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蒙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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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
  
  骄阳似火,天宇空明、碧澄,炽烈的阳光烤得地皮上蒸起滚滚灰黄的尘雾。 远处,一支精悍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占满了整个官道,高高飘扬的旗帜上绣着篆体的“库伦”字样。
  队伍中央,十八个轿夫抬着一顶豪华宽敞的红色轿子,轿子里坐的正是由库伦派往宁古的和亲公主——明熹公主!
  阳光虽是火热,但却照不进她的内心。
  精心修饰的新娘容妆上带着一抹淡淡的忧伤,冰冷的美眸流露出的却是一丝不屑。
  
  贰
  
  经过三个月马不停蹄的赶赴,和亲的队伍终于在孟冬来临之际赶到宁古,这个远北的蛮夷之地。
  明熹公主被安置到一座宽敞的毡房内,由随同出嫁的几个宫女在旁伺候着,在来使的话中得知,婚礼将在三日后举行。
  三天,对别人来说也许是种煎熬,毕竟婚事的主角双方连面都没见过,这让年方十八的姑娘家怎能不心存惧意……然而对明熹来说,却并非这样,对于她那个未见过面的丈夫是何等模样,她一点都不感兴趣。
  因为,活着与死去,在明熹心中,没有什么分别。
  心的冰冷,已让她感受不到跳动的喜悦。
  
  叁
  
  婚宴,在三天后如期举行。
  依照库伦王朝的习俗,明熹头戴红色纱巾,与宁古至高无上的王者蒙德行交拜之礼后又被送回为这场可笑婚事所布置的毡房。
  月儿高挂,新郎蒙德方才回房,只见他遣退了两旁侍女,这让早已学会忘我的明熹感到了一种不小的压迫感。
  喜房内烛光跳动,蒙德盯着这个只及他胸膛高的娇软女子看了许久,那双犀利深邃的黑眸隐瞒着太多的不为人知的信息……他一口气喝掉皮囊内的马奶酒,而后不是很温柔地掀开了明熹掩面的红纱巾。
  在微弱的烛火帮助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容貌——点额寿阳,柳叶眉下是一双大而圆的漂亮黑眸,俏挺的巧鼻,红艳艳的伶俐小嘴,嘴角微翘,分明的轮廓将整张小脸衬托得更加精致而美艳。
  见此,蒙德神色一颤,但随即剑眉紧蹙,黑眸流露出厌恶的色彩。
  她无惧地仰头直视他——浓黑的剑眉下是一双如鹰如狼的深邃黑眸,坚挺的鼻子将整个轮廓的线条托衬得更加刚正万倍,特别再加上那性感紧抿的薄唇,这分明是神祗的最佳杰作。
  瞥及男人,心房突被一击,她……这是在害怕吗?
  “库伦王朝自称强大,其富有程度堪称为最,但它的帝王却让你这个软弱女子来和亲,以达到两国暂时的和平,这真是让人看不起。”他傲然地说。
  语毕,不给明熹公主喘息辩解的时间,蒙德转身拂袖离去,红彤彤的喜房独留明熹一人。
  守夜的侍女见新郎蓦然离开,心中忧虑,忙人内察看,见一切安好,这才宽心,唯不明君王因何离去。
  主子未睡。身为奴婢的她们又岂能独自入睡,只得留守一旁。
  夜已深沉,几位侍女见蒙德大王一直没有再出现,欲劝公主睡下:但明熹却充耳未闻,一直保持着同样挺拔的坐姿。
  洞房花烛夜,丈夫却没来,这代表了什么,其意图又是什么,已经是相当明显了,但是她没有去理会,她只是专心扮演好她新娘的角色,甚至只是一个和亲者的角色。
  而她这么做的原因是——不落人口实,不让两国有发生战争的机会,起码不是因她而发生的战争。
  等着等着,天际微泛白光,鸡鸣……
  
