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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大众传媒中女性多处于被表达的客体地位，少数处于表达地位的“精英”女性也未能真正自由地表达自己，最终仍然逃脱不了男权话语樊篱的禁锢，这也是女性群体所处社会地位的映射。运用社会性别理论和社会学文化理论分析女性传媒中表达能力不足、甚至完全处于被表达的“物”、“对象”的原因，旨在探索从文化根源上改变这一现状的路径。
关键词：表达；被表达；女性话语；社会地位
中图分类号：C9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000-0129/K（2013）01-0042-05
大众传媒已经成为当今信息化社会的重要力量，这股重要力量本应通过真实再现和合理表达，发挥其应有的信息传播、协调社会的功能，客观、公正、真实地再现社会群体的本来“面目”和实际需求，从而使社会中的男性和女性能够平等地拥有大众传媒所带来的表达空间，平等、自由地表达自身的诉求。然而，由于多种社会因素的交互影响，信息传播权力的拥有权和行使权多掌握在男性手中，女性处于被“失真”表达的对象化境地。只有少部分“女强人”（传媒决策者）能够拥有和行使表达权。即便如此，在强大的男性话语体系和文化积淀、社会观念樊篱中，女性最终也能够真正自由地表达出实际的自我需求。女性的被表达地位，不仅是传媒性别意识缺失以及商业文化、消费主义影响的结果，更有其深层的历史和文化因素，它是女性群体所处社会地位的映射。
一、“表达”与“被表达”
（一）“表达”与“被表达”的含义
“表达”，是德国生命哲学家狄尔泰的重要美学概念。它是指人类将生命冲动的内在体验外化为文学、艺术、宗教等形式的外在表达。狄尔泰认为，体验、表达和理解是精神科学的根基。表达划分为语言表达、行为表达和经验表达。[1]而英文词典中“表达”（express）的含义比较广，指用语言的形式表示（put into words）、陈述观点或理解（say what one means）、解读（make plain）及表示（show）。[2]
本研究将从大众传媒的功能角度对“表达”进行界定，它是指专业媒介组织通过报刊、影视、互联网等传媒技术，经过一系列的捕捉、筛选、审核等并以语言、声音、图像的形式呈现信息的过程，经由这一过程，大众传媒实现信息传播，舆论导向，价值观念灌输、文化传递的功能。表达的主体是专业传媒组织，表达的权力主体是传媒决策者。被表达是传媒信息所指的对象物，大众是大众传媒的信息接受者。
（二）大众传媒的表达特点
第一，单向线性的动态传播。“表达”发生在社会关系中，不仅仅是单个人或两个人的关系，而是处于一个社会关系网络中，表达模式因为新兴传媒技术的发展，可以是超越时空、跨越社会区域和社会群体的，表现出持续运动的过程。大众传媒的表达反映了现实中男女两性的社会关系，即女性在两性关系中的劣势地位，这种反映同时反向强化了非同等的地位关系。单向是就表达的方向而言，由表达者发出，体现了一种主动和被动关系，表达的内容、表达的主题、以何种方式表达都是由专业传媒组织决定，大众得到的是经过“包装”的信息，这些信息或者包含了表达者的旨趣爱好，或者渗透着表达者的价值观念和主观理解。专业传媒组织决策中男性拥有绝对优势。因此，表达的信息便包含着男性的价值观念和主观意识。相比较而言，女性在表达关系中便处于被动的地位。
第二，大众传媒具有商业性和文化性。大众传媒作为信息产品的产业，产品价值同样是由市场交换原则衡量的，其表达无法随心所欲，受经济理性制约，追求利润的最大化，大众成为传媒的“衣食父母”。因此，“表达”必然反映大众的“口味”。 虽然受众中男性和女性的数量差别不大，但是长久的文化“规训”下，女性旨趣、爱好均受男性制约，女性的价值观念呈现“奴化”特征。因此，大众的需求及大众的爱好便成了男性的需求和男性的爱好。同时，受众“消费”的信息表达不仅仅是信息本身，更重要的是其表达的文化含义，一种男权意识形态烙印下的文化含义。
第三，现有话语权系统的制约。男权话语主导社会，表达权多掌握在男性手中，现有的话语系统充斥着性别的差异对待。女性在几千年的历史中和现代环境下，仍然缺失自己的话语体系。这就必然需要借助于男性话语进行表达，或者只能由男性进行表达。
