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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2018年1月25日下午两点半，我送走了今年寒假班的第三位学生。
望着她那随着步伐一甩一甩的冲天洋葱小辫，我感觉到了压力。
这孩子的英语成绩刷新了我对英语考分认知的下限，比同龄人更甚的叛逆也让我几次在授课的途中强压住自己去厕所吼一吼的冲动。
但是，她所有的不美好却因为课间休息的一件事被一笔勾销。我出去倒水回来，发现上课一直爱插话的她竟然在安静地翻书。我好奇是什么样的读本可以让这个平均五分钟就忍不住要打开话匣子的“问题儿童”如此全神贯注，待我走近凑上前去，心头却仿佛被巨锤狠狠撞击了一下。当然，那锤子不是铁做的，我丝毫感觉不到疼痛，那是一把柔软如棉花、甜美如蜂蜜的棉锤子，直击内心最舒服的地方。
那孩子看的是《青春季》连载了两年的最红长篇，微笑女王的最强代表作《少年的勇往直前道路》。
“你喜欢看这篇小说？”虽然是这么问的，但是我的心里很清楚，能够从2016年初追这篇小说追了整整两年，那孩子一定是喜欢的。
“不然呢？”她有些不耐烦被打扰，微微抬眼给了我一个“自己去想”的眼神后就再也没有搭理我。
短暂的休息时间过后，我继续给她辅导，当我在给她讲解重要的时态句型的时候，她再度插嘴：“关于你课间问我的那个问题……”
我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示意她不要打断。她格外耐心地听我讲完后，便再也憋不住了：“你知道吗？《少年的勇往直前道路》是现在人气最足的长篇连载！”
我朝她眨眨眼：“然后呢？”
“作者微笑女王在去年就获得了文坛新星奖。”说起最喜欢的作品的作者，那孩子的眼内绽放着光芒，“她不但文章写得好，而且十三岁的时候去了欧洲，现在在欧洲著名的学府教授语言学，所以聪明的她英文也很棒！虽然她从来不曝光自己的照片，但我相信她一定很美。”
那孩子如数家珍般向我介绍着微笑女王，而我也完全没有打断的想法。因为我就是《青春季》的签约作者，那孩子口中令人羡慕的微笑女王本人。只不过，在作者自我介绍中那个坦言长居欧洲的美丽作者此刻却兼职在培训中心给学生一对一培训英语。
“知道我为什么那么了解微笑女王吗？”离下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同我聊起了微笑女王，不忘抛出一句重磅炸弹，“她是我表姐！”
我什么时候多了个表妹？我的三位姨妈为什么没有提前知会我？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感到了莫名的压力。我看了下桌上的学员资料：李欣欣！学员自我评价：给我三天光阴，英语可以拿110分！
二
寒假班的孩子几乎是天天来培训中心报道的，李欣欣也不例外。只是临近寒假尾声的某天，她却旷课了。隔天她来了，脸上、手上都有抓痕。
“怎么了？”我望向她握笔的小手，长约三厘米的血口子虽已结痂，但却张牙舞爪地刺痛了我的眼。
“没什么。”李欣欣低着头，今天的她有些沉默，连洋葱小辫都仿佛没了往日的生气。
“你所受的委屈，你所有的不甘，都会在将来某个时刻以荣耀之姿回馈给你。”我朝她眨眨眼，那是《少年的勇往直前道路》中男主角勇者洛伊的师傅对洛伊的教诲，而在之后的连载中，洛伊也的确从无名小卒奋斗到当上了骑士团团长。
李欣欣猛抬起头，眸中闪现出一丝狂喜，随后心领神会地朝我笑了笑，而这句话就像暗号一样，在瞬间拉近了我们心灵上的距离。之后的她对我有了不一样的态度，我们不再是单纯的师生关系，她会将杂志借给我看，当然还会不停唠叨那些令我耳朵生老茧的“微笑女王”话题。
