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 渡(五章)

来源 :星星·散文诗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wsx19781029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山城印象
  世界上从来没有平坦的路。
  你,便径直选择了任意起伏、任性而为的山。
  自己也便成为了山。
  高高低低。错错落落。
  每一幢兀自凌空耸立的建筑,都是一位闪亮登场的名模。
  在这个并不怎么讲究规整划一天然的舞台上,她们都能从容自如地寻找到展示自己的最佳立足点。
  丰姿绰约的气度。自在自信的神情。
  何况夜里。一排排亮起灯火的窗口,集合成大大小小、名目繁多的星座。不分天上人间。
  谁也不否认谁的存在。
  谁也不掩盖谁的光芒。
  智慧。风采。个性。荣耀……全都错落有致地,极其合理地,散布在极其广阔,立体多维的空间里。
  任那些闪忽、多情的星眸,在一碧如洗的长空,自由地交相顾盼;
  任那些超凡出众的才华,在互不遮蔽、互为映衬的天地间,纵横驰骋。
  礁石上的扳罾者
  偌大个海,哪儿没个张网处?
  不似沿着海滨走东窜西的撒网者,把半膝深的一带浅滩犁得哗哗直响,撒开一个个互相涵盖,或是互不相关的圆,去捕捉水面下潜在的、若有若无的机遇。
  扳罾者。选择水深浪缓所在,依礁傍石,悄然布下潜伏待命的网。
  时光为饵。以隐逸者的姿态,淡化一个精心设置的谋略。
  于是,在几根木棒、竹竿勉力支撑起的风雨篷下,默默地,偃卧一架古铜滴漏。
  静候。偶尔的泼剌声。
  水面上冒出些莫名其妙的水花泡沫,漾起异乎寻常的神秘波纹,时不时传递来引人注意、可疑的动静……
  沉潜的守候者,经受着生性轻佻且来历不明的鱼,蓄意挑逗,多方的刺探,诱惑。
  然而,只是静候。
  午后阳光扎眼。推波助澜的风,在它主宰的大海虚拟的网络上,散布些随起随息……太平……无事……之类不负责任的流言。
  是时候了。猛地起罾。
  手脚并用,是力的爆发;扳轮飞转,受力拉成弓形,如四爪张开的罾竿抖落一线线湿漉漉的水珠迅速向上提升,与猛然惊觉、企图逃离作案现场的落网者,展开速度与时间的争夺。
  一露底,嘎地挂住。
  时机与分寸恰到好处地把握。
  而后。不慌不忙地,操起身旁休闲待命的那把套马杆似的长网勺,踏上瘦骨伶仃的独木桥,于浪扑水溅中一个来回,把内心掩饰已久的一份冀盼,兑换来鱼篓中泼剌剌响,烂银般滚动耀眼的收获。
  人与鱼,生存智慧的一次较量。
  抑或是,寻常人生的一场游戏。
  野 渡
  “嘎”的一声!
  从大山深处蹦蹦跳跳走过来的那条乡间小路,一到这里,骤然间就被绷断了。
  如此柔细的琴弦,经不起脚下一江浩荡汹涌的弹拨;
  而在这上下十里惟一的渡口相逢,却是一生难得的机缘呢。
  我们不会路人般擦肩而过。
  我们,必须一起聚集在小河边,向停靠对岸的渡船公,轮番地高声呼渡;
  我们,必须在只有几块凌乱的踏脚石,显出几分原始荒凉的渡口,一起来回踱步,耐心地等待;
  我们,必须一起踏上刚剛从对面驶过来,靠岸,然后抛锚泊碇,晃晃悠悠的那同一条小小渡船。
  从此便须臾不可分离,注定了共同的命运。
  我们将一同起锚,撑篙。
  挥桨。启程。
  一起,对坐在随波晃荡、窄窄的船舱里,天南地北地谈笑,或是在桨声灯影里,默默地,相视,相守。
  一起,倚靠在鸭尾巴般勃然翘起的船艄,循着那道波光闪烁的航迹,向逐渐远逝、逐渐模糊的光景流年,缱绻地回眸;
  或是,双双并立视野开阔的船头,朝着新奇、未可知的前方,极目远眺。
  一起,箭矢般地驶向狮吼雷鸣的中流,与命运之蛟作生死沉浮的搏斗。
  一起,躺在风平浪静、粼波潋滟的水天间,悠闲自在地漂流……
  人生难料。
  我们能如誓,如约,一起抵达烟雨朦胧、远在天涯的彼岸么?
  海上落日
  水天相接,烈焰腾烧。
  独自漫步吹拂着咸腥海风的一带平软沙滩,我看到轻描淡写的海天边际线上方,悬吊着一颗摇摇欲坠,熟透了的太阳,
  迟缓,而安详地,
  躺进另一颗在海面上漂浮挣扎,即将要沉没,即将要熄灭的太阳的怀抱里。
  (久别重逢,还是最后的诀别?)
