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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年前,黑龙江大庆市的李洪仁捡回一个残疾弃婴。因为父母“偏心”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李家五个女儿颇为不满;更加考验她们的是:父母双双病故后,留下了一套房产、7万元钱和一个高度残疾的弟弟。而此时,姐妹中有人离异,有人患上了癌症。面对父母遗产与清贫窘迫的生活,五姐妹将如何抉择?
以下是五妹李杰的自述——
1976年,我4岁。十月的一天晚上,随着一阵婴儿的啼哭,父亲抱着一个荆条筐走进家门,母亲和我们姐妹急忙迎上去,发现筐里有个襁褓,打开,是一个浑身青紫的男婴。父亲说,孩子是在火车站捡的。
父亲李洪仁和母亲刘洪芹养育了我们6个女儿,我排行老五,六妹才出生一个多月。父亲在大庆林源输油公司上班,母亲没工作,全家仅靠父亲微薄的工资艰辛度日。“这是老天开眼,给咱送来个儿子。”母亲抱起弃婴,将乳头塞到他的小嘴里。弃婴看上去也就刚出生两三天,含住母亲的乳头就拼命吸吮起来。母亲望着他,满脸慈爱。
父母给弃婴起名叫李刚,就这样,我们姐妹有了弟弟。然而,一年后,六妹会走路了,弟弟却连站立都做不到,而且细胳膊细腿,羸弱瘦小。但弟弟的嘴很甜,整天爸爸妈妈叫个不停。父母带他去油田总医院看病,医生说他患有重度小儿麻痹症。在哈尔滨的大医院做了两次畸形矫正术后,弟弟仍无法站立,而且四肢变形严重,只能爬着“走路”。父母把我们姐妹拢到一块说:“弟弟命苦,身体又不好,你们以后要多照顾他,有好吃的,要留给弟弟吃。”六妹撅着小嘴说:“妈妈,有好吃的,我也要吃。”母亲说:“不行,你大一个月,是姐姐。姐姐就得让着弟弟。”
此后,弟弟就成了我们家的“宝”。那时,因为穷,家里很少买好吃的,即便买了,我们姐妹也捞不着吃,父母总是藏着掖着,偷偷摸摸给弟弟吃。一次,亲戚来串门,带来一个果匣子,里面装着饼干和糖果。这稀罕的东西让我们垂涎欲滴,可母亲把果匣子锁在了柜子里,留给弟弟独自享用。一天,二姐趁母亲忘了锁柜门,伸手在果匣子里偷了两块糖,分给我和六妹。我剥开糖纸舔了两下,就把糖让给了六妹。这一幕被突然进屋的母亲看见了,将二姐揍了一顿。二姐哭着质问母亲:“我们是亲生的,弟弟是捡来的,为啥不给我们吃?”母亲流泪了:“弟弟不会走路,他多吃身体会硬实点,你们怎么不体谅爸妈的心呢?”
1979年秋天,三岁的六妹和弟弟同时得了脑膜炎,父母一人抱一个去了医院,我们天天盼着他们回家。可几天后,父母只抱着弟弟回来了。“六妹呢?”大姐问。母亲哭着说:“你们的六妹,没了。”原来,父母因着急弟弟的病,让六妹因延误治疗夭折了。五姐妹齐刷刷地望定父母,目光充满哀怨……
随着岁月流逝,我们五姐妹都有了自己的家庭。我于1996年结婚并有了女儿,但女儿9岁时,我离异了,女儿归前夫抚养。这时,弟弟也已经长大,他属一级残疾,离不开人伺候。在父母的感召下,我们五姐妹心头的坚冰已经融化,我们明白了父母对弟弟的“偏心”,并不是他们重男轻女,而是他们对弟弟身体残疾特别的担心和牵挂,是一种更深沉而博大的爱。从此,我们轮番回家做父母的帮手。
2007年5月,69岁的父亲突然病逝,我们全家陷入哀痛之中,弟弟更是哭成泪人。处理完父亲的后事,母亲就把我们五姐妹召集在一起,说:“你爸在世,最惦记的就是李刚,他说哪个女儿照顾弟弟,就把我们所有财产给她。我答应了他。我也有走的那一天,等我走了,你们就照你爸说的做,谁管弟弟,这房子、还有其他财产就都给谁。”我们一起搂住母亲:“妈,别想那么多,我们会照顾好你和弟弟。”