根据社会传播学的相关理论，真正意义上的大众传媒表达应该具备以下三个特征：①它针对较大数量的、异质的和匿名的受众。②信息是共享的、公开的，表达以同时到达大多数受众为目的、是客观中立的。③表达者处于复杂的媒介组织中，男性女性共同在复杂的机构中运作。也就是说，通过大众传媒，每个社会成员都应享有共同的、平等的表达权。因此，当下社会中，大众传媒的表达是有失偏颇的。
二、大众传媒中女性的存在状态
在已有大众传媒的女性研究中，大多是将女性作为被表达的客体进行研究，研究女性形象刻板化、异化现象等，对作为表达者的女性的研究较少。因此，本研究在阐述女性的表达与被表达时，重点探讨作为表达者的女性表达，兼论作为对象的女性被表达的类型。
（一）作为表达者的女性
大众传媒中作为表达者的女性，是指在专业媒介组织中拥有实际传媒决策权的女性，也包括新兴的女性媒介中的主流工作人员。
从事传媒工作的女性比例相对很小，在高技术传媒人员和传媒决策人员中女性的比例更小。相关的中国女新闻工作者现状与发展调查表明：广播、电视媒体中的女性新闻工作者占37.3%；报纸媒体中的女性新闻工作者占27.5%；通讯社中女性新闻工作者占29.2%。而在11000名拥有高级新闻专业职称的人员中，女新闻工作者占17.12%；在34000名中级职称人员中女性占28.1%。在决策层中，调查表明：女性的比例远低于男性，女性新闻工作者进人高级决策层的仅占4.4%，进人中级决策层的占9.6%，未进入任何决策层的占86%。[3]再推及女性导演、女性网络决策人员，同样是占据很小的比例。 在这些相对较少的女性传媒决策者中，其参与表达的信息类型主要为社会、文教、娱乐等软信息。按照新闻的硬新闻和软新闻分类，大众传媒的信息也可以分为硬信息和软信息。硬信息是指政治、经济、科技等领域涉及的相关信息，这类信息话题较为严肃，着重于思想性、指导性和知识性；而软信息则是指娱乐性、服务性等人情味较浓的信息。男性和女性作为共同的社会成员，却无法享受共同的待遇，在社会政治、经济、军事等领域，女性的严重缺席，也造成了女性决策者在这些领域中的表达真空现象：女性的精神需求、女性的个性发展、科学技术掌握提高等方面表达空白，这些都和女性的从属性社会地位相关。因此，在传媒决策和表达过程中，女性直接受到了男性话语权力的制约，女性还没有完全建构起属于自身的话语体系，必然要借用男性话语来进行表达。所以，表达中必然要充斥着差别化的性别对待内容，这就不可避免地使女性无法真正自由地表达出真实的内心需求，同时这也是女性传媒决策者本身所无法克服和摆脱的话语困境和文化困境。
国际传播研究中经常提出以女性的替代性媒介作为女性媒介的概念，它是指由妇女个人或妇女组织（大都是NGO）来控制、经营的媒介，它主要包括妇女出版物、妇女视听材料、录像和电影、妇女电台、妇女通讯社、妇女的信息网和资料库等。这个概念的提出是国际妇女运动发展的成果，旨在改变现存的社会性别意识状况，改变妇女的生存、权益、自我发展状况。而中国国情比较特殊，没有经历国际上激进、大规模的妇女运动，妇女运动从传入中国的一开始就接受了社会意识和社会文化的改造，相对比较平缓和沉静，它产生的女性媒介和国际传播中的女性媒介有所不同，主要是以男女平等的社会性别视野试图真实、客观反映女性的生存状态和生活情况，以社会上所有的女性为表达对象的一些关于女性的专业化的节目或栏目，是频道或栏目细分化的一种，如杂志《瑞丽》、《女友》、《都市丽人》；电视节目《半边天》、《天下女人》、《美丽俏佳人》、《女人百分百》等，都属于这类。
女性媒介的产生是为了满足女性对生活的各个领域的自我需求，它以女性的视角去观察事物，反映女性独有的生活经验和情感体验，展示女性的风采，发出女性自己的声音，是发展和建构女性文化的一个重要空间。女性媒介从建构女性主体性这一关键口入手，传播女性话语，解构男权的话语体系。[4]在女性专有的媒介中，报道主体以女性为主，在从事女性传媒业的工作人员中，女性占主流，无论是编辑还是记者，都以女性为主，旨在颠覆以往传媒业中以男性为报道主体的传统，确认女性在女性媒介中的主体地位，让女性拥有媒介定位、选题、报道风格等一系列的自主权，女性以自己的价值体系去观察和理解事物，确认媒介的主旨和风格，服务于女性，使一度被压抑的女性话语得到释放。[5]理论上讲，女性媒介应该拥有更为强烈的社会性别意识，通过对女性价值的报道来建立一种平等的性别文化，尤其应该塑造女性形象的多元化，肯定妇女的智慧、果敢、创造力等，从而让全社会逐渐摆脱传统上对女性的刻板印象，让全社会更加尊重女性和重视女性，并最终将社会性别意识纳入主流意识的视线。
