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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是在1991年的春天,当我写好了辞职报告准备递交上去的时候,立刻在我周围响起了异常一致的反对声。局长说:“年轻人,冷静点好好考虑一下,组织上正准备培养你呢。”朋友说:“咋的啦?混得好好的想下海,赶时髦呀?当心淹死你!”乡下的老母亲特地赶到城里找到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儿呀,娘把你拉扯大让你读书出来,可不容易,你别由着性子乱来,以后后悔可都哭不出来呀!”
我懂得他们的意思。在这座小城里,在我许多同龄人当中,我算是“混”得不错的。不到30岁就提到了科级,算是破格重用了,以后的前途应该是一片光明。老婆儿子也有了,新分的三室一厅住得挺惬意的,可谓家庭事业都得意。大好的前程不要,跑到南方去凑什么热闹?那里可是别人的地盘,天时、地利、人和你啥都不占,能容得你插上一脚吗?
妻起先是支持我的,这时见我被“群起而攻之”,不禁也犹豫起来,期期艾艾地说:“要不过两年再去吧。儿子还小,我怕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呀。”我抓住妻子瘦削的肩膀说:“你行的。相信我,我会成功的!”临行前的那晚,妻在我的怀里哭了很久。
站台上只有妻抱着儿子为我送行。没有人知道我今天要走,即使知道他们也不会来的,对于我没能听他们的劝告他们很是失望、伤心甚至恼火。儿子在妻的怀中喊着:“爸爸,再见!”我看到妻的眼眶里有两颗泪在滚动,刹那间我也感到有些心酸。我的离别似乎很悲壮,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味道。
到深圳刚下车,我就被一个十分“热情”的老乡上了一堂深刻现实的“教育课”。我下车时天色已晚,在这里没有朋友熟人,便准备找个旅馆住下。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盯上了我,非常“热情”地请我去住他们的宾馆,并说宾馆设施如何好如何卫生,一个晚上才100元。看着这个充满稚气的孩子,我相信了,掏出身份证准备登记。她忽然说:“我们还是老乡呢。”并说了两句我们的家乡话。这两句家乡话立刻让我产生了一种他乡遇故人的亲切感。我毫不犹豫地交了钱,随她去了那家“宾馆”——一间私人住宅改成的旅馆,条件简陋至极。我知道在这里100块钱算不上钱,但这样差的旅馆住一宿怎么也用不着100块钱。我去找那个“小老乡”,却不见她的人影,过了许久才见她从车站里拉来两个“老乡”住店。我对她说:“小小年纪怎么学会了骗人呢?”她满脸堆笑地说:“对不起,宾馆条件是差了点。”一会儿又用港味十足的普通话教训我:先生啦,100块钱毛毛雨啦,大宾馆连门都进不去呢!我被她弄得无可奈何,只好在这里住了一个晚上,谁知,这比我以后住了近半年的房间还要好得多呢!
第二天一早,我便去了人才市场。那几天刚好有个人才洽谈会,应聘的人很多,大多数戴着眼镜,镜片一个比一个厚,闪着“耀眼”的光芒。在里面转了半天,我发觉自己几乎被博士硕士包围着,原来那个自认还不错的本科文凭连掏出来的勇气也没有。和几家用人单位谈了几分钟,都因专业不对而被婉拒了,我夹着尾巴狼狈不堪地逃出了人才市场。
回到旅馆已是11点,服务小姐先是问我要不要再住下去,我准确无误地告诉她不住了。“请您在中午12点以前办理退房手续,否则按一天计费。”服务小姐面无表情地告诉我。提着行李去退房时,我又碰到了那个“小老乡”。她冲我“甜甜”地一笑。我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想我当时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工作没着落总不能老住旅店,那样没几天我的腰包就空了。得先租间房子。于是我提着行李开始大街小巷找房子。先是在市区问了两家,房东刚一开口,我吓得转身就跑,直转到下午4点多钟才在郊区找了间不足10个平方,没有窗户,用水、上厕所都要到相距10多米远的地方才能解决的杂货间。理由很简单:便宜。我想我得做好在这里长期“抗战”的准备。