  肆
  
  翌日,蒙德大摆宴席,凡有过功勋之将臣,均到场祝贺。
  整个宴会上,蒙德自始至终未曾与她有过只言片语,当她是透明人一般,甚至高歌热舞,宴内春色撩人,他与那些舞伶谈笑风生,肌肤相抚……其凌辱程度可想而知。
  但坐在上座的明熹,自始至终仍保持着抬胸挺背的坐姿,她依然维持着皇族惯有的骄傲,尽管她的眼神是冰冷的。
  宁古有着精悍的骑兵,有众多敢抛头颅、洒热血的勇者,他们天生喜爱打仗,那会使他们的血沸腾地叫嚣;而库伦王朝的人民却爱好和平,国家虽强而富饶,但他们太懂得随遇而安了,宁愿用一个公主和昂贵的货品去换取数载短暂的和平。
  而她明熹,如今被她的国家、她的臣民、她的父亲推上此处,她只能尽其量演好自己的角色,因为拥有皇族血统的她有着高傲的尊严,尽管她不好战,更不爱强求,但她厌恶失败。
  “臣妾告退!”宴会中途,明熹突地起身欲走。
  蒙德一旺,随即伸手抓住她的皓腕,“你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离开了?你们库伦的女人也就只有这点能耐?”
  此话一出,不仅他的族人,就连舞伶都笑了起来,那笑容是那么的刺眼。
  明熹却不以为然,依旧面无表情,“王未免多疑了,臣妾只不过是想先行离去,以免扰了王的雅兴。”
  蒙德看着紧紧贴在自己身上。施展浑身解数想要挑逗他的舞伶,突地大笑,“王后不会是吃醋了吧?”
  “吃醋?”明熹冷笑一声,“身为王的发妻,臣妾会宽容看待王身边的每个人。”
  “库伦的人说话就是这么文绉绉的,模棱两可,就像打地的耗子。本王的王后似乎也遗传了这点,连吃夫婿的醋都不敢承认。”
  蒙德表面上是在尽情地享受着美人恩,可双眼却一直盯着这位和亲公主,想将她的表情全看进眼里,特别想看到她感到羞愧的神情。
  明熹却不动怒,道:“禽兽尚知廉耻,但王却喜爱当众享乐,臣妾倒不知这是宁古人民的‘优良’作风。”
  蒙德脸色一沉,愠色道:“王后,公然藐视本王的威信,你可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明熹不卑不亢,“一国之王若是只知饮酒作乐,贪恋美色,亡国之日将不远矣,臣妾这也是为宁古的未来着想,臣妾想,英明的王只会奖励臣妾,怎会为难臣妾。”
  蒙德冷哼一声:“王后还真有心。”
  明熹不矜不伐说道:“身为宁古的国母,为宁古的将来着想,时刻督促我王不可玩物丧志,这是臣妾的职责所在。”
  本想看她出丑,没想到反被她将了一军,蒙德现在的心情可用黑色来形容。
  见蒙德久久未语,明熹欠了欠身,便退下了,对于这种“糜烂”的生活,脸上尽是不屑。
  望着明熹离去时得意的脸,蒙德心中怒火难消,喝退身边的舞伶以及喝酒看戏的将臣。抓起桌上盛满烈酒的皮囊,一饮而尽。
  
  伍
  
  自那次宴会后,没有蒙德的打扰及烦心,明熹倒过了一阵子清闲的日子。惬意极了。
  只不过,王没有宠幸他的王后,这样的闲言闲语渐渐地传遍了整个宁古,每个宁古的人民都知道那个为和亲而来的王后并不得宠,一点势力都没有。
  但这样的结果,明熹却一点都不在意,甚至有点欢喜,因为这样她就可以静静过着自己想要的日子了。
  她可以望着遥远的天际发呆,想着儿时未完成的梦想。那时她的脸上就会出现一抹忧伤的神情……
  她可以抚琴,让悠扬婉约的琴声给生活渲染更多的色彩,虽然它的范围永远都在森冷的冰堡内……
  琴声,可以一遍遍麻醉她的内心,但她 却忘记琴声也可以引来不少的麻烦。
  本来要去军营督促检查的蒙德路经处地,却被这草原不该有的琴声吸引住了,驾着宝马寻觅琴声所在的地方,当他见到弹奏的是明熹时。不免一怔,随即一想,也就释疑。
  库伦是个富丽的地方,库伦的国人都喜爱音律,而身为和亲公主的明熹会弹琴,也是必然,也许还不止如此。
  想到这,一个恶意的游戏顿时出现在蒙德的脑中。
  他未等守门士兵的通报便擅自进明熹的毡房,一个他只踏足一次的喜房。
  见到来者,明熹虽被吓到,但很快便镇定下来。
  蒙德见此,那双类似野兽般犀利的黑眸流露着一丝欣赏。
  “宁古人民一生在马背上生活,无论寒冬,不管男女,他们都应该经常与他们的爱马奔驰在草原上。”
  乍听这话,明熹身子明显瑟缩了一下,惊道:“王的意思是……想让臣妾骑马?”
  看到她的惧怕,蒙德甚至得意。道:“不错,本王正要去前营,你和本王一同前往。”
  明熹脸色瞬间一白,入冬的宁古十分冰冷,原本绿油油的草原只闻瑟瑟的凄声,要她去骑马,这无疑推她往冰窖里埋。
  蒙德见此,挑衅道:“王后,你不会是想告诉本王,你不会骑马吧?宁古是个马背上的国家。身为至高无上的国母却连最基本的骑术都不会,这无疑招人笑话。”
  明知他这是激将法,但不愿屈服的个性仍让她硬着声音答应:“臣妾是在想要不要命奴婢们先准备些姜汤,臣妾怕王感染风寒。”
  目的已达到,蒙德自不会在意她逞口舌之快,只是兴奋地在等着在寒风凛冽下,明熹向他奢求饶恕的身影。
  