但是，女性媒介的内容同质性太高，主要方面就是美容、情感、生活、家庭等，内容多是如何扮演贤妻良母的家庭角色，如何处理和家庭成员的人际关系等，少部分涉及女性社会角色、女性政治人物等，但主要也是这些女性的家庭生活信息，多以男性或是非公正的视角进行表达。
（二）被表达的女性
21世纪是大众传媒时代，更是“她”世纪。这一名词的出现，一方面和女性意识的觉醒有关，另一方面自然离不开女性备受大众传媒的“关注”地位。在大众传媒的信息表达中，女性成为被表达的对象物，直接和商品挂钩，成为商品的附属品被消费；女性是几乎完全被忽视的，在新闻报道中极低报道率；女性被贬抑成“祸水”，被表达成性诱惑对象；女性被表达成贤妻良母，完美理想的视觉对象等。女性气质是温柔、脆弱、体贴、服帖的，女性是属于私人领域的家庭空间的，她又是消费主义的、时尚的等。
从大众传媒所表达的女性来看，它无不在彰显女性附属的社会地位。这种附属地位，体现为大众传媒中男性多在决定社会发展和政策方向的公共领域，而女性则多出现在家庭私人领域中。即便少数在公共领域出现中的女性也较多承担辅助性的社会角色，如护士、秘书等。女性的需求、女性的权力和女性的声音在这过程中渐渐失去主体表述的机会。因此，大众传媒中女性成为了被表达者。
三、大众传媒中女性存在状态的原因分析
关于大众传媒对女性异化现象的原因，研究者多从大众传媒的“把关”角色错位、大众传播的“议程设置”、“培养”和女性群体“沉默的螺旋”等角度进行分析，认为是媒介组织的性别偏见造成的。事实上，大众传媒的角色错位也好，社会责任缺失也好，抑或是传媒的社会控制软化，都离不开其所生存的社会文化背景，社会历史和文化的积淀是其形成的深层根源。
（一）历史烙印
女性被动的传媒地位是女性从属社会地位的映射。在人类历史长河中，女性曾经占据社会的统治地位，这段历史时期被称为母系氏族社会。以采集和狩猎获取食物来源，两性分工为男性狩猎，女性采集，由于采集的食物来源更有保障、更为稳定，女性便成为社会生产的主导力量。同时，氏族的迁徙居住方式，婚姻形式为群婚制，男性的流动性大，女性承担着养育和照顾家庭的责任，对维系氏族的繁衍和凝聚力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这些因素都决定了社会中女性居于主导地位。
随着私有制的产生，农耕生产方式的出现，男性在生产、战争中的力量优势日益凸显，男性渐渐掌握了社会权力。封建社会下，社会分工逐渐演变成“男主外”、“女主内”。社会不仅局限了女性的“私人领域”活动空间，对女性的各种行为也都作了严格的规范，《白虎通·三纲六纪》：“夫妇者，何谓也？夫者，扶也，以道扶接也；妇者，服也，以礼屈服。”“嫁作媳妇，敬奉大人。夜寤夙兴，茶水时温。丈夫为大，小心尊敬。呼茶随到，双手递呈。”[6]女性是男性的私人财产。“女为悦己者容”，女性是男性的视觉对象。这种观念以及文化影响了中国上千年，代代传承至今，而且它还将继续影响下去，直到文化血液重新换过为止。这种影响形成了大众成员对女性刻板的社会期待，无论是传媒中的男性，还是传媒中的女性都接受了这种社会期待。因此，只要旧有的文化观念还在，大众对女性的社会期待便不会改变，传媒中的两性关系便要受其制约，女性便仍然是男性的视觉对象，仍然处于从属地位，传媒中女性也仍将处于从属性地位，从而影响女性的自由表达。 （二）文化堕距
“文化堕距”是由美国社会学家奥格本在1922年阐述社会变迁中提出的一个概念，也称“文化惰性”或“文化脱节”，是指社会变迁中由于社会各部分变化的速度不同而产生的种种问题。[7]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类已经摆脱了由身体力量决定的社会分工格局，新兴传媒技术的发展也为女性平等地进入大众传媒的表达空间提供了可能，现行的社会制度提倡男女两性平等。