房子找好了得接着找工作。我买了几份报纸,一份一份仔细看招聘广告,不敢有丝毫大意,惟恐漏掉任何一个机会。全然没有往日在办公室里坐在背椅上一边品茶一边看报的悠闲。上午在人才市场的经验告诉我,最好别去指望那些总经理、经理之类的美事,有份业务员、仓管之类的差事就不错了。不过话虽这样说,有招聘经理、主任之类的广告,我还是不愿放过,写好求职信等明天复印证件后一并寄出去。做完这一切,已是晚上10点,感到肚子叫个不停,这才想起今天还没吃一点东西。
求职信寄出后是令人窒息般的等待,每天公司上班时间我便到房东家去“上班”——等电话。我一边讨好地跟房东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听他半懂不懂的普通话,一边等待电话铃响,4天后,终于传来了一个很柔和的女声,通知我第二天去面试。
晚上我花了几个小时思考着明天的面试,甚至怎样进去出来的细节我都想到了。然而我进到老总办公室时,那位年龄和我相仿的老总打量了我片刻后只问了一个问题:瓜地里有两个西瓜,一个大西瓜,有许多人在等着摘,还有一个刚长出来的小西瓜,没人理,你是要那个大西瓜还是那个小西瓜。
我沉思了一下说:要那个小西瓜。老总问为什么?我说大西瓜别人已捷足先登了,轮到我可能只有瓜皮了,不如等待那个小西瓜,给它浇水施肥,我想它会比那个大西瓜长得更大,到时我自然而然会得到更大的份额。老总把手伸给我说:“欢迎你明天来上班。”公司就是那个小西瓜,除了营业执照和租来的那间办公室外,几乎什么都没有,十足的“皮包公司”。老总挺大方,给我封了个“业务经理”的头衔,下面就一个刚从学校出来的欧阳小姐,标准的“光杆司令”。老总把一大叠公司的业务资料拿给我,我便正式走马上任了。
有了工作我给妻打了电话,妻问怎样,不好就回来。我说很好很好,还当了业务经理。妻在那头似有点放心地笑了,又问有没有配车?我说现在没有将来可能会有。谁知道这将来要等多久?那时候连老总上下班都是“打的”呢。
当了业务经理总得联系业务,于是我和那名惟一的下属欧阳小姐分头去找业务。开始没经验拿着一大叠资料在街上一家公司一家公司地找,进去就找他们的业务经理,掏出自己的名片恭恭敬敬地递上去。别人接名片一看,什么公司,从没听说过。我笑着解释说刚成立的公司,所以名头不太响,并介绍自己的业务。对方常常是饶有兴趣地听着,等我说完了他也起身了:对不起,下次有机会再合作吧!
这样奔波了一个礼拜却毫无业绩,真让我有点气馁了。这时我才深深地回味临行前一位80年代初就到了南方的朋友对我说的一句话:天上可没馅饼掉下来,南方的天空更掉不下来馅饼。当时我笑了,我说我知道。现在想起来,我笑得太早了。也许真是老天可怜我,过了半个月,我终于做成了我的第一笔生意。生意不大,却让我和欧阳小姐激动得流下了眼泪,晚上找了个小酒店好好地慰劳了自己一顿。
有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开头,一切慢慢变得顺利起来。我们也变得越来越有经验,不再在烈日下等,而是专去那些公司集中的地方,在那些公司多结识几个老乡、哥们、姐们,有项目时先打声招呼。虽然这种办法很老土,可有时还真管用。
经历了说不清多少次的挫折与艰辛之后,命运终于有了转机。那天我去一家宾馆找人,和一位老先生一同上了电梯。途中老先生忽然蹲了下来,脸色苍白,直冒冷汗。我问他怎么啦。他摇摇头不说话,似乎十分痛苦。电梯到达我要的楼层时我没有下去,陪着老先生到了他的楼层,在老先生的示意下送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进房后老先生找出药片吃了,过了片刻似乎好多了。老先生这才告诉我他这是老毛病,吃了药就没事了,并向我表示真诚的谢意。交谈中他告诉我是邻省的一家国有大公司的董事长,这段时间内地建材市场价格猛涨,他是到沿海来看看行情的。刚好我手中有一大批建材要出手,便与他商议起来。很快我们便谈妥了。老先生和他的助手随我看货后便签了合同付了订金,临别时老先生说我们可以长期合作,那句话真让我激动不已。
这笔生意不小,为公司赚了一大笔,也让我得了丰厚的回报。老总眉开眼笑地说这样的大手笔做两次就可以给我配车了。我听了默不做声,该我做的我已做好了,小西瓜已慢慢长大了,怎么办就看你老总的了。
老总也算够“哥们”,不久又做了一次大手笔之后,给我升了个副总,配了车,加了薪,让我初步尝到了成功的喜悦。
一转眼近10年了,当年的“小西瓜”已真正长成了“大西瓜”。我在拿到了自己的份额之后,离开了那家公司,种下了一颗真正属于自己的“小西瓜”。我不停地浇水施肥,等待着它慢慢长大。
天上没有馅饼掉下来,南方的天空更掉不下馅饼。在南方,我时常回味起这句话。
(《现代青年》2000年12期 陈 琛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