  陆
  
  离开毡房,皑皑的白雪突地漫天盖地,暴冷得真叫人有点受不了,手被寒风抚过,感到冰冷刺骨。
  在宁古长大,蒙德早已习惯了寒冷,这点雪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但是明熹,却被冻得鼻青脸肿,要不是那份不肯认输的倔强,或许她早已不支倒地。
  对于这一点,蒙德甚是佩服,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那是张精致的俏脸。
  只是她的骑术,蒙德却不予苟同,原本半个时辰便可到达的兵营,他们现在花了一个多时辰却连它一半的路程都没到,按这样下去,天黑都未必能够到达目的地,而冻死在路上的可能性颇大。
  蒙德保持着与她相距五丈远的距离,这样既能显示出他骑术之高,又能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甚至任何一个表情。
  果然不出所料,明熹驾驭的马儿速度渐缓下来,身子也在马上摇摇晃晃得厉害。
  蒙德突见此景,心中顿时一惊,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情愫,是心痛或是害怕?他分辨不出,那感觉太快了,他捕捉不住。
  与此同时,她人紧接着从马上倒了下来。
  “该死的!”蒙德暗骂一声,立即策马回顾。
  下马扶起她被雪冻得有些僵硬的身子,凝望那张发青的脸孔,心房突遭重击,这让他下意识地皱眉,扶着她的双手倏地收回。身为一国之王,不需要没用的感情。
  只是,他无心的举动却像根刺窜入明熹的心房,这让她平静的心湖顿起一片火光。
  “看来此行我们大可取消,本王猜库伦的人都像他们的公主一样娇贵。”蒙德轻蔑地说。
  讽刺的话惹怒了明熹,倔强不服输的性格不容她再软弱,只见她咬紧牙关,带着摇晃的身子重新骑上马,早被冻得麻木不仁的双手紧捉着缰绳。
  “库伦的人是不是娇贵,王心中不是早已有定夺了吗?又何必臣妾来证明。”
  “驾”的一声,明熹奔驰离去,尽管雪花不断飘落在她的身上,但速度比之前的快了许多。
  蒙德愕然!
  以为她会出声求助,没想到她竟是这样坚强不屈。
  对她的厌恶似乎在悄然退去,取之而代的是一丝欣赏……
  