然而，社会成员中的传统价值观念仍呈现出滞留现象，技术、制度和价值观念之间形成了巨大的鸿沟，这条鸿沟导致女性在传媒中虽然拥有平等的表达机会，实际上却无法自由表达，即事实上仍然处于传媒中的弱势地位。
（三）话语真空
“话语真空”是指男权话语主导的现行社会下，女性话语体系虽已初步建构，但仍呈现出空白状态，而业已建构的极少一部分女性话语只为少部分精英女性所掌握。中国女性的社会地位卑微，长期处于集体无意识状态，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公共领域中女性长期缺席，教育权也只有极少数的女性拥有，女性的话语权更无从谈起。直到近现代社会，女性在争取自身话语权的有意识与无意识的斗争才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然而，在当下的和谐社会，女性话语仍然是精英女性的专属物，这部分精英女性拥有较高知识水平，享有较高的社会声望，在女性群体中居于强势地位，但这部分女性是少数乃至极少数的。因此，面对男权话语体系的强大阵容，女性话语更显得无所适从，从而形成了所谓的“话语真空”。话语权作为大众传媒的表达形式，话语的缺失即意味着表达的困境。因此，女性群体的失语直接导致女性传媒的表达障碍。
（四）后殖民心态
“后殖民主义”原是指西方国家在全球化过程中对民族国家的影响，这种影响产生于殖民半殖民国家独立后。“后殖民主义大气候影响了中国。国际金融、跨国公司对中国产生越来越大的影响，我们无可逃脱。这就是我们生活的现状，我们生活在‘不纯洁’的气氛里，西方的生活方式通过大众传播媒介日益渗透民众心理。”[8]
女性的“后殖民心态”，是指女性虽然已经摆脱了封建社会中附属男性的历史地位，然而在精神上仍然没有实现完整意义上的独立，内心认同上依然以男性为中心，表现为以男性的价值标准塑造自身，将男性的社会期待自觉不自觉地内化为自身的行为准则，心甘情愿地辅助男性，作为“第二性”存在。即使是先进的女权主义者在建构女性话语、建构女性身份时，也并没有明确的反男权意识，而是以迂回取悦谦让的方式进行，试图摆脱男性的“在场”实现彻底地解放，然而在自我观照时又预设了男性的“存在”地位。在大众传媒中，女性作为表达主体时，虽然以女性为表达中心，意欲建构女性自身的表达空间，可是在表达时又无意识地以男性为潜在受众去设定自身的表达，而这种无意识恰恰是父权、男权在女性内心深处扎根的有意识。
传统文化对女性的规训是三从四德：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即要求妇女屈从男权，谨守取悦于男子的品德、辞令、仪态和手艺，虽然“三从四德”是历史建构的，然而在当今社会它仍然是女性的自我规范准则，以“贤妻良母”作为自身的理想，更愿意成为男性的“助手”；女性本身亦不喜欢事业心强、风风火火的女性，鄙夷开放的女性，愿意接受男性的辖制而不喜欢女性的压制，甚至更乐于当成功男性背后的女性“全职太太”、“家庭主妇”等。因此，女性群体自身认同的后殖民心态，造就了女性在表达中流露出受男性“殖民”的默认、许可以及对被表达的“沾沾自喜”。
大众传媒中女性的“表达”与“被表达”境遇不是偶然的，是女性群体在整个社会地位的映射。历史烙印、文化堕距的外部原因以及女性群体本身的话语真空和后殖民心态等内部原因，直接造成了女性的这种境遇，这些原因又相互作用，共同影响着女性在传媒中的表达困境。因此，女性传媒境遇的改变，不仅要靠媒介性别意识的宣传和少数女性精英的奋斗，更有待于女性话语体系的建立和女性社会地位的转变，这就需要历史观念和文化理念一点一滴地转变，以及女性和男性的共同努力。
参考文献：
[1]乐黛云等.世界诗学大辞典[Z].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3.
[2]恩春主编.高阶英汉双解词典[Z].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3]陈崇山，卜卫.中国女新闻工作者现状与发展调查报告[J].新闻与传播研究，1995（02）.
[4][5]凌菁.女性媒介建构女性文化[J].传媒观察，2005，（04）.