2010年,操劳过度的母亲病倒住院,我们姐妹要到医院护理母亲,无暇顾及弟弟,只好大家掏钱,把弟弟送进托老所,然后轮班到托老所看他。2012年3月,母亲病重,跟我说她想儿子了,我便雇车把弟弟从托老所接到医院。母亲摸着弟弟的头,无声地流泪。弟弟安慰母亲说:“妈,我在托老所挺好的,你安心养病,别惦记我。”说完,弟弟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妈,谢谢你多年的养育之恩,我会听姐姐们的话的。”这一幕,令我们姐妹感动不已。
3月11日,母亲进入弥留之际,我们姐弟6人围在她的病床前。母亲的目光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游弋,最后停留在弟弟的脸上。我们知道,母亲最牵挂的仍然是弟弟。“妈,我们会照顾好弟弟,您放心吧。”渐渐地,母亲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送走了母亲,三姐李艳出头把我们几个姐妹聚到一起,召开家庭会议。三姐说:“爸妈生前最牵挂的是弟弟,现在弟弟在托老所吃不好、睡不好,我们必须把他接回家来照顾。弟弟生活不能自理,我们姐妹中得有人专门照料他。而且爸妈留下遗嘱,谁照顾弟弟就把财产给谁。我们就按爸妈的嘱托做吧。”
父母的遗产包括一套使用面积50平米的房子和7万元钱。由于我离婚后没有居所,一直在娘家和父母、弟弟同住,照顾他们生活,所以姐妹们提出由我继续照顾弟弟,房产归到我的名下,并答应帮我一起照顾弟弟。我知道,这是姐姐们对我的信任和关照,但我不能自私,便说:“姐,我谢谢你们,爸妈最牵挂的是弟弟,你们最惦记的也是弟弟,我会尽心照顾好弟弟,不辜负爸妈和你们。能在爸妈留下的房子里住,有个栖身的地方我就知足了,房子没必要再归到我名下,还是留给弟弟。”4个姐姐惊讶地望着我,三姐说:“五妹,你将来在弟弟身上付出的,要比我们多很多,这样对你不公平。”我说:“姐,要说对弟弟付出,咱们谁也比不上爸妈,照顾弟弟,也算是替咱爸咱妈做他们没做完的事,谈不上公平不公平,这事就这么定了。”
房产的事议完了,接下来商议那7万元钱的事。钱是父母在世时原有的一处平房获得的拆迁款除去给母亲治病花销外的余额,存折放在三姐那里。三姐说:“爸妈生前有话,谁照顾弟弟,这笔钱就给谁。二姐和五妹条件不好,二姐平时对弟弟关照不少,五妹以后要抚养弟弟,这笔钱,我和大姐、四妹不拿一分,就由二姐和五妹处置吧。”大姐和四姐表示同意。我说:“我每月还有1000多元的收入,这笔钱,我也一分不要,二姐困难,就由二姐和弟弟继承吧。” 二姐李波这年45岁,和我一样离异单身,还要供刚上大学的女儿读书。重要的是,她下岗没有工作,生活极其窘迫。但即便再困难,二姐在父母活着的时候,还是经常回家帮父母洗衣做饭,辛劳照顾弟弟,这笔钱分给她一部分,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这时,二姐说话了:“我现在是困难,可我能自食其力。弟弟残疾,我们总有老了照顾不动他的那一天。这钱就存银行里给弟弟留着。”经过一番商议,其他的姐妹也都同意二姐的意见。
就这样,我们将父母的遗产做了处置:全部留给弟弟。商议完毕,姐妹5人已经哭成了泪人,我们的泪水不是为没有继承财产遗憾而流,而是为完成父母遗愿而激动洒泪。4个姐姐一齐拉住我的手,大姐说:“弟弟虽然交给你了,但我们不会推辞责任,会经常去帮你照顾的,因为爸爸妈妈在天上看着我们呢,我们谁也不敢懈怠。”
