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光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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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几乎没有见过一个更加美丽的国家和一个更加丑陋的政权,
  这份美丽和那只野兽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牛津大学教授蒂莫西·加顿艾什(Timothy Garton Ash)在《事实即颠覆》一书中如此形容缅甸。它的美丽来自古老世界的魅力,也来自“野兽”——50年的封闭带来的经济停滞,让这里保留了种种东方意象。
  对缅甸的想象中,有东南亚国家皆有的僧侣、竹楼、河流、金塔、笼基……也有贫穷。而当我站在仰光诗多娜酒店(Sedona Hotel Yangon)新翼的29层向外望时,能看到它的贫穷正被一块块工地分解:2010年之前,这里的建筑多数在8层以下,而珊在,几栋超过20层的高楼正在成为新地标。


  这家有20年历史的老牌五星级酒店就坐落在茵雅湖(Inya Lake)畔。刚刚开业的新翼由著名的室内设计团队HBA设计,纸扇、龟背、藤球等东方美学符号在装饰中反复出现。看得出,翻新之后的酒店正信心满满地等待着外国游客和商人的到来。
  酒店总经理指着湖对面告诉我,昂山素季的住所就在那里。那位和“野兽”对抗的美丽女士曾被软禁在此十多年,现在,我从高处俯瞰这里,感觉有些难以置信。
  我是在五月到达仰光的,在这之前的两个月,大选结束,新总统上台,昂山素季领导的全国民主联盟终于开始掌舵。位于热带的仰光,“冬季”也有35℃的高温,迅速膨胀的野心让它更显炽热。


  当我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走进一栋百年建筑的二楼时,完全没有想到里面这间立志复活缅甸茶馆(teashop)文化的“仰光茶室”(Rangoon Tea House)会是一副雅痞风。这里看上去与世界其他地方的茶餐厅并无区别,或者说,区别很小——偶有大雨,木质天花板上漏下水来,靠墙—侧的客人往往要躲避一下。
  19世纪开始,仰光的男人们就在茶馆里看报纸、谈论政治。传统的缅甸茶馆店面很小,路边起灶,摆上塑料桌椅就成了。这样的茶馆与香港茶餐厅很像,同样是随着英国殖民者的到来慢慢形成,同样是世界各地美食的大杂烩。而把街边食肆现代、规整化后移入室内,加以得体的摆盘、精准的出品,售价便不可同日而语。仰光茶室的一碗鱼汤米线大约要31元人民币,路旁茶馆只需10元左右。所以,在这里因漏雨而挪位的客人,多数是外国人。而这间茶餐厅的创始人,则是个从小在英国长大的缅甸人。


  其实,2010年左右,缅甸政治改革、昂山素季获释后,变化就已开始。“改革开放”,买卖变得容易,租金也上涨了,好多茶餐厅在军政时期已经因为食材、调料供应不佳而边缘化,这么一来干脆关张了事。像仰光茶室这样的餐厅则脱颖而出,成为当地美食评论作者Twinkle口中“食物和理念都颇具代表性”的所在。
  Twinkle是昵称,这个生于仰光、长在仰光的女孩和多数缅甸人一样热情爱笑,却说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语,这在当地年轻人中可不多见。1998-2001年,军政府关闭了仰光市内的大学,许多人的求学路就此终止,那时Twinkle中学刚毕业,无学可上,家境又不足以支持她留学,一番努力之后,她到英国领事馆工作,大学重新开放后才回归校园,一边读书一边做助教。而在这社会松动的时刻,Twinkle好像也感受到了什么,于是辞职。
  这天,她带我在英国人规划的网格形街道上来回穿梭,并和我坐在独立纪念碑的阴影下,说起自己的事业版图:平时她为仰光城市生活指南网站“更多缅甸”(Myanmore)写美食评论,给当地旅行公司“开启缅甸之旅”(Opening Up Burma Travel)做导游,还和先生创立了一个叫“缅甸集结号”(Myanmar Rendezvous)的旅行公司,提供行程咨询和预订服务。她果断摒弃了传统旅行公司常用的导游。“又贵又没意思,只不过把网上的东西背一遍而已,现在到处都有网络了。”她边说边从书包里掏出iPad,向我自信地展示了公司主页。