[6]班固.白虎通德论[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1990.
[7][美]威廉·奥格本.社会变迁：关于文化和先天的本质[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
[8]张京媛.后殖民理论与文化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责任编辑 罗 雪】
关键词：表达；被表达；女性话语；社会地位
中图分类号：C9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000-0129/K（2013）01-0042-05
大众传媒已经成为当今信息化社会的重要力量，这股重要力量本应通过真实再现和合理表达，发挥其应有的信息传播、协调社会的功能，客观、公正、真实地再现社会群体的本来“面目”和实际需求，从而使社会中的男性和女性能够平等地拥有大众传媒所带来的表达空间，平等、自由地表达自身的诉求。然而，由于多种社会因素的交互影响，信息传播权力的拥有权和行使权多掌握在男性手中，女性处于被“失真”表达的对象化境地。只有少部分“女强人”（传媒决策者）能够拥有和行使表达权。即便如此，在强大的男性话语体系和文化积淀、社会观念樊篱中，女性最终也能够真正自由地表达出实际的自我需求。女性的被表达地位，不仅是传媒性别意识缺失以及商业文化、消费主义影响的结果，更有其深层的历史和文化因素，它是女性群体所处社会地位的映射。
一、“表达”与“被表达”
（一）“表达”与“被表达”的含义
“表达”，是德国生命哲学家狄尔泰的重要美学概念。它是指人类将生命冲动的内在体验外化为文学、艺术、宗教等形式的外在表达。狄尔泰认为，体验、表达和理解是精神科学的根基。表达划分为语言表达、行为表达和经验表达。[1]而英文词典中“表达”（express）的含义比较广，指用语言的形式表示（put into words）、陈述观点或理解（say what one means）、解读（make plain）及表示（show）。[2]
本研究将从大众传媒的功能角度对“表达”进行界定，它是指专业媒介组织通过报刊、影视、互联网等传媒技术，经过一系列的捕捉、筛选、审核等并以语言、声音、图像的形式呈现信息的过程，经由这一过程，大众传媒实现信息传播，舆论导向，价值观念灌输、文化传递的功能。表达的主体是专业传媒组织，表达的权力主体是传媒决策者。被表达是传媒信息所指的对象物，大众是大众传媒的信息接受者。
（二）大众传媒的表达特点
第一，单向线性的动态传播。“表达”发生在社会关系中，不仅仅是单个人或两个人的关系，而是处于一个社会关系网络中，表达模式因为新兴传媒技术的发展，可以是超越时空、跨越社会区域和社会群体的，表现出持续运动的过程。大众传媒的表达反映了现实中男女两性的社会关系，即女性在两性关系中的劣势地位，这种反映同时反向强化了非同等的地位关系。单向是就表达的方向而言，由表达者发出，体现了一种主动和被动关系，表达的内容、表达的主题、以何种方式表达都是由专业传媒组织决定，大众得到的是经过“包装”的信息，这些信息或者包含了表达者的旨趣爱好，或者渗透着表达者的价值观念和主观理解。专业传媒组织决策中男性拥有绝对优势。因此，表达的信息便包含着男性的价值观念和主观意识。相比较而言，女性在表达关系中便处于被动的地位。
第二，大众传媒具有商业性和文化性。大众传媒作为信息产品的产业，产品价值同样是由市场交换原则衡量的，其表达无法随心所欲，受经济理性制约，追求利润的最大化，大众成为传媒的“衣食父母”。因此，“表达”必然反映大众的“口味”。 虽然受众中男性和女性的数量差别不大，但是长久的文化“规训”下，女性旨趣、爱好均受男性制约，女性的价值观念呈现“奴化”特征。因此，大众的需求及大众的爱好便成了男性的需求和男性的爱好。同时，受众“消费”的信息表达不仅仅是信息本身，更重要的是其表达的文化含义，一种男权意识形态烙印下的文化含义。
第三，现有话语权系统的制约。男权话语主导社会，表达权多掌握在男性手中，现有的话语系统充斥着性别的差异对待。女性在几千年的历史中和现代环境下，仍然缺失自己的话语体系。这就必然需要借助于男性话语进行表达，或者只能由男性进行表达。
