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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伦敦的雾无孔不入。说来就来。
它从冰冷的、长着暗绿色青苔的石块上滑下，顺着灰黄的泰晤士河绵延向前，飘上伦敦塔褐黄色的屋檐后，惊飞了一群黑色渡鸦。
这是一群居住在伦敦塔附近的渡鸦。尽管塔的结构让它们垂涎，适于居住，它们还是不敢涉足半步。因为，任何进入伦敦塔的渡鸦，都会被剪去翅膀，永不能飞翔。
是历史决定了渡鸦剪翅的命运。数百年来，在这座塔内，曾经绞死谋杀过不少人。这里是整个伦敦城最为阴魂不散的地方。人们提心吊胆地相信，只要渡鸦一走，伦敦塔就会倒塌，所有的阴魂便会倾巢而出，英格兰将永无宁日。
于是，塔内的渡鸦都被剪去羽翅，成了塔的附属品，只能仰望塔外的渡鸦自由飞翔。
在那些自由的渡鸦中，有一只，翅膀边缘擦破些羽毛，残缺不齐，灰色眼珠特别阴郁锃亮，镜映出身下的世界。
传说，通过渡鸦的眼睛，可以看到凡人所无法窥视的世界另一面。在那里，没有生命，更没有未来。于是，通过这只渡鸦的眼睛，雾气的伪装卸掉了。
真正的雾，是被活埋的女巫的手，十个指头在雨水的滋润下生发出根须，以细无声的速度生长，在指头的侧面长出侧芽，侧芽再生出根须，如此递接，毫不间断。雾气就这样心怀叵测地成长着，默默地挥舞着成千上万的根须，攀爬上每一块墙壁，窗脚，钻入烟囱，渗入土地，浸入行人的身体。
在一座废弃的、阴暗潮湿的石桥下，雾气用手指拥绕着一个叫成年男子。他棕黄色的头发肮脏地结成饼状，贴在脑袋上，胡子又厚又脏，像个袋子垂挂在下巴上。
没有灯，只有当汽车经过桥面时，才会滑过一团朦胧的光。下雨了。灯光中的雨丝如同细密的针尖。
男子的身边有一瓶酒，一个带两只脚轮的滑竿行李箱，里面塞满了他的全部家当。一个月前，他因为赌博欠下高额债务，失去了房子、车子、工作、尊严、前途……
男子喝下一口酒，愁眉不展。雾气在桥洞下如蛇穿梭，让他感到寒冷而绝望。他斜着眼睛，从行李箱下面摸出了一把枪。这把枪是他以前为了防身弄到的，当高利贷雇来的打手冲进他家，拿走他的一切时，他用这把枪捍卫了身边的这只箱子。
当时，行李箱敞开着盖子，放在床上，里面塞着几套换洗衣裤。他用枪指着打手，说只要他们敢拿这个行李箱，他就开枪。他大叫着，说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也就什么也不怕了。
打手瞅了一眼行李箱，再看看已被搬空的、空荡荡的房间，抬起右手，在右脑门上一点，鄙夷地对他敬了一个军礼，转身走了。
男子在他走后，虚弱地坐下来。他此后，除了那几件衣裳，就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对了，还有这把枪。这把可以用来自杀的枪。
雾气在桥洞里徘徊不散，等待着观看一场自杀的好戏。
男子举起了枪，把枪口塞进了嘴巴。
一辆大卡车从桥面经过，巨大的轮子压过桥面，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卡车灯的光晕在顺着桥身移动，照出一团一团的雨。当光晕移到桥尾时，枪响了……
1.
这个地方叫索郎德广场，它位于伦敦西区某处。广场不大，大概就两百个平方米。在广场的西面，延着广场的长度，用巨石修建了一座两层楼高的公寓。公寓大门上有一个铜色门牌，上面只有两个字母“T·C”。
字母越少，权威越高。
每个人都知道“T·C”代表什么。它代表欲望、时尚和先锋。“T·C”是一个出现近十年的时尚品牌，领域包括时装、皮具和珠宝。欧洲上层人士都以身着一套“T·C”时装或者佩戴“T·C”首饰为荣。
“T·C”的创始人，也就是公司总裁，名叫塔索·库伯（Tasso·Cooper）。“T·C”这个品牌正是源自他姓名的缩写。
在英国时尚界，塔索·库伯是个传奇人物。他以前是个司机，为一个亿万富翁开两辆凯迪拉克和三辆宝马，后来，他自谋生路，开创了“T·C”，逐渐走红。塔索·库伯虽然身处以名利寄生的时尚界，却喜欢深居简出，很少抛头露面。他现在居住的公寓是一栋有两百年历史的老房子，虽然位于市区，可是，只要大门一关，也就与世隔绝了。
为了避寒，这栋老房子的窗户都不大，很少能够透进阳光。外人一脚踏入后，会感到走廊暗处飘荡着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像伦敦的雾气，阴森恐怖。
更让大家不能接受的是，这座公寓坐落在臭名昭著的索朗德广场。当年，正是因为公寓所在的位置，它才被闲置了很长时间，无人问津。塔索·库伯就又做了一件叫英国人惊讶的事——事业成功之后，买下了这栋不祥的住宅。
和伦敦塔的恐怖历史比起来，索朗德广场也毫不逊色。数百年来，这里是处决死囚和女巫的地方。吊死、砍头、焚烧都有过。至今，每逢夜晚，行人都宁愿绕道而行，也不愿从这里经过。传说不小心从这里经过，就会不小心遭遇上游荡在索朗德广场的鬼魂。
以前在索朗德广场吊死囚犯，一般会使用马车。马车载着囚犯停在绞刑架下后，囚犯就被迫站起来，站在马车上。当囚犯的脑袋被套入绳索之后，车夫就会扬鞭，马车向前，囚犯随即两脚悬空，命归黄泉。
因此至今，很多人在夜晚经过索朗德广场的时候，都会在雾气中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广场中心，毫无声息，若隐若现。还有人说，那些被吊死、砍头、烧死的孤魂野鬼无处可去，索性都住进了塔索·库伯购买的公寓。
在广场的东面，有一座教堂，十字尖顶屹立在灰色雨雾中，如同风帆，就地取名索朗德教堂。也许是因为这里聚集了太多的阴魂，魔鬼也被招来了，人们才在这里修建了一座上帝的家。塔索·库伯的公寓就和教堂各就西、东，对立相望。
在索朗德广场的南面，是面积庞大的索朗德公园。公园里长满了灌木丛和山毛榉树。北面，是一条通往市中心的大路。塔索·库伯一早从公园跑步回来，刚踏上自家的台阶，忽然感到一个影子从背后飘了过来，一个凉冰冰的东西抵住了后脖颈。未等他转身，两声枪响穿透了清晨的雾。
2.
当探员爱德华·楚接到案发电话的时候，他刚刚离婚，靠在律师事务所的外墙上，点燃了一支雪茄。在离婚协议中，他把房子留给了妻子多蕾丝·楚。他觉得结婚这十年来，他欠多蕾丝的越来越多。都是感情债，一座房子根本还不清。他只希望多蕾丝以后能找到她应有的幸福。 爱德华·楚有着欧洲人俊朗高大的外表，高加索人的白色皮肤和亚洲人的黑色眼珠。他是一个混血儿，父亲这边的祖母是英国人，祖父来自中国，传说是八国联军侵华时某军人带回来的厨师，因此他有一个中国姓氏，楚；母亲这边的祖母来自捷克，祖父是俄国人。这样的血缘关系，让爱德华·楚总是没有归属感。若说有的话，也是和多蕾丝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是他的家，他的归属。然而，他们现在离婚了。
半年前，身为律师的多蕾丝就提出要分开。昨天晚上，爱德华·楚才最后下定了决心，接受这个事实。这段时间，他一直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但是今晚，他无处可去。他的行李，全都在车子的后备箱里。
爱德华靠在湿漉漉的墙上，看着天空飞翔的渡鸦，吐出一口蓝色烟雾。天空中飘着若有若无的毛毛雨，打湿了他的眉毛和发梢。
多蕾丝推门出来，看见他没走，便向他走来。多蕾丝是个身材匀称的女人，若是追宗溯源，算是爱尔兰人。她有着一双爱尔兰女子的神秘眼睛。当年，就是这双眼睛吸引了爱德华，让他怦然心动。
多蕾丝走过来，和他并肩靠在墙上，自己点燃了一支女士烟：“现在有空吗，我们去喝一杯告别咖啡？”
爱德华强忍住内心的难受，挤出一个干瘪的笑容：“可以啊。还好我们没有小孩，离婚也离得干净利落。”
多蕾丝也点点头，痛苦地微笑了一下。这些年，她多想要一个小孩，但是命运就是不给她。她转过脸来，眼中似乎还存有留恋：“如果我们有小孩，一定是会像你一样漂亮。”
“多蕾丝，”爱德华忍不住抬起夹着雪茄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你还爱着我？”
多蕾丝把头偏开：“也许是吧，毕竟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年。”
“可你为什么非要离婚呢？”
“爱德华，我已经告诉你很多遍了，我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你不属于我，你属于那些凶杀案，属于那些受害者。”
“多蕾丝，不是这样的。”爱德华还想解释，他想说，她才是他的归属，然而，他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搭档邓肯·厄雷打来电话，告诉他著名的塔索·库伯被人在家门口枪杀了。
多蕾丝太熟悉爱德华接到报案电话时的表情了。她把只抽了一半的香烟扔到地上，用鞋尖使劲踩灭，失望地看了爱德华一眼，转身走进了大楼。他们离婚的地方，正是多蕾丝供职的事务所。为他们办理离婚协议的，是多蕾丝所在事务所的同事，他俩共同的好友大卫。
3.
在塔索·库伯的公寓大门前，警方迅速搭建了白色的塑料棚，把受害者圈在棚中，防止案发现场被污染，同时也避免媒体干扰。外围的记者苦苦守候，也只能拍到来往进出的警察和白色的棚壁。爱德华一直十分认可这种做法。他认为，用塑料棚把案发现场单独隔离起来，是对死者最后的尊重。
在记者此起彼伏的询问声和噼里啪啦的闪光灯中，爱德华跟着邓肯戴上手套和鞋套，掀开塑料棚，走了进去。塔索·库伯脸朝地躺在石阶上，鲜血已经变成棕黑色，顺着石阶淌下，凝固。法医茱蒂·罗伯茨蹲在地上，检查伤口。茱蒂是个强壮的、有两个小孩的离婚女人。爱德华一直很佩服她，拖着两个孩子还能把工作做得十分敬业。
“一枪致命。”茱蒂说，她的手指在塔索的后脖颈。
“可是却开了两枪？”爱德华看见了两处枪伤，一处在脖颈后，一处在后脑勺上。
“根据枪伤的大小和血溅的痕迹判断，后脖颈的那枪是紧贴着开的，后脑勺的那一枪，间隔了大约半米。但是，无论先开了哪一枪，都可以直接致命。”茱蒂说。
“你是说，凶手根本没有必要开两枪？”邓肯问。邓肯比爱德华矮半个头，年纪和他相仿，两人做搭档有三年多了。邓肯今天穿了一双白色高跟皮鞋，眼睛的视线几乎和爱德华平行。
爱德华伸出右手，并拢两指，做成枪筒的形状，对准了地上的塔索·库伯。手指和塔索后脑之间的距离刚好是半米。爱德华说：“第一枪从后面袭击，打在塔索·库伯的后脖颈上，库伯倒下后，凶手在他的后脑勺上开了第二枪。”
“难道不会是再补一枪，以防万一？”邓肯问。
爱德华摇了摇头：“这第二枪，不像是补枪，更像是惩罚。”
“为什么？”邓肯问。
“如果为了确保杀死库伯，凶手完全可以在同一个位置连开两枪。”爱德华说，“不需要等到库伯倒下后再补第二枪。”
“也许，这第二枪是在库伯倒下的过程中开的？”邓肯说。
爱德华把目光转向茱蒂，茱蒂耸耸肩说：“这要等研究了伤口以后才能确定。”
“子弹呢？”爱德华问。
茱蒂指指受害人的前方，在门边的旮旯里，躺着一颗子弹。茱蒂说：“那颗子弹射穿了塔索·库伯的脖子。”
“另一颗是不是还在塔索·库伯的脑颅里？”爱德华问。
茱蒂点了点头。
客厅里，库伯的妻子芬妮裹着一条白色毛毯，露出里面的粉蓝色真丝睡衣花边，惊恐而呆滞地坐在沙发上。在地毯上，有一串带血的脚印。脚印很混乱，起始点是躺在门口的塔索·库伯，然后散布在客厅四处。在芬妮的双脚上，也还沾有干了的血迹。
爱德华跟随着脚印的浓淡，迅速作出了大致判断：芬妮听到枪声，穿着睡衣冲到门外，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丈夫库伯，然后惊慌失措地跑回房间打电话。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坐在芬妮身边，呆呆地为她端着一杯茶。茶上早已没有热气盘旋，看来那个女人已经端了好久。两人都目光呆滞地紧挨着，如同被惊吓瞬间凝固的雕塑。
邓肯轻声告诉爱德华，这个将近五十岁的女人叫安，是受害人塔索·库伯常年聘请的女佣。安一直和库伯夫妇住在一起，大概有六年了。
爱德华一见到芬妮，心里某个地方狠狠地抽搐了一下。芬妮有一双蓝黑色的眼睛，衬着白色的毛毯，如同从深井中反射出的两道月光。他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多蕾丝时，她也是这样坐在沙发上，眼睛透彻深邃。
芬妮隐隐感到脸上痒痒的，抬起头，看见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盯着自己，感觉很不自在，就转移了视线。
爱德华感到有些失态和尴尬，急忙介绍了自己，然后问：“是你直接给警方打电话报警的吗？”
“我先听到了枪声，当时我在楼上卧室。等我下楼来，看见大门敞开，塔索倒在地上。我冲过去，看到他浑身是血，后来……后来，”芬妮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等回忆带来的恐怖平息一些后，才接着说，“我才进屋打了急救电话。” “你下楼的时候，门是开着的吗？”爱德华奇怪地问。他记得在门前的石阶上和门锁上，都没有钥匙。他转过身，对搭档邓肯使了个眼色。邓肯会意，轻轻站起来，走出了客厅。
芬妮点了点头：“门是敞开的。”
“你当时有没有看见什么人呢？”爱德华又问。
“没有。也许有，”芬妮感到脑海里无比混乱，她猛烈地摇摇头，“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我，我记不清了。不过，”她抬起头来，“为了安全，我们在房子四周都设有录像监控设备。”
“你是说，大门口也有监控摄像头？”爱德华问。
“是的。大门口有一个摄像头。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看。”芬妮说着站起来。可能是受到惊吓过多，她感觉两眼发黑，几乎就要摔倒。女佣安要去扶她，被她推开。
这时候，邓肯重新返回屋内，她在爱德华的耳边小声说，塔索·库伯的家门钥匙还揣在他的裤兜里。
芬妮带着爱德华和邓肯走进了客厅旁边的书房，打开书桌上的电脑，找到了塔索·库伯跑步回来的时段。
录像是黑白的，塔索满头大汗，一边上台阶，一边把手伸进裤包掏钥匙。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忽然出现在他身后，把一支枪顶在塔索脖子后。紧接着，枪声响了，塔索倒地。录像上露出了黑影的面孔。他身穿戴帽兜的运动衫，帽兜翻起来，遮住头部和脑门。他的脸上戴着一个纯白的滑雪面具，面具上只在眼睛和鼻孔处留出小孔。
看到这副面具，芬妮“啊”地叫了一身。
只见凶手抬起头，用枪托打歪了摄像头，画面上立刻出现门前的天花板，紧接着，画面中传来第二声枪响。
芬妮看到这里，用手捂住脸，失声大哭。
与此同时，书房门外传来另一声女人的尖叫。
爱德华抛下芬妮，朝尖叫声传来的方向奔去，只见女佣安站在厨房里，两手抱住脸颊，惊恐地看着橱柜。橱柜是悬挂在墙上的，柜门这时候打开了。
在柜子的内壁上，钉着一只流血的渡鸦。
渡鸦似乎还有最后一口气，在安的尖叫声中抖动着翅膀……
安的惊恐不亚于书房里的芬妮。她颤抖地捂住嘴，缓缓蹲下……
爱德华冲出厨房门，看见门后是一片山毛榉树林，树林顺着地势向前方延伸，林中黑魆魆的，没有多少阳光——这便是索朗德公园。爱德华走出厨房，试图在地面上发现一些痕迹。可是，厨房后面除了厚厚的落叶外，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有人悄悄地穿过公园，通过塔索·库伯厨房的后门，送来了一只渡鸦！
这个人行动神秘大胆，居然敢在警察调查案发现场的时候来！
塔索·库伯身中两枪。爱德华认为第二枪是为了实施惩戒而开的枪。但是，凶手已经得逞，为什么又溜进后门送来渡鸦呢？
一枝八厘米长的钢钉从渡鸦的前胸穿过，把它直接钉在了橱柜上。渡鸦的脑袋不停地抖动，喉咙上一指长的羽毛沾满了鲜血。这时，爱德华看清，它的眼睛被挖走了。
爱德华等一位同事从各角度拍完照片后，取下了渡鸦。濒临死亡的渡鸦在他的手中做着垂死挣扎，鲜血溅到了爱德华的脸上，爱德华立刻感到一片温热，并且闻到了渡鸦身上那股腐化和霉湿的气味。
爱德华把渡鸦递给茱蒂，让她好好看看渡鸦身上的这枚钢钉，看是否能找到指纹。茱蒂点了点头，看着渡鸦，满脸迷惑。当她接过渡鸦的时候，这只渡鸦做了最后的挣扎，然后蹬了几下脚，终于咽了气。茱蒂轻轻“啊”了一声。
“怎么了？”站在一边的邓肯问。爱德华也看着茱蒂。老辣的法医茱蒂很少有在尸体面前失态的时候，更何况，这是一只鸟。
茱蒂用力搬开鸟嘴，从里面抽出一条铁链来。链子很细，顶端是一个弯钩，挂在渡鸦的喉咙内部。
“变态。”邓肯忍不住说。
“威胁。”爱德华说。邓肯抬起头，看着他，目光在询问。爱德华压低了声音，说，“一定是这栋房子里有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凶手如此变态地杀死渡鸦，一定是用来威胁，让那人闭上嘴巴，保持沉默。”
“会是谁呢？是受害人的妻子还是女佣安？”邓肯问。
爱德华说：“都很难说。芬妮身为妻子，很有可能知道一些塔索·库伯的秘密；而安，虽然只是个女佣，也许不经意地看见过某些不该看见的东西。”
邓肯迷惑地问：“塔索·库伯只是个时尚设计师，他又能有什么致命的秘密？”
爱德华往客厅方向看了看，说：“世事难料。你再去和她们聊聊，看看有什么新发现。”
“你呢？”邓肯问。
“我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爱德华说完，再次打开厨房后门，走进山毛榉树林。
对于索朗德公园，在伦敦土生土长的爱德华一点也不陌生。这是一座城市公园，树林茂密，行人稀少，环境复杂，是年轻人抽大麻和幽会的绝好场所。爱德华走了五十多米，才看到了一排栅栏，把塔索·库伯的公寓后院和公园隔开。由于树干密集，爱德华在厨房的位置是看不到这个栅栏的。
这时候，栅栏门也是敞开的。
爱德华走出栅栏门，看到一条人为踩出的小径。在小径左边，有一片伏倒的草茎。凭直觉，爱德华走入那伏倒的草茎。走了不到二十米，爱德华看见地上有一根渡鸦羽毛。他捡起来，装进了证物袋。
当他直起腰抬起头的时候，在面前的树干上猛地看见了一样东西。忽然间，爱德华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早餐吃的面包就要冲将出来。
那是一对血淋淋的眼球，像两个乒乓球，挂在树干上……
这时候，邓肯打来电话，让他赶快回来，她说从女佣安那里没有问出什么信息，但是从芬妮那儿获得了重要线索。
“什么线索？”爱德华对视着渡鸦的眼睛。
“芬妮认出了开枪的人。”邓肯说。
4.
监控录像中，开枪的人身材细长。他在对着塔索·库伯的后脖颈开了第一枪后，抬手用枪托打歪了摄像头。这个人戴着帽兜和滑雪面具，虽然面孔被完全遮住，芬妮却认出了他。
芬妮告诉邓肯，塔索·库伯和她结婚后，对她越来越冷淡。相反，他很注意那些为他做设计工作的年轻小伙，在他的办公室里，清一色全是二十出头的男子。
芬妮说到这里，沉下了脸。邓肯已经知道芬妮要表达的意思了，邓肯问：“既然他喜欢同性，为什么还要和你结婚呢？” 芬妮摇了摇头：“我嫁给他的时候，他已经很有富有了，而且名气十足。英国是个宽容的地方，认为同性恋是人性的另一面，并不可耻，很多名人都公开了自己的性取向，他根本没必要通过和我结婚来掩人耳目。他在追求我的时候，充满了激情，可是，最近这一年，他变了，变得总喜欢和男人呆在一起，变得更不爱讲话，即使讲话，有时候也是语无伦次，也许，”芬妮停顿了一下，“是时尚界的古怪风气改变了他吧。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那么，这个带滑雪面具的男子是谁？你能认出他？”邓肯问。
“从他身形看，他像塔索公司里一个叫约翰·亨利的设计师。他和塔索鬼鬼祟祟在一起有半年多了。他们以为我不知道，我也就装作不知道。生活就是这样，从出生到死亡，充满了伪装。很多时候，伪装可以带来平静。”
邓肯对芬妮的态度不置可否。她小心地问：“这个人戴着滑雪面具。你怎么知道他就是约翰·亨利呢？”
“你看这里，”芬妮把录像定格，持枪的人在抬手打歪摄像头的时候，袖子被拉开，露出了手腕上的一截文身，那是一条很小的蛇。芬妮说，“我认识这个文身，约翰·亨利就有这样的文身。”
爱德华和邓肯开着车前往约翰·亨利的住处。刚才，邓肯已经打电话和公司方面核实过，约翰今天没来上班，而且没有提前请过假。
这个消息让邓肯兴奋了一下。
邓肯开着车，爱德华一支接一支地吸烟。邓肯发现，爱德华今天的心情很不好。不过，涉及爱德华的隐私，即便是最好的搭档，爱德华不想主动说说，她也就闭口不问。她太了解爱德华了，在他不想说的时候，无论你怎么问，他都不会开口的。
约翰·亨利居住的街道本来就十分狭窄，再加上不少车辆泊在道路两旁，路中间就只留出了窄窄的空间，仅够一辆车出入。邓肯费了好大劲，才开进去，找到一个车位。
路边的房子都是两层。在伦敦，不少房子都是这样，第一层作客厅，餐厅和厨房，第二层是卧室，楼前楼后有小小的花园。
约翰·亨利的小楼外墙爬满了鱼鳞似的常春藤，楼型、窗户都还是都铎式样。这样一座保存完好的老房子，在市面上价格不菲。邓肯一眼见到这房子，忍不住低低地吹了声口哨。
爱德华先走上台阶，按响了门铃。然而，他却在门铃轰响的一刹那，看见大门并没有关闭，而是留着一条狭缝。里面传来电视广告的声音。
爱德华警觉起来，看了邓肯一眼。邓肯会意，悄悄绕到小楼背后。
爱德华推开了门。
他听见广告里在销售跑步机。
入门处的走廊空空的。电视的声音是从客厅里传出的。爱德华背靠墙，尽量避免让客厅里的人看到自己，像猫一样，轻轻靠近客厅。
客厅里空无一人。
邓肯也从后门进来了，摇摇头——和后门相通的厨房里也没有人。
难道是在二楼的卧室？
很多谋杀案都是发生在卧室，最多的情况，被害人是被溺死在浴缸里。
爱德华悄悄爬上二楼。卧室里也是空无一人。浴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稀里哗啦摩擦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挣扎。
爱德华轻轻靠近，猛地一把推开浴室门。
浴室的窗户是打开的。在浴室的窗框上，钉着一只渡鸦。八厘米长的铁钉从脖子上穿入，钉进顶端的窗框。渡鸦早已死了，只有翅膀在风里，拍打着旁边的塑料浴帘，发出刷拉刷拉的声响。
爱德华走近，闻到了渡鸦身上腐臭的气息，眼窝处空空洞洞。
他撑开渡鸦的嘴巴，看到里面塞进了一截铁链，铁链的弯钩深深地钩进了渡鸦的喉咙……
整栋小楼都没有约翰的踪迹。
爱德华打开约翰的衣橱，衣服还在。但是，如果约翰是负罪轻装逃逸，他并不需要携带多少行李。
“爱德华，你来看这里。”邓肯这时站在卧室的壁炉旁。壁炉上摆放着几个相框，其中一个相框里有三个人，身穿滑雪服，脸上都戴着滑雪面具。其中一个面具，和凶手作案时所戴的面具一模一样。
爱德华把照片拿出来，放进一个证物袋。随后，爱德华让邓肯留在原地，自己走出了厨房后门。
走出厨房后的花园，迎面是一条小道。在小道尽头，竖着一道围墙。围墙顶上长着一层厚厚的青苔。在围墙的右边，缠绕着几根干枯的常春藤茎。在藤茎上，挂着两只眼球。
爱德华观察着四周，这是个荒凉的地方，这道围墙挡住了去路，而青苔完好无损，说明并没有人从上面爬过。这个送来渡鸦的人，专门来到这里，悬挂了渡鸦的眼球，然后又返回约翰·亨利的家，原路离开。看来，这个人处事冷静，行动不慌不忙。
爱德华默默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足有一分多钟，他才掏出了手机。
他给茱蒂打电话。他告诉她，又发现了一只渡鸦，眼球也是挂在室外。然后，他提醒茱蒂，一定要仔细检查检查眼球，说不定凶犯会在上面不小心留下指纹。
打完电话，爱德华还是站在原地不动。他在想，约翰会不会就是杀死塔索·库伯的凶手？是谁在约翰家也挂上一只渡鸦呢？约翰在哪里？逃了还是被挂渡鸦的人杀死了？还有，这个悬挂渡鸦的人，为什么要把渡鸦的眼睛挖出来，费力挂在附近呢？这里面，难道有什么隐晦的暗示？
这时，一线久违的、细瘦的阳光忽然从云层中射下。爱德华看见，在悬挂渡鸦眼球下方的草地里，有样东西闪了一下。
他走过去，扒开草丛，看到了一颗金属袖扣。
这是一颗质地高档的袖扣，表面有一个像龙卷风一样的图案。在图案中间，有一个奇怪的符号，看起来像一艘火箭，火箭穿越了龙卷风。爱德华眯起了眼睛，觉得这个符号有点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他拿出证物袋，将袖扣放了进去。
5.