开学在即，寒假最后几天，我开始着手学员的课程续报：“李欣欣，这个手机号是你家长的吗？”我用食指轻叩学员资料的联系人电话一栏，一个一直让人等待接听的号码。
“我奶奶的。她一般不会接。”
“为什么不填父母的？”
被问及父母，她眼内百年不变的无所谓有了一瞬的停顿，随即她很快耸耸肩：“他们在国外。话说，我一没犯错二没逃课，碰巧赶上寒假班快结束，老师你是要找他们谈续报课程的事情吗？”
相当“懂事”的孩子，我格外坦率地一记颔首，看样子，这个人小鬼大的孩子应该可以自己做主。
果不其然，她相当爽快地填了周末常规课程的续费表格：“周末的家教培训是逃不掉的，一样得上课，那就找个看得顺眼的老师。”
好吧，谢谢你看我顺眼。
她临走之际，我出于职业病不忘提醒她道：“开学的摸底考可别大意，反正下个月连载要停，记得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学习上。”出于私人原因，我会停更两章，《青春季》是半月刊，所以等于一个月不会有新连载。
“你怎么会知道？”李欣欣本是出了門的脑袋又飞速缩回门框内。
糟糕，一时嘴快说漏了。“那个……”说来惭愧，我从来没买过那本杂志，但我猜想编辑会在最近的连载上通知各位读者，“正文的最后，有停更的通知……”
李欣欣反应很快地掏出随身携带的杂志胡乱地翻着，我的心也随着页码的翻转狂乱地跳动：“如果正文最后没有的话，可能是某处的小字……”天知道我的声音有没有比蚊子声音大。
“真的是这样——”李欣欣的双眼停在我的连载文结尾那一页，声音透着失落，而我提到嗓子眼的心却放下了。
三
开学一周后，李欣欣带着摸底考的考卷踏着点进了培训教室。
比起大红叉遍布的考卷，我更关心她伤痕累累的双手，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她右侧脸颊也挂了不浓不淡的一道彩。
“和人打架了？”
“嗯——”不同于几周前，如今我们的革命友情让她对我已是知无不言，“班里有人问我微笑女王还会不会继续停连载，我说不会。”
我懂了，这孩子包括杂志社的编辑都没猜到，我又停了第三周连载。
“然后有个人说我是匹诺曹·李，还想拉长我的鼻子。”她越说越兴奋，撩起袖子企图来个现场重演，“我一把推开了她，她也抡起拳头朝我的脸招呼过来。” “反正我就是个大话王，每次我说洛伊会怎么怎么，可情节根本就不是这样进展的。反正大家都看不起我，反正我跟所有人绝交了，连我爸爸妈妈都不管我了……”
前一秒还强撑着不甘示弱，这一秒却像小白兔那样楚楚动人。我伸出手在她的后脑勺轻轻揉着：“其实呢，我认识微笑女王，要剧透不是不可能。”
我就知道，这话一出，李欣欣会跟狼狗看到骨头那样两眼放光盯上我。
“其实呢，我早知道你不是她表妹，因为寒假的时候我就问过她了。”见李欣欣鼓起腮帮子正要为自己辩解，我立马堵上，“不过是不是亲戚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听了我对你的评价，说很欣赏你呢。”
“真的？”小妮子双手握起小拳头，招财猫一样搁在肩膀两侧。
我表示肯定地点点头：“不如这样吧，如果下个月的英语月考你能考到110分——”
“太难了——”李欣欣望着自己险些不及格的分数拖着长音抗议道。
我说：“你的自我评价不是写着给你三天光阴，你就能拿110分？我现在给你的可是三天的好多倍天数，你不该回报我个330分吗？”想了想，我觉得还是应该在别的地方下点料，“110分——微笑女王就会让你最爱的勇者大人有一段特别惊心动魄的情节发展。”
“再惊心动魄我也不可能提高那么多分数……”
“读者一直期待勇者与暗影王的初次正面交锋，够不够惊心动魄？”“哇——”她十指相交，但是理智战胜了情感，“不过我敢肯定这次交锋铁定到最后被什么状况收场……也就是伪交锋啦。”
“如果是勇者大人和挚友法师的重逢呢？”