根据社会传播学的相关理论，真正意义上的大众传媒表达应该具备以下三个特征：①它针对较大数量的、异质的和匿名的受众。②信息是共享的、公开的，表达以同时到达大多数受众为目的、是客观中立的。③表达者处于复杂的媒介组织中，男性女性共同在复杂的机构中运作。也就是说，通过大众传媒，每个社会成员都应享有共同的、平等的表达权。因此，当下社会中，大众传媒的表达是有失偏颇的。
二、大众传媒中女性的存在状态
在已有大众传媒的女性研究中，大多是将女性作为被表达的客体进行研究，研究女性形象刻板化、异化现象等，对作为表达者的女性的研究较少。因此，本研究在阐述女性的表达与被表达时，重点探讨作为表达者的女性表达，兼论作为对象的女性被表达的类型。
（一）作为表达者的女性
大众传媒中作为表达者的女性，是指在专业媒介组织中拥有实际传媒决策权的女性，也包括新兴的女性媒介中的主流工作人员。
从事传媒工作的女性比例相对很小，在高技术传媒人员和传媒决策人员中女性的比例更小。相关的中国女新闻工作者现状与发展调查表明：广播、电视媒体中的女性新闻工作者占37.3%；报纸媒体中的女性新闻工作者占27.5%；通讯社中女性新闻工作者占29.2%。而在11000名拥有高级新闻专业职称的人员中，女新闻工作者占17.12%；在34000名中级职称人员中女性占28.1%。在决策层中，调查表明：女性的比例远低于男性，女性新闻工作者进人高级决策层的仅占4.4%，进人中级决策层的占9.6%，未进入任何决策层的占86%。[3]再推及女性导演、女性网络决策人员，同样是占据很小的比例。 在这些相对较少的女性传媒决策者中，其参与表达的信息类型主要为社会、文教、娱乐等软信息。按照新闻的硬新闻和软新闻分类，大众传媒的信息也可以分为硬信息和软信息。硬信息是指政治、经济、科技等领域涉及的相关信息，这类信息话题较为严肃，着重于思想性、指导性和知识性；而软信息则是指娱乐性、服务性等人情味较浓的信息。男性和女性作为共同的社会成员，却无法享受共同的待遇，在社会政治、经济、军事等领域，女性的严重缺席，也造成了女性决策者在这些领域中的表达真空现象：女性的精神需求、女性的个性发展、科学技术掌握提高等方面表达空白，这些都和女性的从属性社会地位相关。因此，在传媒决策和表达过程中，女性直接受到了男性话语权力的制约，女性还没有完全建构起属于自身的话语体系，必然要借用男性话语来进行表达。所以，表达中必然要充斥着差别化的性别对待内容，这就不可避免地使女性无法真正自由地表达出真实的内心需求，同时这也是女性传媒决策者本身所无法克服和摆脱的话语困境和文化困境。
国际传播研究中经常提出以女性的替代性媒介作为女性媒介的概念，它是指由妇女个人或妇女组织（大都是NGO）来控制、经营的媒介，它主要包括妇女出版物、妇女视听材料、录像和电影、妇女电台、妇女通讯社、妇女的信息网和资料库等。这个概念的提出是国际妇女运动发展的成果，旨在改变现存的社会性别意识状况，改变妇女的生存、权益、自我发展状况。而中国国情比较特殊，没有经历国际上激进、大规模的妇女运动，妇女运动从传入中国的一开始就接受了社会意识和社会文化的改造，相对比较平缓和沉静，它产生的女性媒介和国际传播中的女性媒介有所不同，主要是以男女平等的社会性别视野试图真实、客观反映女性的生存状态和生活情况，以社会上所有的女性为表达对象的一些关于女性的专业化的节目或栏目，是频道或栏目细分化的一种，如杂志《瑞丽》、《女友》、《都市丽人》；电视节目《半边天》、《天下女人》、《美丽俏佳人》、《女人百分百》等，都属于这类。
女性媒介的产生是为了满足女性对生活的各个领域的自我需求，它以女性的视角去观察事物，反映女性独有的生活经验和情感体验，展示女性的风采，发出女性自己的声音，是发展和建构女性文化的一个重要空间。女性媒介从建构女性主体性这一关键口入手，传播女性话语，解构男权的话语体系。[4]在女性专有的媒介中，报道主体以女性为主，在从事女性传媒业的工作人员中，女性占主流，无论是编辑还是记者，都以女性为主，旨在颠覆以往传媒业中以男性为报道主体的传统，确认女性在女性媒介中的主体地位，让女性拥有媒介定位、选题、报道风格等一系列的自主权，女性以自己的价值体系去观察和理解事物，确认媒介的主旨和风格，服务于女性，使一度被压抑的女性话语得到释放。[5]理论上讲，女性媒介应该拥有更为强烈的社会性别意识，通过对女性价值的报道来建立一种平等的性别文化，尤其应该塑造女性形象的多元化，肯定妇女的智慧、果敢、创造力等，从而让全社会逐渐摆脱传统上对女性的刻板印象，让全社会更加尊重女性和重视女性，并最终将社会性别意识纳入主流意识的视线。