  柒
  
  马儿一前一后地奔跑,待暮色将至,夕阳西下,两人终抵兵营。
  蒙德刚下马,明熹便自马上坠地,整个晕厥过去,全身冰冷得厉害,众人均被吓到,神色紧张,争先恐后地跑过去。
  突地,一道身影闪过,地下早已没了明熹的所在,另一边的蒙德也同时失踪了……待众人回过神来,这才知道原来刚才那道身影竟是他们的王抱着王后……但传言王后不是不得宠吗?为何这会他们的王却是这么的紧张?一堆疑问,开始在兵营流传了起来……
  待明熹的病情稳定下来,蒙德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的失态,一双宇眉几乎纠集在一块,望着她的眼神变得复杂。
  冷得僵硬的身子,这让蒙德无由来地心疼:望着她发白的脸色,他只觉心房一窒,压抑得难受:看着她紧闭的美眸,怕她不愿再睁开……有那么一刻,他竞害怕她会死去。要不是那尚存的微弱呼吸,他真担心她会死去,因为……他感到害怕。
  看着仍在昏睡的她。蒙德不禁被她的美貌所吸引,竞呆怔了起来,心忖:她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外表如此柔弱,性格却倔得要死。
  他微微地俯下身,还未来得及思索,唇已在她的芳唇间偷香,攻地掠城。
  口内侵入的异物扰了明熹睡眠,那霸道的异行贪婪地掠夺她的蜜汁,像永无止境般,异物不断地豪夺着,明熹突觉呼吸困难。这让她不得不自昏睡中清醒过来。
  当她睁开眼,面对的便是蒙德特大号的俊脸,吓了她一大跳,使劲地推开他,但无奈他就像座山一样,动也不动;不过这举动是彻底让蒙德回过了神,当他察觉自己做了什么事后,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一直以来,他都是个非常自制的人,像这个无法控制的发情场面,他还是第一次碰到,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竟狼狈到落荒而逃的地步。
  见到他这样,本该感到羞愤的明熹倒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开来,想不到宁古的王也有另外这么一面,不过……就算如此,她依然无法为他敞开心房:然而,她也无法忘记第一次见面时,心曾因他而被异物撞击了一下……
  
  捌
  
  休息了三天,明熹的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而这期间,蒙德也来看了她好几次,但双方都不再提起那件事,只是……两人独处时的气氛似乎暧昧了许多。
  第四天早上,蒙德带着她观看骑兵们战事演练,看着宁古士兵们那精湛的骑术,明熹在心里为库伦自叹不如,幸好她的父皇有着懦弱、爱好和平的性格,不然战端一起,损伤最严重的将会是库伦无辜的百姓。
  “怎么样?比起你们库伦的骑兵,我们宁古的骑兵给你的感觉如何?”蒙德突然出声,吓了明熹一跳。
  “宁古的骑兵是传说中的好,而库伦的不见得逊色,各有千秋。臣妾愚昧,在臣妾看来,将兵只是个躯壳,而主魂在于指挥着他的人,宁古的王是不是个英雄?库伦的皇帝又是不是个明君?臣妾想后世自有分晓,又何须臣妾多言。”
  “那如果宁古与库伦一旦兵变,你觉得谁的胜算更高?”
  “你想出兵?”虽然明白两国的和平只不过因这次的和亲推缓了一段时日,可一听到又要打战,明熹免不了有些惊异。
  蒙德不答反问道:“库伦无论兵力、物 力、甚至是劳力等等,都比我们宁古强大许多,这点本王赞同:但库伦的皇帝,也就是你的父亲,他太享受随遇而安的生活,他看到的只有眼下的富裕,看不见在他管辖范围内受苦的百姓,但本王看到了。”他拉来旁边立岗的哨兵。“你看,他是你们库伦的百姓,但现在却甘愿守护我们宁古,做一名骄傲的卫兵。”
  明熹吃惊地看着那名哨兵,只听他说道:“王后,我曾是库伦的子民,但是当年我们村闹饥荒的时候,安于享乐的皇帝却不顾我们的死活。是王救了我们,他送了足够的粮食和水给我们,救活了我们整个村的人,所以现在……我才能很好地在宁古活着。”
  听完他的话,明熹内心五味杂陈,因为她知道,这名哨兵说的是实情。
  蒙德见她反应,望向南方的眼神净是不屑,说道:“这样的一个皇帝,你认为他有资格统领这样一个国家吗?尽管你们库伦现在看起来还算很强盛。”
  “虽然他不能算得上是位十分英明的皇帝,但他至少不昏:再者,不管臣妾的父皇有没有资格。那都不是身为儿臣的我可以评价的,而且……”她突地一顿,眼睛直视着蒙德,从没有人敢这样无视王的威严,在场的士兵们都佩服她过人的勇气。
  “而且什么?你继续说下去?”蒙德对她下面的话充满了期待。
  “王能保证听后不气?”明熹依然无惧。
  “本王保证。”蒙德右手握拳撞击着左胸,那是宁古人民最至高无上,属于英雄的承诺。
  有了他的保证,明熹这才理性地说道:“臣妾虽是库伦钦赐与王共结连理的和亲公主,但不管其用图如何,如今臣妾已与王行过堂礼,便是王的人,顾名思义,宁古也是臣妾的家园,但王言语间常用‘你们库伦’的话语来撇清两者关系,似乎有欠周详。”
  蒙德黑眸微咪,散放着危险的气息“你这是在教训本王?”
  明熹不卑不亢地说道:“王言重了。”
  护在他们身边的将士无不为他们的王后捏了一把汗。
  过不多时,蒙德突地放声畅笑。“有意思,你们库……你这个明熹比那些木讷公主有趣得多。”
  明熹又是那态度,不疾不徐地回道:“臣妾自知还可算是聪慧,不过库伦皇宫里比我厉害的公主还有不少,只不过王没见过罢了。”
  士兵们认为他们的王会生气,甚至连明熹也是这么认为,只不过——
  “哈哈……”蒙德看起来似乎一点怒火都没有。反而很兴奋,那笑声既响亮又清澄,让人听起来很舒服,“既然你也说了,我们现在已经结为夫妻,那么以后你见到本王的时候也不必再臣妾、臣妾地自称,宁古没有库伦王朝那么多宫仪。”
  “谢王。”明熹乐得照做,当初她学习宫仪的时候,她就有建议废宫仪的念头,只不过当时她太小了,母妃又不得宠。
  士兵们个个心里暗自捉摸:他们的王心情似乎真的很不错,以前都没见他笑过,当了这么多年的兵,还是第一次见呢,这全是王后的功劳……
   玖
  