时尚巨人塔索·库伯在自己的家门口被枪杀，一下子成了伦敦各大媒体的头条。所有的电视频道都在播放着这条新闻。当爱德华和邓肯开车回到警署的时候，立刻就被一大堆守候多时的记者包围了。爱德华和邓肯两人，左闪右突，拿出对付阻击战的架势，才把车子开进停车场。
电影里的解剖室都有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氛，给人的感觉是整个房间颜色是幽蓝幽蓝的。其实，解剖室里总是亮如白昼。爱德华和邓肯大汗淋漓地推开了门，迎面扑来一股惨白凉气，他们看见茱蒂已经打开了塔索·库伯的脑颅和胸腔。 茱蒂看见他俩进来，口罩上的眼睛露出笑意：“你们来得正好。”
邓肯走过去，看了一眼塔索·库伯的脑颅内部，问：“有什么新发现？”
“爱德华，你是对的。”茱蒂说。
“哦？”爱德华抬起眼睛，避开台子上被打开的尸体。他偷看了一眼邓肯，看见她正饶有兴趣地观察死者胸腔内的结构。爱德华虽然是男的，但是在解剖室里，总比不过邓肯。邓肯可以在离开解剖室后直接去餐厅点份七成熟的牛排。他不行。不过，这只是他的私人秘密，从未让同事们发现过。
茱蒂换下手套，走到办公桌前，拿出两张照片。照片上，塔索·库伯脖后和脑后的弹孔里分别被塞进了两根细长的红色塑料管。通过这两根管子所指的方向，茱蒂可以大概判断出子弹射入的角度。
第一张照片，插在脖颈后的管子和脖颈垂直。这说明，凶手的枪口是垂直抵在受害人塔索·库伯的脖颈上。
第二张照片，插在塔索·库伯后脑勺上的管子也是垂直的。说明这第二枪，并不是在塔索·库伯倒下的过程中射出的。如果是在他倒下时射出的，那么脑后的弹孔就应该是倾斜的。
“很明显，”邓肯把照片递给爱德华，“凶手在发射第一枪后，用枪托打歪了摄像头，然后枪口垂直对准塔索·库伯的后脑勺，开了第二枪。这第二枪，是有其他用意的。”
“子弹呢？”爱德华问。
“在这里。”茱蒂说着，举起了一个证物袋，里面有一颗子弹，“这是脑颅里的那颗。”
爱德华点了点头接过来。射入脖颈的第一颗子弹，他们在现场就找到了。子弹射穿了塔索·库伯的脖子，溅落在石阶上。
“还有，”茱蒂又拿出一组照片，“这个名声赫赫的塔索·库伯，好像不太爱惜自己的牙齿。”
“哦？”爱德华奇怪地问。
茱蒂说：“你看，他长了两颗虫牙，一颗补过，另一颗还有一个洞。以他的收入，还有他的地位和工作性质，他应该是会去看牙医的。”
爱德华接过照片，说：“可能是懒吧。如果我是他，就算我是亿万富翁，可能也会懒得去看牙医。”
“可是，”茱蒂说：“这颗补过的牙齿看起来技术十分拙劣，而且所用的材料也很便宜。我虽然不喜欢八卦新闻，但是，今天进入塔索·库伯的家，满眼都是昂贵的奢侈品和装饰品。难道，他会在牙齿上抠门省钱？或者，他们已经破产了，富有只是个假象？”
“咦？”未等茱蒂说完，爱德华就发出一声疑问。
“怎么啦？”邓肯问。
爱德华指指那粒从塔索·库伯脑颅里取出的子弹，然后将其递给了邓肯：“你好看看。”
邓肯接过来一看，也跟着“咦”了一声。
茱蒂不知所以，莫名其妙地问：“发现了什么？”
邓肯把子弹放到茱蒂的面前，说：“这颗子弹不是来自工厂，而是自制的。”
“还有，”爱德华接过话头说道，“这颗子弹和射入塔索·库伯脖颈的那颗子弹不一样。那颗子弹，是工厂批量生产的。”
“两种子弹？难道有两把枪？”茱蒂问。
“射入塔索·库伯后脖颈的子弹，是普通的手枪。而这一颗，是手工做的，我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工艺了。”
“两把枪？是不是意味着现场出现了两名杀手？”邓肯问。
“不能排除这个可能。那个戴滑雪面的人先射中塔索·库伯的后脖颈，在用枪托打歪摄像头后，另一个人出现了，打出了第二枪。”爱德华说。
“这也再次证明了你的推断。塔索·库伯第一枪致命，而这第二枪，却很有来头，不是惩罚就是复仇。”邓肯说。
“或者两者都是。”正说着，爱德华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问邓肯，“你还记得我在约翰·亨利家的后面找到的一颗袖扣吗？”
邓肯点点头。爱德华给她看过那颗袖扣，可是她并不认识上面的徽章。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那颗袖扣如此眼熟了。”爱德华激动地说。
“为什么？”邓肯和茱蒂同时问。
爱德华掂了掂手里的子弹，说：“在证实我的判断之前，我还需要先查一查资料。”
6.
爱德华很久没有来大英博物馆了。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十年前？或者十五年前？自从当上凶杀科的警探后，他就很少有自由的时间了。
日子过得真快，时光已经将他从一个少年变成了一个今早刚刚离了婚的中年男子。而博物馆的外观，却还是那久经雪雨的老样子，高大的门廊石柱下，挤满了本国的和世界各地的游客。他们长着各色皮肤，说着各种语言，有的闷头而入，有的不忘在门口的博物馆募捐箱里投下一两个英镑。
刹那间，爱德华有一种恍惚，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阵阵袭来。他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为了查一查中国、捷克和俄国的历史，看一看来自这些国家的代表性文物。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四个民族的血液。他一直辨别不清，自己到底属于哪里。
然而，那一次，他逛遍了这几个国家的展馆，也没能找到答案。也许，那也是他没有再来的原因吧。他记得当时在参观那些展馆的间隙里，他经过了一个很小的展厅，里面陈列着英国多个古老的神秘社团的展品。
数百年来，世界上不少国家都成立了各式各样的神秘社团，比如光照派、罗马俱乐部、牛血社等。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便是骷髅会，还有人称它为“死神兄弟会”。至今，美国耶鲁大学还保存着这个神秘社团，已经将近两百年了。
这些组织只收纳精英，或者有家庭背景的名门成员。其目的显而易见，无非是保证社团的质量，编筑社团庞大有效的关系网。在美国历史上，曾经有3位总统，2位最高法院首席法官，众多内阁成员、参议员和国会成员都是骷髅会成员。有人曾经扼腕感叹，骷髅会几乎就是一个暗藏的美国政府。
英国也不例外。在英国，最有名的就是“共济会”。共济会最早成立于六百多年前的英格兰，时至今日，在全球已有六百多万会员。在共济会的历史上，有无数会员名声显赫，比如美国作家马克·吐温，汽车巨人亨利·福特。
这些社团的信仰各异，宗旨各异，但对入会成员的要求都很高，选拔条件十分苛刻严肃。在历史的变迁中，有的社团消亡了，有的转入了地下，还有的，已经逐渐远离了初衷。无论这些社团命运如何，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社团标志。他们为自己的宗旨设计图案，或做成戒指，或做成袖扣。爱德华还记得，其中一个社团，喜欢围猎狐狸，更热衷于自己制作子弹。遗憾的是，他既记不清那子弹的外观，也忘了那个社团的名字。 进入博物馆，爱德华眼前一亮，发现自己几乎站在了科幻小说里。博物馆的外观仍是古老的模样，而里面的大厅上端却修建了一个明亮的穹顶，那是由2436块三角形玻璃组成的穹顶，构成了欧洲最大的有顶广场，人们叫它大中庭。
爱德华在博物馆里转了两圈，都没有再找到那个神秘社团展厅。他只好返回大中庭，去那里的咨询台问一问。
咨询台的负责人告诉他，他在多年前看到的神秘社团展出只是个临时性的展出，结束以后所有的物品都被封存起来了。
爱德华拉开外衣，露出前胸的警徽。警徽被他用一根银色项链挂在脖子上。接着，他问负责人可不可以看一下那些展品。
“您是工作需要？”负责人说。
爱德华点了点头。
负责人想了想，拿起身边的一个通讯录，伸出纤长的食指一直随着目录找，然后说：“我们有一位博物馆研究员，叫马娜亚·贝丽尔，她对神秘社团很有研究。也许，我可请她来帮你。”
爱德华听了，连连感谢。如果有个内行指导，他就不会浪费时间了。爱德华买了一杯咖啡，在等待研究员从办公室过来的时候，顺便走进了咨询台后面的书店。
书店搭建在大中庭中，爱德华面对的这面书店墙壁是玻璃的。当他从书架上取下书的时候，他看见了妻子，不，前妻多蕾丝。
多蕾丝站在一个展厅的入口处，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六岁的小男孩。爱德华认识这个男孩，他是多蕾丝的同事大卫的孩子。大卫的妻子两年前出了车祸，离开了人世。大卫一个人艰难地抚养着孩子。他既是他和多蕾丝的离婚律师，也是他俩共同的朋友。
爱德华觉得真是巧，正要走出书店去和多蕾丝打招呼时，却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
大卫拿着一份博物馆参观资料，大步走向多蕾丝。他拍拍男孩的头，亲吻了多蕾丝。那样的吻，不是来自朋友间的吻，而是来自情侣。然后，他挽住她，多蕾丝牵着男孩，一起走进了展厅。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家人。
爱德华的心咯噔跳了一下，立刻大步向他们消失的展厅赶去，扒开参观的游客，大声喊着大卫的名字。
大卫听见有人叫他，转过身来，尚未看清爱德华，迎面就遭了一记重拳。爱德华先是一拳打在大卫的鼻子上，鲜血顺着鼻孔流下来，然后，爱德华又对着大卫的前胸猛击一拳。大卫往后依靠，摔倒在地上。
爱德华追过去，又要打出一拳，这时候，多蕾丝冲了过来，挡住了大卫。爱德华的拳头在距离多蕾丝只有半厘米的地方停住了。他看见了多蕾丝充满泪光的眼睛。他咬了咬牙，收起拳头，直起身体，在人群的惊讶声中走出了展厅。
爱德华才走出展厅，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他转过身，看见了一个栗色头发的女子。那女人三十岁左右，眼睛乌黑。
女人翘起嘴角，微微一笑，向他伸出了手，自我介绍道：“马娜亚·贝丽尔。”
爱德华十分惊讶，他一直以为在博物馆工作的研究员都是不老即丑，没想到，这个马娜亚·贝丽尔如此年轻漂亮。他也伸出手，尴尬地看到自己的手上还有大卫的鼻血，只好缩了回来，连连抱歉。展厅里传来人群骚乱的声音。他想，这个马娜亚·贝丽尔一定看见了刚才的一幕。
马娜亚·贝丽尔掏出一张纸巾，递给他，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你是来查神秘社团的事？”
马娜亚·贝丽尔把爱德华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她在仔细检查了袖扣和子弹后，摇了摇头，“这两样东西，我都没有见过。”
“请你再好好看看这枚袖扣上的图案。什么样的社团会以火箭为标志呢？”
马娜亚·贝丽尔把袖扣放到放大镜下，说：“这不是火箭。”
“那是什么？”
“你自己看。”
爱德华拿过袖扣和放大镜，看到这个看似火箭的图案实际上是一把在尾部镶嵌了宝石的短戈。
“你见过这样的短戈吗？”爱德华还是不甘心。
马娜亚·贝丽尔摇了摇头：“这把短戈的外形十分与众不同。如果我见过，我一定会记住的。恐怕，在这件事情上，我无能为力。”
“渡鸦？”爱德华忽然想起来，“在现场我们还发现了渡鸦的尸体。请问，渡鸦在人类历史中扮演什么角色？”
“渡鸦在不少民间信仰中，被当作连接我们生人的世界和死者冥界的媒介。通过渡鸦，我们可以联系到另一个世界。”
“那么，有没有什么社团以渡鸦为图腾？或者，有没有渡鸦在其中占有重要地位的社团？”爱德华问。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多蕾丝打来的，就一下摁掉。
“有。”马娜亚·贝丽尔看见他挂了电话，也没有多问，站起来，走到书架前，抽出了一本书。她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画有一只渡鸦，站在教堂的顶端。在渡鸦的眼睛里，还有图像。马娜亚·贝丽尔翻开第二页，作者把渡鸦眼睛里的图像单独截取出来，并且做了放大处理。
渡鸦的眼中的世界，如同地狱。人们被迫在刀尖上行走，被烈火只靠吞噬，被开膛破肚……
马娜亚·贝丽尔说：“不止在英国，实际上在欧洲的很多地方，人们都敬畏渡鸦。在德国，人们相信，那些被诅咒的人的灵魂就寄存在渡鸦上，而在瑞典，百姓们普遍认为渡鸦是那些被杀之人的鬼魂。在伦敦本地，有一个已经消失很久的神秘社团，叫‘Black Wings（黑暗的翅膀）’，他们专门惩戒在道德上不洁的人。他们的标徽上，就有一只渡鸦。”
“你有关于这个社团的资料吗？”
“就是这本书。”马娜亚·贝丽尔翻开一页，继续说，“你看这一对被绑在树上的男女，他们是通奸者。”
爱德华合上书，问：“我可以借走这本书吗？”
马娜亚·贝丽尔点了点头。
爱德华夹着书，走出办公室。在办公室门口，他停下来，转过身，说：“谢谢你提供的资料。不过，如何处理我个人的事情，我心里有谱，不需要你的暗示。”
马娜亚·贝丽尔点点头，还给他一个古怪的笑容。
看着爱德华离去的背影，马娜亚·贝丽尔不禁想，这个被老婆欺骗的警探很有趣。随即，她走到书架前，继续查找和那枚袖扣有关的资料。她想，也许可以找到一些信息，帮一帮这个被戴了绿帽子的倒霉警探。
7.
爱德华从博物馆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在路途中，他接到了法医茱蒂的电话。茱蒂说她快要下班了，但在下班前，她有一个重大的发现，一定要告诉他。
茱蒂说，虽然在渡鸦的眼球上没有发现指纹，但是她在两只渡鸦的胃里，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什么东西？”爱德华问。
茱蒂说：“你知道，渡鸦是个杂食者，昆虫、水果、腐肉、蛆虫，什么都吃。我在两只渡鸦的胃里分别发现了肉。”
“啊！腐肉？”
“你要不要找个地方先停车……”茱蒂顿了顿。
“直说吧。”爱德华说。他内心滑过十分不祥的预感。
“是人肉。新鲜人肉。”
“你能查出是谁吗？”爱德华靠边猛然刹车。
“我送去化验了，明天会有结果。”茱蒂说。
爱德华疲倦地回到了警署。茱蒂在渡鸦的胃部发现了人肉，说明还有受害者。而那些肉是新鲜肉，说明要么这个受害者已经死亡，凶手将其冰冻了；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受害者还活着，有人绑架囚禁了他或者她，用他或者她的肉来喂养渡鸦。
这个受害者是谁呢？
想到这里，爱德华不觉一阵阵反胃。
爱德华把车停好，打开了后备箱。他所有的行李就在车的后备箱里。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件干净衬衫和一把电动刮胡刀，走向了办公室。
整个晚上，多蕾丝给爱德华一连打了二十个电话，他都没有接。最后，他把手机调到静音，尽量平息心中的怒气，阅读起马娜亚·贝丽尔的那本书来。
书中对“黑暗的翅膀”这个社团只有五页多一点的记录，其中两页还是插图。在一页多的文字说明中，爱德华了解到，这个社团的主要活动是探讨人类社会的弊端，以及人类本性中存在的污点。加入这个社团的人员都是社会精英，没有一定的个人成就是不会被社团接纳的。可以说，这个社团对于社会，没有危害，最多是一群有思想的人聚在一起发发牢骚谈谈见解。然而，奇怪的是，这个社团在1979年忽然消失了。书中没有解释原因。
书里曾经提到，黑暗的翅膀原来有一个固定的活动场所。为了遵循社团宗旨，时刻提醒人们别忘了人类不洁的一面，社团就选中了一座可以经常看到死刑的地方——一栋面对索朗德广场的公寓楼，经常聚会。
看到这里，爱德华暗暗吃惊，这不就是受害人塔索·库伯的家吗？
他立刻拿起电话联系搭档邓肯，才发现邓肯和马娜亚·贝丽尔都分别给他来过电话。
他先给邓肯打了电话，把新发现告诉她。邓肯说她这边也有新消息。她说，刚才塔索·库伯的遗孀芬妮给她打来电话，告诉她，塔索生前经常去一个叫“六月花”的酒吧。塔索就是在那个酒吧结识约翰·亨利的。邓肯提议现在就去酒吧看看。
爱德华巴不得离开无聊的办公室，立刻就同意了。在下楼的时候，他给马娜亚·贝丽尔回了一个电话。
马娜亚·贝丽尔一接起电话，劈头就温柔地问：“难道你为了躲避前妻的骚扰，把手机调到了静音？”
爱德华奇怪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离婚了？”
他记得自己并未向马娜亚·贝丽尔提到过自己离婚的事，这个女人又是如何得知的呢？英国人相互间是很少询问隐私的，爱德华觉得这个博物馆研究员的鼻子也伸得太长了。可奇怪的是，他并不反感。
“我上了网。”
“你是黑客？”这是爱德华的第一个反应。关于离婚的资料都还储存在律师事务所的电脑里。
“算是半个黑客吧。你不会因此逮捕我吧？”马娜亚·贝丽尔问。
“你给我打电话，难道就是为了告诉我你闯入了律师事务所的资料库？”爱德华已经走到了车子边。
马娜亚·贝丽尔说：“我不会那么无聊。我只是想告诉你，也许，你查案的视野应该放得更宽些。”
爱德华发动了汽车，问：“你有了新发现？”
“是的。”马娜亚·贝丽尔说，“那个袖扣也许并不属于什么神秘社团。”
“那么，它属于什么？”爱德华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差点在驶出路口时撞到另一辆转弯的车。对方愤怒地猛按了几下喇叭。
“我对你的案子不清楚，只能是推测。袖扣上的图案的确暗示它属于某个组织。但并不表明它一定属于某个神秘社团。这个组织可以是白的，也可以是黑的。你自己查吧。开车小心。”马娜亚·贝丽尔说着，挂掉了电话。
爱德华明白了。英国也有黑社会，难道这个袖扣属于黑社会的某个帮派？马娜亚·贝丽尔说“开车小心”，她一定是在电话里听到了刚才的喇叭声。
这是一个细心而古怪的女人。爱德华这么想着，放下手机，加快了车速……
8.
爱德华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他认为相对安全的地方停车。六月花酒吧所在的街区十分混乱，不少车在这里被整车拆卸，等车主回来时，只找得到几个散落的汽车零件。
为了安全，爱德华把车停在隔壁街区，步行而来。远远地，他看见邓肯靠着一根电线杆，在一团朦朦胧胧的光影里抽烟。随着黑夜往深处走，伦敦的雾气又开始聚集了。邓肯的发梢上湿漉漉的。
“走吧。”爱德华说。
邓肯原地不动，说：“那个酒吧只允许男士入内。”
“那你何必又来呢？”
“这么恐怖的案子，我来给你望风。”邓肯吐出一口烟雾，说着走进了暗处。
爱德华根本没想到，自己在六月花还蛮有人缘，已经有五六个各种年龄段的男子向他抛眼风了。他不禁自嘲地想，自己和多蕾丝结婚，确实是个错误。
他在吧台前磨蹭了几分钟，然后假装不经意地向吧台后那个剽悍的招待打听起塔索·库伯来。
招待是个光头，榔头般结实的手臂上刻着欧洲雷神的文身，鼻子上挂着鼻环，在吧台的灯光中亮光闪闪。他一边用抹布擦拭着台面，一边说：“你也听说了？塔索·库伯可是个花花公子，我们都猜他是情杀。”
“噢？”爱德华故作惊讶。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在他的屁股上捏了一把。他愤怒地转过身，却没看到任何可疑的人。他被吃了豆腐揩了油。够逊的。
“塔索·库伯占着有几个臭钱，经常来这里钓凯子。不过，他长相也还算迷人，也经常有人为他争风吃醋。”
“约翰·亨利是不是其中一个？”
“你知道得蛮多的嘛。”酒吧招待已经警觉起来，转身要走。 爱德华不得已拉开夹克，露出警徽：“例行公事。”
酒吧招待转过来，继续擦吧台。爱德华叹口气，掏出两张钞票，压在自己的空杯子下，一起推过去：“再来一杯啤酒。”
招待看了一眼钞票面值，把小的那张扔进钱箱，大的那张收进口袋，朝酒吧右边扬了扬下巴，说：“你看见临窗坐着的那个人了吗？”
爱德华顺着他的下巴看去，在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喝闷酒的男子，油头粉面，二十多岁。
招待说：“他叫杰米。塔索死后，他最伤心。”
“谢了。”爱德华抬起啤酒，向杰米走去。
“嗨，杰米。”爱德华坐到了杰米面前。
杰米抬起头，瞟了一眼，喃喃地说：“别管我。”
“你知道塔索是怎么死的吗？”爱德华开门见山。他打算速战速决。酒吧里男人的香水味和勃发的荷尔蒙气味繁杂浓郁，他觉得自己就要吐了。
“关你什么事？”杰米把脸扭朝一边，姿态十分女性化。
爱德华再次亮出证件：“我负责找出凶手。”
杰米的目光亮起来。
“你认识约翰·亨利吗？”爱德华拿出了约翰的照片。
杰米看都不用看，点点头：“不是他干的。”
“为什么？”爱德华觉得有门。
杰米又看了看爱德华，很不相信地问：“你真是警察？”
爱德华点点头。杰米拿出手机，调出几张照片，忧伤而神秘地对爱德华说：“塔索离开我后，并没有和约翰在一起。我调查过，他们之间只是主雇关系。离开我后，塔索是和这个人联系密切。”
杰米把手机递到了爱德华面前：“他们经常秘密约会。我偷偷跟踪过塔索，才拍到这些照片。不过，这个人行动十分诡秘，我还没有查出他是谁。”
爱德华一看照片，倒吸一口凉气，这个人杰米不知道，但是他知道。
爱德华让杰米把照片发到他的手机上，便匆匆离开了六月花。
邓肯从暗处走出来，看到爱德华站在雾气中连连换气。
“怎么啦？看起来像缺氧似的。”邓肯问。
“他们的香水和体味混杂在一起，太浓郁了，真让人受不了。”爱德华说着，把手机照片拿给邓肯看。邓肯一看，也大吃一惊，照片上和塔索悄悄见面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伦敦有名的罗伊·巴斯。他是英籍意大利人，是本地黑帮头目，涉嫌贩毒、走私、人口贩卖和数宗谋杀，警方早把矛头指向了他，却苦于找不到证据，只能像个单恋的“情人”一样，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注视着他。
他怎么会和搞设计的塔索·库伯在一起？
难道，马娜亚·贝丽尔的推断没有错？
邓肯早知道六月花酒吧周围的环境不好，干脆打车来的。爱德华提议开车先送她回去，当他们走过一个街区来到他的车前时，邓肯率先笑了起来。不过，邓肯也是迅速一笑，马上就闭上了嘴。
——在爱德华的车身上，被人粗鲁地用喷漆画了一幅十分粗俗的画。
“妈的。”爱德华骂了一句，四处查看。可除了越来越浓的雾气，周围根本没人。
把邓肯送回家后，已经快凌晨三点了。爱德华仍旧没有睡意。多蕾丝也没有再打来电话。爱德华知道，她开始了争吵的第二阶段——冷战。
爱德华把车开到索朗德广场，停好车后，走向了塔索·库伯被害的案发现场。
夜晚的索朗德广场寒意浓重，塔索被杀的血腥气味似乎还在广场上飘荡。雾气已经完全占据了广场上的所有空间。爱德华看见广场上有一个人影在雾气中飘浮。
爱德华揉揉眼睛。刚才在酒吧只喝了一点啤酒，一点不醉，不至于就看花了眼吧？
很快，爱德华确信自己并没有看花了眼。那个影子飘到了广场中心，然后停住了。一团浓雾裹卷过来，遮住了爱德华的视线。他觉得十分蹊跷。这么晚了，这个人来广场中心干什么？
爱德华轻手轻脚地像影子走过去……雾气飘走了……爱德华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广场中心，除了宽阔的地面，什么也没有。
这时候，黑暗的半空中出现了凄惨的叫声，仿佛有人正在经受着某种残酷折磨。四周静悄悄的，让这个声音变得尖锐凄厉。爱德华打了个寒噤，全身直冒鸡皮疙瘩。他抬起头，什么也没有看见。接着，那声音开始在半空飘动，尖叫中似乎还有乞求：“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爱德华听得真真切切，那声音仿佛是一个死刑犯在临刑前的哀求。他本能地想躲开，却觉得膝盖发软。
难道，这就是人们传说的索朗德广场鬼魂？
9.
