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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苦苦追求快乐却始终难以获寻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我们并不知道什么是快乐。
(“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厌倦了这一切,什么时候我才可以快乐?”某天早上,一位接受我心理治疗的病人抱怨到。在心理诊疗过程中,这样的问题司空见惯,而这种对于快乐的歇斯底里听上去似乎有些天真幼稚。)我暗想:她怎么可以要求心理治疗为她提供快乐呢?——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一个人可以从心理诊疗中获得的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回复到“寻常的不快乐”。然而她的这种发自内心的诉求让我不得不认真去考虑,怎样才能给她一个正确的建议让她找到快乐呢?
在探讨有关快乐的论题时,我不仅是从一个精神治疗医师的角度出发,同时作为一个佛教徒,我还从佛学的角度引入了一些思考。佛学认为人生的一大意义在于追求快乐,它提出要以精神控制与进化的方式来获得快乐,其主张,没有任何外界技术的发展可以带来持久的快乐,快乐的关键其实在于内心的进化——而这恰恰是人们最容易忽视的。所谓的“内心进化”,指的是净化我们的精神环境,只有这样,持久的快乐才可能浮露而出。
(现代人与快乐之间拥有一种微妙的关系,一方面我们认为快乐是一种权利并对其报有极度的渴求,我们尽己所能地追求快乐——尤其是在物质形式上。可是另一方面,我们却不自觉地认为追求快乐是一种肤浅而缺乏实际意义的行为——就像迷恋上木雕或潜水等爱好一般华而不实。然而佛学强调道,快乐并非一种爱好,也并非一种毫无价值的追求,它是人类的一种基本驱动力,如同性欲和占有欲一般可以被认作是人类最原始的本能。)
事实上,许多的现代人都已经认识到佛学中这样的一个观点:物质上的满足与舒适并不能产生持久的快乐。可是即便有此认识,我们却还是无法从物质的舒适中撤身而退,无法在这个危险无常的世界里找到另一条通往快乐的路。于是大部分人只能通过竭力的索求与维护来追寻那看似理所当然却又遥不可及的快乐。
我们通常会将快乐等同于一种不受忧虑、愤怒、猜疑、悲伤等情绪困扰的生活状态,而事实上快乐的真谛并不在此,它实际上可以看作是一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能力。
对于追寻快乐的误解
无论是东方的佛教还是西方的心理学都指出,我们对快乐急功近利地追求实际上阻碍了我们获得快乐。我们最大的错误是试图清除所有可能导致不愉悦情绪的源泉,寻求一种经久不衰的安康感,这就好比许多人在性幻想中渴望着长久不衰的高潮。对于快乐如是的渴求是出自本能的,任何一个体验过快乐逐渐消失、或被愤怒悲伤等情感挫败的人们都会有一种本能反应,尽力地想要留住愉快的情绪、驱除不愉快的感受。
(此段提出来)
(可是我们常常忽略了一点:就像“好”与“坏”的界限往往很难清楚界定一样,快乐与痛苦也并非是完全相对的——快乐的始作俑者可能恰恰正是痛苦的源头。然而即便能够认识到这点,我们仍然无法接受我们的愉悦感遭受挫败,所以想尽方法来挽留愉悦情绪的消逝。)
(我有一个很富有的病人,他告诉我说在一顿丰盛的大餐之后,他往往渴望一杯白兰地;在喝了白兰地之后,他又想要抽一支烟;抽过烟后,他开始想要和女人做爱;性爱之后是另一支烟;随后他又期望不被打扰地美美睡上一觉。他希望通过感官的享受来寻求快乐,可是这种对于感官享受的贪图似乎无休无止,而他始终没能感受到快乐。)这个例子充分证实了大部分人往往只想着如何利用外界物质来营造愉快的情绪,却从没有想到要停下脚步来审视一下自己的内心。
我们对于持久的快乐的追求常常会在亲密关系中受挫。(以我的一个朋友为例,他深爱他的妻子,然而当他妻子因为怀孕而无法进行性生活,他开始非常的苦恼。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对于妻子怀孕的喜悦感被无法满足自己性欲望的挫败感取代,他开始主观臆断地认为如果妻子也一样深爱他的话,应该也会像他一样希望和对方过性生活。他被自己一厢情愿的思想所限制,他个人的感受成了他对快乐判定的唯一标准。)
由于我们对于伤害、拒绝、背叛造成的痛楚着有深刻的体验,因此我们所追求的快乐是全然排斥这些情感的存在的。然而快乐和痛苦时常难分难舍,就如弗洛伊德指出的,即便是性爱的快感也会因为其终将结束而变成不快乐——即普遍的“高潮过后的沮丧”现象,虽然我们极力渴望这种情况不会出现,但是在生理学上是不可能做到的。佛教关于快乐的观点也十分相同,它认为,如果我们仍然试着通过驱除不愉悦情绪、维护愉悦情绪的方式来追求持久的安乐感,我们始终都不可能得到持续的快乐,因为现实生活中的复杂情况会不可避免地影响我们的心态,而愤怒、嫉妒和报复的欲望也时常难以抑制地此起彼伏。