  这一切在2014年之前都是不可思议的:2010年的缅甸,一张手机SIM卡要200美元,2014年才降到2美元,而4G服务才在这里铺开一年左右。但这种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的奇幻感受,总能让Twinkle在讲完遇到的问题后迅速补上一句:会变好的。
  我和Twinkle走过昂山将军市场(Bogyoke Aung San Market),经过唐人街和伊斯兰区,它们与五星级酒店和现代茶餐厅很不同:市场里,玉器店占据了最中心的位置,向游客发出召唤,而中老年人则乐于在市场两侧的小店中买衣服、布料。我们到的那天,市场正好停电,“太常见了”。
  经济发展,工厂增加,而电力供应不足。在我抵达仰光时,机场大厅一度黑了三秒,当晚,Twinkle想带我探访的一家新店也遭遇了停电,“发电机是必备的,连这都没做到”。在她怏怏的抱怨中,我才意识到这些天诗多娜酒店从没有因为停电而熄灯一秒,那是件多么值得称赞的事情。
  新旧世界交替时,最蓬勃的总是酒店、餐饮和文化事业。茵雅湖畔的Shwe Sa Bwe餐厅是其中之一,餐厅墙上挂着的,是米其林大厨来此授课的照片。这家西餐厅由法国人创办,也做餐饮培训——每个商人都想迅速在这个行业分一杯羹,然而他们首先要投入巨大的精力去培训员工、建立标准,因为此前并无任何规范可言。
  Syi Lwin是仰光当地的美食达人,曾在韩国、新加坡、澳大利亚等地学习、生活。仰光近些年的变化让她忙得不可开交:回国四年来,她已为几十家新兴酒店和餐厅做过咨询,从菜单、礼仪着装到厨房管理,全程都要参与。Syi Lwin的工作室平时开设烹饪体验课,一个日本电视台刚来拍过一段短片,一个泰国方便面品牌还等着她设计缅甸版本的调料包。她家里有好几幅精心化妆、打光后拍下的宣传照,以及一本本和不同餐厅、厂商合作的菜谱。   如果说餐饮界是在建立更国际化、标准化的规则,文艺界则是在努力打破规则。乔治.奥威尔的小说、用昂山素季做封面的书籍和一看就知道是在谈论地缘政治的书籍被并列放在显眼位置,它们都曾是禁书,而这样的陈列似乎正在呐喊着:“看!我们自由了!”
  2008年开张的Pansodan画廊就开在二手书摊一个接一个的Pansodan大街上,在一栋不起眼的老建筑的二楼,入口狭小,容易被错过。画廊里没有空调,窗户敞开着。这个在仰光富有盛名的当代艺术集中地面积出乎意料地小,一幅幅画叠着靠墙放,看上去非常“草根”。这里似乎更像一个没有门槛的小店。
  “这就对了。”画廊创办人Aung Soe Mha说,“如果有空调,这里就会特别像只服务外国人的地方了。”但这并不代表画廊会因此降低艺术质量。这里没有宝塔、僧侣、天空和飞鸟,更多的是政治和自我的表达——2012年之前,艺术创作需要受到审查,现在不必了。
  与之相比,河流画廊(River Gallery)拥有空调、白墙、高挑的天花板和最新的装裱技术,它之前开在著名的斯特兰德酒店(The Strand Hotel in Yangon)里,在来自新西兰的创始人吉尔·帕丁森发现市场空间扩大之后,被挪到了离酒店三分钟步行路程的更大空间。创办了十年的河流画廊崇尚现当代艺术,周边商品的开发也做得有模有样。在这里,你能看到金色的裸体雕塑靠墙站立的景象,这在2012年之前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裸体主题是大忌,会被没收。
  喷薄的创作欲望,兴致高昂的买家和比起中国、印度、泰国都要低的艺术品价格让仰光在过去两年间开出了三十多家画廊。随着作品价格一起水涨船高的,还有赝品的数量:画匠们模仿艺术家的画风或签名,然后堂而皇之地在昂山将军市场周边贩卖。泥沙俱下,倒也热热闹闹。
  时尚圈就要孤独一些了。Mango到了,Zmra和H&M还没来。当地的时尚业只有雏形,机会也只属于那些家境富足、有过留学经历的人。“现在有越来越多的设计师出现,设计的穿着却不属于现在。”说这话时,39岁的设计师Mo Hom语气里混杂着骄傲与寂寞。会说七国语言的她曾在诗多娜酒店工作过,从前台做到传讯经理,之后到美国留学,并在Forever21等品牌任职,2013年回国。在缅甸,像她一样有同样经历的人少之又少。


  我们身后是MoHom开创的高端时尚品牌Mon Precieux的门店,从布料到缝纫,品牌产品全在缅甸手工完成。因为工艺的限制,这些手工织造的布料多数是一米见方的,Mo Hom需要发挥强大的创造力,才能将它们组合成剪裁利落的衣服。而当她发现最近的咖啡馆也要半小时车程时,难免会更怀念下楼就有咖啡的纽约时光。