“成交！”
我以食指勾起自己耳边的一撮长发微微卷起，唇边溢出奸计得逞的笑。
小说世界中阔别七年重逢的俊男勇者和法师路法在第一次对决暗影王时重逢并联手，这对所有女性读者来说都是具有致命吸引力的进展，同样也是我自构思这篇小说时就一直雪藏到现在，特别重视的写作段落。
“对了，是以自己的实力考到110分，不依靠其他手段，明白？”
“以勇者的荣耀起誓！”她学着洛伊的招牌动作郑重其事地说道，“话说，微笑女王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表姐——”我想也没想，学着李欣欣想当然的样子撇撇嘴。
四
“哇——”李欣欣望着最新的连载内容笑逐颜开，“路法大人孩童时期体弱瘦小，现在竟然比洛伊还高一个脑袋呢。”
“哇——”我戴着眼镜认真检查李欣欣的随堂练习，“语法竟然对了百分之八十以上！”
“多亏了老师你啊！”李欣欣歪着脑袋，笑意深达眼底，丝毫没了当初叛逆的影子，“话说，再给我剧透点好不好？下一回有什么不得了的人会登场？”
因为上一次李欣欣的英语月考达到约定的标准，她得到了老师的表扬。同样的，因为在连载前我剧透了接下来的大致发展，好让她可以同别人有聊资，她在别人眼中根深蒂固的大话王形象也被颠覆了。如今的她，总是在课间兴高采烈地回复同学的微信，聊天内容也从最初的探讨剧情到了无话不说。
“交到了新朋友？”我撑着下巴很是骄傲地端详着“爱徒”，看样子，除了英语，她的人缘也在往可喜的方向发展。
“以前的我挺幼稚——”她撇撇嘴，“同学们都喜欢看微笑女王的连载，我不知道怎么和他们搭话，索性乱编故事，只不过，话越说越大，朋友却越来越少，还被人安了个‘匹诺曹·李’的外号……”
“交友和学英语都一样，只要找准方法，任何问题都不再是问题！”我成竹在胸地以指关节绕着头发，却完全没有留意李欣欣对着我看得入神，似是在思考什么。
“老师——”李欣欣突然凑近我，“你说话这么有哲理，你是不是写书的？”
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这个……写书，怎么可能……”
“哦。”她突然想到什么，“话说，你平时和微笑女王是怎么联系的？”
“微信啊！她人在国外，打电话好贵的。”我尽量让人觉得自己和微笑女王是有差距的，“微笑女王自然是不在乎这点钱的，但是我只不过是个打工的嘛，当然舍不得打电话给她，虽然我俩交情算不错。”
“下一话，洛伊会替自己的族人报仇，只不过好搭档路法会为了他受重伤。”我很快转移了话题。
下一话的发展会将小说的剧情推向另一个高潮，李欣欣也很成功地被吸引：“好想快点读到，好想立刻就看到。”
就这样，我们两个在培训教室内度过了欢乐的下午时光，而我万万没有想到，李欣欣心心念念的那一章节却无法顺利连载……
五
星期五的傍晚，阴。雨点打在我的额头、眼皮、鼻尖、两肩，说不出的涩味涌向心头。
不久前，競争对手给《青春季》还有我本人，投来了一颗毁灭性的重磅炸弹。
《少年的勇往直前道路》是很棒的连载，无论人设还是剧情向来无懈可击，某些人攻击不了作品本身，选择了攻击作者本人。也对，文艺作品和幻想世界里永远可以要求完美，但现实生活中的我们却总是有弱点和错误可以拿来炒作。
有个“细心人”找到了一段我曾经在微博上写的欧洲生活简写。两年前的某个时刻，我去了欧洲某市的小型咖啡厅写作。但是那个细心的读者却找出了咖啡厅装修停业整顿的通知书，装修时段恰好和我去的时间不谋而合。
一年多前的秋天，我也发过博文，称自己在欧洲某湖畔绕湖赏景，踏着红枫叶寻找写作灵感，但事实是那段时期当地遭遇虫灾，光秃秃的枫树自然不会落下红枫叶……
当然，最打脸的还要数不久前，我在晚上七点多即拍即发了张方便面配胡萝卜汁的图片到了微博，文字写的是：犒劳一天辛苦的营养晚餐。那时候我实在太饿了，所以也没有多想。但是又被“好心的看客”发现了猫腻——发帖时间是北京时间晚上19点17分，我们远在阿姆斯特丹的微笑女王吃的却是晚餐？
