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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多芬说:我情愿写10000个音符,也不愿写一个字母。
而我,情愿用10000个字,去换贝多芬的一个音符。但我知道,他根本不稀罕。
有什么办法?在伟大的艺术与它谦卑的粉丝之间,就存在着这种不平等。
但我依旧虔诚地朝拜着,并且相信:每写下10000个字,就与音乐圣殿的距离又近了一个音符……
偶然发现,他正在看的电视节目《闪亮的爸爸》里,为了给做游戏的星爸萌娃们渲染气氛,编导竟然配上钢琴曲《Gymnopédie No.1》,我的心情因为这“乱弹琴”而不“闪亮”了。
第一次听到《Gymnopédie No.1》,是看纪录片《走钢丝的人》:影片结尾处,当上了年纪的菲利普·帕特持平衡杆走在钢丝上时,钢琴声缓缓流入,那旋律犹如秋阳,借用才子徐志摩的描绘——拿着满满的一团温暖揾在帕特的脸上,安在他的手上,窝在他的心里……
画中帕特探在钢丝上的脚步,相伴着画外落在琴键上的手指,参差起落地弹奏着,声与影合而为一,情与景淡淡交融……那段简洁而宁谧的钢琴曲,良久地回荡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念念不忘,必“溯”回响:原来它是法国作曲家萨蒂创作的由三首小曲组成的套曲《Gymnopédie 》中的第一首,很多影视作品如《咫尺闪灵》、《2h37》、《巴黎》、《凉宫春日的消失》、纪录片《梁思成与林徽因》等,都曾用这首曲子做过配乐。
“怎么翻译呢?”他好奇地问。
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说出口:“裸体歌舞”。
若搁今天,萨蒂定会被视为用“裸体”字眼来吸引眼球的“标题党”,但生活在十九世纪末的萨蒂,始终力图突破垄断当时乐坛的浪漫主义巢臼,去探寻新的音乐词汇。特立独行的他,因此与评论界相看两厌,酷爱为作品取怪异的名字,就是他蔑视评论的一种表达方式:《梨子形状的三首曲子》、《冷淡曲》、《几百年和一刹那》、《木制胖妇人的素描和媚态》、《可憎的一瞥》、《软趴趴前奏曲(给一条狗)》……原来都是萨蒂投给评论界的“宣战书”。
不妥协的萨蒂,很有几分“蔑礼法而崇放达”的“竹林七贤”风范,逍遥的七贤们,可不是常在山野间肆意酣畅地裸体行舞?!而《裸体歌舞》,一如罗伯特·奥尔特曼执导的影片《云裳风暴》中的最后一场戏——所有模特均裸身走台——向评论界“宣战”的意味最浓。
《裸体歌舞》是萨蒂早期作品中的杰作,也是他最著名的代表作。创作出这组钢琴曲时,萨蒂只有23岁。尽管三首小曲加在一起也只有7分多钟长,但沉缓而哀伤、简洁且清晰、柔和又怅惘的《裸体歌舞》,仍被后人评为最美的“背景音乐”和最好的“催眠曲”:
月下行舞。不抚琴,琴会惊扰沉夜;不持剑,剑能刺碎月华;不饮酒,酒可凌乱脚步;甚至不着衣,不着衣衫也风流、飘逸。
只裸体行舞。轻盈、连绵的舞步,勾勒出夜晚的意境与气息。舞着舞着,肤色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月光一样的旋律线,细细地勾勒着身体的轮廓……
《裸体歌舞》的曲名,源自古希腊斯巴达每年祭祀太阳神阿波罗时,男性们会裸体跳的一种仪式舞蹈。据说萨蒂在一只希腊花瓶上见过关于它的绘画,由此创作了这组套曲。既然是与古希腊有关的舞曲,用竖琴来演奏,较之钢琴曲,似乎更恰当一些——竖琴那典雅的琴柱就像古希腊神殿巨柱般昂然耸立——而收录在《宁静祥和的竖琴专辑》中的《裸体歌舞第一号》,果然独具风味与灵性。
曾听过理查德·克莱德曼演奏的《裸体之舞第一号》,一如既往的浪漫,可还没来得及叫好,奥利弗·杜桑的声音便侧身而入:是不是觉得裸体行舞会冷呢?于是杜桑决定为钢琴曲披上了一件外衣:衬着理查德的演奏,他朗诵了一首自己创作的诗歌。
杜桑的法语说得真好听,正如张晓风对法语的形容——“温柔圆润,香甜暖融,如一碗刚熬好的银耳莲子羹”,可将这碗“莲子羹”端放到钢琴曲中似乎不妥:弹过萨蒂的人都知道,他爱给作品的演奏方式标注上古怪的指引,如“指尖要轻得像一只蛋”,疑惑吗?疑惑也不能出声,因为他曾声明:“我禁止任何人在弹奏作品的时候大声读出这些文字,无论谁斗胆违反我的指引都将引起我的愤慨。谁也不能例外。”
意大利裔法籍钢琴家奇科里尼演奏的《裸体之舞第一号》,被公认为是对萨蒂作品最经典的诠释。在我看到的那段演出录像中,近九十岁的钢琴家已垂垂老矣,但他的演奏仍“具有独自的清澈与透明,拥有超强的完美无瑕的技巧”。
弹奏时,奇科里尼意态超然,唇角始终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是想起了刚出生时那恣意摆动的第一场裸体舞?是想起了与小伙伴在湖边嬉戏追逐最畅快的裸体舞?是想起与情人共浴爱河最甜蜜的裸体舞?还是想起踽踽独行到时光深处最后的裸体舞?答案,就写在琴键间。
生命本就是一场“质本洁来还洁去”的裸体歌舞。奇科里尼的演奏,有意放缓速度,让这一场裸体歌舞,侵染上人生暮年的况味,静美,蕴籍,清缓,悠长,哀而不伤,怅而不悲。他的手指在琴键上舞动着,一跳就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