  再待一天,蒙德便带着她一起离开,只不过这一次两人共乘一骑。
  蒙德将她置于胸前,用过大的袍子将她包在怀内;内心则为自己有些过于温柔的举动而纳闷,但另一方面,他又很喜欢这种感觉,就如同他突然发现自己喜爱跟她斗嘴一样……
  大袍下,属于他暖烘烘的体温不断喷洒至她的肌肤,由于马儿奔跑的速度很快,她只能抱紧他,整个脸几乎都贴在他的胸前,这让她不由得脸红起来,身子像着了火一般滚烫了起来。
  这样的怀抱很温暖,是她渴望了很久却一直得不到的温暖,到最后不得不舍弃对温暖的渴慕,让自己变成一个冷冰冰的人,只是她想不到……她找寻了十几年的愿望竟是由一个外人来帮她达成,而不是生养她的爹娘。
  
  拾
  
  回来的路上虽有蒙德细心的照顾,但天生体弱的她还是病倒了,不断发着高烧,昏迷不醒。这段时间经历的痛苦,曾经的往事侵蚀着她的心,令她不断说着胡话,泪水也不由自主地渐渐决堤……
  “母妃,为什么这里叫做冷宫?娘。你别哭,熹儿不问了……”
  那时,她正好五岁吧,因为那年是娘哭得最伤心的一年,大家欺负她的开始。
  明熹双手无助扯着被子,只是不停地低泣,说着梦话。
  “不哭……”
  见她落泪,蒙德感到心惊以及无由来的痛心,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安抚人,显得无比笨拙。
  “不,父皇我没偷,是阿珠偷的……不要打我,熹儿没说谎……”
  那年,她刚好七岁,宫女阿珠偷父皇爱宠的玉镯,然后阿珠诬赖她,父皇不只不信,还命人打她……
  明熹两手高举乱挥,蒙德躲避不及,恰被她打中了脸颊。
  “砰——”捧药进来的侍女刚好撞见这一幕,不由得失手摔掉了药碗,发出惊恐的抽气声。
  捂着吃痛的脸颊,蒙德满脸愠色地瞪着她。胆敢以下犯上打他耳捆子的人,依他看,除了她之外,世上再难找出第二个人。
  “还不快去再煎碗药,还是要本王斩你的头?”
  一声喝下,侍女大惊,连滚带跑地叩头退下。
  这边,明熹的双手仍旧乱挥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似的。蒙德见此,叹息一声,重新回到她的身边,紧紧地捉着她的双手,看着俏颊的清泪,心中隐隐作痛……到底她有个怎样的童年?竟能让平日里倔强冷傲的她哭得像婴儿般的无助?!
  也许是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吧,或是烧开始慢慢退下,明熹渐渐地安静下来了。
  
