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的时候,班里总有这样一双眼睛:对你似看非看,你凝神的时候它潜藏,你松懈的时候它重出江湖;隐约在眼角的一丝浅笑,像讥讽,又像挑衅。每每在我得意忘形的时候,它的一束寒光就像《神雕侠侣》中李莫愁的一枚冰魄寒针,能让我的热情一下子降到冰点。
　　与这双眼睛的主人第一次交锋是在我新学期的第一节课上。
　　高一年级总共20个班,前面六个班是强化班,后面的十来个班自然是普通班了。上课铃已经响过多时,我走进高一(19)班的时候,教室里还是一片嘈杂。我不满地拿起黑板擦,重重地拍了一下讲台。等到学生安静下来,我用不屑的口吻说道:“普通班就是普通班,成绩不好,连学习习惯都不好!”
　　话音未落,底下就有人接茬:“那你怎么不去教强化班呀?”
　　我循声望去,竟然是个女生,顶着一头刺猬似的短发,桀骜不驯的眼睛迎着我的目光,一点儿没有退让的意思。因为是开学的第一节课,对方又是个女生,我只好恨恨地咽下了这口气。
　　没想到,我没追究她的问题,她倒反过来找我的麻烦!
　　照惯例,第一节课上,老师要自我介绍一下,嗯,当然是要尽量地展示自己的“风采”啦。就在我自以为得体地夸饰着自己的“荣誉”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了一声明显不自然的咳嗽,然后就看到了她含讥带讽的眼神,那眼神就像杀伤力巨大的病毒,让我的大脑突然死机,精心准备的发言内容全没了影。
　　瞥了一眼座次表,我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名字:施茜。
　　虽然记住了这个名字,我却悲哀地发现,在这场不对等的较量中,我几乎不可能取得胜利。首先她在暗处,我在明处,我根本就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射出那枚致命的“冰魄寒针”。另外她可以选择主动进攻,我却只能被动防御。我精彩的时候她可以故意忽略,我稍有漏洞她马上一针见血地批评。
　　有一次我评讲作文,讲得高兴,一时嘴上没把好关,脱口而出:“每次批改完大家的作文,我都得赶紧找本《人民文学》来读读,知道为什么吗?我怕看垃圾文字看多了,影响我的审美品位。”学生哄地一声笑起来,夹杂着一些反对的声音。我惊觉自己又露出了破绽,下意识地寻找那双眼睛。还好,不知道她是在走神还是在想别的,没什么反应,我暗自侥幸。
　　下课铃刚响过,她马上冲出教室。大家投以惊讶的注目礼,她大喊道:“我得赶紧找本《创新作文》看看,真怕废话听多了,影响我的作文水平。”
　　同学们哈哈大笑起来。我在即将出离愤怒的一刹那,忽然发觉刚才她的话里出现了可以反击的把柄,于是不怒反笑,笑得同学们面面相觑,教室里一片可怕的沉默。
　　把施茜叫到办公室,我摆出一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面孔问她:“刚才你说我上课讲的都是废话?”
　　她的马尾巴一甩:“是你先说我们的作文都是垃圾!”
　　……
　　我们之间的交锋大多是以我这样无语的结局告终的。更多的时候,她出神入化地运用了圣雄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政策,只是用自己的眼神表达自己的不屑与讥刺,根本就不给我留下任何把柄反击。
　　我可能患上了强迫症:老是提醒自己上课时不要去看她,就当她透明,当她不存在,可是偏偏控制不住又要去看她。讲课讲到得意的时候我会去寻找她的眼睛,哪怕是转瞬即过的一丝笑意我都会当作对自己的最高褒奖;讲课自觉无味或者不小心露出破绽的时候我也会去寻找那双眼睛,那含讥带讽的眼神就成了我挥之不去的噩梦。
　　我决定要和她好好沟通,甚至打算必要的时候向她妥协。就在她昂头走进办公室的一刹那,我忽然又改变了主意。我发觉自己身边其实需要有这样一双眼睛,在我松懈的时候,它可以提醒我保持警觉;在我怠惰的时候,它可以刺激我的斗志,以求精益求精;在我浮躁的时候,它可以冷静我的头脑,以求裨补缺漏……
　　于是,我单方面解除了武装,我把她当成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根据她的反应及时调整着自己的言行。没用多长时间,我欣喜地发现,她眼神中的锋芒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柔和,眼角的笑纹中会意与欣赏的成分日益增多。我知道,这与幸运无关,她是感受到了我的诚意,正在回馈我以友好的信息。
　　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在身边,是压力,也是幸福。
　　你的身边,也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吗?
　　(作者系江苏省赣榆县海头高级中学教师)
　　本刊原创 编辑/仝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