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善良的姑娘都很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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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人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其实有些误会了。被人欺的人,被人骑的马,那是软弱温驯,不是善良。
  许多人,说是和善,其实多少有些软弱,以我所见,所谓善良,大概就是《红楼梦》里,平儿那样子的。平儿首先很强,强在聪明机变,这是她的立身之本。
  《红楼梦》里,平儿亦然:身处惊涛骇浪之中,犹弄潮耳。
  书里交代,王熙凤有过许多陪嫁丫头,只剩平儿了。不仅没死,还活得好好的。
  王熙凤何等人物,她看得起的人也就屈指可数了。然而,平儿是她的左膀右臂,片刻离不得,还宠爱有加。
  贾宝玉原话,其实就是曹雪芹的定评:“思平儿并无父母兄弟姐妹,独自一人,供应琏凤夫妇二人。贾琏之俗,凤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帖,今儿还遭荼毒,想来此人薄命,比黛玉尤甚。”
  注意这个“竟”字。感叹与赞美,都在里面了。
  但我还是想说她的善良。平儿极聪明,强得有立身之本,在贾府风云里游刃有余。这时她的行为,就见得出本心了。在可以选择不帮他人之时,还愿意帮他人,就是善良了。
  平儿很懂得,在有选择的时候,给别人留余地。
  周瑞家的引刘姥姥进来,不敢自作主张。平儿说:“叫他们进来,先在这里坐着就是了。”她是可以让刘姥姥继续干等着的,但可以请她进来坐,就座。


  王熙凤因为误会,打了平儿;当着大家给平儿道歉时,平儿说了这么一番话,不是说给王熙凤听的,是说给周遭所有长辈听的,好给王熙凤减轻压力:“我服侍了奶奶这么几年,也没弹我一指甲。就是昨儿打我,我也不怨奶奶,都是那淫妇治的,怨不得奶奶生气。”
  有人会说,给别人留余地,那是情商高嘛。
  但善良,还要更多一点。坠儿偷了虾须镯,平儿将这事掩过去了:知道坠儿是贾宝玉的人,于是只说要留心,还算到了“晴雯那蹄子是块爆炭,要告诉了他,他是忍不住的。一时气了,或打或骂,依旧嚷出来不好,所以单告诉你留心就是了”。
  善良也不是一味温和。贾赦那个老色狼要逼娶鸳鸯,从头到尾,只有平儿和袭人在帮鸳鸯出主意。尤其是,平儿拉着鸳鸯在枫树下,将王熙凤的心思也告诉了鸳鸯:这算是泄密,其实很容易得罪贾赦大老爷。但平儿还是选择站在鸳鸯这一边。
  平儿也懂得适当的时候使一下威风。探春刚上任管事时,毕竟势单力薄,平儿怕婆娘们怠慢,欺负三小姐,于是代替王熙凤耍威风,给探春开路,向门外说道:“你们只管撒野,等奶奶大安了,咱们再说。”门外的众媳妇都笑道:“姑娘,你是个最明白的人,俗语说,‘一人作罪一人当’,我们并不敢欺蔽小姐。如今小姐是娇客,若认真惹恼了,死无葬身之地。”平儿冷笑道:“你们明白就好了。”
  她给刘姥姥留余地,给王熙凤留余地,给鸳鸯留余地,给坠儿留余地,给探春留余地。你当然可以说:帮衬王熙凤,是因为凤姐是她主子;帮衬鸳鸯,是因为小姐妹情谊,加上鸳鸯是老太太的人;给坠儿和探春帮忙,是因为宝玉和探春。但善良的微妙处,在于施善而不求回报。
  《红楼梦》里的姑娘,嘴巴都厉害。平儿却只骂过两回。一次是,贾瑞贪图凤姐美貌,平儿说道:“癞蛤蟆想天鹅肉吃,没人伦的混账东西,起这个念头,叫他不得好死!”
  一次是,贾雨村与贾赦谋夺石呆子的扇子,贾琏仗义执言了一句,挨了打,平儿骂了句贾雨村。
  其实平儿做这些,可有什么利益回报没有?没有。她不做这些,可有什么损失没有?没有。善良与强并不冲突。善良不是无原则。
  有资格有能力行善的姑娘,都很强。只是,许多人有了资格与能力后,得了强,就忘了善了。实际上,喜欢侮慢他人的,心里多少都有些苦楚,所以才需要某种程度的报复。
  于是,在力有余暇,无利益牵绊时,还能周全他人,这是真正的善良,也是真正的强,不用在意利益,也没有侮慢他人之心。上善若水,清澈平正,然而又无法毁伤。
  所以,平儿是个多好的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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