  拾壹
  
  隔日午时,明熹的烧渐渐退,人也缓缓转醒。
  “你醒了?”
  磁性般的声音轻柔地在明熹的耳边响起,睁眼一看,竟是蒙德一张长满胡须的特大号脸,人看起来憔悴了许多,顿时被吓了一跳。
  “你的胡子……”明熹惊讶万状。
  “太好了,烧退了。”语气中满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明熹一怔,蒙德这才察觉到自己有些过度的失态,别扭地撇开头,不让她看见他因为窘迫而发红的脸。
  “王后,王在王后发烧的这段时间一直都在身边照顾着呢,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其中一名侍女说着,其他人掩嘴轻笑。
  被她们这么一来,蒙德本就微红的双颊越发红光满面,只得佯装怒容,厉声斥道:“贫嘴,下次再敢多言,定将你们杖责二十军棍。”
  侍女连连跪下求饶:“王饶命,奴婢们下次不敢了。”
  明熹不经意地回头,却见蒙德目光闪烁,一脸窘态。见他如此,明熹胸中缓缓漾开一股暖流,慢慢流过她冰冷的内心,她的心底,忍不住泛起一丝涟漪……
  过不多时,蒙德借故离去,明熹暗中松了口气。因侍女的话,她的心现在很乱,不似往日的平静,交杂着许多不同的感觉及滋味,她尚未理清那些感觉是从何而来,更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所以,现在的她根本就不知该以何种表情、姿态来面对他。
  一颗深埋地底的心,似乎正被一丝一丝地挖掘出来……
  
  拾贰
  
  晚间,蒙德处理完军机大事后又来看 她,从他沉重的脚步声中,明熹察觉他有心事。
  明熹倚在窗前,遥望天上皎洁的明月:蒙德凝视她许久,突地欺身上前,用力地抱住她。
  “王……”明熹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至今为止,两人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这阵子他对她态度突然改变,举止之间也亲密了许多,但像这样紧紧拥抱的情况却很少见。
  “如果我现在想要你,你会拒绝我吗?”蒙德突兀地问。
  明熹闻言回头,对上的是一双写满情欲但又掺杂着一丝挣扎的黑眸,四唇相贴,过近的亲密让她心中小兔突地乱窜,脸刹那间通红了起来。
  尤物近在眼前,蒙德又岂会浪费这天赐良机?未等她的答复,便已品尝起她的芳香。
  无力地承受着他突如其来的宠爱,内心升起一股惧意,但粉舌却在不知不觉中笨拙地回应着。原以为那颗冰冷的心不会有融化的一天,但却没想到眼前这个伟岸的男人竟让它自愿慢慢一点一滴地敞开……
  得到她的回应,蒙德更加卖力,不仅性感的双唇,双手也勤快地动了起来,抚摸着这具引诱他多时的美丽的胴体。
  明熹身子轻抖,但随着蒙德轻柔的爱抚,身子渐放柔软……
  就在她以为今晚会真正成为他的女人之际,蒙德却放开她,帮她拉好凌乱的衣衫。
  明熹只是恍惚地看着他,美眸泛着一层氤氲,显示仍未从迷林中走出。
  “你的父皇发动了战争,明天我要陪将士们一起上战场,我们……”蒙德一顿,看她的眼神突地变得柔情。“一时半会我可能没法回来了,你会等我吗?”
  明熹被这信息惊回心神,为什么父皇突然这么做?难道他早有预谋?
  “会等我回来吗?”等不到她的回答,蒙德又问。
  “我……你不是一直很厌恶我吗?”明熹心中惊喜交集,慌乱不已。
  “那是以前,我以为你也像库伦那些柔弱女人一样没用,但是后来和你相处了几次,我发现我错了。你是那么的倔强,你有着高傲的尊严……不怕你笑话,我承认你吸引了我。”蒙德坦白道。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表白,明熹内心一阵惊慌失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看见她的挣扎,蒙德突然露出好笑的微笑,道:“不要急,我会给你时间好好想明白,我不强迫你,我会等,等到哪一天你肯为我真正打开心扉,接受我的那一天。”
  “如果……没有那一天呢?”面对他的真情流露,说不感动是假的。明熹平静的心湖早已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我相信会有的。”蒙德的右手撞击着心房,那是英雄的自信。
  明熹心中难以平静,过了许久,突地叹息道:“你是个好战的君王!”
  蒙德抱着她,给了她一个火辣辣的热吻,吻得她上气不接下气,这才满足地说道:“我保证,就算你现在不爱,将来你也会爱上这样的男人。”
  因为……这样的男人是个英雄!明熹在心里补了句。
  当天晚上,蒙德第一次留下来过夜,但他并未做出任何侵犯的事,而是紧紧地、紧紧地……拥她入怀……
  原来,有她的夜晚,连梦都特别的香甜!
  