爱德华在警署卫生间里收拾着自己。他站在洗手池旁边，将上身脱光，用水管里的水洗了脸，洗了咯吱窝。现在是早上六点三十分，他必须在其他探员来上班之前洗漱完毕。他不想让同事知道他住在办公室里。
爱德华是凌晨四点回到警署的。昨天发生的一切：残酷的凶杀、诡异的渡鸦、袖扣、自制的子弹、不忠的多蕾丝、神秘的博物馆馆员马娜亚·贝丽尔……像电影中的画面一样，在他的脑海里来回播放。最让他迷惑的是，那个在索朗德广场消失的影子和鬼魂的尖叫。
爱德华尊重别人的宗教信仰，而他本人却是个无神论者。但是，他昨天晚上在索朗德广场所经历的一切，又是那么真切，绝不像是幻觉。
爱德华拿起刮胡刀，按下开关。可是，刮胡刀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叹了口气。刮胡刀没充电。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一名警员向他汇报，他们在一座大桥下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大桥横跨泰晤士河，十分雄伟，江水踏着数千年不变的节律，从桥下奔流而过。有人曾经算过，全球每天都会在至少十座桥下发现死尸。
虽说才刚早上七点，桥面上已经车来车往。远远的，爱德华已经可以看到一个白色的案发现场塑料棚。棚子紧贴着桥墩。在棚子外，有个人扶着桥身的石头猛吐。爱德华走近后看清，那人居然是邓肯。爱德华的心猛地一沉。邓肯已经是很有尸体阅历的探员了，还有什么场面会让她受不了的？
爱德华拉开了塑料棚的门。
他没有看见尸体。
茱蒂站在一个白色圆圈之外。圈子内部，有一堆一堆红黑色的东西，正中间有个圆形的物体。
爱德华忽然转身，冲出了塑料棚。
茱蒂跟了出来，等爱德华和邓肯把胃里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才石破天惊地说：“我已经认定了死者的身份。” 死者正是失踪的约翰·亨利。茱蒂昨天在他家检查渡鸦的时候，见过他挂在墙上的照片。几分钟后，爱德华和邓肯强忍住胃里一阵又一阵冒出的苦水，返回谋杀现场，进行了现场勘察。
圆圈是白色石灰，正中间是约翰·亨利的头颅，周围那一小堆一小堆围成圈的红色东西，是他身体的各个部分和器官。
“像个仪式。”这是邓肯的第一反应。
茱蒂拿过来一个证物袋，里面有小半截右手前臂，说：“这是约翰·亨利的右手，上面有文身，还很清晰，你们可以拿去和录像上的文身进行比对。”茱蒂说着把证物袋递给了爱德华。
“还有，”茱蒂说，“昨天我送去检验的渡鸦胃部的人肉已经有了初步的结果。”
“哦？”爱德华问。
“我们提取了DNA，虽然还没有认定身份，但是有一点，我们可以确定，两只渡鸦胃部的人肉拥有不一样的DNA。”
“什么？”邓肯惊讶地问，“这就是说，有两名受害者？”
茱蒂点了点头。这时候，一只渡鸦从他们头顶上飞过，影子无声掠过了他们每个人的脸。
鉴于塔索·库伯的公寓曾经被用作神秘社团“黑暗的翅膀”的会址，爱德华决定再和邓肯去一趟。
白天的索朗德广场也是少有人来往。刚刚下过一场雨，广场上白色的地砖上还湿漉漉的。教堂的尖塔仰望着天空的乌云，旁边是黑绿色的山毛榉树公园，整个广场与夜晚相比，有另一种难以名状的阴森和诡异。爱德华敲响了塔索·库伯的大门。
开门的是女佣安。她的眼睛红红的，分明是哭了很久。看来，她对塔索·库伯还是有些感情。
塔索·库伯的妻子还座在客厅的沙发上。她给爱德华的感觉是，她好像从昨天事发后就一直坐在这里。
安端来了茶，白色的牛奶在红色茶水中旋转出神秘的漩涡。
邓肯先提起了话头。她问芬妮当她和塔索·库伯一起决定买下这栋房子的时候，是否知道这房子的历史。
芬妮点了点头，说：“是塔索的一个朋友向我们介绍了这栋房子。朋友说，这栋房子曾经属于一个神秘社团。不过，他说，这个社团早已消失了，房子也就一直空着。”
“是不是叫‘黑暗的翅膀’？”爱德华问。
芬妮抬起眼睛，看了爱德华一眼，点点头：“是的。”
“那么，你们是从什么人的手中买下这栋房子的呢？”
“一个叫康斯坦丁的人。他说这栋房子是他祖上的财产。因为他的曾祖父加入了‘黑暗的翅膀’，就把这栋房子用作社团集会的地方。社团消失后，这栋房子也就回到了他的手中。”
“你是否见过他？”邓肯问。
芬妮点了点头。
“他是不是只有一直左眼。”爱德华忍不住问。黑手党头目罗伊·巴斯有一个助手，就叫弗兰德·康斯坦丁，他的右眼在一次械斗中被对方弄瞎了。
芬妮又点了一下头。
爱德华拿出罗伊·巴斯的照片，递给芬妮看，并问她：“那么，你认识这个人吗？你丈夫塔索·库伯是否认识他？”
芬妮一看，立刻点头，说：“我们都认识他。他是道格拉斯神父。”
“道格拉斯神父？”
“米歇尔·道格拉斯神父。他就住在对面的索朗德教堂。我们和他经常有来往。”
听到芬妮这么说，爱德华和邓肯不由自主地透过窗户，向对面的教堂望去。灰白色的教堂此时显得更加阴郁，仿佛一座藏匿了无数丑恶秘密的黑暗城堡……
索朗德教堂大门紧闭。尽管是上帝的家，也有关门的时候。爱德华大声地敲打着门板，然后侧耳倾听。门后传来一阵低低的脚步声。
黑手党头目和牧师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呢？
在警方对罗伊·巴斯进行的调查中，并没有发现他有任何双胞兄弟。难道，他对自己的家世有所隐瞒？爱德华和邓肯都相信，如果他们能找到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许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可是，他们根本没有料到，他们拍打的不止是一扇教堂之门，他们此时和魔鬼之间的距离，并不远。
开门的是罗伊·巴斯。
不！应该是米歇尔·道格拉斯神父。他长着和罗伊·巴斯一样的纯蓝色眼睛，坚挺的鼻梁，陡峭的额头。两者不同的地方是，罗伊·巴斯是个绝对的光头，下巴上也没有一根胡须；而道格拉斯神父的脑袋上，虽然已经开始谢顶，前额亮堂堂的，后脑门上却还有不少头发。神父的下巴上也留着浓密的胡须，看起来就像一个用毛发编织的漏斗。
“你们有什么事？”米歇尔·道格拉斯神父身后的祈祷大厅里空荡荡的。
“您可是道格拉斯神父？”爱德华一边问，一边和邓肯一起出示警探证件。
对方点了点头。
“您是否认识塔索·库伯？”爱德华问。
“你们是为了塔索·库伯的案子而来？”
“是的。你们认识吗？”
“我们当然认识。他的家就在对面。”
“您可以给我们详细说说吗？”邓肯问道。
道格拉斯神父回头往教堂里看了一下，说：“待会儿我们教堂有活动，我不能耽误太多时间。”
“不会耽搁您太久的。”邓肯友善地笑了笑。
“好吧。塔索经常来教堂做忏悔。所以我们认识。”道格拉斯神父说。
“忏悔？他都说了些什么？”爱德华问。
道格拉斯神父摇了摇头：“作为牧师，我不能告诉你。”
“道格拉斯神父，”爱德华不放弃，“这是一起谋杀案。塔索死于枪杀。我们需要知道他忏悔的内容。请您不要妨碍警方的调查。”
“你们警察有警察办事的规矩。我们牧师也有牧师的规矩。对不起了，我要关门了。”道格拉斯神父说着就要关门，爱德华伸出右脚，挡在门缝中。
邓肯立刻抓紧时机问：“那么，昨天早上，在塔索·库伯被谋杀的时刻，你和你的人有没有看到什么？”
神父犹豫了一下：“没有。”
爱德华问：“你是否认识一个叫罗伊·巴斯的人？”
“谁？”神父问。
“这个人。”爱德华拿出手机，找出罗伊·巴斯的照片。
道格拉斯神父看了一眼，眼中毫无惊讶：“不认识。”
“您不觉得奇怪吗，这个人和您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邓肯说。
神父抬起眼睛，望着邓肯说：“我们都是上帝的子民，如果我碰巧和其他人长得一样，不奇怪。” “难道这是上帝的恶作剧？”爱德华反问。
神父把目光转到爱德华塞进门缝的脚尖上：“请你不要嘲笑上帝。上帝每做一件事，都是有他的原因和理由的。对不起，还有人在等我。”
爱德华收回了脚，让神父关上了门。
神父微微驼着背，似乎十分疲乏，缓缓地走向了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拉着窗帘，灯光幽暗。在他的办公桌边，站着一个黑影。
黑影似乎一直在等他。
神父看见了黑影，微微一怔，却立刻忽略了黑影的存在。
神父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条鞭子。他脱去外套，把内衣系在腰间，然后跪到了耶稣的塑像之前。他表情痛苦，目光里混杂着让人难以捉摸的情感，举起鞭子，向自己的脊背狠狠抽去。鞭子落处，早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新旧疤痕。
有风吹过，吹起窗帘一角，漏进一丝光线，短促地照亮了站在书桌边黑影的脸。那是一张和道格拉斯神父长得一模一样的脸。那张脸皱纹纵横，一道疤痕顺着眼角向下连到下巴。
脸被光线刺激了一下，迅速躲回黑暗之中。
教堂走廊上，长时间地回荡着冰凉刺痛的鞭挞之声……
爱德华一边开车，一边愤愤不平。他敢肯定，道格拉斯神父在撒谎。对于神父来说，撒谎是十恶不赦的罪行。
“道格拉斯神父难道是在掩护黑帮头目罗伊·巴斯？”邓肯也觉得这个神父有问题。
“很有可能。他们长得那么像，分明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要说他们彼此不认识，那简直是天大的谎言。”爱德华说着，右手握住方向盘，左手掏出电话，拨通了一个反黑大队队长的号码，“嘿，老伙计，最近怎么样……对，我是有点事要请你帮忙。你们不是在24小时监控罗伊·巴斯吗？”
对方有些不满地回答：“你怎么知道？”
“哈，这是路人皆知的消息。你就别瞒我了。”爱德华说。
对方无奈地停顿了一下，说：“你要我帮什么忙？”
“我这里有个谋杀案，要见见罗伊·巴斯。”
“谋杀？”对方一听，来了兴趣，“好的。我可以告诉你巴斯现在的位置。不过，如果你真抓住了他的把柄，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我。巴斯这个人渣，我们可受够了。”
“没问题。”爱德华说着，用心记下了罗伊·巴斯此时所处的位置。
这个地方叫：一千零一夜。
爱德华出示了证件，服务员犹犹豫豫地请他换一套浴服后才能入内。至于邓肯，只能在门外等待，因为，这里又是一处只有男性才能消费的俱乐部。
爱德华只在电视上见过这样的地方，房间弥漫着白色蒸汽，地板和墙壁的瓷砖红、蓝、金黄三色相间，拼接出充满阿拉伯异国情调的花纹，水池声中笑声朗朗，身着比基尼泳装的女子在水里嬉戏。
爱德华终于找到了罗伊·巴斯。他的光头在水蒸气中像灯泡一样明亮，身边两个女子，左拥右抱。
这是一间巴斯单独使用的浴池，门口还站着两个体型剽悍的黑人保镖。爱德华走上前，被保镖拦住了去路。爱德华拉开浴袍，露出挂在前胸的警徽。
其中一个保镖看了他一眼，转身进去汇报。他在浴池边蹲下，在巴斯的耳朵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巴斯头都不回，根本不看爱德华，无奈地向旁边一个女子耸耸肩，点了点头，接着又说了句什么，引得这些女子一阵花枝乱颤地爆笑，纷纷向站在门口的爱德华看来。
爱德华走了过去。他脱下浴袍，进入浴池。
“你找我有什么事？”罗伊·巴斯无精打采地问。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句豪不幽默的话又引得那些女子大笑起来。
“你和塔索·库伯什么关系？”爱德华问。在杰米给他的照片中，和塔索·库伯频频见面的男子是个光头。因此，爱德华断定，那不是道格拉斯神父，而是罗伊·巴斯。
“朋友。难道你们警察不允许我们男人之间交朋友？”巴斯这么一说，他身边的女子又趁机笑起来，以此来讨好他。
“可以。你们做什么我们都无所谓，只要不杀人。”爱德华说。
“人，不是我杀的。”罗伊·巴斯直言不讳。
“昨天早上，你在哪里？”爱德华问。
巴斯抬起旁边一个女子的下巴：“你问问她？”
女子笑了笑，游到爱德华身边，依偎着他，说：“罗伊一直和我在一起。”
爱德华推开这个女子，说道：“我们会核实你说的话的。”
“随你的便。”罗伊·巴斯招了招手，一个岸上的女孩急忙走过来，亲自为他点燃一支雪茄后，才塞进他的手里。她有些惶惑地看了一眼爱德华，不知道是否也应该为这个客人点一支雪茄。
罗伊·巴斯摇了摇手说：“不用管他。他在这里不受欢迎，马上就会滚蛋。”
爱德华感到一股愤怒正在从拳头上升起，但他还是克制住了，问：“听说塔索·库伯居住的那栋房子是你的助手康斯坦丁卖给他的？”
罗伊·巴斯大笑起来：“那你找他问去啊，找我干吗？”他周围的女子再一次跟着愚蠢地笑起来。
爱德华沉住气：“那么，道格拉斯神父呢？你认识他吗？”
“用你们警察的话来说，我罪恶多端。即使我死后会下地狱，我也不认识什么神父。”罗伊·巴斯扬扬手，一个保镖走过来，站到爱德华旁边，意思是“送客”。
爱德华游到罗伊·巴斯身边，小声对着他的耳朵说：“无论你对塔索·库伯做了什么，我都会查到的。”
罗伊·巴斯微笑着看着他，说：“我随时奉陪。”
等爱德华走出浴室后，他已经不生气了，因为，他发现了一条线索。在罗伊·巴斯的右手小拇指上，戴着一枚戒指。戒面的图案有一个漩涡，漩涡中心插有一只类似火箭的短戈。
10.
回到警署后，茱蒂送来了一份重要报告。
在从那两只渡鸦胃部残留物中提取的DNA中，茱蒂已经确定了其中一个人的身份。他叫切·詹姆斯。
“你确定？”爱德华脊背一凉。
茱蒂点了点头：“他是大人物，我们有他的DNA样品。”
切·詹姆斯是英国政府智囊团的资深金融咨询专家。三个月前，切·詹姆斯在市政厅开完会后，决定自己走一走，就此失踪。事发之后，伦敦警方派出大量警力寻找，都没有查出任何线索。而此刻，在渡鸦胃中的食物残渣里，却发现了他的DNA！ 案件至此，已经确认了三名受害者：塔索·库伯、约翰·亨利和切·詹姆斯。
切·詹姆斯今年六十五岁，是个鳏夫。他的妻子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剩下他一个人。他们没有小孩，所以，在他失踪后，他的房子一直空着。
爱德华和邓肯从警署领出钥匙，驱车赶到了切·詹姆斯的住处，打开了他的家门。
才过了三个月，切·詹姆斯的家里就积满了灰尘，吊灯上密密麻麻地缠着蜘蛛网。大门前仍旧堆满了账单和兜售商品的垃圾信件。
切·詹姆斯的住宅是一栋独立的两层楼房。面积不大，布置得也十分朴素简单。对于他的失踪，当时媒体众说纷纭，观点不一。时隔三个月后，媒体也渐渐冷淡了，扑向了另外的消息。
爱德华走进了切·詹姆斯的书房，看到了一屋子的书，仿佛走进了一个图书馆。爱德华相信，从一个人的藏书中可以看出这个人的性格。于是，他开始审阅起切·詹姆斯的书架来。
他发现，切·詹姆斯的兴趣除了专业的金融领域外，主要是在战争和宗教两方面。特别是对第二次世界大战，切·詹姆斯似乎网罗了一切世面上可以找到的书。关于宗教，他的研究也十分广泛，涉及基督教、犹太教、伊斯兰教、佛教，还有一些很小领域的信仰。有的，爱德华听都没有听说过。
这些书的书脊看上去都有些旧了。然而，其中有一本，吸引了爱德华的目光。那是一本关于阿拉伯国家饮食习惯的书。吸引爱德华的是，这本书的书壳是皮面的，书脊闪闪发亮。一看就是经常被人拿下来看。
爱德华觉得奇怪，一个喜欢阅读战争和宗教题材的人，怎么会时常阅读这本书呢？爱德华想起了电影《沉默的羔羊》，里面的主角汉尼勃，是一个卡尼勃（英文音译直译，意思是吃人肉的人），他就喜欢烹饪人体器官。难道前议员切·詹姆斯，也是一个卡尼勃？
爱德华戴上手套，抽取这本书。
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书架的这一层忽然缓缓移动起来，像一道锁门一样，拉开了隐藏在后面的一个暗橱。
邓肯也惊讶地围拢过来。
爱德华打开了暗橱，发现里面有一沓文件。文件纸张各异，有的还挺新，有的已经发黄。文件中不少是复印件，上面的文字除了英语，还有另外几种语言。在有的文件上，还注有“绝密”字样。
其中一份文件，看上去是一份出生证明，是用德文写的，在其中一页上还有一个很小的指纹。爱德华和邓肯都不懂德语，但可以看到上面的名字是切·思格尔生，出生日期是六十五年前的六月四日。
邓肯拿出警署关于切·詹姆斯的文件，看到他的出生日期和这个叫切·思格尔生的人是同一天。
“你看这里！”邓肯十分兴奋地指着资料页面。
在那些资料的斜下角，都有一个拇指大的圆形印章，一支短戈穿过漩涡——和袖扣上的图案，以及罗伊·巴斯的戒面图案一模一样！
11.
回到警署，爱德华邓肯把那份出生证明上的小指纹送到政鉴室比对，他们立刻就有了结果，这个指纹和切·詹姆斯的指纹相同。
但是，切·詹姆斯公开使用的出生证明是由英国政府医院开具的，这份德文的出生证明又从何而来？
爱德华没有打算再去这些医院查访签字的医生，因为，切·詹姆斯已经六十多岁了，那些医生肯定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么，切怎么会有两份出生证明呢？
爱德华和邓肯把那搭资料平摊在桌面上，除了一小部分是英文的外，对于其他语种，他们一筹莫展。
“这里至少有三个语种，这是德语，这是希伯来语，还有这个，”邓肯指着其中几页纸，上面的文字十分古怪，像一些很短的竹节拼凑在一起，“我根本辨别不出是什么语言。”
“很像一种十分古老的语言。”爱德华耸耸肩，“但看起来又不像古埃及的象形文字。”
“那我们至少需要邀请三个翻译了。真是麻烦。”邓肯说。
爱德华忽然想起来，在大英博物馆马娜亚·贝丽尔的实验室里，他曾经看见她的书桌上就摊开着好多书，其中就有希伯来语。在她的书架上，还有不少语种的书，有法语和意大利语，还有德语。他当时心里还暗暗吃惊，这个女人真会说这么多种语言吗？爱德华立刻拨通了马娜亚·贝丽尔的电话。
在等待马娜亚·贝丽尔来警署的时候，爱德华和邓肯集中翻看了几份英文资料。一份是索朗德教堂的历史，包括几届神父的名字。另外一份资料是一串复印的手写名单，上面的名字看起来都像德国人。
这时，值班警察送来了一份包裹。包裹里面是一张碟片，还有一封信。包裹寄出的地址是伦敦某家小邮局。
信中这样写：
尊敬的警探，我是一名普通外国游客，在英国逗留的时间不长，今天是我在伦敦的最后一天。因为喜欢塔索·库伯的设计，决定在离开之前，看一看他有名的居所。
我有一个不太雅的嗜好。现在人命关天，我只能说出真相，对于我那个嗜好，我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喜欢躲在名人的住宅附近进行偷拍。
昨天早上，我躲在塔索·库伯家门附近，拍到了这一幕。
我现在把磁碟借给你们，以协助你们破案。塔索·库伯是我最欣赏的时尚设计师，希望这张碟片能帮助你们找到真凶。
祝你们好运。
信件的英文十分蹩脚，多处错字，语法混乱，但还算清晰地表达了寄信人的初衷。信件没有署名。
爱德华把磁碟放进电脑，看到了塔索·库伯被枪杀的整个过程。
画面中，塔索·库伯气喘吁吁地跑上台阶，从屋子旁边的灌木丛中蹿出一个人影。这个人影用帽兜遮住了头，从衣兜里掏出手枪，指在了塔索·库伯的后脖颈上，开枪。在塔索·库伯倒下的瞬间，他抬手打偏了监控摄像头；紧接着，从灌木丛里又冒出了一个人影。是个女人！她戴着墨镜，从怀里拿出一把枪，垂直对着塔索的后脑勺，开了一枪。
这时，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一个女人探出了头。她惊恐地和开枪的男子和女人做了一个对视，迅速捂住了尖叫的嘴巴。这个女人就是安，塔索·库伯的女佣。
女人和男子也愣了一下，在安无声的惊讶中，匆匆逃离了现场。
安也缩了回去。
大约又过了几秒，塔索·库伯的妻子芬妮才在门口出现。她站在丈夫的血泊中，尖叫了两声后，冲进了公寓。 “啊！”看到这里，爱德华和邓肯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自始至终，安都知道谁是凶手！
为了争取时间，邓肯带人前去缉捕安，爱德华则留下来，等待马娜亚·贝丽尔一起研究那些古怪文件。
12.
马娜亚·贝丽尔拥有多个博士学位，包括人类学、考古学和历史，也会多种语言。她会流利地讲德语和意大利语，会读阿拉伯语、希伯来语和印度古梵文。对她来说，语言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东西。她告诉爱德华，只要用心倾听，用心来看，用心说话，所有的语言都是一回事。
爱德华听了，觉得她是个人文天才，无奈地耸耸肩。
马娜亚·贝丽尔曾在美洲、非洲和亚洲各处，跟着导师做过一些项目，加之在博物馆的工作，面对各种古怪文字，她算是很有经验的了。但当她看到那份用奇怪的语言写成的资料时，还吃了一惊。那是一种她也没有见过的语言。既不是埃及象形文字，也不是玛雅人的文字，更不是印度古梵文。这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全新文字。
爱德华看到，当她把手指轻轻从这些复印的文字上划过时，似乎是在触摸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
她声音颤抖地说：“爱德华，你发现了一个全新的领域。这些文字是在哪里被发现的？”
于是，爱德华大概讲述了案件的整个过程以及发现这些资料的暗格。
听完爱德华的叙述后，马娜亚·贝丽尔陷入了沉思。过了很久，她才说：“我有一个猜测。但是，这个猜测过于荒谬。”
“什么猜测？”爱德华问。这时候，他看见邓肯带着安走进了办公室。安满脸泪痕。
邓肯将安交给两名警员带进审讯室后，便向爱德华走来。邓肯一眼看到了爱德华身边的女人，猜测她就是那个来自博物馆的研究员。她和爱德华第一次见到马娜亚·贝丽尔时一样吃惊，这个研究员如此年轻美丽。
爱德华立刻给她们做了相互介绍。邓肯向马娜亚·贝丽尔点了点头，紧接着对爱德华说：“我们逮捕安的时候，她很顺从地跟我们走了。但是，我看她那样子，好像嘴巴是铁做的，她什么也不会说。”
爱德华想了想，说：“在偷拍的录像里，安是见过那两个行凶者的。我估计，尽管那名女子戴了墨镜，安还是能辨认出她的模样。”
“而且，”邓肯说，“安一直没有告诉我们她见过这两个人，这说明……”
“她在包庇他们。”爱德华说。
“假设第一个凶手的确是约翰·亨利，那么安绝对认识他。安可能就是在包庇约翰·亨利。”邓肯说。
爱德华想了想，摇摇头。他再次打开电脑，选中安开门后的那一段录像。三个人一起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后，爱德华居然和马娜亚·贝丽尔一起异口同声地说：“安是在包庇那个女人！”
爱德华转过脸，看着马娜亚·贝丽尔，问她：“你为什么也这么想？”
“安的眼睛一开始是放在约翰·亨利的脸上的。接着，她的目光迅速移到了这个女人的脸上。虽然目光转移的过程前后不到一秒，但是，如果我们放慢镜头……”马娜亚·贝丽尔说着，反客为主，敲击起了键盘，将录像速度放慢，“你们看，当她看到面前的男子时，她的嘴巴张大了，似乎是要尖叫。接着，她很快就看到旁边的女人。这时候，她的眼睛睁得更大，却作出了相反的动作，立刻用手捂住了嘴巴。人的尖叫，是报警的天性。安忍住了尖叫，是在潜意识中制止了报警。所以说，她认识这个女人。事发后，安闭口不提，说明她在包庇这个女人。”
邓肯说：“有道理。可是这个女人会是谁？”
“女人有保护亲人和家属的天性。我们就从安的亲属查起。”爱德华说。
不到三分钟，邓肯便查出了安的整个人生历史。
安，全名安·思蒂尔。生于1954年，高中学历，离过两次婚，曾经当过饭馆招待。有一个女儿。女儿名叫歌莉娅·思蒂尔，今年23岁，没有固定职业。
这时候，马娜亚·贝丽尔在那些资料里也有了进展。她把几张用德文书写的资料拿给爱德华和邓肯看，激动地告诉他们，这又是一个惊人的大发现。
邓肯看了一眼马娜亚·贝丽尔，觉得这个研究员怎么一惊一乍的。可是，等她听完马娜亚·贝丽尔的叙述后，自己也无法克制地激动起来。
马娜亚·贝丽尔说：“从这些资料里可以看出，有人正在研究基因克隆。”
“基因克隆？”邓肯说，“这不是秘密。在上个世纪70年代，人类就已经在研究基因克隆了。”
“奇怪的是，”马娜亚·贝丽尔指着资料上的日期，“这些研究进行的时间是1940年！”
“啊！”邓肯惊讶极了，“这些资料是德文的，难道是纳粹在研究基因克隆？”
马娜亚·贝丽尔看着爱德华说：“德国纳粹宣扬的就是种族优秀论。‘优等种族’有权利消灭‘劣等种族’。他们在二战中，屠杀了无数的犹太人，同时也用犹太人来进行试验。”
爱德华说：“这些资料，是基因克隆的实验资料？”
“看上去是这样的。只要这些资料是真实的。”马娜亚·贝丽尔肯定地说。
“那么，实验结果呢？”邓肯问。
马娜亚·贝丽尔回答说：“这只是一些实验笔记。看上去不像是正规的实验记录，反而像某个实验人员记下的工作笔记。而且，这些资料只是笔记中的少数几页，并没有写明最后的结果。”
爱德华说：“黑帮头目罗伊·巴斯和索朗德教堂的神父道格拉斯长得一模一样。这会不会说，德国的克隆技术成功了？”
“但是，”邓肯反驳说：“罗伊·巴斯和道格拉斯两人都是四十岁左右，这些资料上的克隆技术可是在七十年前啊？”
马娜亚·贝丽尔说：“爱德华，我刚才不是说有个猜想吗？”
爱德华点了点头，示意马娜亚·贝丽尔继续说。
马娜亚·贝丽尔说：“德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战败后，不少科学家都被迫面临两条出路。一条是被战胜国接纳，为战胜国工作，继续他们在德国的研究。不少德国科学家带着他们的研究成果到了美国和俄国。”
“另一个呢？”邓肯问。
“逃亡。带着研究转入地下。”马娜亚·贝丽尔说。
“你在猜想，有纳粹科学家在战败后，偷偷进入英国，躲在某个地方，继续他的实验？”爱德华问。 马娜亚·贝丽尔点头说：“他不但是在进行实验，而且还成功了。纳粹一直力求人种的纯粹，也许，这个实验还在继续。”
“如果罗伊·巴斯确实是成功的试验品，很有可能，他操纵的黑手党，就是这项实验的资金来源。”爱德华说。
“还有，你们听说过‘光头党’吗？”马娜亚·贝丽尔问。
爱德华和邓肯都摇摇头。
马娜亚·贝丽尔说：“二战德国战败之后，并不等于纳粹主义就被完全消灭了。这种思想还在各个角落蔓延，产生了‘新纳粹主义’。‘新纳粹主义’的宗旨沿用了纳粹主义的主导思想，坚持种族纯粹论。在俄罗斯，有一个组织叫‘光头党’，这个组织的宗旨就是‘新纳粹主义’。成员都把头发剃光。”
“光头党？罗伊·巴斯正好是个光头！”邓肯说。
爱德华说：“这很难说只是个巧合。”
马娜亚·贝丽尔继续说：“‘光头党’是上个世纪90年代在俄国出现的，‘光头党’是英文单词的直译，不是俄语。”
爱德华说：“看来，我们不但要请安的女儿歌莉娅来一趟警署，罗伊·巴斯和道格拉斯神父也要来。”
13.
