢家母子于死地。
当年在他心头造成的伤痕，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只会越发的深刻罢了。
我辗转去打听过谢太太的消息，但是没有人知道她在那里。马来西亚也好，这里那里也好，好像这个世界上早就已经没有了谢太太这个人。
甚至谢景琛的葬礼上，都没有看到谢太太。
我穿着黑纱站在谢景琛的灵柩前，尽管没有办法显得更加悲伤，但却感到心一点点的在凉下去。
谢景辉拉着我的手说：“小月，我们走吧。”
声音平静得让我没有办法分辨他是不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个谢景辉了。
那天晚上我看着熟睡的谢景辉，突然觉得心头好痛。他额头上还留着当年被花瓶砸伤的疤痕，他熟睡的时候还是会微微梦魇，有时候皱着眉头，有时候梦中呓语。
而我却再也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陪在他身边了。
离开谢景辉的第二个月，我在岛上的看护院里找到了一份工作。
这里的生活安静得简直像世外桃源，住进来的老人都特别的慈祥，偶尔特别挑剔的，总是让我想到谢老太太。我用谢老太太给我的那个保险箱账户，赞助了这个养老院。
也许，是为了给谢景辉积一点阴德。
生活并不总是像电视剧，谢景辉也并不像小说里的男主那样神通广大，他一定是在找我，我从很多报纸上看到了关于我的寻人启事，但没有人会想到那个江小月，就是我这个江小月。
可见有个路人甲乙丙的名字还是好的。
离开谢景辉已经三年多了，谢氏集团越做越大，他也已经成了杂志和报纸封面的热门人物，我几乎每天都都能在电视上看到他的人，在报纸上读到他的消息。
有一次我看电视专访，那个主持人问他，为什么这样频繁的上报和上电视。他说：“因为有个人，我想让她看到我，哪怕她不愿意看到我，我也希望她能多看看我。”
那时候我坐在一群老人后面看着电视上的谢景辉，竟然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我经常会想起初识的时候，景辉对我说的那句：“留下来陪我。”
我也好想留下来陪你，陪着当初那个不谙世事，懵懂畏惧的少年。可是那个少年已经不见了，而现在的这个谢景辉，他坚强勇敢，英俊富有，却不再需要我的守护。
我将老人送进房间，收拾了报纸走出来。
报纸上的人那样英俊不凡，但却眉头微皱。
景辉，也许你不明白，也许你还在怪我。
但我离开你并不是因为我在责怪你，也不是因为我不再爱你了，而是我想要守住我心中最后一点美好，守住那个我曾经深深爱过谢景辉。
那个曾经给过我温暖，给了我全世界的谢景辉。
***
男人顺手拿起报纸架最上层的一张报纸，版头上是自己的照片，未见得是照得最好的，但她却看了那么久。身边护士长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述着这个月的经营状况，虽然有些厌烦，但却不得不听下去。
一年多前江小月突然离开，他千方百计找人查询她的下落。得知她在这个岛上的看护院里工作的时候，他急匆匆就赶了过来。然而远远看到江小月的时候，他愣住了。
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那样的江小月了，她说着笑着，像是盛开的山茶花那样绚烂。而那种笑容有多久不曾出现在她脸上了，谢景辉自己都不记得了。
也许她离开自己是对的。
是他夺走了她的笑容，而现在他想要守住这份笑容。
“谢先生……”护士长发觉谢景辉突然出神，忍不住低声道：“报告是有什么问题么？”
“没什么问题。”谢景辉抬手放下报纸，其实看护院经营成什么样他都无所谓，他只是想要守住那个人而已。
哪怕最终将一无所有，他也要守住那样的笑容。
正要转身的时候，脚下却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他弯腰捡起，却是一张胸卡。照片上的人戴着白色的护士帽，笑得像春日里的阳光般温柔，他抬手轻轻擦去相片上的灰尘。
护士长惊呼道：“哎呀，是江小月的胸牌，这么大的人了还总是这样丢三落四。”院长正要接过胸牌，谢景辉却突然说：“护士长，补一张胸牌不太困难吧？”
护士长愣了一愣，摇了摇头。
其实护士长根本搞不懂眼前这个男人。
看护院经营不善早就面临关门的惨烈结局。但是就在差不多一年前谢景辉突然联系到看护院，并且表示愿意无条件资助看护院继续经营。
都说他是精明的商人，但是做这种亏本生意到底图什么？
一年来，谢景辉借着视察情况的名义频繁出入看护院，但每次跟他将报表他都心不在焉，到处乱逛。
护士长真是搞不懂，谢景辉这是在做什么呢？
“那么，就麻烦护士长帮她补一张吧。”谢景辉抬手将那张胸牌收入口袋，看了看护士长说：“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下个月我还会再来的。”
——江小月，也许你还在怪我，但我并不在乎。
——只要你能快乐的生活，还能那样无忧无虑的欢笑，那么我将不惜一切代价守住所有一切能让你幸福的东西。
——我，谢景辉，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