  拾叁
  
  次日,蒙德并未与明熹话别便整装好,领着浩大的军队上了前线。
  蒙德这一走便是半年,期间他只派人捎来两封报平安的信,明熹依旧过着她平静的生活,只是每当看见雪花、或是白茫茫的雾气,明熹便情不自禁地陷入深思中,不停地在想:为什么大家这么喜欢打仗?打来打去,苦的永远都是善良的百姓。宁古的骑兵这么的厉害,天生又过惯马背上的生活,库伦是否抵抗得了?在那座像牢笼般的禁宫内的母妃是否安好?还有……蒙德,他在马背上作战的伟岸身影。定是英姿飒爽的帅气吧?
  从库伦带来的侍女说她变了,她不信,但当她看见镜中的自己,她不得不信……因为她看见了一个会深思、藏有心事,不再像以前那样对一切都冷眼旁观的自己……
  明熹被这巨大的转变吓到了,却没有深究内心真实的想法。
  
  拾肆
  
  “小心我的叔父安定王!”
  这是他留给明熹的最后一句话,当时她还不懂,但今天,她懂了。
  在双方为国土打仗期间,蒙德的叔父安定王突然登门造访,说有事要与她商议。
  安定王一直看不起她,只因她是库伦送来的和亲公主。虽然碍着她宁古国母的身份以及蒙德的关系,没对她做过出分的事,但冷嘲热讽一直少不了。
  从小看多了这种嘴脸,明熹对这只爱乱吠的狗没多大的好感,对他的突然造访,直觉没好事。
  安定王一见她便开门见山地说:“蒙德在前线很想你,这次他专程派我来接你过去;战争快要结束了,库伦的皇帝愿割地求和,目前双方正在商讨协议。”
  明熹点点头,命他到外面等着,容她收拾几件行装。
  安定王在门外等了好一会,见她还未出现,便进屋查看,但屋内已空无一人。心下暗叫一声“不好”,领着他带来的小步兵开始四处找寻。
  此时的安定王早已叛变,与库伦皇帝串通好,这次是想捉拿明熹去威胁蒙德。若他对明熹动情,受迫退兵,安定王便可趁势夺他王位:若他对明熹无情无义,那更可由此激怒库伦子民同仇敌忾的义气,志气一涨,战斗力一高,到时蒙德想打胜仗也没那么容易。
  而明熹呢,只因安定王的一句话,便料想这当中定有不为人知的阴谋——因为不管蒙德有没有想她,他都不可能派人来接她上前线,这明显不是一个军人与君主应有的作风:而且就算如他所说真有此事,蒙德派谁来也不会派他安定王来的,因为这老家伙自视辈分高,常无视蒙德君王的指令,蒙德早有除他之心……于是,明熹对他采取了拖延之计,趁机逃跑。
  