女佣安坐在审讯室里颤抖着。她不停地流泪，嘴里喃喃地祈求神的原谅。没有纸巾，她就把眼泪鼻涕抹在袖子上。当爱德华和邓肯走进审讯室时，她的两只袖子都湿得亮晶晶的。
爱德华一眼看出，只要他们找对了突破点，要不了多长时间，她就会被攻破。而这个突破点就是她的女儿歌莉娅。
爱德华告诉她，警方接到一份塔索·库伯粉丝寄来的偷拍录像。偷拍到了塔索·库伯被杀时的整个过程。
“其中，还有你的华彩镜头。”爱德华说。
安十分不安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前后摇晃，仿佛是在祈祷。
邓肯接着说：“枪杀发生之后，当塔索·库伯的妻子芬妮冲到大门口时，门是敞开的。而经过我们检查之后，塔索的钥匙还在裤包里。那么，是谁打开的门呢？当时，听到枪声后，第一个冲出来的不是芬妮，而是你。你看到了真凶，你认识真凶。后来，芬妮冲了下来，你只好先躲起来，却忘了关门。”
安此时已经颤抖得十分厉害了。爱德华把握好了时机，声音很低却语气锋利地说：“我们也派人去请歌莉娅来警署了。”
“不！这不是她的错！是塔索·库伯罪有应得！”安终于招架不住，全然崩溃。
女佣安断断续续地讲出了真相。
塔索·库伯雇佣安之后，她的女儿歌莉娅就经常来找她。在塔索·库伯的家里，安介绍了他们俩认识。后来，塔索·库伯就一直背着他的妻子芬妮，和歌莉娅暗中来往。但是，在几个月前，塔索·库伯忽然对歌莉娅冷淡起来。歌莉娅多次想挽回他们之间的感情，却被塔索·库伯一次次拒绝了。
歌莉娅没有在学校呆过多长时间，初中毕业后就一直在社会上胡混。她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就决定杀死塔索·库伯。
塔索·库伯曾经有一支枪，就放在歌莉娅的公寓里。塔索·库伯告诉她，这是他们祖上留下来的枪，只能使用特定的子弹。他还有五颗子弹，也交给了歌莉娅保管。
“歌莉娅怎么会和约翰·亨利联手呢？”爱德华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在塔索·库伯的公司里，约翰·亨利一直是他的宠儿。歌莉娅是如何和他搅在一起的，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安哭泣着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歌莉娅是一时冲动，这不是她的错。”
在另一间审讯室里，坐着歌莉娅。她画了一个朋克的妆容，黑头发，黑眼圈，黑唇膏，黑指甲油，穿黑色露肚脐T恤和黑色短皮裙，嘴里不停地嚼着口香糖。
爱德华让邓肯单独询问她，自己站在单向玻璃的外面看。
邓肯先是播放了那段粉丝偷拍的录像，然后又给她看了母亲安的审讯记录的复印件。歌莉娅费了好大劲，才看完审讯记录。看起来，她对阅读英文拼写不太熟练。
看完后，歌莉娅好像无所谓似的，把资料往邓肯面前一扔，说：“是我和约翰·亨利干的，怎么啦？”
“你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塔索·库伯变了心。”歌莉娅对动机毫不隐瞒。
“约翰·亨利为什么要杀死塔索·库伯？”邓肯问。
歌莉娅耸了耸肩：“有一天晚上，他来找我，问我想不想杀死塔索·库伯。我说当然想。他说有个机会，有人要他去干掉塔索·库伯，他可以开第一枪，我补一枪，过过瘾，泄泄愤。塔索玩我玩腻了，就一脚蹬开，我也要让他没好日子过。”
“塔索·库伯已经死了。”邓肯说。
歌莉娅看着邓肯，眼中有些泪光，却冷笑了一下，说：“他是罪有应得。”
邓肯问：“约翰·亨利有没有告诉你是谁要他杀了塔索·库伯？”
歌莉娅摇了摇头：“他怎么会告诉我这个。你可以直接去问他。”
邓肯明白，歌莉娅还不知道约翰·亨利已经死了，就从档案袋中取出在大桥下拍摄的现场照片，摊开放在歌莉娅的面前。
歌莉娅探头看了一眼，好像没看清似的，又不相信地再看了一眼，感觉一阵干呕冲出胃部：“这几堆东西是什么？这么变态？”
“这几堆东西，”邓肯模仿着歌莉娅的口气说，“就是约翰·亨利。”
一听这话，歌莉娅“噗”地往前猛吐。桌子上被她吐得一片狼藉。尽管邓肯及时躲开了，衣服上也还是被沾到了不少。
邓肯从裤包里掏出纸巾，擦干净自己的衣服，又递给歌莉娅几张纸巾。
歌莉娅又吐了半天，才用纸巾擦干净了嘴。这时候，她知道害怕了，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听说你和约翰·亨利很熟？”邓肯问。
歌莉娅说：“塔索和他很熟，我也就跟着认识他了。”
“你觉得，他是被谁杀的？”
歌莉娅摇了摇头。
“和约翰·亨利来往的，还有些什么人？”
歌莉娅又摇摇头，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渡鸦。是渡鸦干的。”
“渡鸦？”邓肯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单向玻璃。当然，她只看到了自己惊讶的脸。她是要看站在另一侧的爱德华。他们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他好像参加了一个信奉渡鸦的团体。这个团体挺诡异的。他说是个秘密社团。当我问他具体细节时，他说不能告诉我太多，这是社团的规定。” “他为什么又告诉你他参加了这个社团了呢？”
“因为，塔索也参加了。”
“你见过这个东西吗？”邓肯拿出有短戈图案的徽章画。桌子上尽是歌莉娅的呕吐物，她只好把画举在半空。
歌莉娅看了后，连连点头：“塔索给我的那把枪上，就有这个标志。还有，约翰·亨利的左手小拇指上，有一枚戒指。戒面也是这个图案。”
“枪在哪里？”邓肯问。
“在我的公寓里。被我塞在床下的鞋盒里。”
“那么，你知不知道这个社团的名字和聚会的地址？”
“社团就叫渡鸦。至于聚会地址，我不知道。”歌莉娅摇着头说。
站在外面的爱德华，此时心中已经有谱。这个地址，很有可能就是塔索·库伯的家。那个叫做“黑暗的翅膀”的秘密社团，很有可能就是“渡鸦”社团的前身。
这时，办公室门外传来一阵推推囔囔的声音。爱德华走出审讯室的通道，出去一看，见黑手党老大罗伊·巴斯夹着雪茄，在三名律师的簇拥下，明星登场一般走了进来。
“又见面了。”罗伊·巴斯轻蔑地说。
“英国已经有法律，在办公室里不能吸烟。”爱德华说。
罗伊·巴斯把雪茄扔在办公室的地板上，用脚踩灭，笑着对旁边的律师说：“你们最清楚不过了，我一直是守法公民。”几名律师如同那些在蒸汽浴室里的女孩一样，发出干笑。只不过，他们比那些女孩更有头脑，笑声就不免尴尬。
“这边走。”爱德华把罗伊和他的律师团带进一间审讯室。
在这间审讯室里，端坐着早来的道格拉斯神父。
在罗伊·巴斯进门的一刻，道格拉斯神父站了起来。他们相互望着对方，仿佛是在望着镜中的自己。
“介绍一下？”罗伊·巴斯十分狡猾，很快收回目光。
爱德华说：“这位是索朗德教堂的道格拉斯神父。”
“幸会。难道你们要绞死我，还为我请来了神父做临终祈祷。哈哈哈！哈哈哈！”罗伊·巴斯猖狂地笑起来，在律师们也跟着笑的时候，他忽然收住笑容，面对律师严肃地说，“可是，英国是讲法律的，遵循的是‘无罪推定’。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任何人都是无罪的。我给你们钱，不是让你们来笑的。”几个律师一听，收住了笑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这时候，邓肯带着一沓资料，走了进来。她悄悄地对爱德华说：“警署门前停了不少轿车，车里坐着不少打扮得流里流气的年轻人，看起来像罗伊·巴斯的人。交通警察已经开了罚单，可他们还是不走。很可能会出事。另外，”邓肯继续说，“我已经派人去歌莉娅的公寓了。”
爱德华听了点点头。
罗伊·巴斯似乎知道邓肯在说什么，对着爱德华微笑。
爱德华说：“我们请你和神父来，主要是为了采样。我们需要你们二位的DNA样品。”
“为什么？”罗伊·巴斯的一位律师像狗一样立刻吠起来。
爱德华说：“我们正在调查时尚设计师塔索·库伯被枪杀一案。我们需要你们二位的样品，主要是为了排除你们的嫌疑。”
“可是……”律师还要继续阻拦，罗伊·巴斯抬手阻止了他。
罗伊·巴斯说：“可以。即使我今天不给你们DNA，你们也会想方设法弄到的。大家何必斗得那么辛苦呢。”罗伊·巴斯说着，看了道格拉斯神父一眼。神父避开了他的目光。
其实，罗伊·巴斯的用意很明显。他一点也不惧怕警方的采样。他知道道格拉斯神父是谁。他们是同卵而生，即使警方在查案上有了线索，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再说，罗伊·巴斯很有把握地相信，警方不会找到任何线索的。
14.
马娜亚·贝丽尔签署了案情保密协议，带走了那些资料的复印件。她需要更多的时间读懂那些资料。
歌莉娅的枪很快就被拿来了。
这是一把很老式的手枪，一次只能发射一颗子弹。此外，警方还在鞋盒里找到四颗子弹。子弹都是手工制成。在枪身上，确实有一个短戈图案。
爱德华把枪交给技术部门做彻底检查后，看到天已黑透，就劝邓肯赶快回家。邓肯拿起外衣，犹豫了半天才说：“你昨晚好像是住在办公室里？”
这么一说，爱德华才想起来，前妻多蕾丝整整一天都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了。多蕾丝就是这个脾气，永远要当冷战的胜利者。爱德华叹了口气，想起了自己的刮胡刀还未充电。
他从抽屉里拿出刮胡刀，一边冲上电，一边说：“我和多蕾丝离了婚。我把房子给了她。”
“如果你不介意，你可以暂时在我的书房里住一段时间。”邓肯说。
爱德华笑笑：“谢谢你啦。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待会就去找个旅馆好了。旅馆不错，还有客房服务。”
“也好，随便你。”邓肯说。她知道爱德华的脾气。
邓肯走后，爱德华给附近几家便宜一点的旅馆打去电话，房间都满了。他的薪水不够他住高档一些的旅馆。最后，他在一家小旅店订到了明晚的房间。他无奈地想，就只能在办公室里再呆一晚了。
然而，办公室毕竟不是家。爱德华才坐了半个小时，就想走了。他想起了罗伊·巴斯的助手，弗兰德·康斯坦丁。是他把在索朗德广场的房子卖给了塔索·库伯。自己怎么把他给落下了？爱德华立刻拿起了车钥匙。
反黑组的同事告诉他，弗兰德·康斯坦丁此时在一家餐馆吃饭。
爱德华走进了那家餐馆，在弗兰德·康斯坦丁的旁边要了一张桌子，点了一份牛扒。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爱德华决定先吃，等自己吃饱喝足了之后子再来对付弗兰德·康斯坦丁。
半个小时后，爱德华和康斯坦丁同时付账。
爱德华站起来，好像刚刚认出弗兰德·康斯坦丁似的，一边充满激情地拥抱了他，一边大声笑着说：“老伙计，我们好久没见了，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
康斯坦丁在被强迫拥抱后，迷惘地看着他。
“是我啊。爱德华。塔索的老朋友。”
康斯坦丁是个大汉，也是光头。他看着爱德华，十分艰难地回忆着。
爱德华继续说：“是你把房子卖给了塔索。那么便宜的房子，还有吗，也给我来一栋？”
康斯坦丁忽然明白了，面前的这个男人是来找茬的。
“我不认识你。”康斯坦丁说。 爱德华露出警徽：“我叫爱德华·楚，我们现在算是认识了。”
听到爱德华报上自己的名字，康斯坦丁脸上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哦，我听说过你。你是那只咬住罗伊不放的狗。”
爱德华笑了，指了指康斯坦丁左手小拇指，说：“你的戒指不错。”
那枚戒指和罗伊·巴斯的一样，也有着短戈图案。
“不关你的事。”康斯坦丁说。
爱德华决定激一激这个蛮汉：“你和罗伊·巴斯是一丘之貉。你们都是渡鸦社团的成员。是你们安排约翰·亨利向塔索·库伯开了枪。你们才是真正的凶手。”
爱德华的挑衅收到了效果，康斯坦丁仿佛是被说中了一般，对着爱德华的鼻子猛挥一拳。这几天爱德华肚子里都窝着火，既然康斯坦丁先动了手，他也不打算克制了，对准康斯坦丁回击了一拳。
两个大汉就这么着，在餐厅里大打出手。餐厅老板见两人一时难分高低，餐厅桌椅器皿完整的越来越少，就报了警，叫来了警察。
爱德华亮出自己的证件，老板证明是康斯坦丁先出手的，警方以袭警为由拘押了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直接被关进了临时拘留室。爱德华在卫生间洗清鼻血的时候，接到了马娜亚·贝丽尔的电话。
马娜亚·贝丽尔说：“在一些德语的文件中，有一份资料，表明在德国二战结束后，有几名科学家逃出了德国，潜入了英国。”
“还有呢？”爱德华问。
“为了扩大组织，他们成立了一个叫神秘社团，叫渡鸦。我找到了社团地址。”
“在哪里？”
“索朗德教堂。”
爱德华来到康斯坦丁的拘留室，隔着铁栅栏，说：“你恐怕永远也出不去了。”
“我要通知我的律师。”
“可以。”爱德华说，“不过，我们已经找到了索朗德教堂，我们这就去查一查。”
“我要打电话。”康斯坦丁说。
“可以。这是你的权利。”爱德华说着，转身走出了拘留室。
在爱德华走后，康斯坦丁十分焦急。他怕爱德华不会信守承诺，不让他打电话。他往铁栏外看了看，发现值班警察不在。他拉开衣服，从内衣里又掏出一部手机。他总是携带两部手机，一部和其他人联络，一部专门和罗伊·巴斯联络。刚才，警方只找到了第一部。
罗伊·巴斯很反感康斯坦丁在监狱里给她打电话。他很不耐烦地说：“你再坚持一会儿，我找人保你出来。”
“谢谢你，头儿。”康斯坦丁又说，“不过，这个叫爱德华的警察，好像发现了什么。”
“什么？”
“索朗德教堂。”还未等康斯坦丁说完，罗伊·巴斯挂上了电话。
警方立刻把索朗德教堂紧紧围住。邓肯也赶来了。爱德华走到教堂门前，用力去拍大门。然而，门一碰就打开了。
大门在警灯的照耀下，发出“吱呀”的老迈声响，警灯的亮光在教堂的水泥地面上投射出三角形的光。
里面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邓肯吸了吸鼻子，她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爱德华向她点点头，两人掏出枪，跨进了教堂。
他们向前走着，血腥的气息越来越重。所有圣者塑像无声地站在他们周围。
“你看！”邓肯忽然停住了脚步，手指上方。
爱德华抬起了头，看见道格拉斯神父以耶稣殉难的姿势，被钉在了十字架上。在神父的头上，还钉着一只渡鸦。渡鸦没有眼睛，一条铁链从嘴巴里耷拉出来。神父知晓内情。他被处决了。
邓肯不忍地扭过了头。
警方全面进入教堂。他们什么人也没有找到，也没有找到任何资料。
在一个房间里，他们找到了一只渡鸦。这只渡鸦被喂养得油光水滑，它看见有人进来，便发出“求你了，求你了”的人声。爱德华反应过来，这便是他那天晚上在广场上听到的声音。这只渡鸦当时在天空飞翔。
邓肯看了看这只会说话的渡鸦，告诉爱德华，她刚才在家里，查过关于渡鸦的资料。渡鸦是很有智慧的鸟类，它可以模仿多种声响，包括人的说话声。
爱德华点点头：“看来，这只渡鸦一定是和很多冤屈的人关在一起，才学会了‘求你了’这句话。”
接着，爱德华和邓肯在神父的办公室里，找到了一条带血的罚鞭。难道，神父一直被自己做的事情折磨着，对改变现状无能为力，只好把一切归于自我惩罚？
这时，一名警员走进了办公室，惊异地告诉爱德华他们有了新发现。
爱德华跟着他，顺着一个不显眼的暗门，走下了地下室。地下室里有一条长长的走廊，里面有几个房间，房间里还有看上去十分古老的医疗实验器械。在另一个房间里，有一张布满血迹的椅子，还有不少刑具。
走廊很长，爱德华感觉他们正在横穿整个索朗德广场。在走廊中间位置，有一条垂梯，通向顶端。爱德华爬上去，打开盖子，发现他来到了广场中心。原来，那天晚上，他看到的那个人影就是从这里消失的。
他走下垂梯，一直走到走廊尽头，发现，这条走廊是一条秘密通道，连接着塔索·库伯的公寓。走廊的尽头有一面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公寓的一个卫生间。爱德华推开了玻璃，回头一看，发现这是一面单向镜。
当爱德华和其他警员推开卫生间的镜子，从后面走出来时，塔索的妻子芬妮正推门而入，她尖叫了一声，立刻晕了过去。
搜索结束后，邓肯无奈地看着黑暗中的教堂，不解地说：“他们处决了神父。可是，他们又是如何知道我们要来搜索教堂的呢？”
爱德华一听，大叫不好，立刻给关押康斯坦丁的拘留室打电话。值班警察惊惧地告诉他，康斯坦丁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有谁见过他？”爱德华问。
警察说：“没有人。拘留室的门还上了锁。看起来，他是咬舌自尽。我们在他的身边找到了一部手机。”
“快，用那部手机，拨通他打出的最后一个号码。”
过了一会儿，警察说：“他最后一个电话是在拘留室打出的。对方关机。法医这边也有了结果，他不是咬舌自尽。他像以前的纳粹分子那样，咬碎了藏在牙齿里的氰化钾。”
爱德华才挂掉电话，他的手机又响了。他一看来电显示，是多蕾丝用家里的座机打来的。爱德华此时没有心情接听她的电话，他将来电摁掉。 可是多蕾丝还是不停地打。邓肯最后说：“躲不过的。你还是接一接吧。”
爱德华接起了电话，听到多蕾丝用痛苦恐惧的声音叫了他一声“爱德华”！
电话立即就被掐断了。
爱德华感到事情不对，再打回去，已经无法接通了。他冲向最近的一辆警车，开车向家的方向驶去。
家的大门虚掩着。
多蕾丝躺在厨房地板上，脖颈上有一道刀痕，鲜血从刀口上汩汩流出。在她身边的地板上，还趴着一个男子，手里握住一把刀。爱德华踢了踢，他一动不动，好像是死了。爱德华把他翻过来，一把刀插入了他的心脏。
爱德华被他的脸吓了一跳。一条刀疤顺着他的眼睛斜拉而下，直到下颚。他有一张和罗伊·巴斯一模一样的脸！一张和道格拉斯神父一模一样的脸！
桌子上的座机发出轰鸣。爱德华等了半天，铃声不断。他接听起来。
里面是一个他熟悉的声音：“康斯坦丁死了，我也应该作出回应。”
“罗伊？是你杀死了康斯坦丁。”
“听说他是自杀。”
“他害怕你的报复和处罚，才自杀。多蕾丝也是你杀死的。”爱德华说。
“杀她的人就在她旁边。一个入室抢劫者。”
“可他长得和你一模一样！”
“长相和我相同并不等于就是我杀了人。你没有证据。记得吗，英国是法制国家，遵循无罪推定。”
“我不会放过你！”爱德华说。
“呵，”对方冷笑，“你觉得，世上只有一个多蕾丝吗？”对方说完，不给爱德华机会，挂掉了电话。
爱德华回拨，对方关机。他请警署跟踪这个号码，警署说这是一个没有登记的电话卡。
“你觉得，世上只有一个多蕾丝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罗伊·巴斯为什么要这么说？爱德华感到背上滚过阵阵寒意。
15.
