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看完上午的门诊后走进老彭的办公室，坐下来唉声叹气了一阵，就沉默了。她不知道怎么开头。过一会儿，她隆重其事地开口：“知音！我要跟你交流交流。”
　　她们并不那么亲密，只是做了几十年的同事，生活在这个冷暖自知的小县城里。真正让她们之间产生联结的是一个共同的事实：她们的儿女都太优秀了。这个全医院的人都知道。
　　老刘的儿子5岁上学，16岁考上复旦，22岁硕士毕业出国深造，26岁不到就拿了博士文凭。这是一条顺遂无比的路，作为母亲，老刘的处境好比一个生意人躺在床上就可以眼看着屋里装满金条。
　　想当年，她享受了多少他人的钦羡和嫉妒，可是接下来，人生的巅峰就过去了。
　　“你说读这么多书，到底有什么用？”老刘终于抛出这个她想了很久也想不出名堂的问题。
　　老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实在无言以对。
　　老彭的女儿，25岁清华毕业，博士，自小学琴棋书画，气质不凡。和老刘家不同，这份成果一部分得归功于老彭的耕耘，她为女儿设计了这条路并严格执行。她伴读多年，鞍前马后从不懈怠，邻居们有时能听到她大声呵斥女儿的声音，因为她连续两次没考到第一名，周末还想要和同学去溜冰，或者是钢琴没练够两小时就想看电视。
　　近两年，老彭开始悔悟。她凑近她的知音把头一阵猛摇：“没有用，是没有用。”
　　她们的儿女现在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北京，一年回家一趟，年过30，至今未婚。
　　“你看看小戴小罗，哪个读了书？卫校毕业，文凭都是买的，现今婚也结了，崽也生了，哪样不如意？”老刘恨不能声泪俱下。
　　小戴自小被父母满院子追着打，成绩永远上黑榜，想要不考倒数几名都困难，只能花钱读卫校。莫名其妙毕了业，在医院化验室安排了工作。又过几年，娶了县上珠宝店老板的女儿，小两口和小戴父母就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新近刚生了儿子，因为双方是独生子女，正预备生第二胎。
　　“你看看！”老刘摊开双手，仿佛那儿摊着一本一目了然的明账。
　　她们数了数，医院的子弟分成两类，一类是她们的儿女这样的，一类是小戴小罗这样的。她们轻易得出了结论。
　　“所以说，根本不要读这么多书。”老彭斩钉截铁地说，等她有了孙子孙女，她就这样教育他们。但她心里终究有些不安，这有违于她多年来根深蒂固的信念，况且，也许到了往后，世道又不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