  亲密无间地,拥抱着。
  不消片刻。它俩就在热烈的拥抱中熔化,融合成同一颗缓缓地陨落的太阳,一起踏入清净无为、万有同一的境界。
  不见仙子凌波起舞。
  唯百鸥于此翔,集。
  而此刻,那些散布滨海,被起起落落的潮汐重重包围、困扰不已的大小礁石,如一群被激怒的黑脊白腹的巨豚,狂呼奔跃不已,拒绝在暮云压顶、恶浪喧嚣中沉没。
  一匹匹篇幅浩大、光芒闪烁的金波,轻轻地抖开来,抖开来……
  然后,轻轻,轻轻地覆盖了它们。
  (谁,高举起一支引领它们从容地走向归途的烛光?)
  苍凉空阔的海面,隐隐传送来阵阵似告别、似祝福,低沉婉约的颂歌。
  始于朝霞满天、万目同瞻的伟大辉煌啊,
  此刻,已渐渐归于温和,肃穆,平淡。
  浪击船舷。
  温柔地,絮絮地诉说。
  依然心怀不平似的,夜潮,水怪般从遥远昏暗的海面上,一浪咬一浪汹汹然卷了过来,毫不留情地,扫荡掉散落在我身后空寂的沙滩上,所有杂沓纷纭的足印,以及孩子们用稚嫩童心堆造的那些迷宫、砂堡。
  晚归图
  对岸山顶突然着火!
  红焰飙升,亮彻纯净的蓝空里,被谁的一只黑手随意涂抹一笔焦糊糊的木炭?
  而纵火者已亡命天涯。
  那人迹罕至的野岭上,被供奉了无数个世纪的一尊锈蚀的青铜鼎,正被残酷的夕晖一点点地灼烤,消溶。
  火,源于火。毁于火。传统、庄重的例行仪式,向火的崇拜者们昭示:楚国某位失去都城的王者后裔或是旧臣,曾经仓惶逃避至此,而后悲怆地陨落。
  羽影焚烧。黑絮翻飞。
  夜色。这条扭曲着行进的巨蟒就此趁虚而入,贪婪地,吞噬满江鳞片漂浮、闪烁不定的波涛,沙沙沙地奔蹿至远方水天间渐趋模糊的疆界。
  青山。碧水。
  轻舟。白帆……
  一个个浮动、明亮的词语,都被这攻城略地、长驱直入的暮色,随手写进它日记中的一行短句。
  而半空中,那些崇尚自由的鹭洁白轻灵的翅羽,一律被渐凉渐沉的晚风暮色,锤炼成一颗紧咬一颗、列阵冲刺的铅弹,以殉道者一去不还的气概,迅疾而惶然地掠过即将要全盘陷落的江面。
  夜的逃离者,纷纷寻找着夜的窠巢。
  于是,我身旁一株蟠干虬枝的千年古松上,遂栖落许多跃动、聒噪的精灵,有如一树争相开口说话的果实。
  然而,它们不甘就此安歇。
  扑棱棱,飞起。环绕巨伞般撑开、葱繁茂密的树冠,低低地结队盘飞。
  落下。又飞起……
  一群情绪激昂、秩序混乱的抗议者!
  叽叽喳喳。争辩,质疑:一天时光,果真就这么过去了么?
  接受既成的现实,总是这么艰难。
  渐渐地,在夜硕大而温软的窠巢里,惟闻喋喋咂咂、咻咻不已的涛声了。
  谁,浪吮夜之丰饶?