茱蒂检查了道格拉斯神父，发现他的小腿上有很多切痕。她敏感地将道格拉斯神父的DNA和从第二只渡鸦胃里的残余肉做了比对，结果相符。
警署在调查塔索·库伯的经济状况时发现，塔索·库伯一直在为一个叫“索尼娅”的意大利时尚皮包公司洗黑钱。但是，在警署继续往下查的时候，发现索尼娅公司早就人间蒸发了。爱德华从塔索·库伯的账目中发现了蛛丝马迹。在塔索·库伯被杀之前，他和索尼娅公司在账目上产生了瓜葛。
后来，芬妮也回想起来，她一直是和塔索各住一间卧室，有一天晚上，她听见塔索在卫生间里大叫。她通过门上钥匙孔看见，塔索是在对着镜子大叫：“我再也受不了了。我要把一切说出来！”而那个卫生间，正是有暗门的那一间。
爱德华只能和邓肯推测，索尼娅公司是罗伊·巴斯手下的公司；塔索·库伯一直在为他们洗钱。当事情不如人意的时候，罗伊·巴斯派约翰·亨利杀死了塔索·库伯。
然而，警方手里只有一本糊涂账，却没有抓捕罗伊·巴斯的实在证据。
证检科仔细检查了爱德华捡到的那枚袖扣，但是却没有找到任何指纹。
佩戴同样图案的戒指，并不能成为谋杀证据。
人走了。葬礼如期而至。
在准备多蕾丝的葬礼时，爱德华翻出了他们以前的照片。多蕾丝和他头碰头，开心地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牙齿！
爱德华一下自从沙发上跳起来。法医茱蒂曾经说过，塔索·库伯那么富有，为什么牙齿那么糟糕？
爱德华立刻联系了塔索·库伯的私人牙医。这名牙医说，塔索·库伯以前是每半年来检查一次牙齿，但是这一年以来，他用各种理由推掉了检查。
爱德华请他立刻把塔索·库伯的牙齿模型送到警署。
茱蒂一经比对，肯定地说：“在索朗德广场被杀死的，不是塔索·库伯，而是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有相同DNA的人。”
有人替换了塔索·库伯？
难怪芬妮、歌莉娅都感到了异样。
那么，那个冒充塔索·库伯死亡的人又是谁？
真正的塔索·库伯又在哪里？
更令爱德华恐惧的是，纳粹的实验不止成功地制造了黑手党头目罗伊·巴斯、神父道格拉斯和杀死多蕾丝的无名凶手，还成功地制造了两个塔索·库伯！
那么，除此之外，还有谁？！
罗伊·巴斯所说的“你以为世上只有一个多蕾丝吗”那句话，很有可能不止是凭空恐吓！
在多蕾丝被杀一周后，一只狗在索朗德公园里刨出了一只右手。
遛狗的主人立刻通知了警署。
警方在那里挖出两具尸体。一具是失踪已久的政府咨询专家切·詹姆斯，另一具尸体有着和塔索·库伯一模一样的牙齿。法医茱蒂根据这些尸体的腐烂状况得出了死亡时间：正是爱德华带领警察包围索朗德广场的那一天。
一个星期后，爱德华准备为多蕾丝举行葬礼。在葬礼的前一天，爱德华还是通知了多蕾丝的情人大卫。爱德华对大卫说：“你也爱多蕾丝。我想，多蕾丝会希望你来参见她的葬礼。”
大卫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和多蕾丝打算过一段时间告诉你的。你会原谅我吗？”
爱德华保持了沉默。
大卫又问：“你能原谅她吗？”
爱德华挂上了电话。
爱德华不愿去想大卫的问题。他自己是个混血儿，体内流淌着四个种族的血。他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生命的源头在哪里，家又在哪里。多蕾丝曾经就是他的源头，他的家。
现在，她死了。
葬礼那天，大雨忽然不约而至。所有的人都急匆匆离开了，只有爱德华单独留了下来。
这几天，他总是被噩梦缠绕。
在梦里，他死了。有一只巨大的渡鸦，在他的尸体上飞翔。一边飞，还一边模仿人类的声音说：“你觉得，世上只有一个多蕾丝吗？”
爱德华在雨中全身湿透。一只渡鸦羽毛湿漉漉地站在旁边的墓碑上，斜眼盯着他。
爱德华抚摸着多蕾丝的墓碑，默默地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你，永远是我的家。”
对于媒体来说，塔索·库伯谋杀案的调查已经告一段落，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但对爱德华来说，这个案子才露出了冰山一角——塔索·库伯被杀的原因还只是警方的推理，仍是个谜；从切·詹姆斯书房里发现的神秘资料、渡鸦社团也都是未解之谜……
尽管前途迷雾重重，爱德华仍然坚信，雨总有停的时候，只要他一直坚持下去，逮捕罗伊·巴斯的日子，解开所有谜团的日子，总会到来的。
雨雾从墓地里升起，笼罩了爱德华，淹没了他……
现在，让我们再回到故事的开头吧：
一年多前，桥下的赌徒男子把枪塞进了嘴巴。
一辆卡车从桥上经过，撒下一抹灯光。灯光里，下雨了。
“你死了，不值得。”有个声音从身旁的灌木丛里传来。男子转过身，看见一个体格高大的光头男人。
那人自我介绍说：“我叫康斯坦丁。”
男子拔出枪，大叫：“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开枪。”
自称是康斯坦丁的人说：“你如果想过上好日子，就不要开枪。我会改变你的命运。”
康斯坦丁一边说，一边向自杀者走近，拔下了他手中的枪，“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你就能过上好日子。”
卡车的灯光此时已经接近了桥的末端。男子已经失去了一切。无论这个叫康斯坦丁的人让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有损失。他点了点头。
康斯坦丁拿着枪，说：“那么，为了塔索·库伯的重生，我们来鸣枪庆祝吧。”他对着河水开了一枪，接着把枪扔进了河中。
落魄的男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对着康斯坦丁说：“我跟你走，我的名字叫……”
康斯坦丁打断了他的话，说：“这，并不重要。”
雨这时，变大了……
伦敦的雾无孔不入。说来就来。
它从冰冷的、长着暗绿色青苔的石块上滑下，顺着灰黄的泰晤士河绵延向前，飘上伦敦塔褐黄色的屋檐后，惊飞了一群黑色渡鸦。
这是一群居住在伦敦塔附近的渡鸦。尽管塔的结构让它们垂涎，适于居住，它们还是不敢涉足半步。因为，任何进入伦敦塔的渡鸦，都会被剪去翅膀，永不能飞翔。
是历史决定了渡鸦剪翅的命运。数百年来，在这座塔内，曾经绞死谋杀过不少人。这里是整个伦敦城最为阴魂不散的地方。人们提心吊胆地相信，只要渡鸦一走，伦敦塔就会倒塌，所有的阴魂便会倾巢而出，英格兰将永无宁日。
于是，塔内的渡鸦都被剪去羽翅，成了塔的附属品，只能仰望塔外的渡鸦自由飞翔。
在那些自由的渡鸦中，有一只，翅膀边缘擦破些羽毛，残缺不齐，灰色眼珠特别阴郁锃亮，镜映出身下的世界。
传说，通过渡鸦的眼睛，可以看到凡人所无法窥视的世界另一面。在那里，没有生命，更没有未来。于是，通过这只渡鸦的眼睛，雾气的伪装卸掉了。
真正的雾，是被活埋的女巫的手，十个指头在雨水的滋润下生发出根须，以细无声的速度生长，在指头的侧面长出侧芽，侧芽再生出根须，如此递接，毫不间断。雾气就这样心怀叵测地成长着，默默地挥舞着成千上万的根须，攀爬上每一块墙壁，窗脚，钻入烟囱，渗入土地，浸入行人的身体。
在一座废弃的、阴暗潮湿的石桥下，雾气用手指拥绕着一个叫成年男子。他棕黄色的头发肮脏地结成饼状，贴在脑袋上，胡子又厚又脏，像个袋子垂挂在下巴上。
没有灯，只有当汽车经过桥面时，才会滑过一团朦胧的光。下雨了。灯光中的雨丝如同细密的针尖。
男子的身边有一瓶酒，一个带两只脚轮的滑竿行李箱，里面塞满了他的全部家当。一个月前，他因为赌博欠下高额债务，失去了房子、车子、工作、尊严、前途……
男子喝下一口酒，愁眉不展。雾气在桥洞下如蛇穿梭，让他感到寒冷而绝望。他斜着眼睛，从行李箱下面摸出了一把枪。这把枪是他以前为了防身弄到的，当高利贷雇来的打手冲进他家，拿走他的一切时，他用这把枪捍卫了身边的这只箱子。
当时，行李箱敞开着盖子，放在床上，里面塞着几套换洗衣裤。他用枪指着打手，说只要他们敢拿这个行李箱，他就开枪。他大叫着，说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也就什么也不怕了。
打手瞅了一眼行李箱，再看看已被搬空的、空荡荡的房间，抬起右手，在右脑门上一点，鄙夷地对他敬了一个军礼，转身走了。
男子在他走后，虚弱地坐下来。他此后，除了那几件衣裳，就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对了，还有这把枪。这把可以用来自杀的枪。
雾气在桥洞里徘徊不散，等待着观看一场自杀的好戏。
男子举起了枪，把枪口塞进了嘴巴。
一辆大卡车从桥面经过，巨大的轮子压过桥面，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卡车灯的光晕在顺着桥身移动，照出一团一团的雨。当光晕移到桥尾时，枪响了……
1.
这个地方叫索郎德广场，它位于伦敦西区某处。广场不大，大概就两百个平方米。在广场的西面，延着广场的长度，用巨石修建了一座两层楼高的公寓。公寓大门上有一个铜色门牌，上面只有两个字母“T·C”。
字母越少，权威越高。
每个人都知道“T·C”代表什么。它代表欲望、时尚和先锋。“T·C”是一个出现近十年的时尚品牌，领域包括时装、皮具和珠宝。欧洲上层人士都以身着一套“T·C”时装或者佩戴“T·C”首饰为荣。
“T·C”的创始人，也就是公司总裁，名叫塔索·库伯（Tasso·Cooper）。“T·C”这个品牌正是源自他姓名的缩写。
在英国时尚界，塔索·库伯是个传奇人物。他以前是个司机，为一个亿万富翁开两辆凯迪拉克和三辆宝马，后来，他自谋生路，开创了“T·C”，逐渐走红。塔索·库伯虽然身处以名利寄生的时尚界，却喜欢深居简出，很少抛头露面。他现在居住的公寓是一栋有两百年历史的老房子，虽然位于市区，可是，只要大门一关，也就与世隔绝了。
为了避寒，这栋老房子的窗户都不大，很少能够透进阳光。外人一脚踏入后，会感到走廊暗处飘荡着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像伦敦的雾气，阴森恐怖。
更让大家不能接受的是，这座公寓坐落在臭名昭著的索朗德广场。当年，正是因为公寓所在的位置，它才被闲置了很长时间，无人问津。塔索·库伯就又做了一件叫英国人惊讶的事——事业成功之后，买下了这栋不祥的住宅。
和伦敦塔的恐怖历史比起来，索朗德广场也毫不逊色。数百年来，这里是处决死囚和女巫的地方。吊死、砍头、焚烧都有过。至今，每逢夜晚，行人都宁愿绕道而行，也不愿从这里经过。传说不小心从这里经过，就会不小心遭遇上游荡在索朗德广场的鬼魂。
以前在索朗德广场吊死囚犯，一般会使用马车。马车载着囚犯停在绞刑架下后，囚犯就被迫站起来，站在马车上。当囚犯的脑袋被套入绳索之后，车夫就会扬鞭，马车向前，囚犯随即两脚悬空，命归黄泉。
因此至今，很多人在夜晚经过索朗德广场的时候，都会在雾气中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广场中心，毫无声息，若隐若现。还有人说，那些被吊死、砍头、烧死的孤魂野鬼无处可去，索性都住进了塔索·库伯购买的公寓。
在广场的东面，有一座教堂，十字尖顶屹立在灰色雨雾中，如同风帆，就地取名索朗德教堂。也许是因为这里聚集了太多的阴魂，魔鬼也被招来了，人们才在这里修建了一座上帝的家。塔索·库伯的公寓就和教堂各就西、东，对立相望。
在索朗德广场的南面，是面积庞大的索朗德公园。公园里长满了灌木丛和山毛榉树。北面，是一条通往市中心的大路。塔索·库伯一早从公园跑步回来，刚踏上自家的台阶，忽然感到一个影子从背后飘了过来，一个凉冰冰的东西抵住了后脖颈。未等他转身，两声枪响穿透了清晨的雾。
2.
当探员爱德华·楚接到案发电话的时候，他刚刚离婚，靠在律师事务所的外墙上，点燃了一支雪茄。在离婚协议中，他把房子留给了妻子多蕾丝·楚。他觉得结婚这十年来，他欠多蕾丝的越来越多。都是感情债，一座房子根本还不清。他只希望多蕾丝以后能找到她应有的幸福。 爱德华·楚有着欧洲人俊朗高大的外表，高加索人的白色皮肤和亚洲人的黑色眼珠。他是一个混血儿，父亲这边的祖母是英国人，祖父来自中国，传说是八国联军侵华时某军人带回来的厨师，因此他有一个中国姓氏，楚；母亲这边的祖母来自捷克，祖父是俄国人。这样的血缘关系，让爱德华·楚总是没有归属感。若说有的话，也是和多蕾丝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是他的家，他的归属。然而，他们现在离婚了。
半年前，身为律师的多蕾丝就提出要分开。昨天晚上，爱德华·楚才最后下定了决心，接受这个事实。这段时间，他一直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但是今晚，他无处可去。他的行李，全都在车子的后备箱里。
爱德华靠在湿漉漉的墙上，看着天空飞翔的渡鸦，吐出一口蓝色烟雾。天空中飘着若有若无的毛毛雨，打湿了他的眉毛和发梢。
多蕾丝推门出来，看见他没走，便向他走来。多蕾丝是个身材匀称的女人，若是追宗溯源，算是爱尔兰人。她有着一双爱尔兰女子的神秘眼睛。当年，就是这双眼睛吸引了爱德华，让他怦然心动。
多蕾丝走过来，和他并肩靠在墙上，自己点燃了一支女士烟：“现在有空吗，我们去喝一杯告别咖啡？”
爱德华强忍住内心的难受，挤出一个干瘪的笑容：“可以啊。还好我们没有小孩，离婚也离得干净利落。”
多蕾丝也点点头，痛苦地微笑了一下。这些年，她多想要一个小孩，但是命运就是不给她。她转过脸来，眼中似乎还存有留恋：“如果我们有小孩，一定是会像你一样漂亮。”
“多蕾丝，”爱德华忍不住抬起夹着雪茄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你还爱着我？”
多蕾丝把头偏开：“也许是吧，毕竟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年。”
“可你为什么非要离婚呢？”
“爱德华，我已经告诉你很多遍了，我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你不属于我，你属于那些凶杀案，属于那些受害者。”
“多蕾丝，不是这样的。”爱德华还想解释，他想说，她才是他的归属，然而，他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搭档邓肯·厄雷打来电话，告诉他著名的塔索·库伯被人在家门口枪杀了。
多蕾丝太熟悉爱德华接到报案电话时的表情了。她把只抽了一半的香烟扔到地上，用鞋尖使劲踩灭，失望地看了爱德华一眼，转身走进了大楼。他们离婚的地方，正是多蕾丝供职的事务所。为他们办理离婚协议的，是多蕾丝所在事务所的同事，他俩共同的好友大卫。
3.
在塔索·库伯的公寓大门前，警方迅速搭建了白色的塑料棚，把受害者圈在棚中，防止案发现场被污染，同时也避免媒体干扰。外围的记者苦苦守候，也只能拍到来往进出的警察和白色的棚壁。爱德华一直十分认可这种做法。他认为，用塑料棚把案发现场单独隔离起来，是对死者最后的尊重。
在记者此起彼伏的询问声和噼里啪啦的闪光灯中，爱德华跟着邓肯戴上手套和鞋套，掀开塑料棚，走了进去。塔索·库伯脸朝地躺在石阶上，鲜血已经变成棕黑色，顺着石阶淌下，凝固。法医茱蒂·罗伯茨蹲在地上，检查伤口。茱蒂是个强壮的、有两个小孩的离婚女人。爱德华一直很佩服她，拖着两个孩子还能把工作做得十分敬业。
“一枪致命。”茱蒂说，她的手指在塔索的后脖颈。
“可是却开了两枪？”爱德华看见了两处枪伤，一处在脖颈后，一处在后脑勺上。
“根据枪伤的大小和血溅的痕迹判断，后脖颈的那枪是紧贴着开的，后脑勺的那一枪，间隔了大约半米。但是，无论先开了哪一枪，都可以直接致命。”茱蒂说。
“你是说，凶手根本没有必要开两枪？”邓肯问。邓肯比爱德华矮半个头，年纪和他相仿，两人做搭档有三年多了。邓肯今天穿了一双白色高跟皮鞋，眼睛的视线几乎和爱德华平行。
爱德华伸出右手，并拢两指，做成枪筒的形状，对准了地上的塔索·库伯。手指和塔索后脑之间的距离刚好是半米。爱德华说：“第一枪从后面袭击，打在塔索·库伯的后脖颈上，库伯倒下后，凶手在他的后脑勺上开了第二枪。”
“难道不会是再补一枪，以防万一？”邓肯问。
爱德华摇了摇头：“这第二枪，不像是补枪，更像是惩罚。”
“为什么？”邓肯问。
“如果为了确保杀死库伯，凶手完全可以在同一个位置连开两枪。”爱德华说，“不需要等到库伯倒下后再补第二枪。”
“也许，这第二枪是在库伯倒下的过程中开的？”邓肯说。
爱德华把目光转向茱蒂，茱蒂耸耸肩说：“这要等研究了伤口以后才能确定。”
“子弹呢？”爱德华问。
茱蒂指指受害人的前方，在门边的旮旯里，躺着一颗子弹。茱蒂说：“那颗子弹射穿了塔索·库伯的脖子。”
“另一颗是不是还在塔索·库伯的脑颅里？”爱德华问。
茱蒂点了点头。
客厅里，库伯的妻子芬妮裹着一条白色毛毯，露出里面的粉蓝色真丝睡衣花边，惊恐而呆滞地坐在沙发上。在地毯上，有一串带血的脚印。脚印很混乱，起始点是躺在门口的塔索·库伯，然后散布在客厅四处。在芬妮的双脚上，也还沾有干了的血迹。
爱德华跟随着脚印的浓淡，迅速作出了大致判断：芬妮听到枪声，穿着睡衣冲到门外，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丈夫库伯，然后惊慌失措地跑回房间打电话。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坐在芬妮身边，呆呆地为她端着一杯茶。茶上早已没有热气盘旋，看来那个女人已经端了好久。两人都目光呆滞地紧挨着，如同被惊吓瞬间凝固的雕塑。
邓肯轻声告诉爱德华，这个将近五十岁的女人叫安，是受害人塔索·库伯常年聘请的女佣。安一直和库伯夫妇住在一起，大概有六年了。
爱德华一见到芬妮，心里某个地方狠狠地抽搐了一下。芬妮有一双蓝黑色的眼睛，衬着白色的毛毯，如同从深井中反射出的两道月光。他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多蕾丝时，她也是这样坐在沙发上，眼睛透彻深邃。
芬妮隐隐感到脸上痒痒的，抬起头，看见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盯着自己，感觉很不自在，就转移了视线。
爱德华感到有些失态和尴尬，急忙介绍了自己，然后问：“是你直接给警方打电话报警的吗？”
“我先听到了枪声，当时我在楼上卧室。等我下楼来，看见大门敞开，塔索倒在地上。我冲过去，看到他浑身是血，后来……后来，”芬妮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等回忆带来的恐怖平息一些后，才接着说，“我才进屋打了急救电话。” “你下楼的时候，门是开着的吗？”爱德华奇怪地问。他记得在门前的石阶上和门锁上，都没有钥匙。他转过身，对搭档邓肯使了个眼色。邓肯会意，轻轻站起来，走出了客厅。
芬妮点了点头：“门是敞开的。”
“你当时有没有看见什么人呢？”爱德华又问。
“没有。也许有，”芬妮感到脑海里无比混乱，她猛烈地摇摇头，“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我，我记不清了。不过，”她抬起头来，“为了安全，我们在房子四周都设有录像监控设备。”
“你是说，大门口也有监控摄像头？”爱德华问。
“是的。大门口有一个摄像头。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看。”芬妮说着站起来。可能是受到惊吓过多，她感觉两眼发黑，几乎就要摔倒。女佣安要去扶她，被她推开。
这时候，邓肯重新返回屋内，她在爱德华的耳边小声说，塔索·库伯的家门钥匙还揣在他的裤兜里。
芬妮带着爱德华和邓肯走进了客厅旁边的书房，打开书桌上的电脑，找到了塔索·库伯跑步回来的时段。
录像是黑白的，塔索满头大汗，一边上台阶，一边把手伸进裤包掏钥匙。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忽然出现在他身后，把一支枪顶在塔索脖子后。紧接着，枪声响了，塔索倒地。录像上露出了黑影的面孔。他身穿戴帽兜的运动衫，帽兜翻起来，遮住头部和脑门。他的脸上戴着一个纯白的滑雪面具，面具上只在眼睛和鼻孔处留出小孔。
看到这副面具，芬妮“啊”地叫了一身。
只见凶手抬起头，用枪托打歪了摄像头，画面上立刻出现门前的天花板，紧接着，画面中传来第二声枪响。
芬妮看到这里，用手捂住脸，失声大哭。
与此同时，书房门外传来另一声女人的尖叫。
爱德华抛下芬妮，朝尖叫声传来的方向奔去，只见女佣安站在厨房里，两手抱住脸颊，惊恐地看着橱柜。橱柜是悬挂在墙上的，柜门这时候打开了。
在柜子的内壁上，钉着一只流血的渡鸦。
渡鸦似乎还有最后一口气，在安的尖叫声中抖动着翅膀……
安的惊恐不亚于书房里的芬妮。她颤抖地捂住嘴，缓缓蹲下……
爱德华冲出厨房门，看见门后是一片山毛榉树林，树林顺着地势向前方延伸，林中黑魆魆的，没有多少阳光——这便是索朗德公园。爱德华走出厨房，试图在地面上发现一些痕迹。可是，厨房后面除了厚厚的落叶外，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有人悄悄地穿过公园，通过塔索·库伯厨房的后门，送来了一只渡鸦！
这个人行动神秘大胆，居然敢在警察调查案发现场的时候来！
塔索·库伯身中两枪。爱德华认为第二枪是为了实施惩戒而开的枪。但是，凶手已经得逞，为什么又溜进后门送来渡鸦呢？
一枝八厘米长的钢钉从渡鸦的前胸穿过，把它直接钉在了橱柜上。渡鸦的脑袋不停地抖动，喉咙上一指长的羽毛沾满了鲜血。这时，爱德华看清，它的眼睛被挖走了。
爱德华等一位同事从各角度拍完照片后，取下了渡鸦。濒临死亡的渡鸦在他的手中做着垂死挣扎，鲜血溅到了爱德华的脸上，爱德华立刻感到一片温热，并且闻到了渡鸦身上那股腐化和霉湿的气味。
爱德华把渡鸦递给茱蒂，让她好好看看渡鸦身上的这枚钢钉，看是否能找到指纹。茱蒂点了点头，看着渡鸦，满脸迷惑。当她接过渡鸦的时候，这只渡鸦做了最后的挣扎，然后蹬了几下脚，终于咽了气。茱蒂轻轻“啊”了一声。
“怎么了？”站在一边的邓肯问。爱德华也看着茱蒂。老辣的法医茱蒂很少有在尸体面前失态的时候，更何况，这是一只鸟。
茱蒂用力搬开鸟嘴，从里面抽出一条铁链来。链子很细，顶端是一个弯钩，挂在渡鸦的喉咙内部。
“变态。”邓肯忍不住说。
“威胁。”爱德华说。邓肯抬起头，看着他，目光在询问。爱德华压低了声音，说，“一定是这栋房子里有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凶手如此变态地杀死渡鸦，一定是用来威胁，让那人闭上嘴巴，保持沉默。”
“会是谁呢？是受害人的妻子还是女佣安？”邓肯问。
爱德华说：“都很难说。芬妮身为妻子，很有可能知道一些塔索·库伯的秘密；而安，虽然只是个女佣，也许不经意地看见过某些不该看见的东西。”
邓肯迷惑地问：“塔索·库伯只是个时尚设计师，他又能有什么致命的秘密？”
爱德华往客厅方向看了看，说：“世事难料。你再去和她们聊聊，看看有什么新发现。”
“你呢？”邓肯问。
“我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爱德华说完，再次打开厨房后门，走进山毛榉树林。
对于索朗德公园，在伦敦土生土长的爱德华一点也不陌生。这是一座城市公园，树林茂密，行人稀少，环境复杂，是年轻人抽大麻和幽会的绝好场所。爱德华走了五十多米，才看到了一排栅栏，把塔索·库伯的公寓后院和公园隔开。由于树干密集，爱德华在厨房的位置是看不到这个栅栏的。
这时候，栅栏门也是敞开的。
爱德华走出栅栏门，看到一条人为踩出的小径。在小径左边，有一片伏倒的草茎。凭直觉，爱德华走入那伏倒的草茎。走了不到二十米，爱德华看见地上有一根渡鸦羽毛。他捡起来，装进了证物袋。
当他直起腰抬起头的时候，在面前的树干上猛地看见了一样东西。忽然间，爱德华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早餐吃的面包就要冲将出来。
那是一对血淋淋的眼球，像两个乒乓球，挂在树干上……
这时候，邓肯打来电话，让他赶快回来，她说从女佣安那里没有问出什么信息，但是从芬妮那儿获得了重要线索。
“什么线索？”爱德华对视着渡鸦的眼睛。
“芬妮认出了开枪的人。”邓肯说。
4.
监控录像中，开枪的人身材细长。他在对着塔索·库伯的后脖颈开了第一枪后，抬手用枪托打歪了摄像头。这个人戴着帽兜和滑雪面具，虽然面孔被完全遮住，芬妮却认出了他。
芬妮告诉邓肯，塔索·库伯和她结婚后，对她越来越冷淡。相反，他很注意那些为他做设计工作的年轻小伙，在他的办公室里，清一色全是二十出头的男子。
芬妮说到这里，沉下了脸。邓肯已经知道芬妮要表达的意思了，邓肯问：“既然他喜欢同性，为什么还要和你结婚呢？” 芬妮摇了摇头：“我嫁给他的时候，他已经很有富有了，而且名气十足。英国是个宽容的地方，认为同性恋是人性的另一面，并不可耻，很多名人都公开了自己的性取向，他根本没必要通过和我结婚来掩人耳目。他在追求我的时候，充满了激情，可是，最近这一年，他变了，变得总喜欢和男人呆在一起，变得更不爱讲话，即使讲话，有时候也是语无伦次，也许，”芬妮停顿了一下，“是时尚界的古怪风气改变了他吧。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那么，这个带滑雪面具的男子是谁？你能认出他？”邓肯问。
“从他身形看，他像塔索公司里一个叫约翰·亨利的设计师。他和塔索鬼鬼祟祟在一起有半年多了。他们以为我不知道，我也就装作不知道。生活就是这样，从出生到死亡，充满了伪装。很多时候，伪装可以带来平静。”
邓肯对芬妮的态度不置可否。她小心地问：“这个人戴着滑雪面具。你怎么知道他就是约翰·亨利呢？”
“你看这里，”芬妮把录像定格，持枪的人在抬手打歪摄像头的时候，袖子被拉开，露出了手腕上的一截文身，那是一条很小的蛇。芬妮说，“我认识这个文身，约翰·亨利就有这样的文身。”
爱德华和邓肯开着车前往约翰·亨利的住处。刚才，邓肯已经打电话和公司方面核实过，约翰今天没来上班，而且没有提前请过假。
这个消息让邓肯兴奋了一下。
邓肯开着车，爱德华一支接一支地吸烟。邓肯发现，爱德华今天的心情很不好。不过，涉及爱德华的隐私，即便是最好的搭档，爱德华不想主动说说，她也就闭口不问。她太了解爱德华了，在他不想说的时候，无论你怎么问，他都不会开口的。
约翰·亨利居住的街道本来就十分狭窄，再加上不少车辆泊在道路两旁，路中间就只留出了窄窄的空间，仅够一辆车出入。邓肯费了好大劲，才开进去，找到一个车位。
路边的房子都是两层。在伦敦，不少房子都是这样，第一层作客厅，餐厅和厨房，第二层是卧室，楼前楼后有小小的花园。
约翰·亨利的小楼外墙爬满了鱼鳞似的常春藤，楼型、窗户都还是都铎式样。这样一座保存完好的老房子，在市面上价格不菲。邓肯一眼见到这房子，忍不住低低地吹了声口哨。
爱德华先走上台阶，按响了门铃。然而，他却在门铃轰响的一刹那，看见大门并没有关闭，而是留着一条狭缝。里面传来电视广告的声音。
爱德华警觉起来，看了邓肯一眼。邓肯会意，悄悄绕到小楼背后。
爱德华推开了门。
他听见广告里在销售跑步机。
入门处的走廊空空的。电视的声音是从客厅里传出的。爱德华背靠墙，尽量避免让客厅里的人看到自己，像猫一样，轻轻靠近客厅。
客厅里空无一人。
邓肯也从后门进来了，摇摇头——和后门相通的厨房里也没有人。
难道是在二楼的卧室？
很多谋杀案都是发生在卧室，最多的情况，被害人是被溺死在浴缸里。
爱德华悄悄爬上二楼。卧室里也是空无一人。浴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稀里哗啦摩擦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挣扎。
爱德华轻轻靠近，猛地一把推开浴室门。
浴室的窗户是打开的。在浴室的窗框上，钉着一只渡鸦。八厘米长的铁钉从脖子上穿入，钉进顶端的窗框。渡鸦早已死了，只有翅膀在风里，拍打着旁边的塑料浴帘，发出刷拉刷拉的声响。
爱德华走近，闻到了渡鸦身上腐臭的气息，眼窝处空空洞洞。
他撑开渡鸦的嘴巴，看到里面塞进了一截铁链，铁链的弯钩深深地钩进了渡鸦的喉咙……
整栋小楼都没有约翰的踪迹。
爱德华打开约翰的衣橱，衣服还在。但是，如果约翰是负罪轻装逃逸，他并不需要携带多少行李。
“爱德华，你来看这里。”邓肯这时站在卧室的壁炉旁。壁炉上摆放着几个相框，其中一个相框里有三个人，身穿滑雪服，脸上都戴着滑雪面具。其中一个面具，和凶手作案时所戴的面具一模一样。
爱德华把照片拿出来，放进一个证物袋。随后，爱德华让邓肯留在原地，自己走出了厨房后门。
走出厨房后的花园，迎面是一条小道。在小道尽头，竖着一道围墙。围墙顶上长着一层厚厚的青苔。在围墙的右边，缠绕着几根干枯的常春藤茎。在藤茎上，挂着两只眼球。
爱德华观察着四周，这是个荒凉的地方，这道围墙挡住了去路，而青苔完好无损，说明并没有人从上面爬过。这个送来渡鸦的人，专门来到这里，悬挂了渡鸦的眼球，然后又返回约翰·亨利的家，原路离开。看来，这个人处事冷静，行动不慌不忙。
爱德华默默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足有一分多钟，他才掏出了手机。
他给茱蒂打电话。他告诉她，又发现了一只渡鸦，眼球也是挂在室外。然后，他提醒茱蒂，一定要仔细检查检查眼球，说不定凶犯会在上面不小心留下指纹。
打完电话，爱德华还是站在原地不动。他在想，约翰会不会就是杀死塔索·库伯的凶手？是谁在约翰家也挂上一只渡鸦呢？约翰在哪里？逃了还是被挂渡鸦的人杀死了？还有，这个悬挂渡鸦的人，为什么要把渡鸦的眼睛挖出来，费力挂在附近呢？这里面，难道有什么隐晦的暗示？
这时，一线久违的、细瘦的阳光忽然从云层中射下。爱德华看见，在悬挂渡鸦眼球下方的草地里，有样东西闪了一下。
他走过去，扒开草丛，看到了一颗金属袖扣。
这是一颗质地高档的袖扣，表面有一个像龙卷风一样的图案。在图案中间，有一个奇怪的符号，看起来像一艘火箭，火箭穿越了龙卷风。爱德华眯起了眼睛，觉得这个符号有点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他拿出证物袋，将袖扣放了进去。
5.