但是，女性媒介的内容同质性太高，主要方面就是美容、情感、生活、家庭等，内容多是如何扮演贤妻良母的家庭角色，如何处理和家庭成员的人际关系等，少部分涉及女性社会角色、女性政治人物等，但主要也是这些女性的家庭生活信息，多以男性或是非公正的视角进行表达。
（二）被表达的女性
21世纪是大众传媒时代，更是“她”世纪。这一名词的出现，一方面和女性意识的觉醒有关，另一方面自然离不开女性备受大众传媒的“关注”地位。在大众传媒的信息表达中，女性成为被表达的对象物，直接和商品挂钩，成为商品的附属品被消费；女性是几乎完全被忽视的，在新闻报道中极低报道率；女性被贬抑成“祸水”，被表达成性诱惑对象；女性被表达成贤妻良母，完美理想的视觉对象等。女性气质是温柔、脆弱、体贴、服帖的，女性是属于私人领域的家庭空间的，她又是消费主义的、时尚的等。
从大众传媒所表达的女性来看，它无不在彰显女性附属的社会地位。这种附属地位，体现为大众传媒中男性多在决定社会发展和政策方向的公共领域，而女性则多出现在家庭私人领域中。即便少数在公共领域出现中的女性也较多承担辅助性的社会角色，如护士、秘书等。女性的需求、女性的权力和女性的声音在这过程中渐渐失去主体表述的机会。因此，大众传媒中女性成为了被表达者。
三、大众传媒中女性存在状态的原因分析
关于大众传媒对女性异化现象的原因，研究者多从大众传媒的“把关”角色错位、大众传播的“议程设置”、“培养”和女性群体“沉默的螺旋”等角度进行分析，认为是媒介组织的性别偏见造成的。事实上，大众传媒的角色错位也好，社会责任缺失也好，抑或是传媒的社会控制软化，都离不开其所生存的社会文化背景，社会历史和文化的积淀是其形成的深层根源。
（一）历史烙印
女性被动的传媒地位是女性从属社会地位的映射。在人类历史长河中，女性曾经占据社会的统治地位，这段历史时期被称为母系氏族社会。以采集和狩猎获取食物来源，两性分工为男性狩猎，女性采集，由于采集的食物来源更有保障、更为稳定，女性便成为社会生产的主导力量。同时，氏族的迁徙居住方式，婚姻形式为群婚制，男性的流动性大，女性承担着养育和照顾家庭的责任，对维系氏族的繁衍和凝聚力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这些因素都决定了社会中女性居于主导地位。
随着私有制的产生，农耕生产方式的出现，男性在生产、战争中的力量优势日益凸显，男性渐渐掌握了社会权力。封建社会下，社会分工逐渐演变成“男主外”、“女主内”。社会不仅局限了女性的“私人领域”活动空间，对女性的各种行为也都作了严格的规范，《白虎通·三纲六纪》：“夫妇者，何谓也？夫者，扶也，以道扶接也；妇者，服也，以礼屈服。”“嫁作媳妇，敬奉大人。夜寤夙兴，茶水时温。丈夫为大，小心尊敬。呼茶随到，双手递呈。”[6]女性是男性的私人财产。“女为悦己者容”，女性是男性的视觉对象。这种观念以及文化影响了中国上千年，代代传承至今，而且它还将继续影响下去，直到文化血液重新换过为止。这种影响形成了大众成员对女性刻板的社会期待，无论是传媒中的男性，还是传媒中的女性都接受了这种社会期待。因此，只要旧有的文化观念还在，大众对女性的社会期待便不会改变，传媒中的两性关系便要受其制约，女性便仍然是男性的视觉对象，仍然处于从属地位，传媒中女性也仍将处于从属性地位，从而影响女性的自由表达。 （二）文化堕距
“文化堕距”是由美国社会学家奥格本在1922年阐述社会变迁中提出的一个概念，也称“文化惰性”或“文化脱节”，是指社会变迁中由于社会各部分变化的速度不同而产生的种种问题。[7]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类已经摆脱了由身体力量决定的社会分工格局，新兴传媒技术的发展也为女性平等地进入大众传媒的表达空间提供了可能，现行的社会制度提倡男女两性平等。
然而，社会成员中的传统价值观念仍呈现出滞留现象，技术、制度和价值观念之间形成了巨大的鸿沟，这条鸿沟导致女性在传媒中虽然拥有平等的表达机会，实际上却无法自由表达，即事实上仍然处于传媒中的弱势地位。
（三）话语真空