“当初要你提交作者简介的时候我是有提过，希望你能与众不同些，可也不是让你为了与众不同说大话啊！” 编辑的语气一听就是抓狂的。 “抱歉抱歉，当时为了配合自己的西方魔幻作品，所以我才想到给自己来个欧洲背景设定——”
“敢情你这是写小说走火入魔了？自己给自己设定？”随后，编辑推送了最新的杂志销量和微博点击率数据给我，不出意料，近一期的杂志销量跌到了低谷，还有我那浩浩荡荡的粉丝大军也取消关注了一半。
微笑女王无法保持淡定从容的微笑了。
“老师，我看到你的微信消息了，明天停课？”手机屏幕一亮，我看见了李欣欣的留言。
“抱歉，有些事，可能下周也会停课。”不在状态的我只想闭门不出。
手机那头没了动静，两个多小时没有任何人给我消息，不单单是李欣欣，就连编辑也是。
大话王微笑女王是彻底被放弃了？我抹了抹脸颊上的水滴。是雨？不，雨早停了……
六
两日后的清早，一阵铃声将我从睡梦中拉回现实。
“别睡了——”来电的是我的编辑，“快去看你的微博，粉丝回来了好多！”
从未像此刻这般能瞬间清醒，我揉了揉眼从床上跳起，一边保持着通话状态一边飞快蹿至电脑前。
五百，八百，一千，每刷新一次，粉丝的数字就向着原来靠拢。
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杂志社也有帮忙澄清，但是读者自己也有分辨真伪的能力，之前的确有不少粉丝因为你的形象问题而流失。不过昨天上午，有个ID叫‘匹诺曹勇者控’的粉丝在下面留言，不停地替你呼吁。”
我循着网页往下拉，很快看到了“匹诺曹勇者控”的留言。
“不管如何，作品本身没有问题，我依旧喜欢勇者洛伊大人，也希望大家体谅微笑女王。”
“微笑女王现在留在中国没准是为了这部作品的宣传和相关事宜，以她这样的知名度和成就，要出国还怕没钱？”
“大话怎么了，谁从小到大没说过大话？谁又能保证大话说着说着没准就能成真？勇者文完结后，可能微笑女王就真去了欧洲，这也不是不可能。”
指关节飞速在键盘上舞动着，来不及洗脸的我却抱着洗心革面的态度码了长长的一篇致歉信。洋洋洒洒的致歉信的最后，我是这样结尾的：“对我个人经历抱有崇拜与憧憬的各位，让你们失望了。但是对于勇者世界向往的各位，我再次向你们发誓，你们永远不会失望。”
博文发布两分钟后，我的手机突然收到了来自李欣欣的微信。
“知道你复活了，我就安心了。本周六补习见，女王大人。”
“果然是你，‘匹诺曹勇者控’，我刚出公告你就能看到，是一直在刷微博吗？可别影响学习！”其实一看到那个ID我就怀疑是李欣欣，再加上ID发帖时间是下午每隔45分钟，午间休息和晚间频率较多，明显是学生党。
“放心啦，现在是早自习，不会影响学习的。”
“对了，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我就是微笑女王本尊的？”
“从你第一次拿手指头绕头发这个动作被我发现开始。微笑女王向来保持神秘，唯一一次十五分钟的采访视频也是戴着动漫人物的面具上台。虽然看不清楚你的脸，但是十五分钟内你绕了不下25次头发，这是你的习惯动作。这段视频我看了不下58遍，你和视频中的微笑女王一样，只用右手食指顺时针绕头发，头发永远绕在第一节指关节处，速度是两秒一圈。”
望着李欣欣的长篇大论，我笑得前俯后仰，以至于忘了在第一时间向她道谢。
七
我坐在机舱内，抓紧起飞前的几分钟刷着微博，《少年的勇往直前道路》将在两个月后完结，全稿我已经完成并发给了编辑。
长篇暂时告一段落，而我的签证也批了下来。如今的我，真的如同自己给自己设定的那样，即将踏上远赴欧洲的道路，散散心的同时，顺便找尋下一部作品的灵感。
正如李欣欣评论的那样：当下看来，也许微笑女王是说了大话，但谁又能保证大话说着说着，没准就能成真？