佛教中流传着一个关于只莎拘它弥 (Kisagotami)的故事。富家的年轻媳妇只莎拘它弥 Kisagotami 有个年幼的独生子,在一岁时不幸夭折。她疯狂地抱著冰冷的尸骸跑到大街上到处恳求别人救活她的孩子。大部分的街邻只当她发了疯,而有一个佛祖的信徒看到这种情形于心不忍,指引她去向佛祖寻求帮助。只莎拘它弥来到佛祖面前祈求灵丹,佛祖对她说:“我知道救活这个孩子的方法,但是需要一些芥菜的籽,而这些芥菜籽必须是从从未有孩子、丈夫、父母或仆人过世的人家中摘来的。”
在搜寻芥菜籽的过程中,只莎拘它弥渐渐认识到,她的不幸并非是唯一的。于是她将孩子的遗骸留在了森林里,回到佛祖身边说道:“我没能找到这样的荠菜籽,村里的人们告诉我‘活着的人是少数,死去的却是大部分’。”佛祖回答道:“从前你以为只有你失去了儿子,现在你可以明白死亡的法则,即生命没有永恒。”
只莎拘它弥故事告诫我们,其实我们大多数人都和她一样,在悲痛发生的时候都会觉得自己的情况是独一无二、尤其需要安抚的。然而就像故事里所叙述的,这不过是因为我们的自我中心而造成的错觉。而只有铲除这种自我中心的思考方式,我们才有可能获得真正的快乐。
内心进化获得快乐
内心进化的第一步是发觉并控制内心中单点片面的情绪,即认为我们自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的想法。由于自恋心态的作祟,在任何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首先本能会想到的不是这件事的客观意义,却是它对自己有什么影响。而佛学冥想是摒除这种自我中心思想的一个好方法,通过佛学冥想,我们试图挖掘出内心的这种主观感受,从而自觉地控制它而不放任它左右我们的生活。一旦一个人可以成功地进行内心控制,那他也就获得了内心的自由。事实上我们可以应用爱因斯坦的客观世界的概念,即倡导所有的“真实”都是相对的、所有的观点的都是客观的。在这样的世界中,形成快乐的根本原因就不再是主观的愉悦情绪,而变成了对于“客观真相”的“接受”。
冥想中一个特别的技巧是要求让思想处于一个全新开阔的视角——可称之为“赤裸注意”。这个冥想技巧要求你只注意“赤裸裸”的事实,让没有加入任何主观情绪的事实自己说话;在面对事件时,保持初次面对的心态,将主观情绪从客观的事件中分离出来。就以情侣间常会发生的争执揣疑为例,此时的两人应该摒弃由于主观感受引发的臆念——如将对方的建议认定是批评——而去客观看待事件本身,将由自己臆断而生的挫败情绪从事件本身中分离出来。
当“赤裸注意”被应用于实践中时,我们会发现,那些我们曾经执着的主观感觉失去了它们的可靠性。在愤怒冲动时试着去审视自己内心,你可能会开始反问自己:“让我愤怒的就是这点小事?就是这些微不足道的感受引发了我一系列冲动的行为?我真的这么自我中心吗?”而对于我们中的大部分人,这些问题的答案往往是“是的”,于是我们很快可以发现,我们那所谓的自我意识其实脆弱无比。
(人们对于冥想常有的一个误解,觉得克制本能的情绪反应会导致逆来顺受。事实上我们并不是主张逆来顺受或高度自制,而是提倡要对不愉快的情绪采取开放而不抑制的姿态,培养自己从“坏”中发现“好”的能力。)
快乐和痛苦总是相互缠绕,要将两者完全分离而拥有“绝对”的快乐是不可能做到的。(以我的一个朋友为例,在结束了一段10年的婚姻之后,他去了精神健康诊疗所接受心理治疗。他对他的心理医师说,他唯一的愿望是能让情绪再度好起来,他要求心理医师帮助他驱除那些痛苦的情绪。正巧诊治他的医生对禅宗有所钻研,她告诉我的朋友不要刻意地试图去忘记那些不愉快的情绪,无论这种情绪多么痛苦,都要让放任它的存在;当他感到焦虑和孤独的时候,他的医生反而鼓励他要强化内心的这种感觉。逐渐地朋友在这些情绪的困扰中自觉地进入了冥想的状态。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内心发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看到自己心里的不快、压力和痛苦一下子爆发了出来,然后化成灰烬慢慢逝去。那一刻他顿时明白了医生让他放任自己感受的意义,而从那刻开始,他的所有痛苦沮丧开始散去。)
一个人刻意想要去控制改变他的感受结果常常事与愿违,而往往只有在他丢掉改变的念头的时候,他的感受才会开始自然而然地改变。可以用这样一个比喻来理解,就好似一个患上“情感癌症”的人,服用吗啡并不能改变病痛存在的事实,但是痛楚对于他而言却不再有如此大的伤害力,不再那么难以承受。同样的,在学会控制内心之后,一个人可以认识到他自己的情感伤痛,但是却不再受到其压迫。
在研究了佛学和心理诊疗学之后,我相信通过精神进化的方法可以让人们在认识到自己的感受的同时不受到这种感受的伤害。此时快乐就演变为一种自信——相信自己可以宽容地对待那些痛苦和失落,相信自己不会被这些情绪所影响。而要拥有这种能力,首先是要承认我们个人思想的狭隘性,然后对自己进行内心进化的训练——闭上眼睛冥想一下自己看待事物的方式是多么的自我中心,然后宁静去思考一下“我怎样才能停止这种自恋”,那么快乐自然就接踵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