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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忘不了的是儿时的饭桌,忘不了饭桌上父母的叮咛。
我们一家四口人,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算是村里一个少有的小家庭。全家人一起吃饭时,父亲固定坐主位,母亲一般坐副位,我和姐姐则坐在对面的长条凳上。母亲常常要捧菜、添饭,来来往往,坐下来吃饭的时间不多。每次吃饭,父亲不动筷,我们是不能顾自先吃的。
家里来了辈分比我父母大的客人,父亲就坐到了下手,或者像我和姐姐一样坐在条凳上了。我有两个伯父,一个叔叔。原先我祖母跟大伯家一起吃住。大伯母去世后,每年有3个月时间,祖母轮到在我家吃饭,主位成了祖母的专座了,全家人每餐都细心地陪着吃。
有时客人多了,一张大方桌坐不下,我和姐姐趁机出去,捧着饭碗到伯伯、叔叔家去串门。放在平时,父母亲是不会允许小孩子吃饭时出去游荡的。
我的父亲、母亲都读过高小,在当时的农村算是有文化的人了。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我家一直由善良能干的母亲做主,但是家里来了客人都由我父亲出面招呼,吃饭时母亲有意无意不上桌陪饭,表示我父亲是一家之主。母亲心思细,顾脸面。
来了会喝酒的客人,父亲就拿出自家做的米酒或番薯烧酒来招待。父亲酒量很小,平时滴酒不沾。有些客人爱喝酒,父亲就陪着喝一两盏小酒,然后就以茶代酒,一直陪到客人喝好酒后才一起吃饭。父亲说主人顾自先吃,客人就没有兴致喝酒了。
好菜,也就是肉菜,一般會摆在离客人近一点的地方,吃饭时父亲会一次次招呼客人吃肉,自己却一直吃着素菜,见客人不吃肉就会自己夹起一块最小的或挑点肉皮,带头吃起来。那时候肉很贵,平时我们都吃不起。
父亲陪客人吃饭,一定要等到客人吃好饭后才放下自己的饭碗,即使有些客人胃口比自己大,父亲也会磨磨蹭蹭地吃着等客人先吃好。
客人的饭是母亲帮着添的,母亲也一般会先让客人吃饱再自己吃,表示一种礼节。
姐姐和我长到三四岁时,母亲就叫我们使用筷子了,还为我和姐姐做了一副小巧玲珑的竹筷,父亲也一边看着我们,一边不时示范着。拿筷子要把在筷子的中间偏上部位,用大拇指和食指夹住一根筷,中指和无名指、小指夹住另一根筷,五指并用,开合有度,需要良好的协调性。母亲说,小女孩筷子拿得低,长大了嫁得近,拿得高长大了嫁得远。开始的时候,我们总是手忙脚乱,洋相百出,试了一遍又一遍才勉强熟练,但样子远远没有父母亲那样好看、稳当。
父母亲告诉我们,吃饭时要左手扶碗,右手握筷,细嚼慢咽,不许翘二郎腿,不许大声说笑。父母常说,坐要有坐相,吃要有吃相,特别是出门做客人(走亲戚)的时候。吃菜要就近的吃,好菜尽量少吃或不吃,也不能挑肥拣瘦,专吃一碗对意的菜。举着的筷子,也不能游来游去,半天不夹菜。吃好饭后,筷子也不能搁在空碗上,主人还误以为你没有吃饱呢。
小孩子一不小心会打碎饭碗,父母心疼买碗的钱,就叫我们用木碗。我家的木碗,其实是用毛竹做的。父亲会选用中等大小的毛竹连竹节一起锯下来,一两寸高,内外削光磨平,做成饭碗的模样。用久了,木碗就像是紫檀木做的一样,透出一层油光来。
父母亲不让我们碰木槿花,农村里叫它碗盏花,大人都说摘了碗盏花要打破碗的。我有些奇怪,一种花怎么会与打破碗盏搭边的呢?就偷偷地摘过几次,吃饭时心里慌里慌张的,可最终也没有大人说的那样打破过碗盏。不过,我们都不敢明目张胆去摘碗盏花玩,尽管碗盏花开得很好看,在房前屋后的篱笆上开得很热闹。我猜想大人们是心疼碗盏也心疼花儿,特意编排出来的一个说法。
小时候孩子们除了盼过年,就是盼着喝喜酒,酒桌上能吃到平时吃不到的鸡鸭鱼肉。长到八九岁后,主人邀请父母去喝喜酒,父母就推说自己有事走不开,有意差遣我和姐姐去参加。父母是心疼我和姐姐,想叫我们多吃一餐好食。不过,母亲又怕大人不在身边,小孩管不住嘴,一见到鸡鸭鱼肉就会狼吞虎咽,一副饿煞相,事先会煮一锅番薯、芋艿当点心,让我们先垫垫肚子,到了酒桌上胃口就小多了,吃相也文气了。
淳淳家风,浓浓爱意,儿时的粗菜淡饭中我吃出了别样的味道。
选自《人民日报·海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