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晓蕾身着那件松垮并且已长到快及膝盖,上面印有“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白色大背心去院子里舀大酱时正是晌午。五月的风柔柔软软地吹来吹去,杜晓蕾似乎闻到了从农场果园里飘来的那甜丝丝的青梨的味道。现在挂在梨树上的梨子还都是青绿色的,藏在茂盛的枝叶间,风吹过时,就滴溜溜地摇摆,像一群调皮的小孩子一般有趣。
　　“杜晓蕾。”有人叫她。杜晓蕾听出是宛婆的声音。
　　杜晓蕾应了一声,继续打开酱蒙子用杵子捣起酱缸里的酱来。酱香浓郁,随风飘散开来,直扑杜晓蕾的鼻子。
　　“以后再出来院子里做活可要穿得利索点,让人看见笑掉大牙的哇!”
　　宛婆那嘶哑的声音让杜晓蕾留意起自己的衣着来,但她却只是咧开嘴巴朝宛婆顽皮地笑了几下算是回应。然后她端起盛满酱的碗准备进屋,细碎的光线散落在她裸着的光滑白皙的脖颈和肩膀上,留下一层纤弱灰白的的光影。
　　“杜晓蕾,你到底听见我这老太婆的话没呀?”
　　宛婆还在唤着杜晓蕾,但杜晓蕾已经跃进了彩色的珠子门帘,身后只留下一阵微弱的“哗啦”声。
　　在杜晓蕾眼中宛婆是个孤独的人,听说她不到三十岁就开始了苦行僧一般的守寡生活。日升日落,月望月朔,岁月流转穿梭,宛婆如同一个与世无争的陀螺那样孤独安宁地在红树林农场原地打转。几十年来,她很少踏出家门,仿佛是被那个院落囚禁或吞噬了那般安详和不动声色。杜晓蕾与宛婆家只隔着一道篱笆院墙,宛婆侍弄的那些开得紫红轻灵的牵牛花常常攀着篱笆伸进杜家的院子里。杜晓蕾必须瞅准时机才能在不被宛婆发现的时候采下它们,因为宛婆无论天气好坏都是整日坐在院子里的那把旧藤椅里。
　　杜晓蕾会把那些牵牛花压平晾干做成标本,然后用透明胶纸粘在卡片上装饰得很精美,再送给她的同学和朋友。
　　杜晓蕾也会送给唐惜。
　　唐惜与杜晓蕾是同年出生,但比她大一个月,唐惜有很严重的心脏病,不能上学,一年四季除了偶尔去宛婆家坐坐聊聊,便都是耗在那些散发油墨芬芳的书山里了。听学校老师说,唐家的藏书尽是上乘佳品,县里的图书馆都比不过。
　　唐惜的父亲是县里的干部,母亲曾做过老师,他们都很疼爱唐惜。据杜晓蕾所知,唐惜的母亲会在春夏两季里熬冰糖梨水给唐惜去火,也会在秋冬两季里煮姜汁给唐惜驱寒,日日如此,似从未间断过一次。可惜唐惜的眼窝还是那种微微下陷的样子,并且脸色也依旧红润不起来,就像是过早掉落的青苹果,没有机会也没有办法让自己再重新变红。杜晓蕾还听说唐惜五岁那年就做过一次手术,听说身体上还留着一些没拆下的手术缝合线。这听起来让杜晓蕾觉得有一点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