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东:不怕死,怕来不及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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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名理由
  他创办并主持的“海外中国研究丛书”和“人文与社会译丛”,是中国持续时间最长、影响力最大的丛书之一。这两套书从1980年代开始译介优质汉学作品,并延续至今,旨在“为中国同行做很好的学术筹备,建立中西方学术对话的起点”。无论中国学术界还是普通读者都受益匪浅。
  刘东缓步穿过清华学堂一层走廊,依次经过墙上悬挂的王国维、梁启超、陈寅恪和赵元任的黑白照片,来到位于二楼的办公室门口。办公室门外正对着回廊式楼梯,冬日的阳光正好斜斜地照射进来,抖落一地木格窗花的剪影。
   这是一栋两层楼房,德国古典风格,坡顶陡起,青砖红瓦,是上世纪初清华前身所在。墙上四幅照片,正是曾盛极一时的清华国学院四大导师。作为重建的清华国学院,副院长刘东的办公室和院长陈来比邻。每次经过四大导师的照片时,刘东都会放慢脚步,心里一紧。是高山仰止,也是警醒自己。
  “我比照片里他们去世时的年龄都大多了。”刘东脱掉风衣,一边拿下帽子,一边笑呵呵说道。他是看上去心宽体胖的那类人,声如洪钟,谈笑自若。2015年元旦刚过,刘东进入花甲之年,这让他更觉紧张。
  很多事情要做,从最早进入学术生涯开始算起,三十多年“读百家书”的学术准备已经妥当,最重要的著述生涯,似乎才刚刚开始,刘东觉得时间远远不够。

“读百家书,立一家言”


  刘东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打开电脑处理邮件。假期就快到了,忙完学校这堆事儿,他打算带着家人去三亚海边的房子度假,在那里继续读书、思考、写作。他说那是真正的面朝大海,可以一直呆到春暖花开再回来。
  这是刘东一年到头最累的时候,编了二十多本书,教了这么多学生,还写了好几本书,每到年底,刘东都觉得“人困马乏”。
  关于写作,刘东这一年计划排得很满。“今年至少有四本书要出。”他说。年至六十,刘东编书、教学,广泛地读书,现在,他觉得自己到了“立一家言”的时候。他时时有种紧迫感,他认为,一个大家,早年游学,到五十来岁时开始真正成熟地著述。“输入的东西能不能输出,那就得看他的天命和勤奋程度了。”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在学术界,刘东因主持创办两套丛书而获盛名:“海外中国研究译丛”和“人文与社会译丛”。这两套书从1980年代开始延续至今,译介优质汉学作品,旨在“为中国同行做很好的学术筹备,建立中西方学术对话的起点”。
  80年代,学院里一些理想主义者聚集在一起,以出书的形式完成社会启蒙的理想。当时的出版社也大都欢迎这种合作形式,对他们来说,这相当于有一个成熟的编外团队。
  几大丛书中,刘东主编的“海外中国研究译丛”引人瞩目。一个充满理想和喧嚣的时代落幕,其他丛书相继宣告结束。但刘东继续出书,“海外中国”和“人文与社会”逐渐成长为中国体量最大、影响力最广的丛书。
  现在,编书仍然是刘东日常工作的一部分。他仍然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花在这件事上,挑选他认为适合推介的书籍。刘东认为,这项事业不仅能“泽被世人”,更让刘东自己吸取了大量养料。
  近些年,他开始频繁写书,并以一年三四本的速度将其出版。2014年,他出版了《思想的浮冰》《再造传统》等四本书。
  刘东写作很快,用他的同事、清华国学研究院院长陈来的话说,“一个人能顶国学院半年的工作量”。刘东提到这时有点孩子气般得意地笑了,“知道为什么吗?”他问,随即指指脑袋自答道:“因为准备得太充分了,这些书早都装在这儿了!”
  这时候,送水的人推门进来换水,刚刚还在探讨学术的他赶紧拿了个大水杯,把剩下的纯净水都盛了出来。“别浪费了。”他说。