时尚巨人塔索·库伯在自己的家门口被枪杀，一下子成了伦敦各大媒体的头条。所有的电视频道都在播放着这条新闻。当爱德华和邓肯开车回到警署的时候，立刻就被一大堆守候多时的记者包围了。爱德华和邓肯两人，左闪右突，拿出对付阻击战的架势，才把车子开进停车场。
电影里的解剖室都有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氛，给人的感觉是整个房间颜色是幽蓝幽蓝的。其实，解剖室里总是亮如白昼。爱德华和邓肯大汗淋漓地推开了门，迎面扑来一股惨白凉气，他们看见茱蒂已经打开了塔索·库伯的脑颅和胸腔。 茱蒂看见他俩进来，口罩上的眼睛露出笑意：“你们来得正好。”
邓肯走过去，看了一眼塔索·库伯的脑颅内部，问：“有什么新发现？”
“爱德华，你是对的。”茱蒂说。
“哦？”爱德华抬起眼睛，避开台子上被打开的尸体。他偷看了一眼邓肯，看见她正饶有兴趣地观察死者胸腔内的结构。爱德华虽然是男的，但是在解剖室里，总比不过邓肯。邓肯可以在离开解剖室后直接去餐厅点份七成熟的牛排。他不行。不过，这只是他的私人秘密，从未让同事们发现过。
茱蒂换下手套，走到办公桌前，拿出两张照片。照片上，塔索·库伯脖后和脑后的弹孔里分别被塞进了两根细长的红色塑料管。通过这两根管子所指的方向，茱蒂可以大概判断出子弹射入的角度。
第一张照片，插在脖颈后的管子和脖颈垂直。这说明，凶手的枪口是垂直抵在受害人塔索·库伯的脖颈上。
第二张照片，插在塔索·库伯后脑勺上的管子也是垂直的。说明这第二枪，并不是在塔索·库伯倒下的过程中射出的。如果是在他倒下时射出的，那么脑后的弹孔就应该是倾斜的。
“很明显，”邓肯把照片递给爱德华，“凶手在发射第一枪后，用枪托打歪了摄像头，然后枪口垂直对准塔索·库伯的后脑勺，开了第二枪。这第二枪，是有其他用意的。”
“子弹呢？”爱德华问。
“在这里。”茱蒂说着，举起了一个证物袋，里面有一颗子弹，“这是脑颅里的那颗。”
爱德华点了点头接过来。射入脖颈的第一颗子弹，他们在现场就找到了。子弹射穿了塔索·库伯的脖子，溅落在石阶上。
“还有，”茱蒂又拿出一组照片，“这个名声赫赫的塔索·库伯，好像不太爱惜自己的牙齿。”
“哦？”爱德华奇怪地问。
茱蒂说：“你看，他长了两颗虫牙，一颗补过，另一颗还有一个洞。以他的收入，还有他的地位和工作性质，他应该是会去看牙医的。”
爱德华接过照片，说：“可能是懒吧。如果我是他，就算我是亿万富翁，可能也会懒得去看牙医。”
“可是，”茱蒂说：“这颗补过的牙齿看起来技术十分拙劣，而且所用的材料也很便宜。我虽然不喜欢八卦新闻，但是，今天进入塔索·库伯的家，满眼都是昂贵的奢侈品和装饰品。难道，他会在牙齿上抠门省钱？或者，他们已经破产了，富有只是个假象？”
“咦？”未等茱蒂说完，爱德华就发出一声疑问。
“怎么啦？”邓肯问。
爱德华指指那粒从塔索·库伯脑颅里取出的子弹，然后将其递给了邓肯：“你好看看。”
邓肯接过来一看，也跟着“咦”了一声。
茱蒂不知所以，莫名其妙地问：“发现了什么？”
邓肯把子弹放到茱蒂的面前，说：“这颗子弹不是来自工厂，而是自制的。”
“还有，”爱德华接过话头说道，“这颗子弹和射入塔索·库伯脖颈的那颗子弹不一样。那颗子弹，是工厂批量生产的。”
“两种子弹？难道有两把枪？”茱蒂问。
“射入塔索·库伯后脖颈的子弹，是普通的手枪。而这一颗，是手工做的，我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工艺了。”
“两把枪？是不是意味着现场出现了两名杀手？”邓肯问。
“不能排除这个可能。那个戴滑雪面的人先射中塔索·库伯的后脖颈，在用枪托打歪摄像头后，另一个人出现了，打出了第二枪。”爱德华说。
“这也再次证明了你的推断。塔索·库伯第一枪致命，而这第二枪，却很有来头，不是惩罚就是复仇。”邓肯说。
“或者两者都是。”正说着，爱德华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问邓肯，“你还记得我在约翰·亨利家的后面找到的一颗袖扣吗？”
邓肯点点头。爱德华给她看过那颗袖扣，可是她并不认识上面的徽章。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那颗袖扣如此眼熟了。”爱德华激动地说。
“为什么？”邓肯和茱蒂同时问。
爱德华掂了掂手里的子弹，说：“在证实我的判断之前，我还需要先查一查资料。”
6.
爱德华很久没有来大英博物馆了。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十年前？或者十五年前？自从当上凶杀科的警探后，他就很少有自由的时间了。
日子过得真快，时光已经将他从一个少年变成了一个今早刚刚离了婚的中年男子。而博物馆的外观，却还是那久经雪雨的老样子，高大的门廊石柱下，挤满了本国的和世界各地的游客。他们长着各色皮肤，说着各种语言，有的闷头而入，有的不忘在门口的博物馆募捐箱里投下一两个英镑。
刹那间，爱德华有一种恍惚，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阵阵袭来。他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为了查一查中国、捷克和俄国的历史，看一看来自这些国家的代表性文物。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四个民族的血液。他一直辨别不清，自己到底属于哪里。
然而，那一次，他逛遍了这几个国家的展馆，也没能找到答案。也许，那也是他没有再来的原因吧。他记得当时在参观那些展馆的间隙里，他经过了一个很小的展厅，里面陈列着英国多个古老的神秘社团的展品。
数百年来，世界上不少国家都成立了各式各样的神秘社团，比如光照派、罗马俱乐部、牛血社等。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便是骷髅会，还有人称它为“死神兄弟会”。至今，美国耶鲁大学还保存着这个神秘社团，已经将近两百年了。
这些组织只收纳精英，或者有家庭背景的名门成员。其目的显而易见，无非是保证社团的质量，编筑社团庞大有效的关系网。在美国历史上，曾经有3位总统，2位最高法院首席法官，众多内阁成员、参议员和国会成员都是骷髅会成员。有人曾经扼腕感叹，骷髅会几乎就是一个暗藏的美国政府。
英国也不例外。在英国，最有名的就是“共济会”。共济会最早成立于六百多年前的英格兰，时至今日，在全球已有六百多万会员。在共济会的历史上，有无数会员名声显赫，比如美国作家马克·吐温，汽车巨人亨利·福特。
这些社团的信仰各异，宗旨各异，但对入会成员的要求都很高，选拔条件十分苛刻严肃。在历史的变迁中，有的社团消亡了，有的转入了地下，还有的，已经逐渐远离了初衷。无论这些社团命运如何，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社团标志。他们为自己的宗旨设计图案，或做成戒指，或做成袖扣。爱德华还记得，其中一个社团，喜欢围猎狐狸，更热衷于自己制作子弹。遗憾的是，他既记不清那子弹的外观，也忘了那个社团的名字。 进入博物馆，爱德华眼前一亮，发现自己几乎站在了科幻小说里。博物馆的外观仍是古老的模样，而里面的大厅上端却修建了一个明亮的穹顶，那是由2436块三角形玻璃组成的穹顶，构成了欧洲最大的有顶广场，人们叫它大中庭。
爱德华在博物馆里转了两圈，都没有再找到那个神秘社团展厅。他只好返回大中庭，去那里的咨询台问一问。
咨询台的负责人告诉他，他在多年前看到的神秘社团展出只是个临时性的展出，结束以后所有的物品都被封存起来了。
爱德华拉开外衣，露出前胸的警徽。警徽被他用一根银色项链挂在脖子上。接着，他问负责人可不可以看一下那些展品。
“您是工作需要？”负责人说。
爱德华点了点头。
负责人想了想，拿起身边的一个通讯录，伸出纤长的食指一直随着目录找，然后说：“我们有一位博物馆研究员，叫马娜亚·贝丽尔，她对神秘社团很有研究。也许，我可请她来帮你。”
爱德华听了，连连感谢。如果有个内行指导，他就不会浪费时间了。爱德华买了一杯咖啡，在等待研究员从办公室过来的时候，顺便走进了咨询台后面的书店。
书店搭建在大中庭中，爱德华面对的这面书店墙壁是玻璃的。当他从书架上取下书的时候，他看见了妻子，不，前妻多蕾丝。
多蕾丝站在一个展厅的入口处，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六岁的小男孩。爱德华认识这个男孩，他是多蕾丝的同事大卫的孩子。大卫的妻子两年前出了车祸，离开了人世。大卫一个人艰难地抚养着孩子。他既是他和多蕾丝的离婚律师，也是他俩共同的朋友。
爱德华觉得真是巧，正要走出书店去和多蕾丝打招呼时，却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
大卫拿着一份博物馆参观资料，大步走向多蕾丝。他拍拍男孩的头，亲吻了多蕾丝。那样的吻，不是来自朋友间的吻，而是来自情侣。然后，他挽住她，多蕾丝牵着男孩，一起走进了展厅。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家人。
爱德华的心咯噔跳了一下，立刻大步向他们消失的展厅赶去，扒开参观的游客，大声喊着大卫的名字。
大卫听见有人叫他，转过身来，尚未看清爱德华，迎面就遭了一记重拳。爱德华先是一拳打在大卫的鼻子上，鲜血顺着鼻孔流下来，然后，爱德华又对着大卫的前胸猛击一拳。大卫往后依靠，摔倒在地上。
爱德华追过去，又要打出一拳，这时候，多蕾丝冲了过来，挡住了大卫。爱德华的拳头在距离多蕾丝只有半厘米的地方停住了。他看见了多蕾丝充满泪光的眼睛。他咬了咬牙，收起拳头，直起身体，在人群的惊讶声中走出了展厅。
爱德华才走出展厅，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他转过身，看见了一个栗色头发的女子。那女人三十岁左右，眼睛乌黑。
女人翘起嘴角，微微一笑，向他伸出了手，自我介绍道：“马娜亚·贝丽尔。”
爱德华十分惊讶，他一直以为在博物馆工作的研究员都是不老即丑，没想到，这个马娜亚·贝丽尔如此年轻漂亮。他也伸出手，尴尬地看到自己的手上还有大卫的鼻血，只好缩了回来，连连抱歉。展厅里传来人群骚乱的声音。他想，这个马娜亚·贝丽尔一定看见了刚才的一幕。
马娜亚·贝丽尔掏出一张纸巾，递给他，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你是来查神秘社团的事？”
马娜亚·贝丽尔把爱德华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她在仔细检查了袖扣和子弹后，摇了摇头，“这两样东西，我都没有见过。”
“请你再好好看看这枚袖扣上的图案。什么样的社团会以火箭为标志呢？”
马娜亚·贝丽尔把袖扣放到放大镜下，说：“这不是火箭。”
“那是什么？”
“你自己看。”
爱德华拿过袖扣和放大镜，看到这个看似火箭的图案实际上是一把在尾部镶嵌了宝石的短戈。
“你见过这样的短戈吗？”爱德华还是不甘心。
马娜亚·贝丽尔摇了摇头：“这把短戈的外形十分与众不同。如果我见过，我一定会记住的。恐怕，在这件事情上，我无能为力。”
“渡鸦？”爱德华忽然想起来，“在现场我们还发现了渡鸦的尸体。请问，渡鸦在人类历史中扮演什么角色？”
“渡鸦在不少民间信仰中，被当作连接我们生人的世界和死者冥界的媒介。通过渡鸦，我们可以联系到另一个世界。”
“那么，有没有什么社团以渡鸦为图腾？或者，有没有渡鸦在其中占有重要地位的社团？”爱德华问。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多蕾丝打来的，就一下摁掉。
“有。”马娜亚·贝丽尔看见他挂了电话，也没有多问，站起来，走到书架前，抽出了一本书。她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画有一只渡鸦，站在教堂的顶端。在渡鸦的眼睛里，还有图像。马娜亚·贝丽尔翻开第二页，作者把渡鸦眼睛里的图像单独截取出来，并且做了放大处理。
渡鸦的眼中的世界，如同地狱。人们被迫在刀尖上行走，被烈火只靠吞噬，被开膛破肚……
马娜亚·贝丽尔说：“不止在英国，实际上在欧洲的很多地方，人们都敬畏渡鸦。在德国，人们相信，那些被诅咒的人的灵魂就寄存在渡鸦上，而在瑞典，百姓们普遍认为渡鸦是那些被杀之人的鬼魂。在伦敦本地，有一个已经消失很久的神秘社团，叫‘Black Wings（黑暗的翅膀）’，他们专门惩戒在道德上不洁的人。他们的标徽上，就有一只渡鸦。”
“你有关于这个社团的资料吗？”
“就是这本书。”马娜亚·贝丽尔翻开一页，继续说，“你看这一对被绑在树上的男女，他们是通奸者。”
爱德华合上书，问：“我可以借走这本书吗？”
马娜亚·贝丽尔点了点头。
爱德华夹着书，走出办公室。在办公室门口，他停下来，转过身，说：“谢谢你提供的资料。不过，如何处理我个人的事情，我心里有谱，不需要你的暗示。”
马娜亚·贝丽尔点点头，还给他一个古怪的笑容。
看着爱德华离去的背影，马娜亚·贝丽尔不禁想，这个被老婆欺骗的警探很有趣。随即，她走到书架前，继续查找和那枚袖扣有关的资料。她想，也许可以找到一些信息，帮一帮这个被戴了绿帽子的倒霉警探。
7.
爱德华从博物馆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在路途中，他接到了法医茱蒂的电话。茱蒂说她快要下班了，但在下班前，她有一个重大的发现，一定要告诉他。
茱蒂说，虽然在渡鸦的眼球上没有发现指纹，但是她在两只渡鸦的胃里，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什么东西？”爱德华问。
茱蒂说：“你知道，渡鸦是个杂食者，昆虫、水果、腐肉、蛆虫，什么都吃。我在两只渡鸦的胃里分别发现了肉。”
“啊！腐肉？”
“你要不要找个地方先停车……”茱蒂顿了顿。
“直说吧。”爱德华说。他内心滑过十分不祥的预感。
“是人肉。新鲜人肉。”
“你能查出是谁吗？”爱德华靠边猛然刹车。
“我送去化验了，明天会有结果。”茱蒂说。
爱德华疲倦地回到了警署。茱蒂在渡鸦的胃部发现了人肉，说明还有受害者。而那些肉是新鲜肉，说明要么这个受害者已经死亡，凶手将其冰冻了；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受害者还活着，有人绑架囚禁了他或者她，用他或者她的肉来喂养渡鸦。
这个受害者是谁呢？
想到这里，爱德华不觉一阵阵反胃。
爱德华把车停好，打开了后备箱。他所有的行李就在车的后备箱里。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件干净衬衫和一把电动刮胡刀，走向了办公室。
整个晚上，多蕾丝给爱德华一连打了二十个电话，他都没有接。最后，他把手机调到静音，尽量平息心中的怒气，阅读起马娜亚·贝丽尔的那本书来。
书中对“黑暗的翅膀”这个社团只有五页多一点的记录，其中两页还是插图。在一页多的文字说明中，爱德华了解到，这个社团的主要活动是探讨人类社会的弊端，以及人类本性中存在的污点。加入这个社团的人员都是社会精英，没有一定的个人成就是不会被社团接纳的。可以说，这个社团对于社会，没有危害，最多是一群有思想的人聚在一起发发牢骚谈谈见解。然而，奇怪的是，这个社团在1979年忽然消失了。书中没有解释原因。
书里曾经提到，黑暗的翅膀原来有一个固定的活动场所。为了遵循社团宗旨，时刻提醒人们别忘了人类不洁的一面，社团就选中了一座可以经常看到死刑的地方——一栋面对索朗德广场的公寓楼，经常聚会。
看到这里，爱德华暗暗吃惊，这不就是受害人塔索·库伯的家吗？
他立刻拿起电话联系搭档邓肯，才发现邓肯和马娜亚·贝丽尔都分别给他来过电话。
他先给邓肯打了电话，把新发现告诉她。邓肯说她这边也有新消息。她说，刚才塔索·库伯的遗孀芬妮给她打来电话，告诉她，塔索生前经常去一个叫“六月花”的酒吧。塔索就是在那个酒吧结识约翰·亨利的。邓肯提议现在就去酒吧看看。
爱德华巴不得离开无聊的办公室，立刻就同意了。在下楼的时候，他给马娜亚·贝丽尔回了一个电话。
马娜亚·贝丽尔一接起电话，劈头就温柔地问：“难道你为了躲避前妻的骚扰，把手机调到了静音？”
爱德华奇怪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离婚了？”
他记得自己并未向马娜亚·贝丽尔提到过自己离婚的事，这个女人又是如何得知的呢？英国人相互间是很少询问隐私的，爱德华觉得这个博物馆研究员的鼻子也伸得太长了。可奇怪的是，他并不反感。
“我上了网。”
“你是黑客？”这是爱德华的第一个反应。关于离婚的资料都还储存在律师事务所的电脑里。
“算是半个黑客吧。你不会因此逮捕我吧？”马娜亚·贝丽尔问。
“你给我打电话，难道就是为了告诉我你闯入了律师事务所的资料库？”爱德华已经走到了车子边。
马娜亚·贝丽尔说：“我不会那么无聊。我只是想告诉你，也许，你查案的视野应该放得更宽些。”
爱德华发动了汽车，问：“你有了新发现？”
“是的。”马娜亚·贝丽尔说，“那个袖扣也许并不属于什么神秘社团。”
“那么，它属于什么？”爱德华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差点在驶出路口时撞到另一辆转弯的车。对方愤怒地猛按了几下喇叭。
“我对你的案子不清楚，只能是推测。袖扣上的图案的确暗示它属于某个组织。但并不表明它一定属于某个神秘社团。这个组织可以是白的，也可以是黑的。你自己查吧。开车小心。”马娜亚·贝丽尔说着，挂掉了电话。
爱德华明白了。英国也有黑社会，难道这个袖扣属于黑社会的某个帮派？马娜亚·贝丽尔说“开车小心”，她一定是在电话里听到了刚才的喇叭声。
这是一个细心而古怪的女人。爱德华这么想着，放下手机，加快了车速……
8.
爱德华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他认为相对安全的地方停车。六月花酒吧所在的街区十分混乱，不少车在这里被整车拆卸，等车主回来时，只找得到几个散落的汽车零件。
为了安全，爱德华把车停在隔壁街区，步行而来。远远地，他看见邓肯靠着一根电线杆，在一团朦朦胧胧的光影里抽烟。随着黑夜往深处走，伦敦的雾气又开始聚集了。邓肯的发梢上湿漉漉的。
“走吧。”爱德华说。
邓肯原地不动，说：“那个酒吧只允许男士入内。”
“那你何必又来呢？”
“这么恐怖的案子，我来给你望风。”邓肯吐出一口烟雾，说着走进了暗处。
爱德华根本没想到，自己在六月花还蛮有人缘，已经有五六个各种年龄段的男子向他抛眼风了。他不禁自嘲地想，自己和多蕾丝结婚，确实是个错误。
他在吧台前磨蹭了几分钟，然后假装不经意地向吧台后那个剽悍的招待打听起塔索·库伯来。
招待是个光头，榔头般结实的手臂上刻着欧洲雷神的文身，鼻子上挂着鼻环，在吧台的灯光中亮光闪闪。他一边用抹布擦拭着台面，一边说：“你也听说了？塔索·库伯可是个花花公子，我们都猜他是情杀。”
“噢？”爱德华故作惊讶。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在他的屁股上捏了一把。他愤怒地转过身，却没看到任何可疑的人。他被吃了豆腐揩了油。够逊的。
“塔索·库伯占着有几个臭钱，经常来这里钓凯子。不过，他长相也还算迷人，也经常有人为他争风吃醋。”
“约翰·亨利是不是其中一个？”
“你知道得蛮多的嘛。”酒吧招待已经警觉起来，转身要走。 爱德华不得已拉开夹克，露出警徽：“例行公事。”
酒吧招待转过来，继续擦吧台。爱德华叹口气，掏出两张钞票，压在自己的空杯子下，一起推过去：“再来一杯啤酒。”
招待看了一眼钞票面值，把小的那张扔进钱箱，大的那张收进口袋，朝酒吧右边扬了扬下巴，说：“你看见临窗坐着的那个人了吗？”
爱德华顺着他的下巴看去，在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喝闷酒的男子，油头粉面，二十多岁。
招待说：“他叫杰米。塔索死后，他最伤心。”
“谢了。”爱德华抬起啤酒，向杰米走去。
“嗨，杰米。”爱德华坐到了杰米面前。
杰米抬起头，瞟了一眼，喃喃地说：“别管我。”
“你知道塔索是怎么死的吗？”爱德华开门见山。他打算速战速决。酒吧里男人的香水味和勃发的荷尔蒙气味繁杂浓郁，他觉得自己就要吐了。
“关你什么事？”杰米把脸扭朝一边，姿态十分女性化。
爱德华再次亮出证件：“我负责找出凶手。”
杰米的目光亮起来。
“你认识约翰·亨利吗？”爱德华拿出了约翰的照片。
杰米看都不用看，点点头：“不是他干的。”
“为什么？”爱德华觉得有门。
杰米又看了看爱德华，很不相信地问：“你真是警察？”
爱德华点点头。杰米拿出手机，调出几张照片，忧伤而神秘地对爱德华说：“塔索离开我后，并没有和约翰在一起。我调查过，他们之间只是主雇关系。离开我后，塔索是和这个人联系密切。”
杰米把手机递到了爱德华面前：“他们经常秘密约会。我偷偷跟踪过塔索，才拍到这些照片。不过，这个人行动十分诡秘，我还没有查出他是谁。”
爱德华一看照片，倒吸一口凉气，这个人杰米不知道，但是他知道。
爱德华让杰米把照片发到他的手机上，便匆匆离开了六月花。
邓肯从暗处走出来，看到爱德华站在雾气中连连换气。
“怎么啦？看起来像缺氧似的。”邓肯问。
“他们的香水和体味混杂在一起，太浓郁了，真让人受不了。”爱德华说着，把手机照片拿给邓肯看。邓肯一看，也大吃一惊，照片上和塔索悄悄见面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伦敦有名的罗伊·巴斯。他是英籍意大利人，是本地黑帮头目，涉嫌贩毒、走私、人口贩卖和数宗谋杀，警方早把矛头指向了他，却苦于找不到证据，只能像个单恋的“情人”一样，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注视着他。
他怎么会和搞设计的塔索·库伯在一起？
难道，马娜亚·贝丽尔的推断没有错？
邓肯早知道六月花酒吧周围的环境不好，干脆打车来的。爱德华提议开车先送她回去，当他们走过一个街区来到他的车前时，邓肯率先笑了起来。不过，邓肯也是迅速一笑，马上就闭上了嘴。
——在爱德华的车身上，被人粗鲁地用喷漆画了一幅十分粗俗的画。
“妈的。”爱德华骂了一句，四处查看。可除了越来越浓的雾气，周围根本没人。
把邓肯送回家后，已经快凌晨三点了。爱德华仍旧没有睡意。多蕾丝也没有再打来电话。爱德华知道，她开始了争吵的第二阶段——冷战。
爱德华把车开到索朗德广场，停好车后，走向了塔索·库伯被害的案发现场。
夜晚的索朗德广场寒意浓重，塔索被杀的血腥气味似乎还在广场上飘荡。雾气已经完全占据了广场上的所有空间。爱德华看见广场上有一个人影在雾气中飘浮。
爱德华揉揉眼睛。刚才在酒吧只喝了一点啤酒，一点不醉，不至于就看花了眼吧？
很快，爱德华确信自己并没有看花了眼。那个影子飘到了广场中心，然后停住了。一团浓雾裹卷过来，遮住了爱德华的视线。他觉得十分蹊跷。这么晚了，这个人来广场中心干什么？
爱德华轻手轻脚地像影子走过去……雾气飘走了……爱德华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广场中心，除了宽阔的地面，什么也没有。
这时候，黑暗的半空中出现了凄惨的叫声，仿佛有人正在经受着某种残酷折磨。四周静悄悄的，让这个声音变得尖锐凄厉。爱德华打了个寒噤，全身直冒鸡皮疙瘩。他抬起头，什么也没有看见。接着，那声音开始在半空飘动，尖叫中似乎还有乞求：“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爱德华听得真真切切，那声音仿佛是一个死刑犯在临刑前的哀求。他本能地想躲开，却觉得膝盖发软。
难道，这就是人们传说的索朗德广场鬼魂？
9.