（本文有删节）
2018年1月25日下午两点半，我送走了今年寒假班的第三位学生。
望着她那随着步伐一甩一甩的冲天洋葱小辫，我感觉到了压力。
这孩子的英语成绩刷新了我对英语考分认知的下限，比同龄人更甚的叛逆也让我几次在授课的途中强压住自己去厕所吼一吼的冲动。
但是，她所有的不美好却因为课间休息的一件事被一笔勾销。我出去倒水回来，发现上课一直爱插话的她竟然在安静地翻书。我好奇是什么样的读本可以让这个平均五分钟就忍不住要打开话匣子的“问题儿童”如此全神贯注，待我走近凑上前去，心头却仿佛被巨锤狠狠撞击了一下。当然，那锤子不是铁做的，我丝毫感觉不到疼痛，那是一把柔软如棉花、甜美如蜂蜜的棉锤子，直击内心最舒服的地方。
那孩子看的是《青春季》连载了两年的最红长篇，微笑女王的最强代表作《少年的勇往直前道路》。
“你喜欢看这篇小说？”虽然是这么问的，但是我的心里很清楚，能够从2016年初追这篇小说追了整整两年，那孩子一定是喜欢的。
“不然呢？”她有些不耐烦被打扰，微微抬眼给了我一个“自己去想”的眼神后就再也没有搭理我。
短暂的休息时间过后，我继续给她辅导，当我在给她讲解重要的时态句型的时候，她再度插嘴：“关于你课间问我的那个问题……”
我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示意她不要打断。她格外耐心地听我讲完后，便再也憋不住了：“你知道吗？《少年的勇往直前道路》是现在人气最足的长篇连载！”
我朝她眨眨眼：“然后呢？”
“作者微笑女王在去年就获得了文坛新星奖。”说起最喜欢的作品的作者，那孩子的眼内绽放着光芒，“她不但文章写得好，而且十三岁的时候去了欧洲，现在在欧洲著名的学府教授语言学，所以聪明的她英文也很棒！虽然她从来不曝光自己的照片，但我相信她一定很美。”
那孩子如数家珍般向我介绍着微笑女王，而我也完全没有打断的想法。因为我就是《青春季》的签约作者，那孩子口中令人羡慕的微笑女王本人。只不过，在作者自我介绍中那个坦言长居欧洲的美丽作者此刻却兼职在培训中心给学生一对一培训英语。
“知道我为什么那么了解微笑女王吗？”离下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同我聊起了微笑女王，不忘抛出一句重磅炸弹，“她是我表姐！”
我什么时候多了个表妹？我的三位姨妈为什么没有提前知会我？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感到了莫名的压力。我看了下桌上的学员资料：李欣欣！学员自我评价：给我三天光阴，英语可以拿110分！
二
寒假班的孩子几乎是天天来培训中心报道的，李欣欣也不例外。只是临近寒假尾声的某天，她却旷课了。隔天她来了，脸上、手上都有抓痕。
“怎么了？”我望向她握笔的小手，长约三厘米的血口子虽已结痂，但却张牙舞爪地刺痛了我的眼。
“没什么。”李欣欣低着头，今天的她有些沉默，连洋葱小辫都仿佛没了往日的生气。
“你所受的委屈，你所有的不甘，都会在将来某个时刻以荣耀之姿回馈给你。”我朝她眨眨眼，那是《少年的勇往直前道路》中男主角勇者洛伊的师傅对洛伊的教诲，而在之后的连载中，洛伊也的确从无名小卒奋斗到当上了骑士团团长。
李欣欣猛抬起头，眸中闪现出一丝狂喜，随后心领神会地朝我笑了笑，而这句话就像暗号一样，在瞬间拉近了我们心灵上的距离。之后的她对我有了不一样的态度，我们不再是单纯的师生关系，她会将杂志借给我看，当然还会不停唠叨那些令我耳朵生老茧的“微笑女王”话题。
开学在即，寒假最后几天，我开始着手学员的课程续报：“李欣欣，这个手机号是你家长的吗？”我用食指轻叩学员资料的联系人电话一栏，一个一直让人等待接听的号码。
“我奶奶的。她一般不会接。”