  所有,夜的逃亡者。
其他文献
“像山坡草地上的一丛丛野花,在早晨的太阳光下,纷纷地伸出头来。随你喜爱什么吧,那颜色和香味是多种多样的”。诗人、翻译家郑振铎先生说,泰戈尔的散文诗,不仅唤起对大自然、对人类,对世界上一切美好事物的爱心,而且也启示着人们如何执著于现实人生的理想追求,让整个人生充满欢乐与光明。我爱上散文诗、开始学习写作散文诗,就是在读了泰戈尔的《吉檀迦利》《飞鸟集》等诗集之后。我的散文诗处女作《禁果》发表于1988年
期刊
母与子  我看见母亲,焦躁而痛苦,试图逃离,而又一次次因为绝望呵斥那个孩子。  我更看到了那个低着头的孩子,母亲越是训斥,越是严厉,越是满含泪水,越是要推开他,那个孩子就越紧地抱住母亲的腿。  抱着,哭着,母親推搡着,甚至是痛哭着要推搡开这个孩子,可孩子就是不松开抱着的手。  对小小的孩子来说,母亲的那条腿就是他的全世界,是他无论跑出去多远,都要回来抱着的世界的中心。  哺 乳  我看到一个年轻母
期刊
你的眼睛  你的眼睛,是一片深海,涌动着悠远的涛声。  太平洋的浪花,拍打你金色的海岸;沱江水的碧波,鼓满你飘香的人生。  你的眼睛,照亮一片阳光地带,花香、鸟语、蝶舞、蝉鸣……一只青鸟衔着你童年的梦,飞出阳春三月,飞过碧水蓝天。  你凝目远望,怀中的香扇,如倦鸟归来,敛着疲惫的翅膀,缱绻万种风情,心潮澎湃。  你的阳光地带,有灿烂的黎明,也有风雨的黄昏;有芬芳的草原,也有泥泞的沼泽。扑朔迷离,写
期刊
短鼻子人的城镇  我来到一座短鼻子人生活的无名小镇。所到之处,我遇到的人都长着很短的鼻子。因为鼻子短,所有人的人中线就都显得又宽又长。我尽量克制自己的好奇,不去看那些男男女女的短鼻子。但他们和我谈话时,我还禁不住要去研究他们长而宽的人中线,并联想起车辙、沟渠一类的形状。因为鼻子短,所有的人都在不停地打喷嚏。也因为鼻子短,所有人的嘴唇就显得又大又薄。  我看见那些工作的短鼻子人们忽然无声而迅速地向着
期刊
荒原无语  八百里荒原,坦荡其胸,赤露其肤。  沐浴阳光,承受冰雪。来吧来吧,无论多么酷烈的风雨雷电。  荒原无语,她只默默地厮守,从来不喋喋不休。  大雷雨,瓢泼一般倾出。大颗粒的雨,撒下野性的种子,在荒原。  荒原之野,树和草,虫和兽,泥土与石头,硬邦邦的胸脯。野性的男子汉,恪守着庄严的沉默。  山脉,草地,河流;蜿蜒、折叠,弯曲:弯度延伸,浩浩荡荡又模模糊糊。  荒原之野,遍地荆棘颤悠悠地为
期刊
爱  在生活的海洋里,诱惑的海浪牵引人们的目光向彼岸遥望……远远的,仿佛真有一座圣殿向人们投来神奇的光芒,在人们的心中涌起向往的战栗。而一旦人们亲自驾驶航船经历了风暴险浪抵达了梦寐以求的彼岸,所见的却是平凡无奇的疆域;这时候,蓦然回首对岸,悠悠的梦雾缥缈,反倒是美得令人难以置信了。至此,人们恍悟:爱是一艘由浅入深从梦幻驶向真实的船。  因为爱,使人们变得深刻;因为深刻,也就感悟到平淡的真谛。正因如
期刊
不死的圆明园  穿过一片荒芜,一片死寂,穿过一片没有人迹的晨霜,终于找到几乎不复存在的圆明园。  脚下瓦砾呻吟,我疑心是死去的灵魂唤我。  旷野里,孤独的西洋楼残门,像风烛残年的老人微微颤栗,一阵朔风吹来,深怕它砸在身上。  沉默中与它相偎,渐渐才感到它通身发烫;以指轻叩,铮铮作响!  “在那场疯狂的烈火中,为什么只有你没有倒下?”我问。  “历史需要我来作证!”它回答。  于是我站在寒风中大声呼
期刊
大地。生命的辽阔  大地。一万重雷霆不可移易的土地,不可压抑、欺凌与毁弃的欢乐呵!此生辽阔。这是我的眠床,我的故乡,我灵魂寄寓千年不朽的高堂……陈仓难渡,也要把酒临风。也要遥听那长唳浩天气韵磅礴的白天鹅的吟哦!那是天堂的浪波,来自云中的汪洋。一重又一重无怨的惶惑,与浪风联袂而舞,演奏万顷幻象与畅想。缓缓的节律。缓缓地遍及乡野岁月。缓缓地融贯着先祖们永生传递的遗爱。一如行走在山村泥路上那些无声的躁动
期刊
蜘蛛人  起点永远在大厦的顶端,在离地数十米的高处。  但你不能像鹰,展翅飞向天空的蔚蓝,也不能像鸽子,让鸽哨挂满房前的树枝。  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穿梭,从屋顶垂下的这根绳子,就是你的安身立命之处;是你漫长而艰险的旅途。  这垂直的粗壮的绳子,牢牢坠着你一个个沉重的日子,也紧紧系着你卑微的愿望和梦想。  用汗水擦亮城市疲惫的笑容。  用目光照亮一墙之隔的温馨。  用粗大的手掌抹去生活中的尘埃。  
期刊
新年的钟声  所有的庄稼所有的树木,所有的炊烟所有的河流,都沿眼睛轻盈地飞翔。新年的钟声,就这样,在飞翔的过程中,来自于乡土的民间。  我属于最早看见春天到来的人,古老的村道,我想象漂泊,想象那富有弹性的阳光。  我已听见那嫩绿的钟声驾月光而来,踏露水而去。因此,我很关心天气,就像关心这新年的钟声,新娘一样款款的脚步。步履中,我听到一种力量的音乐缓缓而起,如芳草鲜花开遍指头数过的节令。  這新年的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