爱德华在警署卫生间里收拾着自己。他站在洗手池旁边，将上身脱光，用水管里的水洗了脸，洗了咯吱窝。现在是早上六点三十分，他必须在其他探员来上班之前洗漱完毕。他不想让同事知道他住在办公室里。
爱德华是凌晨四点回到警署的。昨天发生的一切：残酷的凶杀、诡异的渡鸦、袖扣、自制的子弹、不忠的多蕾丝、神秘的博物馆馆员马娜亚·贝丽尔……像电影中的画面一样，在他的脑海里来回播放。最让他迷惑的是，那个在索朗德广场消失的影子和鬼魂的尖叫。
爱德华尊重别人的宗教信仰，而他本人却是个无神论者。但是，他昨天晚上在索朗德广场所经历的一切，又是那么真切，绝不像是幻觉。
爱德华拿起刮胡刀，按下开关。可是，刮胡刀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叹了口气。刮胡刀没充电。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一名警员向他汇报，他们在一座大桥下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大桥横跨泰晤士河，十分雄伟，江水踏着数千年不变的节律，从桥下奔流而过。有人曾经算过，全球每天都会在至少十座桥下发现死尸。
虽说才刚早上七点，桥面上已经车来车往。远远的，爱德华已经可以看到一个白色的案发现场塑料棚。棚子紧贴着桥墩。在棚子外，有个人扶着桥身的石头猛吐。爱德华走近后看清，那人居然是邓肯。爱德华的心猛地一沉。邓肯已经是很有尸体阅历的探员了，还有什么场面会让她受不了的？
爱德华拉开了塑料棚的门。
他没有看见尸体。
茱蒂站在一个白色圆圈之外。圈子内部，有一堆一堆红黑色的东西，正中间有个圆形的物体。
爱德华忽然转身，冲出了塑料棚。
茱蒂跟了出来，等爱德华和邓肯把胃里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才石破天惊地说：“我已经认定了死者的身份。” 死者正是失踪的约翰·亨利。茱蒂昨天在他家检查渡鸦的时候，见过他挂在墙上的照片。几分钟后，爱德华和邓肯强忍住胃里一阵又一阵冒出的苦水，返回谋杀现场，进行了现场勘察。
圆圈是白色石灰，正中间是约翰·亨利的头颅，周围那一小堆一小堆围成圈的红色东西，是他身体的各个部分和器官。
“像个仪式。”这是邓肯的第一反应。
茱蒂拿过来一个证物袋，里面有小半截右手前臂，说：“这是约翰·亨利的右手，上面有文身，还很清晰，你们可以拿去和录像上的文身进行比对。”茱蒂说着把证物袋递给了爱德华。
“还有，”茱蒂说，“昨天我送去检验的渡鸦胃部的人肉已经有了初步的结果。”
“哦？”爱德华问。
“我们提取了DNA，虽然还没有认定身份，但是有一点，我们可以确定，两只渡鸦胃部的人肉拥有不一样的DNA。”
“什么？”邓肯惊讶地问，“这就是说，有两名受害者？”
茱蒂点了点头。这时候，一只渡鸦从他们头顶上飞过，影子无声掠过了他们每个人的脸。
鉴于塔索·库伯的公寓曾经被用作神秘社团“黑暗的翅膀”的会址，爱德华决定再和邓肯去一趟。
白天的索朗德广场也是少有人来往。刚刚下过一场雨，广场上白色的地砖上还湿漉漉的。教堂的尖塔仰望着天空的乌云，旁边是黑绿色的山毛榉树公园，整个广场与夜晚相比，有另一种难以名状的阴森和诡异。爱德华敲响了塔索·库伯的大门。
开门的是女佣安。她的眼睛红红的，分明是哭了很久。看来，她对塔索·库伯还是有些感情。
塔索·库伯的妻子还座在客厅的沙发上。她给爱德华的感觉是，她好像从昨天事发后就一直坐在这里。
安端来了茶，白色的牛奶在红色茶水中旋转出神秘的漩涡。
邓肯先提起了话头。她问芬妮当她和塔索·库伯一起决定买下这栋房子的时候，是否知道这房子的历史。
芬妮点了点头，说：“是塔索的一个朋友向我们介绍了这栋房子。朋友说，这栋房子曾经属于一个神秘社团。不过，他说，这个社团早已消失了，房子也就一直空着。”
“是不是叫‘黑暗的翅膀’？”爱德华问。
芬妮抬起眼睛，看了爱德华一眼，点点头：“是的。”
“那么，你们是从什么人的手中买下这栋房子的呢？”
“一个叫康斯坦丁的人。他说这栋房子是他祖上的财产。因为他的曾祖父加入了‘黑暗的翅膀’，就把这栋房子用作社团集会的地方。社团消失后，这栋房子也就回到了他的手中。”
“你是否见过他？”邓肯问。
芬妮点了点头。
“他是不是只有一直左眼。”爱德华忍不住问。黑手党头目罗伊·巴斯有一个助手，就叫弗兰德·康斯坦丁，他的右眼在一次械斗中被对方弄瞎了。
芬妮又点了一下头。
爱德华拿出罗伊·巴斯的照片，递给芬妮看，并问她：“那么，你认识这个人吗？你丈夫塔索·库伯是否认识他？”
芬妮一看，立刻点头，说：“我们都认识他。他是道格拉斯神父。”
“道格拉斯神父？”
“米歇尔·道格拉斯神父。他就住在对面的索朗德教堂。我们和他经常有来往。”
听到芬妮这么说，爱德华和邓肯不由自主地透过窗户，向对面的教堂望去。灰白色的教堂此时显得更加阴郁，仿佛一座藏匿了无数丑恶秘密的黑暗城堡……
索朗德教堂大门紧闭。尽管是上帝的家，也有关门的时候。爱德华大声地敲打着门板，然后侧耳倾听。门后传来一阵低低的脚步声。
黑手党头目和牧师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呢？
在警方对罗伊·巴斯进行的调查中，并没有发现他有任何双胞兄弟。难道，他对自己的家世有所隐瞒？爱德华和邓肯都相信，如果他们能找到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许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可是，他们根本没有料到，他们拍打的不止是一扇教堂之门，他们此时和魔鬼之间的距离，并不远。
开门的是罗伊·巴斯。
不！应该是米歇尔·道格拉斯神父。他长着和罗伊·巴斯一样的纯蓝色眼睛，坚挺的鼻梁，陡峭的额头。两者不同的地方是，罗伊·巴斯是个绝对的光头，下巴上也没有一根胡须；而道格拉斯神父的脑袋上，虽然已经开始谢顶，前额亮堂堂的，后脑门上却还有不少头发。神父的下巴上也留着浓密的胡须，看起来就像一个用毛发编织的漏斗。
“你们有什么事？”米歇尔·道格拉斯神父身后的祈祷大厅里空荡荡的。
“您可是道格拉斯神父？”爱德华一边问，一边和邓肯一起出示警探证件。
对方点了点头。
“您是否认识塔索·库伯？”爱德华问。
“你们是为了塔索·库伯的案子而来？”
“是的。你们认识吗？”
“我们当然认识。他的家就在对面。”
“您可以给我们详细说说吗？”邓肯问道。
道格拉斯神父回头往教堂里看了一下，说：“待会儿我们教堂有活动，我不能耽误太多时间。”
“不会耽搁您太久的。”邓肯友善地笑了笑。
“好吧。塔索经常来教堂做忏悔。所以我们认识。”道格拉斯神父说。
“忏悔？他都说了些什么？”爱德华问。
道格拉斯神父摇了摇头：“作为牧师，我不能告诉你。”
“道格拉斯神父，”爱德华不放弃，“这是一起谋杀案。塔索死于枪杀。我们需要知道他忏悔的内容。请您不要妨碍警方的调查。”
“你们警察有警察办事的规矩。我们牧师也有牧师的规矩。对不起了，我要关门了。”道格拉斯神父说着就要关门，爱德华伸出右脚，挡在门缝中。
邓肯立刻抓紧时机问：“那么，昨天早上，在塔索·库伯被谋杀的时刻，你和你的人有没有看到什么？”
神父犹豫了一下：“没有。”
爱德华问：“你是否认识一个叫罗伊·巴斯的人？”
“谁？”神父问。
“这个人。”爱德华拿出手机，找出罗伊·巴斯的照片。
道格拉斯神父看了一眼，眼中毫无惊讶：“不认识。”
“您不觉得奇怪吗，这个人和您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邓肯说。
神父抬起眼睛，望着邓肯说：“我们都是上帝的子民，如果我碰巧和其他人长得一样，不奇怪。” “难道这是上帝的恶作剧？”爱德华反问。
神父把目光转到爱德华塞进门缝的脚尖上：“请你不要嘲笑上帝。上帝每做一件事，都是有他的原因和理由的。对不起，还有人在等我。”
爱德华收回了脚，让神父关上了门。
神父微微驼着背，似乎十分疲乏，缓缓地走向了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拉着窗帘，灯光幽暗。在他的办公桌边，站着一个黑影。
黑影似乎一直在等他。
神父看见了黑影，微微一怔，却立刻忽略了黑影的存在。
神父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条鞭子。他脱去外套，把内衣系在腰间，然后跪到了耶稣的塑像之前。他表情痛苦，目光里混杂着让人难以捉摸的情感，举起鞭子，向自己的脊背狠狠抽去。鞭子落处，早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新旧疤痕。
有风吹过，吹起窗帘一角，漏进一丝光线，短促地照亮了站在书桌边黑影的脸。那是一张和道格拉斯神父长得一模一样的脸。那张脸皱纹纵横，一道疤痕顺着眼角向下连到下巴。
脸被光线刺激了一下，迅速躲回黑暗之中。
教堂走廊上，长时间地回荡着冰凉刺痛的鞭挞之声……
爱德华一边开车，一边愤愤不平。他敢肯定，道格拉斯神父在撒谎。对于神父来说，撒谎是十恶不赦的罪行。
“道格拉斯神父难道是在掩护黑帮头目罗伊·巴斯？”邓肯也觉得这个神父有问题。
“很有可能。他们长得那么像，分明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要说他们彼此不认识，那简直是天大的谎言。”爱德华说着，右手握住方向盘，左手掏出电话，拨通了一个反黑大队队长的号码，“嘿，老伙计，最近怎么样……对，我是有点事要请你帮忙。你们不是在24小时监控罗伊·巴斯吗？”
对方有些不满地回答：“你怎么知道？”
“哈，这是路人皆知的消息。你就别瞒我了。”爱德华说。
对方无奈地停顿了一下，说：“你要我帮什么忙？”
“我这里有个谋杀案，要见见罗伊·巴斯。”
“谋杀？”对方一听，来了兴趣，“好的。我可以告诉你巴斯现在的位置。不过，如果你真抓住了他的把柄，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我。巴斯这个人渣，我们可受够了。”
“没问题。”爱德华说着，用心记下了罗伊·巴斯此时所处的位置。
这个地方叫：一千零一夜。
爱德华出示了证件，服务员犹犹豫豫地请他换一套浴服后才能入内。至于邓肯，只能在门外等待，因为，这里又是一处只有男性才能消费的俱乐部。
爱德华只在电视上见过这样的地方，房间弥漫着白色蒸汽，地板和墙壁的瓷砖红、蓝、金黄三色相间，拼接出充满阿拉伯异国情调的花纹，水池声中笑声朗朗，身着比基尼泳装的女子在水里嬉戏。
爱德华终于找到了罗伊·巴斯。他的光头在水蒸气中像灯泡一样明亮，身边两个女子，左拥右抱。
这是一间巴斯单独使用的浴池，门口还站着两个体型剽悍的黑人保镖。爱德华走上前，被保镖拦住了去路。爱德华拉开浴袍，露出挂在前胸的警徽。
其中一个保镖看了他一眼，转身进去汇报。他在浴池边蹲下，在巴斯的耳朵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巴斯头都不回，根本不看爱德华，无奈地向旁边一个女子耸耸肩，点了点头，接着又说了句什么，引得这些女子一阵花枝乱颤地爆笑，纷纷向站在门口的爱德华看来。
爱德华走了过去。他脱下浴袍，进入浴池。
“你找我有什么事？”罗伊·巴斯无精打采地问。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句豪不幽默的话又引得那些女子大笑起来。
“你和塔索·库伯什么关系？”爱德华问。在杰米给他的照片中，和塔索·库伯频频见面的男子是个光头。因此，爱德华断定，那不是道格拉斯神父，而是罗伊·巴斯。
“朋友。难道你们警察不允许我们男人之间交朋友？”巴斯这么一说，他身边的女子又趁机笑起来，以此来讨好他。
“可以。你们做什么我们都无所谓，只要不杀人。”爱德华说。
“人，不是我杀的。”罗伊·巴斯直言不讳。
“昨天早上，你在哪里？”爱德华问。
巴斯抬起旁边一个女子的下巴：“你问问她？”
女子笑了笑，游到爱德华身边，依偎着他，说：“罗伊一直和我在一起。”
爱德华推开这个女子，说道：“我们会核实你说的话的。”
“随你的便。”罗伊·巴斯招了招手，一个岸上的女孩急忙走过来，亲自为他点燃一支雪茄后，才塞进他的手里。她有些惶惑地看了一眼爱德华，不知道是否也应该为这个客人点一支雪茄。
罗伊·巴斯摇了摇手说：“不用管他。他在这里不受欢迎，马上就会滚蛋。”
爱德华感到一股愤怒正在从拳头上升起，但他还是克制住了，问：“听说塔索·库伯居住的那栋房子是你的助手康斯坦丁卖给他的？”
罗伊·巴斯大笑起来：“那你找他问去啊，找我干吗？”他周围的女子再一次跟着愚蠢地笑起来。
爱德华沉住气：“那么，道格拉斯神父呢？你认识他吗？”
“用你们警察的话来说，我罪恶多端。即使我死后会下地狱，我也不认识什么神父。”罗伊·巴斯扬扬手，一个保镖走过来，站到爱德华旁边，意思是“送客”。
爱德华游到罗伊·巴斯身边，小声对着他的耳朵说：“无论你对塔索·库伯做了什么，我都会查到的。”
罗伊·巴斯微笑着看着他，说：“我随时奉陪。”
等爱德华走出浴室后，他已经不生气了，因为，他发现了一条线索。在罗伊·巴斯的右手小拇指上，戴着一枚戒指。戒面的图案有一个漩涡，漩涡中心插有一只类似火箭的短戈。
10.
回到警署后，茱蒂送来了一份重要报告。
在从那两只渡鸦胃部残留物中提取的DNA中，茱蒂已经确定了其中一个人的身份。他叫切·詹姆斯。
“你确定？”爱德华脊背一凉。
茱蒂点了点头：“他是大人物，我们有他的DNA样品。”
切·詹姆斯是英国政府智囊团的资深金融咨询专家。三个月前，切·詹姆斯在市政厅开完会后，决定自己走一走，就此失踪。事发之后，伦敦警方派出大量警力寻找，都没有查出任何线索。而此刻，在渡鸦胃中的食物残渣里，却发现了他的DNA！ 案件至此，已经确认了三名受害者：塔索·库伯、约翰·亨利和切·詹姆斯。
切·詹姆斯今年六十五岁，是个鳏夫。他的妻子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剩下他一个人。他们没有小孩，所以，在他失踪后，他的房子一直空着。
爱德华和邓肯从警署领出钥匙，驱车赶到了切·詹姆斯的住处，打开了他的家门。
才过了三个月，切·詹姆斯的家里就积满了灰尘，吊灯上密密麻麻地缠着蜘蛛网。大门前仍旧堆满了账单和兜售商品的垃圾信件。
切·詹姆斯的住宅是一栋独立的两层楼房。面积不大，布置得也十分朴素简单。对于他的失踪，当时媒体众说纷纭，观点不一。时隔三个月后，媒体也渐渐冷淡了，扑向了另外的消息。
爱德华走进了切·詹姆斯的书房，看到了一屋子的书，仿佛走进了一个图书馆。爱德华相信，从一个人的藏书中可以看出这个人的性格。于是，他开始审阅起切·詹姆斯的书架来。
他发现，切·詹姆斯的兴趣除了专业的金融领域外，主要是在战争和宗教两方面。特别是对第二次世界大战，切·詹姆斯似乎网罗了一切世面上可以找到的书。关于宗教，他的研究也十分广泛，涉及基督教、犹太教、伊斯兰教、佛教，还有一些很小领域的信仰。有的，爱德华听都没有听说过。
这些书的书脊看上去都有些旧了。然而，其中有一本，吸引了爱德华的目光。那是一本关于阿拉伯国家饮食习惯的书。吸引爱德华的是，这本书的书壳是皮面的，书脊闪闪发亮。一看就是经常被人拿下来看。
爱德华觉得奇怪，一个喜欢阅读战争和宗教题材的人，怎么会时常阅读这本书呢？爱德华想起了电影《沉默的羔羊》，里面的主角汉尼勃，是一个卡尼勃（英文音译直译，意思是吃人肉的人），他就喜欢烹饪人体器官。难道前议员切·詹姆斯，也是一个卡尼勃？
爱德华戴上手套，抽取这本书。
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书架的这一层忽然缓缓移动起来，像一道锁门一样，拉开了隐藏在后面的一个暗橱。
邓肯也惊讶地围拢过来。
爱德华打开了暗橱，发现里面有一沓文件。文件纸张各异，有的还挺新，有的已经发黄。文件中不少是复印件，上面的文字除了英语，还有另外几种语言。在有的文件上，还注有“绝密”字样。
其中一份文件，看上去是一份出生证明，是用德文写的，在其中一页上还有一个很小的指纹。爱德华和邓肯都不懂德语，但可以看到上面的名字是切·思格尔生，出生日期是六十五年前的六月四日。
邓肯拿出警署关于切·詹姆斯的文件，看到他的出生日期和这个叫切·思格尔生的人是同一天。
“你看这里！”邓肯十分兴奋地指着资料页面。
在那些资料的斜下角，都有一个拇指大的圆形印章，一支短戈穿过漩涡——和袖扣上的图案，以及罗伊·巴斯的戒面图案一模一样！
11.
回到警署，爱德华邓肯把那份出生证明上的小指纹送到政鉴室比对，他们立刻就有了结果，这个指纹和切·詹姆斯的指纹相同。
但是，切·詹姆斯公开使用的出生证明是由英国政府医院开具的，这份德文的出生证明又从何而来？
爱德华没有打算再去这些医院查访签字的医生，因为，切·詹姆斯已经六十多岁了，那些医生肯定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么，切怎么会有两份出生证明呢？
爱德华和邓肯把那搭资料平摊在桌面上，除了一小部分是英文的外，对于其他语种，他们一筹莫展。
“这里至少有三个语种，这是德语，这是希伯来语，还有这个，”邓肯指着其中几页纸，上面的文字十分古怪，像一些很短的竹节拼凑在一起，“我根本辨别不出是什么语言。”
“很像一种十分古老的语言。”爱德华耸耸肩，“但看起来又不像古埃及的象形文字。”
“那我们至少需要邀请三个翻译了。真是麻烦。”邓肯说。
爱德华忽然想起来，在大英博物馆马娜亚·贝丽尔的实验室里，他曾经看见她的书桌上就摊开着好多书，其中就有希伯来语。在她的书架上，还有不少语种的书，有法语和意大利语，还有德语。他当时心里还暗暗吃惊，这个女人真会说这么多种语言吗？爱德华立刻拨通了马娜亚·贝丽尔的电话。
在等待马娜亚·贝丽尔来警署的时候，爱德华和邓肯集中翻看了几份英文资料。一份是索朗德教堂的历史，包括几届神父的名字。另外一份资料是一串复印的手写名单，上面的名字看起来都像德国人。
这时，值班警察送来了一份包裹。包裹里面是一张碟片，还有一封信。包裹寄出的地址是伦敦某家小邮局。
信中这样写：
尊敬的警探，我是一名普通外国游客，在英国逗留的时间不长，今天是我在伦敦的最后一天。因为喜欢塔索·库伯的设计，决定在离开之前，看一看他有名的居所。
我有一个不太雅的嗜好。现在人命关天，我只能说出真相，对于我那个嗜好，我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喜欢躲在名人的住宅附近进行偷拍。
昨天早上，我躲在塔索·库伯家门附近，拍到了这一幕。
我现在把磁碟借给你们，以协助你们破案。塔索·库伯是我最欣赏的时尚设计师，希望这张碟片能帮助你们找到真凶。
祝你们好运。
信件的英文十分蹩脚，多处错字，语法混乱，但还算清晰地表达了寄信人的初衷。信件没有署名。
爱德华把磁碟放进电脑，看到了塔索·库伯被枪杀的整个过程。
画面中，塔索·库伯气喘吁吁地跑上台阶，从屋子旁边的灌木丛中蹿出一个人影。这个人影用帽兜遮住了头，从衣兜里掏出手枪，指在了塔索·库伯的后脖颈上，开枪。在塔索·库伯倒下的瞬间，他抬手打偏了监控摄像头；紧接着，从灌木丛里又冒出了一个人影。是个女人！她戴着墨镜，从怀里拿出一把枪，垂直对着塔索的后脑勺，开了一枪。
这时，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一个女人探出了头。她惊恐地和开枪的男子和女人做了一个对视，迅速捂住了尖叫的嘴巴。这个女人就是安，塔索·库伯的女佣。
女人和男子也愣了一下，在安无声的惊讶中，匆匆逃离了现场。
安也缩了回去。
大约又过了几秒，塔索·库伯的妻子芬妮才在门口出现。她站在丈夫的血泊中，尖叫了两声后，冲进了公寓。 “啊！”看到这里，爱德华和邓肯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自始至终，安都知道谁是凶手！
为了争取时间，邓肯带人前去缉捕安，爱德华则留下来，等待马娜亚·贝丽尔一起研究那些古怪文件。
12.
马娜亚·贝丽尔拥有多个博士学位，包括人类学、考古学和历史，也会多种语言。她会流利地讲德语和意大利语，会读阿拉伯语、希伯来语和印度古梵文。对她来说，语言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东西。她告诉爱德华，只要用心倾听，用心来看，用心说话，所有的语言都是一回事。
爱德华听了，觉得她是个人文天才，无奈地耸耸肩。
马娜亚·贝丽尔曾在美洲、非洲和亚洲各处，跟着导师做过一些项目，加之在博物馆的工作，面对各种古怪文字，她算是很有经验的了。但当她看到那份用奇怪的语言写成的资料时，还吃了一惊。那是一种她也没有见过的语言。既不是埃及象形文字，也不是玛雅人的文字，更不是印度古梵文。这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全新文字。
爱德华看到，当她把手指轻轻从这些复印的文字上划过时，似乎是在触摸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
她声音颤抖地说：“爱德华，你发现了一个全新的领域。这些文字是在哪里被发现的？”
于是，爱德华大概讲述了案件的整个过程以及发现这些资料的暗格。
听完爱德华的叙述后，马娜亚·贝丽尔陷入了沉思。过了很久，她才说：“我有一个猜测。但是，这个猜测过于荒谬。”
“什么猜测？”爱德华问。这时候，他看见邓肯带着安走进了办公室。安满脸泪痕。
邓肯将安交给两名警员带进审讯室后，便向爱德华走来。邓肯一眼看到了爱德华身边的女人，猜测她就是那个来自博物馆的研究员。她和爱德华第一次见到马娜亚·贝丽尔时一样吃惊，这个研究员如此年轻美丽。
爱德华立刻给她们做了相互介绍。邓肯向马娜亚·贝丽尔点了点头，紧接着对爱德华说：“我们逮捕安的时候，她很顺从地跟我们走了。但是，我看她那样子，好像嘴巴是铁做的，她什么也不会说。”
爱德华想了想，说：“在偷拍的录像里，安是见过那两个行凶者的。我估计，尽管那名女子戴了墨镜，安还是能辨认出她的模样。”
“而且，”邓肯说，“安一直没有告诉我们她见过这两个人，这说明……”
“她在包庇他们。”爱德华说。
“假设第一个凶手的确是约翰·亨利，那么安绝对认识他。安可能就是在包庇约翰·亨利。”邓肯说。
爱德华想了想，摇摇头。他再次打开电脑，选中安开门后的那一段录像。三个人一起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后，爱德华居然和马娜亚·贝丽尔一起异口同声地说：“安是在包庇那个女人！”
爱德华转过脸，看着马娜亚·贝丽尔，问她：“你为什么也这么想？”
“安的眼睛一开始是放在约翰·亨利的脸上的。接着，她的目光迅速移到了这个女人的脸上。虽然目光转移的过程前后不到一秒，但是，如果我们放慢镜头……”马娜亚·贝丽尔说着，反客为主，敲击起了键盘，将录像速度放慢，“你们看，当她看到面前的男子时，她的嘴巴张大了，似乎是要尖叫。接着，她很快就看到旁边的女人。这时候，她的眼睛睁得更大，却作出了相反的动作，立刻用手捂住了嘴巴。人的尖叫，是报警的天性。安忍住了尖叫，是在潜意识中制止了报警。所以说，她认识这个女人。事发后，安闭口不提，说明她在包庇这个女人。”
邓肯说：“有道理。可是这个女人会是谁？”
“女人有保护亲人和家属的天性。我们就从安的亲属查起。”爱德华说。
不到三分钟，邓肯便查出了安的整个人生历史。
安，全名安·思蒂尔。生于1954年，高中学历，离过两次婚，曾经当过饭馆招待。有一个女儿。女儿名叫歌莉娅·思蒂尔，今年23岁，没有固定职业。
这时候，马娜亚·贝丽尔在那些资料里也有了进展。她把几张用德文书写的资料拿给爱德华和邓肯看，激动地告诉他们，这又是一个惊人的大发现。
邓肯看了一眼马娜亚·贝丽尔，觉得这个研究员怎么一惊一乍的。可是，等她听完马娜亚·贝丽尔的叙述后，自己也无法克制地激动起来。
马娜亚·贝丽尔说：“从这些资料里可以看出，有人正在研究基因克隆。”
“基因克隆？”邓肯说，“这不是秘密。在上个世纪70年代，人类就已经在研究基因克隆了。”
“奇怪的是，”马娜亚·贝丽尔指着资料上的日期，“这些研究进行的时间是1940年！”
“啊！”邓肯惊讶极了，“这些资料是德文的，难道是纳粹在研究基因克隆？”
马娜亚·贝丽尔看着爱德华说：“德国纳粹宣扬的就是种族优秀论。‘优等种族’有权利消灭‘劣等种族’。他们在二战中，屠杀了无数的犹太人，同时也用犹太人来进行试验。”
爱德华说：“这些资料，是基因克隆的实验资料？”
“看上去是这样的。只要这些资料是真实的。”马娜亚·贝丽尔肯定地说。
“那么，实验结果呢？”邓肯问。
马娜亚·贝丽尔回答说：“这只是一些实验笔记。看上去不像是正规的实验记录，反而像某个实验人员记下的工作笔记。而且，这些资料只是笔记中的少数几页，并没有写明最后的结果。”
爱德华说：“黑帮头目罗伊·巴斯和索朗德教堂的神父道格拉斯长得一模一样。这会不会说，德国的克隆技术成功了？”
“但是，”邓肯反驳说：“罗伊·巴斯和道格拉斯两人都是四十岁左右，这些资料上的克隆技术可是在七十年前啊？”
马娜亚·贝丽尔说：“爱德华，我刚才不是说有个猜想吗？”
爱德华点了点头，示意马娜亚·贝丽尔继续说。
马娜亚·贝丽尔说：“德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战败后，不少科学家都被迫面临两条出路。一条是被战胜国接纳，为战胜国工作，继续他们在德国的研究。不少德国科学家带着他们的研究成果到了美国和俄国。”
“另一个呢？”邓肯问。
“逃亡。带着研究转入地下。”马娜亚·贝丽尔说。
“你在猜想，有纳粹科学家在战败后，偷偷进入英国，躲在某个地方，继续他的实验？”爱德华问。 马娜亚·贝丽尔点头说：“他不但是在进行实验，而且还成功了。纳粹一直力求人种的纯粹，也许，这个实验还在继续。”
“如果罗伊·巴斯确实是成功的试验品，很有可能，他操纵的黑手党，就是这项实验的资金来源。”爱德华说。
“还有，你们听说过‘光头党’吗？”马娜亚·贝丽尔问。
爱德华和邓肯都摇摇头。
马娜亚·贝丽尔说：“二战德国战败之后，并不等于纳粹主义就被完全消灭了。这种思想还在各个角落蔓延，产生了‘新纳粹主义’。‘新纳粹主义’的宗旨沿用了纳粹主义的主导思想，坚持种族纯粹论。在俄罗斯，有一个组织叫‘光头党’，这个组织的宗旨就是‘新纳粹主义’。成员都把头发剃光。”
“光头党？罗伊·巴斯正好是个光头！”邓肯说。
爱德华说：“这很难说只是个巧合。”
马娜亚·贝丽尔继续说：“‘光头党’是上个世纪90年代在俄国出现的，‘光头党’是英文单词的直译，不是俄语。”
爱德华说：“看来，我们不但要请安的女儿歌莉娅来一趟警署，罗伊·巴斯和道格拉斯神父也要来。”
13.