“为什么不填父母的？”
被问及父母，她眼内百年不变的无所谓有了一瞬的停顿，随即她很快耸耸肩：“他们在国外。话说，我一没犯错二没逃课，碰巧赶上寒假班快结束，老师你是要找他们谈续报课程的事情吗？”
相当“懂事”的孩子，我格外坦率地一记颔首，看样子，这个人小鬼大的孩子应该可以自己做主。
果不其然，她相当爽快地填了周末常规课程的续费表格：“周末的家教培训是逃不掉的，一样得上课，那就找个看得顺眼的老师。”
好吧，谢谢你看我顺眼。
她临走之际，我出于职业病不忘提醒她道：“开学的摸底考可别大意，反正下个月连载要停，记得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学习上。”出于私人原因，我会停更两章，《青春季》是半月刊，所以等于一个月不会有新连载。
“你怎么会知道？”李欣欣本是出了門的脑袋又飞速缩回门框内。
糟糕，一时嘴快说漏了。“那个……”说来惭愧，我从来没买过那本杂志，但我猜想编辑会在最近的连载上通知各位读者，“正文的最后，有停更的通知……”
李欣欣反应很快地掏出随身携带的杂志胡乱地翻着，我的心也随着页码的翻转狂乱地跳动：“如果正文最后没有的话，可能是某处的小字……”天知道我的声音有没有比蚊子声音大。
“真的是这样——”李欣欣的双眼停在我的连载文结尾那一页，声音透着失落，而我提到嗓子眼的心却放下了。
三
开学一周后，李欣欣带着摸底考的考卷踏着点进了培训教室。
比起大红叉遍布的考卷，我更关心她伤痕累累的双手，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她右侧脸颊也挂了不浓不淡的一道彩。
“和人打架了？”
“嗯——”不同于几周前，如今我们的革命友情让她对我已是知无不言，“班里有人问我微笑女王还会不会继续停连载，我说不会。”
我懂了，这孩子包括杂志社的编辑都没猜到，我又停了第三周连载。
“然后有个人说我是匹诺曹·李，还想拉长我的鼻子。”她越说越兴奋，撩起袖子企图来个现场重演，“我一把推开了她，她也抡起拳头朝我的脸招呼过来。” “反正我就是个大话王，每次我说洛伊会怎么怎么，可情节根本就不是这样进展的。反正大家都看不起我，反正我跟所有人绝交了，连我爸爸妈妈都不管我了……”
前一秒还强撑着不甘示弱，这一秒却像小白兔那样楚楚动人。我伸出手在她的后脑勺轻轻揉着：“其实呢，我认识微笑女王，要剧透不是不可能。”
我就知道，这话一出，李欣欣会跟狼狗看到骨头那样两眼放光盯上我。
“其实呢，我早知道你不是她表妹，因为寒假的时候我就问过她了。”见李欣欣鼓起腮帮子正要为自己辩解，我立马堵上，“不过是不是亲戚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听了我对你的评价，说很欣赏你呢。”
“真的？”小妮子双手握起小拳头，招财猫一样搁在肩膀两侧。
我表示肯定地点点头：“不如这样吧，如果下个月的英语月考你能考到110分——”
“太难了——”李欣欣望着自己险些不及格的分数拖着长音抗议道。
我说：“你的自我评价不是写着给你三天光阴，你就能拿110分？我现在给你的可是三天的好多倍天数，你不该回报我个330分吗？”想了想，我觉得还是应该在别的地方下点料，“110分——微笑女王就会让你最爱的勇者大人有一段特别惊心动魄的情节发展。”
“再惊心动魄我也不可能提高那么多分数……”
“读者一直期待勇者与暗影王的初次正面交锋，够不够惊心动魄？”“哇——”她十指相交，但是理智战胜了情感，“不过我敢肯定这次交锋铁定到最后被什么状况收场……也就是伪交锋啦。”
“如果是勇者大人和挚友法师的重逢呢？”
“成交！”
我以食指勾起自己耳边的一撮长发微微卷起，唇边溢出奸计得逞的笑。