“话语真空”是指男权话语主导的现行社会下，女性话语体系虽已初步建构，但仍呈现出空白状态，而业已建构的极少一部分女性话语只为少部分精英女性所掌握。中国女性的社会地位卑微，长期处于集体无意识状态，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公共领域中女性长期缺席，教育权也只有极少数的女性拥有，女性的话语权更无从谈起。直到近现代社会，女性在争取自身话语权的有意识与无意识的斗争才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然而，在当下的和谐社会，女性话语仍然是精英女性的专属物，这部分精英女性拥有较高知识水平，享有较高的社会声望，在女性群体中居于强势地位，但这部分女性是少数乃至极少数的。因此，面对男权话语体系的强大阵容，女性话语更显得无所适从，从而形成了所谓的“话语真空”。话语权作为大众传媒的表达形式，话语的缺失即意味着表达的困境。因此，女性群体的失语直接导致女性传媒的表达障碍。
（四）后殖民心态
“后殖民主义”原是指西方国家在全球化过程中对民族国家的影响，这种影响产生于殖民半殖民国家独立后。“后殖民主义大气候影响了中国。国际金融、跨国公司对中国产生越来越大的影响，我们无可逃脱。这就是我们生活的现状，我们生活在‘不纯洁’的气氛里，西方的生活方式通过大众传播媒介日益渗透民众心理。”[8]
女性的“后殖民心态”，是指女性虽然已经摆脱了封建社会中附属男性的历史地位，然而在精神上仍然没有实现完整意义上的独立，内心认同上依然以男性为中心，表现为以男性的价值标准塑造自身，将男性的社会期待自觉不自觉地内化为自身的行为准则，心甘情愿地辅助男性，作为“第二性”存在。即使是先进的女权主义者在建构女性话语、建构女性身份时，也并没有明确的反男权意识，而是以迂回取悦谦让的方式进行，试图摆脱男性的“在场”实现彻底地解放，然而在自我观照时又预设了男性的“存在”地位。在大众传媒中，女性作为表达主体时，虽然以女性为表达中心，意欲建构女性自身的表达空间，可是在表达时又无意识地以男性为潜在受众去设定自身的表达，而这种无意识恰恰是父权、男权在女性内心深处扎根的有意识。
传统文化对女性的规训是三从四德：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即要求妇女屈从男权，谨守取悦于男子的品德、辞令、仪态和手艺，虽然“三从四德”是历史建构的，然而在当今社会它仍然是女性的自我规范准则，以“贤妻良母”作为自身的理想，更愿意成为男性的“助手”；女性本身亦不喜欢事业心强、风风火火的女性，鄙夷开放的女性，愿意接受男性的辖制而不喜欢女性的压制，甚至更乐于当成功男性背后的女性“全职太太”、“家庭主妇”等。因此，女性群体自身认同的后殖民心态，造就了女性在表达中流露出受男性“殖民”的默认、许可以及对被表达的“沾沾自喜”。
大众传媒中女性的“表达”与“被表达”境遇不是偶然的，是女性群体在整个社会地位的映射。历史烙印、文化堕距的外部原因以及女性群体本身的话语真空和后殖民心态等内部原因，直接造成了女性的这种境遇，这些原因又相互作用，共同影响着女性在传媒中的表达困境。因此，女性传媒境遇的改变，不仅要靠媒介性别意识的宣传和少数女性精英的奋斗，更有待于女性话语体系的建立和女性社会地位的转变，这就需要历史观念和文化理念一点一滴地转变，以及女性和男性的共同努力。
参考文献：
[1]乐黛云等.世界诗学大辞典[Z].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3.
[2]恩春主编.高阶英汉双解词典[Z].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3]陈崇山，卜卫.中国女新闻工作者现状与发展调查报告[J].新闻与传播研究，1995（02）.
[4][5]凌菁.女性媒介建构女性文化[J].传媒观察，2005，（04）.
[6]班固.白虎通德论[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1990.
[7][美]威廉·奥格本.社会变迁：关于文化和先天的本质[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
[8]张京媛.后殖民理论与文化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责任编辑 罗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