我把屋子彻底清扫了一遍,去托老所将弟弟接回家。重新回家,弟弟高兴得咧开嘴笑:“五姐,我寻思爸妈不在了,你们就不要我了呢。”我抚摸着弟弟的头,说:“你是姐姐们的亲弟弟,我们怎么能不要你呢?以后,咱们姐弟6人谁也不和谁分开。”
真正照顾弟弟之后,我才体会到父母的艰辛。每天早上,我5点就得起床,给弟弟做好早饭,然后叫弟弟起床,帮他洗漱、盛饭,看着他吃完,随后我扒拉一口饭就匆匆上班。晌午下班,我要不歇脚地往家赶,给弟弟热午饭,照顾他上厕所;晚上下班,我先要去菜场买晚餐和第二天早餐用的食材,再马不停蹄赶回家做晚饭。收拾完碗筷,还要给弟弟洗洗涮涮,一直忙到晚上八九点钟才能坐下休息。让我欣慰的是,弟弟知道心疼我,他总是抢着爬着擦地、收拾屋子。姐姐们也经常过来帮我,替我减轻了负担……
许多邻居都知道了我们家的事。一个周末,我推着轮椅带弟弟去小区花坛边上玩,一位大妈跟我说:“这年头,兄弟姐妹为争遗产打破脑袋、闹上法院的多的是,你们姐儿几个倒好,把房子和钱拱手留给一个没血缘关系的残疾人,这不犯傻吗?”我笑着说:“大妈,他是我亲弟弟。”但更多的人赞许我们姐妹的做法,给了我们许多鼓励和实际帮助。弟弟有肾囊肿,胃肠和肺也不好,每天要吃药。社区知道我们的困难后,给弟弟办了低保,每月300多元。
然而,命运又将一道难题摆在了我们姐妹面前:2013年10月,二姐李波患上了乳腺癌。闻讯,我和大姐、三姐、四姐赶到二姐家。二姐的女儿丹丹正在家陪着二姐,看见我们,母女俩都哭了。我们姐妹4个也掉下眼泪。丹丹说医生建议早做手术,再做化疗,生存几率还是很大的。“那就手术啊,还等什么?”大姐说。二姐和丹丹都沉默了。
我知道,二姐一无工作二无医保,而丹丹刚刚大学毕业,还没有找到工作,手术费用成为横亘在面前难以逾越的大山。我说:“二姐,别担心,手术费我们大家一起凑。实在凑不够,弟弟手里不是还有7万吗。”二姐抬起头,目光如锥般望着我,坚定地说:“五妹,那笔钱说好是留给弟弟的,我就是死也不会花一分的。”我几乎吼着说:“二姐,你怎么这么愚钝,救命比什么都重要,再说,那笔钱我们以后可以再攒回来。”其他几个姐妹也劝二姐先用弟弟的钱救急。然而,倔强的二姐说什么也不同意。
我跑回了家,跟弟弟说了二姐患癌的事情。弟弟表情震惊,说:“五姐,我不让二姐死,拿上存折,给二姐送去。”于是,我将弟弟推出门,打的直奔二姐家。到了二姐家,弟弟掏出存折放在了二姐面前。二姐感动落泪,但还是说:“弟呀,你的心二姐领了,这钱是咱爸妈留给你以后用的,二姐不能花。你放心,二姐死不了,手术费我会另想办法。”丹丹也走过来,对李刚说:“老舅,我明天就去打工,赚钱为我妈做手术,这钱你就拿回去,不然,我妈生气,会加重病情的。”弟弟也无奈了,只好把存折拿了回来。
我们姐妹开始帮二姐筹措手术费,条件相对好的三姐和四姐拿得比我和大姐多,很快,姐妹们就凑上了1万多元。2014年4月1日,二姐在大庆油田总医院接受了乳癌切除手术。
二姐手术那天,我们姐妹4人和弟弟都去了医院。手术室门外,我们姐弟手拉手,默默地为二姐祈福。手术室门开的那一刻,我们围住了医生。医生说:“患者手术成功,下一步接受化疗,生存没有问题。”
“二姐死不了,化疗的钱,一定从这里出。”轮椅上的弟弟第一个露出笑容,他的左手举着那个已经发旧的存折……
编辑/吴治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