小说世界中阔别七年重逢的俊男勇者和法师路法在第一次对决暗影王时重逢并联手，这对所有女性读者来说都是具有致命吸引力的进展，同样也是我自构思这篇小说时就一直雪藏到现在，特别重视的写作段落。
“对了，是以自己的实力考到110分，不依靠其他手段，明白？”
“以勇者的荣耀起誓！”她学着洛伊的招牌动作郑重其事地说道，“话说，微笑女王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表姐——”我想也没想，学着李欣欣想当然的样子撇撇嘴。
四
“哇——”李欣欣望着最新的连载内容笑逐颜开，“路法大人孩童时期体弱瘦小，现在竟然比洛伊还高一个脑袋呢。”
“哇——”我戴着眼镜认真检查李欣欣的随堂练习，“语法竟然对了百分之八十以上！”
“多亏了老师你啊！”李欣欣歪着脑袋，笑意深达眼底，丝毫没了当初叛逆的影子，“话说，再给我剧透点好不好？下一回有什么不得了的人会登场？”
因为上一次李欣欣的英语月考达到约定的标准，她得到了老师的表扬。同样的，因为在连载前我剧透了接下来的大致发展，好让她可以同别人有聊资，她在别人眼中根深蒂固的大话王形象也被颠覆了。如今的她，总是在课间兴高采烈地回复同学的微信，聊天内容也从最初的探讨剧情到了无话不说。
“交到了新朋友？”我撑着下巴很是骄傲地端详着“爱徒”，看样子，除了英语，她的人缘也在往可喜的方向发展。
“以前的我挺幼稚——”她撇撇嘴，“同学们都喜欢看微笑女王的连载，我不知道怎么和他们搭话，索性乱编故事，只不过，话越说越大，朋友却越来越少，还被人安了个‘匹诺曹·李’的外号……”
“交友和学英语都一样，只要找准方法，任何问题都不再是问题！”我成竹在胸地以指关节绕着头发，却完全没有留意李欣欣对着我看得入神，似是在思考什么。
“老师——”李欣欣突然凑近我，“你说话这么有哲理，你是不是写书的？”
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这个……写书，怎么可能……”
“哦。”她突然想到什么，“话说，你平时和微笑女王是怎么联系的？”
“微信啊！她人在国外，打电话好贵的。”我尽量让人觉得自己和微笑女王是有差距的，“微笑女王自然是不在乎这点钱的，但是我只不过是个打工的嘛，当然舍不得打电话给她，虽然我俩交情算不错。”
“下一话，洛伊会替自己的族人报仇，只不过好搭档路法会为了他受重伤。”我很快转移了话题。
下一话的发展会将小说的剧情推向另一个高潮，李欣欣也很成功地被吸引：“好想快点读到，好想立刻就看到。”
就这样，我们两个在培训教室内度过了欢乐的下午时光，而我万万没有想到，李欣欣心心念念的那一章节却无法顺利连载……
五
星期五的傍晚，阴。雨点打在我的额头、眼皮、鼻尖、两肩，说不出的涩味涌向心头。
不久前，競争对手给《青春季》还有我本人，投来了一颗毁灭性的重磅炸弹。
《少年的勇往直前道路》是很棒的连载，无论人设还是剧情向来无懈可击，某些人攻击不了作品本身，选择了攻击作者本人。也对，文艺作品和幻想世界里永远可以要求完美，但现实生活中的我们却总是有弱点和错误可以拿来炒作。
有个“细心人”找到了一段我曾经在微博上写的欧洲生活简写。两年前的某个时刻，我去了欧洲某市的小型咖啡厅写作。但是那个细心的读者却找出了咖啡厅装修停业整顿的通知书，装修时段恰好和我去的时间不谋而合。
一年多前的秋天，我也发过博文，称自己在欧洲某湖畔绕湖赏景，踏着红枫叶寻找写作灵感，但事实是那段时期当地遭遇虫灾，光秃秃的枫树自然不会落下红枫叶……
当然，最打脸的还要数不久前，我在晚上七点多即拍即发了张方便面配胡萝卜汁的图片到了微博，文字写的是：犒劳一天辛苦的营养晚餐。那时候我实在太饿了，所以也没有多想。但是又被“好心的看客”发现了猫腻——发帖时间是北京时间晚上19点17分，我们远在阿姆斯特丹的微笑女王吃的却是晚餐？
