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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历史文化名城很多,比如北京、西安、洛阳、开封、敦煌,气质庄重堂皇,历史厚重深沉,人们在靠近时似乎需要敛声正色。也有一些地方是另一番情形,比如杭州、桂林、丽江这些名城就让人觉得亲切,甚至让人忘了这里原本也有深厚的文化,这自然是因为它们的自然风光太夺目。
镇江则是例外中的例外。
提到镇江,我们的感受之一大约是“俗气”,因为它太家常——大多数人对它的认识,是通过那一点舌尖上的酸味——镇江香醋。从厨房里走出来的镇江,总带有一股烟熏火燎的气味,伴随着柴米油盐,当然不会有其他名城那样清俊脱俗的气质了。
被这种“俗气”所累,加上它旁边有扬州、杭州、南京、无锡这些江南名城,现在人们无论是顺长江而下还是溯运河而上,对它关注的目光都会少一些。
可在历史上,镇江却是古人真正的“诗和远方”,甚至被誉为“天下第一江山”。
北固山上望神州
镇江最早大出风头是在三国时期。
当年东吴为困住刘备,在此地的甘露寺设计了一场刘备招亲的“美人计”。十里红妆里夹杂着刀光剑影,洞房花烛里闪动着权力阴谋,本来是一幕让人紧张得喘不过气来的历史大戏,却在《三国演义》里变成了一段有惊无险的“喜剧”,最后以东吴“赔了夫人又折兵”收场,留下一段著名的笑谈。因为这段颇不寻常的掌故,招亲的发生地甘露寺和它所在的北固山,也成了后世文人寻访的名胜。
不必费力搜索,便可随手列出一串镇江“游客”的名字:六朝的谢灵运、陶渊明、沈约,唐代的张祜、李白、白居易、杜牧,北宋的范仲淹、欧阳修、苏轼,南宋的陆游、辛弃疾、姜夔……单说“诗”,诗意诗味能盖过镇江的地方大概真不多。
李白曾多次来到这里,留下了不少诗篇。还有一位声名不显的年轻人王湾坐船经过北固山下,留下了“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的名句,为镇江更添了一層朗阔的意境。
到了宋代,镇江已是江南第一重镇。随着长江战略地位的提升,这里留下的文人笔墨也更多。
传颂最广的应是《泊船瓜洲》,一开篇就赫然点了镇江的名——京口。京口是镇江旧称。这首诗里,京口是被春风吹绿的江南,它是绝不可能俗气的。
这里的知府也都是上马杀敌、下马赋诗的厉害人物,比如早先的范仲淹、后继的辛弃疾,他们和镇江的气质如此契合。
辛弃疾梦想在镇江一筹北伐的壮志,他多次登临北固亭,望着北方的江山。说起来,北固的名字也着实是好,只可惜在宋代它成了虚名。北固的壮志最终未筹,辛弃疾的两阕词却为北固亭的雄浑苍凉一锤定音。在《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和《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里,辛弃疾留下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询问,也留下了“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的感慨,它们成了北固山萦回千年的基调,也成了北固亭万古不朽的悲歌。
霸气红妆照金山
镇江的雄壮并不仅仅存在于诗词里。除了文人在此凭吊怀古、一抒胸臆,还有武将在这里血战沙场。
南宋建炎年间,有一位女将在金山上擂鼓指挥,率宋军大败金兵,她就是抗金名将韩世忠的妻子梁红玉。金山之战让志在必得的金军统帅完颜宗弼险些丧命,从此不敢再渡江,镇江也因此名副其实——为南宋镇守了江山。奇女子梁红玉的声名广为传扬,成为民间故事和戏剧里独特的红妆女将军。
说来有趣,白娘子和许仙的浪漫爱情发生在杭州西湖,可等到白娘子和法海恶斗时,却偏偏移师到了镇江。
在神话传说里,镇江的“战事”更加惊心动魄。《白蛇传》里那一场水漫金山的斗法,让镇江在另一重时空里轰然作响。
说来有趣,白娘子和许仙的浪漫爱情发生在杭州西湖,可等到白娘子和法海恶斗时,却偏偏移师到了镇江。倒也是,西湖太小,杭州太柔,哪里有镇江这样刚猛呢?也只有像镇江这样吞吐着大江大河,方才点得起百万虾兵蟹将,掀得起滔天巨浪吧?
说来更巧的是,白娘子水漫金山的事发生在南宋的绍兴年间,只稍稍晚于梁红玉抗金。《白蛇传》的故事最后成型于明代冯梦龙的《警世通言》,不知作家是不是有意在时间上如此设置,以暗示两位女性有某种内在的隐秘关联。
梁红玉和白娘子,这两位在镇江曾经掀起震天巨浪的女性虽然一真一幻,但似乎有很多相似点:梁红玉原为娼妓,白娘子更是蛇妖,她们的身份都是那样“非主流”;梁红玉迎击的是来犯的金兵,捍卫家国,白娘子则怒战无事生非的法海,保卫爱情,无论是家国还是爱情,都是宏大主题;每每看到戏剧和影视当中白娘子兀立潮头迎击法海的形象,人们又难免不联想到梁红玉击鼓战金山的英姿。
美人如玉、剑气如虹,这样的镇江非同寻常。
焦山弥漫金石味
只要稍作一番回顾,我们会惊异,无论是写在镇江的诗词还是发生在镇江的传说,都带着刀光剑影,以不可阻挡之势在我们的历史和文化里奔流,让镇江这一片秀色江南仿佛成了塞外边关。
不过,镇江到底不荒凉,它把极致的秀雅刻在了石头上,留在了时光里。
与镇江的北固山、金山齐名的还有一座焦山,这里便是镇江文气汇聚的地方。焦山之名源自东汉隐居于此的名士焦光。不知从何时开始,这座浮玉一般坐落在江中的小石岛上开始汇集起一块块石碑,历代累积多达数百块,形成著名的焦山碑林,碑石上留存着王羲之、苏东坡、黄庭坚、米芾等书法巨擘的手迹。现在,焦山碑林与西安碑林一南一北相辉映,呈现着各个时代各种书体的奇与美。
这里最著名的石碑“身世”则更加风雅有趣。不知哪年哪月的哪位书法家曾在这里养过一只仙鹤,结果某天仙鹤死去,书法家掩埋之后作文记之,并铭之于碑,称为《瘗鹤铭》。故事仙气十足,书法又俊雅非凡,人们便为它寻找了一个名主人——王羲之。
这块碑原本是摩崖石刻,在唐代遭遇雷击,碑体崩落于江中,此后历代不断组织打捞,石块又不断坠江,现在只留下一些残石碎块。至今,考古研究者们仍然在努力打捞,想一全其貌,了却历代书法爱好者们的一桩“心结”。
由于展现了中国书法由隶转楷的书写特性,这块碑上的字被称为里程碑式的杰作,历来评价极高,被誉为“大字之祖”“书法冠冕”。
这样的顶级赞誉与镇江一贯的大气,当然很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