  拾伍
  
  为了躲过安定王的耳目。明熹不得不扮成普通平民,靠着自己的双足,历尽艰苦,走了两个月才来到前线,但刚刚到达的她面临的却是这样的情形——
  她的母妃被人带到了战场上,整张脸都被吓绿了,双方剑拔弩张,马儿频频嘶叫。而蒙德,一身戎装,和她幻想的一样,英气逼人。此时的他位于前端,似乎这场战事是和是战,全在他一念之间。
  父皇,太卑鄙了,竟然将母妃这么一个软弱女子送上战场,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明熹心里千百万句地问。
  见到这样的情景,明熹整个心都跳到嗓子里去了,只见她边喊边冲到母亲的身边:“不要打,是我,蒙德,是我,我是明熹……”
  第一次,她叫出了他的名字,是那么的顺口。
  “明熹?”蒙德大惊,确定是她无误,便紧张地朝她大吼:“明熹快回来,危险!”
  然而,此时的明熹脑里只记挂着母亲的安危,她只知道,她要救她……所以不管蒙德喊什么,她都充耳不闻。
  蒙德被她吓得不轻,见她愈来愈接近库伦的军队,他毫不犹豫地在马肚用力一夹,马儿瞬间飞快地向前方奔驰开来。
  主将一动,他后面的精兵也紧随着冲了出去,双方立时打了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千钧一发之际,蒙德终于冲到明熹身 边,俯下身,伸手在她的小蛮腰上用力一揽,便将她带到马背上,稳稳地安置在怀里。
  “蒙德,我娘,救我娘……”
  像是听见她的话,她的母亲在战乱中喊着她的名字:“熹儿,娘在这……熹儿,救娘……”
  “蒙德,你看,我娘在那,我要救她……”看着母亲无助的模样,明熹焦虑万分,挣扎着要下马。
  “不行,太危险了。”蒙德一边与围攻他的库伦士兵周旋,一边还要阻止她下马送死的动作。
  “我不管,娘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让她有事……蒙德,求求你,救救我娘……”
  蒙德惊呆了,以前他曾想过无法个办法想要让她臣服在他脚下,但是现在,她竟然轻而易举地说出哀求的话……如果。那个女人是她唯一的亲人,那么,他呢?难道是外人?思及此,一双剑眉忍不住蹙紧,心中隐隐作痛,口中微微发苦。
  “蒙德……”明熹的声音低下去,几不可闻。
  低头一看,明熹早已泪流满面,那双水晶般灵动的眼眸如今却布满了红丝,竟让他如此不舍。
  “该死!”蒙德暗骂了自己一声,随即驾马回头朝敌军冲去,“坐好了!”
  随着马儿的狂奔,兵器的相撞,鲜艳夺目的鲜血染红了两人的衣裳,但明熹却一点都不害怕,她心中充满了感激。
  蒙德刚刚带着明熹奔到她母亲的身边,她立刻跳了下去,抱紧她的母亲想帮助她上马,可就在这时——支锋利的箭带着呼啸的风声疾速穿过母亲的心房,明熹肝胆俱裂。只听见母亲“啊”的一声短促的尖叫,人已经倒下,甚至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来不及说。
  “不——”明熹接近崩溃地抱住头,尖厉的叫声响彻整个战场,全身剧烈颤抖,这情形连蒙德这个见惯了生死的人看着都心惊胆战。
  “明熹,明熹……”蒙德想试图用呼唤声叫醒她。
  明熹什么都没听见,只是抱起母亲的尸体,当她见箭头上刻着“库伦”两个字的时候,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自她苍白的唇间喷了出来,随之重重倒下,晕厥在地。
  蒙德惊呼出口,用最快的速度奔到她身旁,见她尚有一息,吊在嗓门的心这才归位,但是一他被惹怒了,此时的他就像一头正要发威的狮子。
  “给本王冲!杀!杀!杀!”  随着他的暴怒,战士们士气高昂,战场顿时红了天!这将是库伦与宁古最后的一场战事!
  
  拾陆
  
  经过一天一夜的医治,明熹这才慢慢苏醒,只不过醒来后的她不哭不闹,也不吵,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这样的情形让蒙德心惊。
  “明熹,明熹……”他不断地唤着她,但依旧徒劳无功,到最后,他只能沉默地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将自己身上的温暖传递给她……
  过了许久,明熹痴傻一般喃喃自语道:“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个是他的枕边人,一个是他的女儿,是不是从和亲的开始就注定了这场悲剧的发生?为什么……”
  蒙德用力地抱着她,说道:“本王想,是因为本王的关系。”
  明熹转头看他,给了他这几天来第一个表情。
  见她在看自己,蒙德幽幽一叹,鼓起勇气说道:“因为本王想你,非常非常的想。”
  乍听他坦白的话,明熹的心受到了不小的震撼,她不敢相信这场政治姻缘的牺牲品、那个曾对她冷言冷语的男人竟然会对她说出这种类似爱语的话。
  另一方面,又感到心寒,那个曾给予她生命的父亲竟然会利用蒙德对她的想念,而拿她的母亲当挡箭牌,全然不顾她们的死活,难道说……在他的眼里,她们母女果真什么都不是?
  察觉到她的痛心,蒙德搂着她,心疼地说道:“忘记以前的一切,忘记这可笑的婚姻,让我们重新开始。”
  “可以吗?”明熹睁大眼睛,泪水止不住地滑落。娘,已经走了……她在那个库伦皇朝,已经再无留恋。
  “当然可以。”蒙德说着放开了她,单膝跳下,给了她一个英雄的宣示,“我叫蒙德。”
  “我叫明熹。”她淡淡地笑了,这是长大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靥,里面包含了她对幸福的感觉及一丝丝的甜蜜。
  这样的她真的很美,蒙德不禁看呆了……
  有这么一个男人,他不懂得怜香惜玉,但他有他自己独特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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