“当初要你提交作者简介的时候我是有提过，希望你能与众不同些，可也不是让你为了与众不同说大话啊！” 编辑的语气一听就是抓狂的。 “抱歉抱歉，当时为了配合自己的西方魔幻作品，所以我才想到给自己来个欧洲背景设定——”
“敢情你这是写小说走火入魔了？自己给自己设定？”随后，编辑推送了最新的杂志销量和微博点击率数据给我，不出意料，近一期的杂志销量跌到了低谷，还有我那浩浩荡荡的粉丝大军也取消关注了一半。
微笑女王无法保持淡定从容的微笑了。
“老师，我看到你的微信消息了，明天停课？”手机屏幕一亮，我看见了李欣欣的留言。
“抱歉，有些事，可能下周也会停课。”不在状态的我只想闭门不出。
手机那头没了动静，两个多小时没有任何人给我消息，不单单是李欣欣，就连编辑也是。
大话王微笑女王是彻底被放弃了？我抹了抹脸颊上的水滴。是雨？不，雨早停了……
六
两日后的清早，一阵铃声将我从睡梦中拉回现实。
“别睡了——”来电的是我的编辑，“快去看你的微博，粉丝回来了好多！”
从未像此刻这般能瞬间清醒，我揉了揉眼从床上跳起，一边保持着通话状态一边飞快蹿至电脑前。
五百，八百，一千，每刷新一次，粉丝的数字就向着原来靠拢。
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杂志社也有帮忙澄清，但是读者自己也有分辨真伪的能力，之前的确有不少粉丝因为你的形象问题而流失。不过昨天上午，有个ID叫‘匹诺曹勇者控’的粉丝在下面留言，不停地替你呼吁。”
我循着网页往下拉，很快看到了“匹诺曹勇者控”的留言。
“不管如何，作品本身没有问题，我依旧喜欢勇者洛伊大人，也希望大家体谅微笑女王。”
“微笑女王现在留在中国没准是为了这部作品的宣传和相关事宜，以她这样的知名度和成就，要出国还怕没钱？”
“大话怎么了，谁从小到大没说过大话？谁又能保证大话说着说着没准就能成真？勇者文完结后，可能微笑女王就真去了欧洲，这也不是不可能。”
指关节飞速在键盘上舞动着，来不及洗脸的我却抱着洗心革面的态度码了长长的一篇致歉信。洋洋洒洒的致歉信的最后，我是这样结尾的：“对我个人经历抱有崇拜与憧憬的各位，让你们失望了。但是对于勇者世界向往的各位，我再次向你们发誓，你们永远不会失望。”
博文发布两分钟后，我的手机突然收到了来自李欣欣的微信。
“知道你复活了，我就安心了。本周六补习见，女王大人。”
“果然是你，‘匹诺曹勇者控’，我刚出公告你就能看到，是一直在刷微博吗？可别影响学习！”其实一看到那个ID我就怀疑是李欣欣，再加上ID发帖时间是下午每隔45分钟，午间休息和晚间频率较多，明显是学生党。
“放心啦，现在是早自习，不会影响学习的。”
“对了，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我就是微笑女王本尊的？”
“从你第一次拿手指头绕头发这个动作被我发现开始。微笑女王向来保持神秘，唯一一次十五分钟的采访视频也是戴着动漫人物的面具上台。虽然看不清楚你的脸，但是十五分钟内你绕了不下25次头发，这是你的习惯动作。这段视频我看了不下58遍，你和视频中的微笑女王一样，只用右手食指顺时针绕头发，头发永远绕在第一节指关节处，速度是两秒一圈。”
望着李欣欣的长篇大论，我笑得前俯后仰，以至于忘了在第一时间向她道谢。
七
我坐在机舱内，抓紧起飞前的几分钟刷着微博，《少年的勇往直前道路》将在两个月后完结，全稿我已经完成并发给了编辑。
长篇暂时告一段落，而我的签证也批了下来。如今的我，真的如同自己给自己设定的那样，即将踏上远赴欧洲的道路，散散心的同时，顺便找尋下一部作品的灵感。
正如李欣欣评论的那样：当下看来，也许微笑女王是说了大话，但谁又能保证大话说着说着，没准就能成真？
（本文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