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阁楼上画画。执笔，调色，挥转，泼染……不久，她面前的画纸上便出现了一片旷远的葵花地。暮光穿过阁楼的窗户斜射进来，在空气中洇开一抹淡淡的光晕，尘埃游于其间，似三千烦恼丝缠在足踝，将这一缕暮色绵软地困住。
　　她确是有些烦闷。她从出生就一直居住在这座小城里，现在的工作是教聋哑孩子画画，那些孩子的家庭并不富裕，所以并未给她带来多少收入。她不在意，她觉得，看着那些孩子一步一步画出他们的梦，本身就是在享受神祇给予的恩泽。她常常对孩子们说：“我们要一起成为画家。”是啊，即便时至今日她依旧默默无闻，但她还是想要画画，想要带着孩子们实现他们共同的梦想。如同生物体内的酶，即便经历千万次重复的催化，也依旧执着而专一地完成自己既定的使命，她便是这样爱极了画画。
　　不久前母亲去世，葬礼结束后，父亲坐在母亲的坟前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对她说：“你也知道现在家里的境况。回来吧，别画了，我已经托人替你找了一份会计的工作。你说你一个大学生，放着铁饭碗不要，画什么画呢？赚得了几个钱？”
　　她看着一缕白烟从父亲手中的烟斗里钻出来，袅袅缕缕，像一条冰冷的锁链，紧紧地勒住她的脖颈，令她喘不过气来。对啊，为什么要画画呢？纵使她喜欢画画，纵使艺术是不沾人世烟火的，可她毕竟还要生活呀。多的是为艺术献身的人，好像多她一个也不多，少她一个亦无妨。
　　父亲走后，她孤零零地坐在母亲的坟前，望着天际日暮熔金，昏黄静美。她觉得有些茫然无措，多年来的际遇以及父亲的话烦扰着她的心绪，她觉得自己好像要动摇了。她眯起眼，天空变成了一条模糊的线。
　　在阁楼上整理母亲遗物的时候，她发现了一本日记。母亲在日记里写道：“今天我和冉冉坐车到了城外的那片葵花地。冉冉说她喜欢画画，我就想着要带她出来写写生。她说，她长大了要画一幅向日葵给我。我很高兴，希望她能坚持自己的梦想，不论有多难，都要一直走下去。”
　　她将画纸铺在阁楼木质的褐色地板上，远远望去一片澄灿，宛然出尘。她轻轻躺在画纸上，将身体蜷缩紧合，任凭青丝散乱地落在额前。她均匀地呼吸着，微闭着眼，细长的睫毛微微翕动，如同睡着了一般，那么安然祥和。
　　她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中，她穿过那条虚空的时间长廊，又回到了那片葵花地。那是不能用语句言说的美好，小女孩不知疲累地在大片大片的向日葵里奔走，眼里闪着万种情愫，清澈可人，纯真无瑕。远处，母亲倚树而立，裙子上绣着大朵大朵的向日葵。母亲看着她，满眼的宠溺。倏然之间有清风拂过，母亲裙裾微摆，柔光满目。她仿佛闻到母亲裙间向日葵所发出的清香，她知道，那是母亲的味道。她看见母亲眸光流转，笑靥温软，仿佛带走了尘世里所有的悲伤与烦恼，而她似乎也看清了自己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