运动员、教练、裁判和领队


  尽管已经做好去三亚度假的准备,但要处理的事务仍然源源不断。最热闹的是各种年底最值得推荐的书单、研讨总结会议等等……刘东一边念叨,一边低头处理邮件。十分钟后,他抬起头对记者笑笑,“有一个词叫over socialization(过度社会化),我们大多数中国学者都有这个问题。”
  大量的时间消耗在不必要的事情上,唯独没有时间做自己的主业。“这是一位学者要警惕的。”作为清华国学研究院的副院长、中国两大译丛主编、博士生导师、业界著名学者,刘东发现自己也时常面临“过度社会化”的危险。不必要的行政工作,院系工作必须的应酬,这些都需要花费大量时间。
  刘东用运动形容自己的学术生涯。运动员、教练、裁判、领队,身兼数职。这天下午,刘东还要请他的博士生吃饭,他还带了一大堆博士后。刘东讲课时非常投入,这时,他就是教练的身份。作为两个中国规模最大丛书的主编,刘东又变身裁判,哪些内容值得推荐出版,基本上是刘东说了算。
  两大译丛给刘东带来了盛名,但也偶有人批评他杂而不专。他喜欢编书,自己写的书里“什么都谈一点”,提倡“通识”,不像通常的路数,在学术上先占一个坑,“沿着这个路子走下去,吃老本一直到死。”
  刘东为这两套书花费太多时间,需要在市场和学术之间找到平衡,游说出版社一直做下去,这些都需要大量精力。
  近期,学校的出版社让他去做负责人,要变成文理综合的出版社,“这都是领队的事儿。”加在一起,“让人很累。” 但刘东只想安安静静做运动员。2015年,他大概有四本书要出,他雄心勃勃地计划写一本希腊与中国的书,思考得差不多了,“大概能为中国找到一条出路。”
  2009年,刘东从北大来到清华,清华大学高调成立国学研究院,这一新闻曾轰动一时,刘东任副院长。
  清华国学研究院最初成立于1925年,在中国近代教育史上享有盛名。办学四年,国学院毕业生近70名,其中50多人成为人文学界著名学者,四位教授被尊称为国学院“四大导师”。   “为什么中国学者非得是上辈子卖命、

下辈子卖名呢”


  刘东的办公室很宽敞,满满几大排书架,从传统文化到哲学、医学、音乐艺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既是书架,也是书库——每层外面一排摆放着刘东要读的书,里面则密密麻麻地塞着他主编的丛书。
  学术之外,刘东热爱音乐,在南京大学读书时,刘东曾是校文工团团长,因此有特权不上课。对付完学校的功课,其他时间,刘东自己大量读书,“三四年级的时候,同学就知道我说话听不懂了。”他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那是一只功能椅,能舒服地半躺下来。刘东说自己一旦坐下就不想起来,因为担心自己“万一忘了下面那一句”。长年熬夜看书也让他身体“到处都是毛病”。
  刘东越来越感到自己身体的问题了,他跟陈来聊天,说别看大家现在看起来人形都挺好的,但其实都像个雪人,“不定哪天就漏点水”。他以极为战战兢兢的方式保养。每天吃三十种保健品,早上喝粥要有黑豆莲子绿豆红豆,“得有十几样”。
  这一切不是因为怕死,是怕没有完成。“上帝不会因为你有这么大学问就多给你一天,反而先把你的视网膜、坐骨神经先坐出来再说。”刘东在椅子上转了转胖胖的身体,哈哈大笑,“当然也不能这么说,要不孩子们都不做学问了。”
  接受采访的头一天夜里,刘东刚看完《索尔仁尼琴传》,看到凌晨两点半。最触动他的是,索尔仁尼琴拿到诺贝尔奖之后,又出版了《古拉格群岛》。这对很多人来说是无法想象的,诺贝尔奖是一个顶峰。
  他以此对照国内学者。前些年他为自己主持的学术期刊《中国学术》征集稿件,向老朋友们约稿,一些人告诉他,年纪大了,自动为自己减少工作量,“大长篇的学术著作就不写了”。
  刘东不太明白,国外的同行七八十岁,还在认认真真写作,中国学者基本上五十多岁就不写了。“为什么中国学者非得是上辈子卖命、下辈子卖名呢?”
  刘东自己想做的事情还很多。他曾想过要编一套1980年代丛书,趁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都还活着,请他们来写写文章,回忆和反思当时方方面面的问题。比如他计划请周其仁写1980年代农村的改革。他想了几十个选题,希望能借这套书发出一个警告,“那个时候我们其实走错了,现在得重走”。
  “我们现在中国发展的所有问题,都是那个时候提出还没解决的。”他说。但根据眼下的形势,这套书是做不出来了。刘东接下来最想写的一本书是《中国与希腊》,分析比较这两大文明的源头,“希望能为我们找到一条可行的道路。”

  刘东

  著名学者。早年师从李泽厚,曾先后任教于浙大、南大、中国社科院、北大,清华。讲学足迹遍及亚美欧各洲。创办并主持了“海外中国研究丛书”“人文与社会译丛”及《中国学术》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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