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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长到18岁,第一次踏入网吧。这家店与听说的各种乱糟糟不同,没有想象中的烟雾缭绕,除了老板收钱说话,就是玩游戏的人低声笑骂和鼠标键盘的滴滴答答。但环境再好,它还是一家网吧,未成年人不能进来的地方。
正是周末,坐在电脑前的人不少穿着校服。我环视一周,终于在窗帘半遮半掩的隐蔽角落捕捉到稚气未脱的熟悉身影。少年十指翻飞,屏幕上的游戏人物招式百出,我敢说,他任何一次考试都没这么专注过。我走至他身后,手轻轻搭上他稚嫩的肩膀,屈身问:“好玩儿吗?”
“快赢了别吵我!看我一个大招把这玩意给灭得渣都不剩!啊——”
店里有暖气,刚进来的我手上寒气仍未散尽,揪住少年两只温热的耳朵,拉成猪八戒的模样。镜面屏照出了他的咬牙切齿:“姐,我错了——求放手,男女授受不亲啊。我只是玩了一会儿,10分钟不到,刚刚在看新闻联播,真的啊!”
来网吧看游戏直播我信,看新闻联播?逗我呢!要是有这么认真,作文还用得着每次都不及格。我呵呵冷笑,走出网吧,被扑面的寒风冷得哆嗦一下,怨念更甚:要不是这家伙,我这时候绝对在温暖的教室里写五三。陈陈跟在身后依然喋喋不休:“姐,你相信我,刚刚真的在和旁边的人一起看新闻联播啊!他出去买东西了……啊,救星你回来了!”
站定在风小点的角落,转身看所谓的证人。来人穿着跟我一样的校服,手上提着一盒鲜奶。视线继续往上移,微微仰头才看清:眉眼清俊,却面无表情,用扑克脸来形容绝对不为过。然而这张脸熟悉得我惊讶地喊出声:“姜承?”
陈陈也反应过来:“你叫姜承?那你不就是我姐的——唔!”这回真是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了,我直接用新买来还没戴过的口罩往他脸上捂,强行拖走这家伙。
二
陈陈是我堂弟,沉迷游戏热爱叛逆的中二期少年,也是唯一知道并相信我暗恋姜承的人。
多数同学眼中,我和姜承可谓是不共戴天的死对头,从我的角度出发。
高一的友谊辩论赛,他带领他们班,罔顾“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理念,把我们班杀得那叫一个片甲不留。作为本班队长的我,多次被姜承的强大气场和严密逻辑攻击得哑口无言,羞愧、难过得从凳子上摔下来。
高二他又以比我高了0.5分的作文分数,抢走了本以为会落到我头上的某文学竞赛唯一一个名额。那大大小小考试他总比我高那么几分,以至于我被戏称为“万年第二”的事情,就不必详述了。
有次班里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被问喜欢的人是谁,我说了姜承的名字都没一个人信,以不诚实回答问题为由被罚玩大冒险。可见,哪怕有一天我拿着喇叭到男生宿舍楼下对姜承表白,大家也都会认为这是我怨气累积发生质变,处心积虑制造的一场恶作剧。
可我确实是喜欢姜承,比在他面前出糗的时候还早。
高一开学那天,他默默地帮忙扶起了被我不小心碰倒的一排自行车。早晨的阳光落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也许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薄唇还噙着一丝笑意。
虽然之后看多了他日常面无表情的扑克脸,但我始终记得,那会转身看到浅笑着的他时,心中那抹久久不平息的悸动。拼尽努力暗暗跟他比拼分数、争抢名额,都不过是为了让他记得,与他一墙之隔的隔壁班,有个我。
“赢了你,我暗暗窃喜;输给你,我亦心服口服。喜欢一个人,就是这么地不讲道理。”
某天我发呆时,无意中在草稿纸上写下这句话。被叔叔勒令过来找我补课的陈陈看到后,竟然一下子猜到我写的是谁。当然也不排除在我们年级他早就听说姜承大名的原因,拜我那次从凳子上摔下来并且此事几乎传遍全校所赐。
三
“姐,原来他就是姜承啊,长得确实不赖,就是好像有点拽。”陈陈吸溜吸溜地喝着我贿赂的鲜奶评价道。
“人家是万年第一,有资格拽。”我瞄准垃圾桶的位置,把奶盒“biu”地扔进去,开心地补充,“鉴于你偷跑去网吧,叔叔说了,他们出差回来前,你的生活费完全归我管。请每天三餐准时过来跟我一起吃饭堂。”
“不会吧姐!我真的才玩了10分鐘不到,之前都跟那个姜承一起看新闻联播……”
我回以一个大大的微笑,以及坚决果断的摇头。拯救不好好学习的中二少年,人人有责。
周一,我又一次在教学楼楼梯口“偶遇”姜承。
喜欢一个人,总是盼望能经常邂逅对方的。恰好姜承一年四季不管晴天雨天,都是雷打不动的固定上学时间。为了显得不那么刻意,我只在每周一跟他差不多同时到达。通常故意比他早一点点,走在他5步距离的前面。时间还早,空旷的楼梯交织着两个人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像我期待着他会认得我并主动打招呼而起伏的心跳。
这份期待落空了两年多,我依然不死心地怀揣着。陈陈那家伙说得没错,我怂,但我也有大把的耐心,慢慢等。等海枯石烂,等天荒地老,等铁树开花。
事实证明,小小的胜利属于有耐心的人。
“陈蕴。”低调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第一反应是错觉,但还是迅速转身。姜承正踩着最后一级楼梯踏上梯台,目光深邃,距离我仅两步之遥,明显加快了脚步。我分心地想:他在看着我,我没有幻听。
“你弟弟没说谎,他确实跟我一起,看了50分钟的新闻联播。”姜承说完,没等我反应过来,就从旁边走过继续往上。我愣在原地,目送他走完最后一段楼梯,右转进了教室。
四
我主动跟陈陈道了歉。
面对他疑惑的眼神,我解释道:“姜承今天跟我说了,我相信你。”想了想,又问,“可是你为什么会跟他一起,在网吧里看新闻联播?”姜承明明就不像是会去网吧的人啊,他平常用电脑不都是借用学校阅览室的吗?