  我还遇到了—位说自己叫“美丽”的姑娘。她出身农民家庭,好不容易毕业了,却找不到好工作,辗转到了诗多娜酒店,因为人够机灵,被一个新加坡客人看中,到新加坡做风水公司的秘书,两年后又开始卖玉石,赚到了第一桶金,终于让父母不再劳碌,也把兄弟姐妹的生活重担扛了起来。
  站在集装箱码头边带着腥味的风里,她充满信心地对我说:“再过五年,我会更精彩,我会成功。”美丽说她是陈安之成功学的信徒,我纠结了许久,还是没能告诉她,陈安之和成功学在中国其实争议颇多。
  Mo Hom和美丽让我想起诗多娜酒店总经理告诉我的,仰光很像几十年前的中国:外国资本进入,很多政策跟进,机会到处都是。但他说不清出入酒店的客人中到底有多少是新贵,似乎更多的还是矿产和林业界的“旧世界”富人,以及他们留学回来开创其他事业的孩子。
  在仰光的最后一夜,我在凌晨四点走进大金塔,尽管灯光把佛塔照耀得更加金灿、奇幻,此刻这里却很宁静。天微亮成宝石一般的深蓝,诵经声、流浪猫微小的叫声、风吹动风铃的响声、飞鸟的翅膀张开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诗人吉卜林笔下的美丽与懒散似乎还在。
  但我忽然想起蒂莫西·加顿艾什写过的情节:在宝塔的台阶上,一位僧人凑向他说“Aya Shiya!”他以为其中蕴含了什么永恒的东方智慧,最后却发现,僧人说的是电视里的阿兰·希勒(Alan Shearer),前英超纽卡斯尔联队前锋。
  显然,仰光的旧世界已被撕开。
  仰光旅行须知
  到达
  北京、广州等城市有直飞仰光的航班。上海出发,需经广上、昆明或香港中转。中转时,偶尔会发生行李无法直挂目的地的情况,务必提前向航空公司咨询。
  气候
  仰光全年高温,分干湿季。10月到次年2月较为凉爽,最适合旅行。3月到5月仰光温度较高,需充分防晒。
  交通
  仰光公交系统不完善,搭乘出租车是最方便的旅行方式,只是司机基本不打表,需提前商量好价格。鉴于出租车对外国人开价通常较贵,可清酒店礼宾部帮忙预约出租车。
  酒店
  位于茵雅湖畔的诗多娜酒店(sedonahotels.com sg;茵雅翼楼双人间约¥1,226起)是仰光的老牌五星级酒店,在服务和食物、硬件的提供上素质过硬。推荐入住其今年五月刚增开的茵雅翼楼。
  餐厅
  最具历史氛围的餐厅
  House of Memories
  (houseofmemoriesmyanmar.com)位于一个古老的别墅中,曾是昂山将军的秘密办公室所在地。用餐时,推开门就是办公室的感觉很奇妙。对餐食更为讲究的旅行者可以尝试老牌法国餐厅Le Planteur,或者是提供地道西餐的Union Bar &Grill(unionyangon.com),主厨师从米其林三星大厨马克·皮耶怀特(Marco Pierre Whife),出品的烤肋排很不错。此外,当地茶叶特调的鸡尾酒也值得一试。
  新锐餐厅Rangoon Tea House是一位“海归”的出品,其中的缅甸国菜鱼汤米线味道很好。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奶茶根据不同的奶、茶配比,细分成了16类相比之下,平价餐厅如Lucky7则有更接地气的当地食物。
  去处
  仰光老城很适合步行,推荐当地旅行公司Opening Up Burma Travel(opening-up-burma-travel.info)的城中游览活动,你可以与专业又有趣的当地导游Twinkle—道,完成“遗产建筑之旅”、“宗教建筑之旅”、“乔治·奥威尔文学之旅”,或者与她四处简单逛逛,在Bo Aung Kyawda大街和Shwe Bontha大街之间的各条小路发现新奇。你也可以通过诗多娜酒店或“缅甸集结号”旅行公司预约仰光周边的佛寺、村庄探访之旅,时间充裕的话,仰光出发的伊洛瓦底江三角洲游非常推荐。
  仰光近些年开了许多画廊,比较先锋、现代的画廊的包括Pansodan画廊(pansodan.com)、河流画廊(rivercllerymyanmar.com)等。如果你喜欢缅甸风情画,可以逛逛经营了30年的老牌画廊金色峡谷艺术中心(gvmyanmarartcentre.com),这里的出品比昂山市场(Bogyoke Market)好多了。在诗多娜酒店的购物长廊里能找到缅甸独立设计师Mo Home的店Mon Precieux(monprecieuxnewyo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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