陈陈捂着胸口:“说到底你相信的并不是我,我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需要生活费才能安慰。”
我有理有據地反驳:“你去了网吧,也确实打了游戏。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违反了你家的生活费条约。”
“好吧,那你也别想知道原因和你暗恋对象的社交账号了。”陈陈摊摊手,露出狡猾的笑。
我咬着筷子纠结:姜承的联系方式哎!可是如果姜承知道我是个这么没有原则的人,估计会看轻我吧。为了防止自己抵御不了诱惑,我迅速吃完起身,拍了5毛钱在桌面上:“为了表示我道歉的诚意和对你脆弱心灵的安慰,特许你一颗棒棒糖。”
作为姐姐,我想我有责任关心陈陈的学习动力所在,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准中考考生。既然他打死不说,我只好跑去找姜承。
一墙之隔这么久,这还是我第一次走到他们班教室走廊的地域,好像一脚踏进了他的世界边缘。
我假装散步的样子,晃悠了3圈。第一圈确定姜承的坐标,第二圈思考要怎么问他,第三圈才让脚步停在他坐着的窗边。
“姜承……”低头写物理题的男生闻声抬头,这距离比在楼梯那次还近,我都能清晰地看见他漆黑双眸里,我小小的影子。我抿了抿嘴,继续道:“你方便出来一下吗?我想问问你关于陈陈的事情。噢,陈陈就是我弟弟。”
姜承利落地放下笔出来,于是我们在早上相遇后的第8个小时,又一次面对面站立。
五
我几乎用尽了毕生所学的语言概括能力,言简意赅地表明来意。害怕他因为我太啰嗦而不耐烦,边讲边不忘抬头偷偷观察他的表情。然而低度数近视又懒得戴眼镜的我,并不能从他毫无表情的脸上读到任何关于心情的信息。
姜承垂眸听完终于开口,语气跟在辩论赛场上的咄咄逼人截然不同,低缓而温和,神色好像也因此而生动了一点点。敏感如我都没有听出丝毫的不耐烦,才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他说,学校阅览室的网络出了问题,他急着查找作文素材,只能去网吧解决。陈陈比他晚到,刚好坐在他旁边。
而关于陈陈为什么会跟他一起看了那么久的新闻联播,姜承也是绝口不提。
他们俩到底是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我有点泄气,但还是不死心,上前半步:“真的不能告诉我吗?我想挖掘他的动力所在,激励他好好学习。拜托啦,拉人一把胜造七级浮屠。”
姜承轻轻笑了笑,这还是我第3次见他笑,极近的距离,清晰的视野。清俊眉眼真是生动而好看,如夜空中耀眼的星辰,如暖阳下融化的初雪。然而,笑了的姜承,还是没有吐露半个字原因。
我又磨了陈陈好几天,他坚决不说原因,只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会好好学习。没办法,只能相信他。加上高三愈发密集的各种模拟考,我也忙得顾不上刨根问底了,只是偶尔给他分享一些学习资料。
六
回校拿高考成绩单那天,刚好是中考成绩公布的日子。我慢吞吞地爬楼梯,低头思考着,要不要顺便跟姜承表个白,让毕业这个句号更圆满。手机震了震,是陈陈发过来的成绩截图。放大图片看清楚,不禁喃喃自语:“3个月提高这么多,开挂了还是受刺激了?”
陈陈又发过来一堆聊天记录截图:“你今天会见到姜承哥吧,帮我谢谢他,顺便提醒他记得我们的约定。”截图里的日期是高考后中考前,对话框的另一个名字是姜承。
我刚想问什么约定,身前的地面就覆上一个长长的影子。抬眸,是姜承,手里也握着手机,眼角眉梢洋溢着温暖生动的笑意。像3年前,夏天的阳光很暖,微笑的少年有着美好的剪影。
少年开口:“两者都有。我翻出压箱底的中考笔记送给他,还分析了几年的中考试题。并且承诺要是考得好,这月的闲暇时间都带他上分作为奖励。”
我微微皱眉,思考中间的逻辑关系。这是在网吧一起看了新闻联播,然后一见如故的节奏?想着便不自觉地问了出来。姜承笑着答:“我带他上分,他帮我收集作文素材,所以一起看了新闻联播。”
我又低头继续思考时,他温和的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凝视的双眸对上我茫然的眼睛:“因为对你一见倾心,才有对他的一见如故。”
后来,陈陈跟我说,他早就知道姜承也喜欢我,从辩论赛开始。而他作为一个护姐的弟弟和一个出色的神助攻,愣是憋住了没告诉姜承我暗恋他,也憋住了没告诉我,姜承每天固定时间上学就是为了遇见我。
抱歉,我没忍住,揍了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