女佣安坐在审讯室里颤抖着。她不停地流泪，嘴里喃喃地祈求神的原谅。没有纸巾，她就把眼泪鼻涕抹在袖子上。当爱德华和邓肯走进审讯室时，她的两只袖子都湿得亮晶晶的。
爱德华一眼看出，只要他们找对了突破点，要不了多长时间，她就会被攻破。而这个突破点就是她的女儿歌莉娅。
爱德华告诉她，警方接到一份塔索·库伯粉丝寄来的偷拍录像。偷拍到了塔索·库伯被杀时的整个过程。
“其中，还有你的华彩镜头。”爱德华说。
安十分不安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前后摇晃，仿佛是在祈祷。
邓肯接着说：“枪杀发生之后，当塔索·库伯的妻子芬妮冲到大门口时，门是敞开的。而经过我们检查之后，塔索的钥匙还在裤包里。那么，是谁打开的门呢？当时，听到枪声后，第一个冲出来的不是芬妮，而是你。你看到了真凶，你认识真凶。后来，芬妮冲了下来，你只好先躲起来，却忘了关门。”
安此时已经颤抖得十分厉害了。爱德华把握好了时机，声音很低却语气锋利地说：“我们也派人去请歌莉娅来警署了。”
“不！这不是她的错！是塔索·库伯罪有应得！”安终于招架不住，全然崩溃。
女佣安断断续续地讲出了真相。
塔索·库伯雇佣安之后，她的女儿歌莉娅就经常来找她。在塔索·库伯的家里，安介绍了他们俩认识。后来，塔索·库伯就一直背着他的妻子芬妮，和歌莉娅暗中来往。但是，在几个月前，塔索·库伯忽然对歌莉娅冷淡起来。歌莉娅多次想挽回他们之间的感情，却被塔索·库伯一次次拒绝了。
歌莉娅没有在学校呆过多长时间，初中毕业后就一直在社会上胡混。她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就决定杀死塔索·库伯。
塔索·库伯曾经有一支枪，就放在歌莉娅的公寓里。塔索·库伯告诉她，这是他们祖上留下来的枪，只能使用特定的子弹。他还有五颗子弹，也交给了歌莉娅保管。
“歌莉娅怎么会和约翰·亨利联手呢？”爱德华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在塔索·库伯的公司里，约翰·亨利一直是他的宠儿。歌莉娅是如何和他搅在一起的，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安哭泣着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歌莉娅是一时冲动，这不是她的错。”
在另一间审讯室里，坐着歌莉娅。她画了一个朋克的妆容，黑头发，黑眼圈，黑唇膏，黑指甲油，穿黑色露肚脐T恤和黑色短皮裙，嘴里不停地嚼着口香糖。
爱德华让邓肯单独询问她，自己站在单向玻璃的外面看。
邓肯先是播放了那段粉丝偷拍的录像，然后又给她看了母亲安的审讯记录的复印件。歌莉娅费了好大劲，才看完审讯记录。看起来，她对阅读英文拼写不太熟练。
看完后，歌莉娅好像无所谓似的，把资料往邓肯面前一扔，说：“是我和约翰·亨利干的，怎么啦？”
“你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塔索·库伯变了心。”歌莉娅对动机毫不隐瞒。
“约翰·亨利为什么要杀死塔索·库伯？”邓肯问。
歌莉娅耸了耸肩：“有一天晚上，他来找我，问我想不想杀死塔索·库伯。我说当然想。他说有个机会，有人要他去干掉塔索·库伯，他可以开第一枪，我补一枪，过过瘾，泄泄愤。塔索玩我玩腻了，就一脚蹬开，我也要让他没好日子过。”
“塔索·库伯已经死了。”邓肯说。
歌莉娅看着邓肯，眼中有些泪光，却冷笑了一下，说：“他是罪有应得。”
邓肯问：“约翰·亨利有没有告诉你是谁要他杀了塔索·库伯？”
歌莉娅摇了摇头：“他怎么会告诉我这个。你可以直接去问他。”
邓肯明白，歌莉娅还不知道约翰·亨利已经死了，就从档案袋中取出在大桥下拍摄的现场照片，摊开放在歌莉娅的面前。
歌莉娅探头看了一眼，好像没看清似的，又不相信地再看了一眼，感觉一阵干呕冲出胃部：“这几堆东西是什么？这么变态？”
“这几堆东西，”邓肯模仿着歌莉娅的口气说，“就是约翰·亨利。”
一听这话，歌莉娅“噗”地往前猛吐。桌子上被她吐得一片狼藉。尽管邓肯及时躲开了，衣服上也还是被沾到了不少。
邓肯从裤包里掏出纸巾，擦干净自己的衣服，又递给歌莉娅几张纸巾。
歌莉娅又吐了半天，才用纸巾擦干净了嘴。这时候，她知道害怕了，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听说你和约翰·亨利很熟？”邓肯问。
歌莉娅说：“塔索和他很熟，我也就跟着认识他了。”
“你觉得，他是被谁杀的？”
歌莉娅摇了摇头。
“和约翰·亨利来往的，还有些什么人？”
歌莉娅又摇摇头，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渡鸦。是渡鸦干的。”
“渡鸦？”邓肯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单向玻璃。当然，她只看到了自己惊讶的脸。她是要看站在另一侧的爱德华。他们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他好像参加了一个信奉渡鸦的团体。这个团体挺诡异的。他说是个秘密社团。当我问他具体细节时，他说不能告诉我太多，这是社团的规定。” “他为什么又告诉你他参加了这个社团了呢？”
“因为，塔索也参加了。”
“你见过这个东西吗？”邓肯拿出有短戈图案的徽章画。桌子上尽是歌莉娅的呕吐物，她只好把画举在半空。
歌莉娅看了后，连连点头：“塔索给我的那把枪上，就有这个标志。还有，约翰·亨利的左手小拇指上，有一枚戒指。戒面也是这个图案。”
“枪在哪里？”邓肯问。
“在我的公寓里。被我塞在床下的鞋盒里。”
“那么，你知不知道这个社团的名字和聚会的地址？”
“社团就叫渡鸦。至于聚会地址，我不知道。”歌莉娅摇着头说。
站在外面的爱德华，此时心中已经有谱。这个地址，很有可能就是塔索·库伯的家。那个叫做“黑暗的翅膀”的秘密社团，很有可能就是“渡鸦”社团的前身。
这时，办公室门外传来一阵推推囔囔的声音。爱德华走出审讯室的通道，出去一看，见黑手党老大罗伊·巴斯夹着雪茄，在三名律师的簇拥下，明星登场一般走了进来。
“又见面了。”罗伊·巴斯轻蔑地说。
“英国已经有法律，在办公室里不能吸烟。”爱德华说。
罗伊·巴斯把雪茄扔在办公室的地板上，用脚踩灭，笑着对旁边的律师说：“你们最清楚不过了，我一直是守法公民。”几名律师如同那些在蒸汽浴室里的女孩一样，发出干笑。只不过，他们比那些女孩更有头脑，笑声就不免尴尬。
“这边走。”爱德华把罗伊和他的律师团带进一间审讯室。
在这间审讯室里，端坐着早来的道格拉斯神父。
在罗伊·巴斯进门的一刻，道格拉斯神父站了起来。他们相互望着对方，仿佛是在望着镜中的自己。
“介绍一下？”罗伊·巴斯十分狡猾，很快收回目光。
爱德华说：“这位是索朗德教堂的道格拉斯神父。”
“幸会。难道你们要绞死我，还为我请来了神父做临终祈祷。哈哈哈！哈哈哈！”罗伊·巴斯猖狂地笑起来，在律师们也跟着笑的时候，他忽然收住笑容，面对律师严肃地说，“可是，英国是讲法律的，遵循的是‘无罪推定’。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任何人都是无罪的。我给你们钱，不是让你们来笑的。”几个律师一听，收住了笑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这时候，邓肯带着一沓资料，走了进来。她悄悄地对爱德华说：“警署门前停了不少轿车，车里坐着不少打扮得流里流气的年轻人，看起来像罗伊·巴斯的人。交通警察已经开了罚单，可他们还是不走。很可能会出事。另外，”邓肯继续说，“我已经派人去歌莉娅的公寓了。”
爱德华听了点点头。
罗伊·巴斯似乎知道邓肯在说什么，对着爱德华微笑。
爱德华说：“我们请你和神父来，主要是为了采样。我们需要你们二位的DNA样品。”
“为什么？”罗伊·巴斯的一位律师像狗一样立刻吠起来。
爱德华说：“我们正在调查时尚设计师塔索·库伯被枪杀一案。我们需要你们二位的样品，主要是为了排除你们的嫌疑。”
“可是……”律师还要继续阻拦，罗伊·巴斯抬手阻止了他。
罗伊·巴斯说：“可以。即使我今天不给你们DNA，你们也会想方设法弄到的。大家何必斗得那么辛苦呢。”罗伊·巴斯说着，看了道格拉斯神父一眼。神父避开了他的目光。
其实，罗伊·巴斯的用意很明显。他一点也不惧怕警方的采样。他知道道格拉斯神父是谁。他们是同卵而生，即使警方在查案上有了线索，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再说，罗伊·巴斯很有把握地相信，警方不会找到任何线索的。
14.
马娜亚·贝丽尔签署了案情保密协议，带走了那些资料的复印件。她需要更多的时间读懂那些资料。
歌莉娅的枪很快就被拿来了。
这是一把很老式的手枪，一次只能发射一颗子弹。此外，警方还在鞋盒里找到四颗子弹。子弹都是手工制成。在枪身上，确实有一个短戈图案。
爱德华把枪交给技术部门做彻底检查后，看到天已黑透，就劝邓肯赶快回家。邓肯拿起外衣，犹豫了半天才说：“你昨晚好像是住在办公室里？”
这么一说，爱德华才想起来，前妻多蕾丝整整一天都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了。多蕾丝就是这个脾气，永远要当冷战的胜利者。爱德华叹了口气，想起了自己的刮胡刀还未充电。
他从抽屉里拿出刮胡刀，一边冲上电，一边说：“我和多蕾丝离了婚。我把房子给了她。”
“如果你不介意，你可以暂时在我的书房里住一段时间。”邓肯说。
爱德华笑笑：“谢谢你啦。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待会就去找个旅馆好了。旅馆不错，还有客房服务。”
“也好，随便你。”邓肯说。她知道爱德华的脾气。
邓肯走后，爱德华给附近几家便宜一点的旅馆打去电话，房间都满了。他的薪水不够他住高档一些的旅馆。最后，他在一家小旅店订到了明晚的房间。他无奈地想，就只能在办公室里再呆一晚了。
然而，办公室毕竟不是家。爱德华才坐了半个小时，就想走了。他想起了罗伊·巴斯的助手，弗兰德·康斯坦丁。是他把在索朗德广场的房子卖给了塔索·库伯。自己怎么把他给落下了？爱德华立刻拿起了车钥匙。
反黑组的同事告诉他，弗兰德·康斯坦丁此时在一家餐馆吃饭。
爱德华走进了那家餐馆，在弗兰德·康斯坦丁的旁边要了一张桌子，点了一份牛扒。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爱德华决定先吃，等自己吃饱喝足了之后子再来对付弗兰德·康斯坦丁。
半个小时后，爱德华和康斯坦丁同时付账。
爱德华站起来，好像刚刚认出弗兰德·康斯坦丁似的，一边充满激情地拥抱了他，一边大声笑着说：“老伙计，我们好久没见了，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
康斯坦丁在被强迫拥抱后，迷惘地看着他。
“是我啊。爱德华。塔索的老朋友。”
康斯坦丁是个大汉，也是光头。他看着爱德华，十分艰难地回忆着。
爱德华继续说：“是你把房子卖给了塔索。那么便宜的房子，还有吗，也给我来一栋？”
康斯坦丁忽然明白了，面前的这个男人是来找茬的。
“我不认识你。”康斯坦丁说。 爱德华露出警徽：“我叫爱德华·楚，我们现在算是认识了。”
听到爱德华报上自己的名字，康斯坦丁脸上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哦，我听说过你。你是那只咬住罗伊不放的狗。”
爱德华笑了，指了指康斯坦丁左手小拇指，说：“你的戒指不错。”
那枚戒指和罗伊·巴斯的一样，也有着短戈图案。
“不关你的事。”康斯坦丁说。
爱德华决定激一激这个蛮汉：“你和罗伊·巴斯是一丘之貉。你们都是渡鸦社团的成员。是你们安排约翰·亨利向塔索·库伯开了枪。你们才是真正的凶手。”
爱德华的挑衅收到了效果，康斯坦丁仿佛是被说中了一般，对着爱德华的鼻子猛挥一拳。这几天爱德华肚子里都窝着火，既然康斯坦丁先动了手，他也不打算克制了，对准康斯坦丁回击了一拳。
两个大汉就这么着，在餐厅里大打出手。餐厅老板见两人一时难分高低，餐厅桌椅器皿完整的越来越少，就报了警，叫来了警察。
爱德华亮出自己的证件，老板证明是康斯坦丁先出手的，警方以袭警为由拘押了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直接被关进了临时拘留室。爱德华在卫生间洗清鼻血的时候，接到了马娜亚·贝丽尔的电话。
马娜亚·贝丽尔说：“在一些德语的文件中，有一份资料，表明在德国二战结束后，有几名科学家逃出了德国，潜入了英国。”
“还有呢？”爱德华问。
“为了扩大组织，他们成立了一个叫神秘社团，叫渡鸦。我找到了社团地址。”
“在哪里？”
“索朗德教堂。”
爱德华来到康斯坦丁的拘留室，隔着铁栅栏，说：“你恐怕永远也出不去了。”
“我要通知我的律师。”
“可以。”爱德华说，“不过，我们已经找到了索朗德教堂，我们这就去查一查。”
“我要打电话。”康斯坦丁说。
“可以。这是你的权利。”爱德华说着，转身走出了拘留室。
在爱德华走后，康斯坦丁十分焦急。他怕爱德华不会信守承诺，不让他打电话。他往铁栏外看了看，发现值班警察不在。他拉开衣服，从内衣里又掏出一部手机。他总是携带两部手机，一部和其他人联络，一部专门和罗伊·巴斯联络。刚才，警方只找到了第一部。
罗伊·巴斯很反感康斯坦丁在监狱里给她打电话。他很不耐烦地说：“你再坚持一会儿，我找人保你出来。”
“谢谢你，头儿。”康斯坦丁又说，“不过，这个叫爱德华的警察，好像发现了什么。”
“什么？”
“索朗德教堂。”还未等康斯坦丁说完，罗伊·巴斯挂上了电话。
警方立刻把索朗德教堂紧紧围住。邓肯也赶来了。爱德华走到教堂门前，用力去拍大门。然而，门一碰就打开了。
大门在警灯的照耀下，发出“吱呀”的老迈声响，警灯的亮光在教堂的水泥地面上投射出三角形的光。
里面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邓肯吸了吸鼻子，她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爱德华向她点点头，两人掏出枪，跨进了教堂。
他们向前走着，血腥的气息越来越重。所有圣者塑像无声地站在他们周围。
“你看！”邓肯忽然停住了脚步，手指上方。
爱德华抬起了头，看见道格拉斯神父以耶稣殉难的姿势，被钉在了十字架上。在神父的头上，还钉着一只渡鸦。渡鸦没有眼睛，一条铁链从嘴巴里耷拉出来。神父知晓内情。他被处决了。
邓肯不忍地扭过了头。
警方全面进入教堂。他们什么人也没有找到，也没有找到任何资料。
在一个房间里，他们找到了一只渡鸦。这只渡鸦被喂养得油光水滑，它看见有人进来，便发出“求你了，求你了”的人声。爱德华反应过来，这便是他那天晚上在广场上听到的声音。这只渡鸦当时在天空飞翔。
邓肯看了看这只会说话的渡鸦，告诉爱德华，她刚才在家里，查过关于渡鸦的资料。渡鸦是很有智慧的鸟类，它可以模仿多种声响，包括人的说话声。
爱德华点点头：“看来，这只渡鸦一定是和很多冤屈的人关在一起，才学会了‘求你了’这句话。”
接着，爱德华和邓肯在神父的办公室里，找到了一条带血的罚鞭。难道，神父一直被自己做的事情折磨着，对改变现状无能为力，只好把一切归于自我惩罚？
这时，一名警员走进了办公室，惊异地告诉爱德华他们有了新发现。
爱德华跟着他，顺着一个不显眼的暗门，走下了地下室。地下室里有一条长长的走廊，里面有几个房间，房间里还有看上去十分古老的医疗实验器械。在另一个房间里，有一张布满血迹的椅子，还有不少刑具。
走廊很长，爱德华感觉他们正在横穿整个索朗德广场。在走廊中间位置，有一条垂梯，通向顶端。爱德华爬上去，打开盖子，发现他来到了广场中心。原来，那天晚上，他看到的那个人影就是从这里消失的。
他走下垂梯，一直走到走廊尽头，发现，这条走廊是一条秘密通道，连接着塔索·库伯的公寓。走廊的尽头有一面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公寓的一个卫生间。爱德华推开了玻璃，回头一看，发现这是一面单向镜。
当爱德华和其他警员推开卫生间的镜子，从后面走出来时，塔索的妻子芬妮正推门而入，她尖叫了一声，立刻晕了过去。
搜索结束后，邓肯无奈地看着黑暗中的教堂，不解地说：“他们处决了神父。可是，他们又是如何知道我们要来搜索教堂的呢？”
爱德华一听，大叫不好，立刻给关押康斯坦丁的拘留室打电话。值班警察惊惧地告诉他，康斯坦丁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有谁见过他？”爱德华问。
警察说：“没有人。拘留室的门还上了锁。看起来，他是咬舌自尽。我们在他的身边找到了一部手机。”
“快，用那部手机，拨通他打出的最后一个号码。”
过了一会儿，警察说：“他最后一个电话是在拘留室打出的。对方关机。法医这边也有了结果，他不是咬舌自尽。他像以前的纳粹分子那样，咬碎了藏在牙齿里的氰化钾。”
爱德华才挂掉电话，他的手机又响了。他一看来电显示，是多蕾丝用家里的座机打来的。爱德华此时没有心情接听她的电话，他将来电摁掉。 可是多蕾丝还是不停地打。邓肯最后说：“躲不过的。你还是接一接吧。”
爱德华接起了电话，听到多蕾丝用痛苦恐惧的声音叫了他一声“爱德华”！
电话立即就被掐断了。
爱德华感到事情不对，再打回去，已经无法接通了。他冲向最近的一辆警车，开车向家的方向驶去。
家的大门虚掩着。
多蕾丝躺在厨房地板上，脖颈上有一道刀痕，鲜血从刀口上汩汩流出。在她身边的地板上，还趴着一个男子，手里握住一把刀。爱德华踢了踢，他一动不动，好像是死了。爱德华把他翻过来，一把刀插入了他的心脏。
爱德华被他的脸吓了一跳。一条刀疤顺着他的眼睛斜拉而下，直到下颚。他有一张和罗伊·巴斯一模一样的脸！一张和道格拉斯神父一模一样的脸！
桌子上的座机发出轰鸣。爱德华等了半天，铃声不断。他接听起来。
里面是一个他熟悉的声音：“康斯坦丁死了，我也应该作出回应。”
“罗伊？是你杀死了康斯坦丁。”
“听说他是自杀。”
“他害怕你的报复和处罚，才自杀。多蕾丝也是你杀死的。”爱德华说。
“杀她的人就在她旁边。一个入室抢劫者。”
“可他长得和你一模一样！”
“长相和我相同并不等于就是我杀了人。你没有证据。记得吗，英国是法制国家，遵循无罪推定。”
“我不会放过你！”爱德华说。
“呵，”对方冷笑，“你觉得，世上只有一个多蕾丝吗？”对方说完，不给爱德华机会，挂掉了电话。
爱德华回拨，对方关机。他请警署跟踪这个号码，警署说这是一个没有登记的电话卡。
“你觉得，世上只有一个多蕾丝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罗伊·巴斯为什么要这么说？爱德华感到背上滚过阵阵寒意。
15.
茱蒂检查了道格拉斯神父，发现他的小腿上有很多切痕。她敏感地将道格拉斯神父的DNA和从第二只渡鸦胃里的残余肉做了比对，结果相符。
警署在调查塔索·库伯的经济状况时发现，塔索·库伯一直在为一个叫“索尼娅”的意大利时尚皮包公司洗黑钱。但是，在警署继续往下查的时候，发现索尼娅公司早就人间蒸发了。爱德华从塔索·库伯的账目中发现了蛛丝马迹。在塔索·库伯被杀之前，他和索尼娅公司在账目上产生了瓜葛。
后来，芬妮也回想起来，她一直是和塔索各住一间卧室，有一天晚上，她听见塔索在卫生间里大叫。她通过门上钥匙孔看见，塔索是在对着镜子大叫：“我再也受不了了。我要把一切说出来！”而那个卫生间，正是有暗门的那一间。
爱德华只能和邓肯推测，索尼娅公司是罗伊·巴斯手下的公司；塔索·库伯一直在为他们洗钱。当事情不如人意的时候，罗伊·巴斯派约翰·亨利杀死了塔索·库伯。
然而，警方手里只有一本糊涂账，却没有抓捕罗伊·巴斯的实在证据。
证检科仔细检查了爱德华捡到的那枚袖扣，但是却没有找到任何指纹。
佩戴同样图案的戒指，并不能成为谋杀证据。
人走了。葬礼如期而至。
在准备多蕾丝的葬礼时，爱德华翻出了他们以前的照片。多蕾丝和他头碰头，开心地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牙齿！
爱德华一下自从沙发上跳起来。法医茱蒂曾经说过，塔索·库伯那么富有，为什么牙齿那么糟糕？
爱德华立刻联系了塔索·库伯的私人牙医。这名牙医说，塔索·库伯以前是每半年来检查一次牙齿，但是这一年以来，他用各种理由推掉了检查。
爱德华请他立刻把塔索·库伯的牙齿模型送到警署。
茱蒂一经比对，肯定地说：“在索朗德广场被杀死的，不是塔索·库伯，而是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有相同DNA的人。”
有人替换了塔索·库伯？
难怪芬妮、歌莉娅都感到了异样。
那么，那个冒充塔索·库伯死亡的人又是谁？
真正的塔索·库伯又在哪里？
更令爱德华恐惧的是，纳粹的实验不止成功地制造了黑手党头目罗伊·巴斯、神父道格拉斯和杀死多蕾丝的无名凶手，还成功地制造了两个塔索·库伯！
那么，除此之外，还有谁？！
罗伊·巴斯所说的“你以为世上只有一个多蕾丝吗”那句话，很有可能不止是凭空恐吓！
在多蕾丝被杀一周后，一只狗在索朗德公园里刨出了一只右手。
遛狗的主人立刻通知了警署。
警方在那里挖出两具尸体。一具是失踪已久的政府咨询专家切·詹姆斯，另一具尸体有着和塔索·库伯一模一样的牙齿。法医茱蒂根据这些尸体的腐烂状况得出了死亡时间：正是爱德华带领警察包围索朗德广场的那一天。
一个星期后，爱德华准备为多蕾丝举行葬礼。在葬礼的前一天，爱德华还是通知了多蕾丝的情人大卫。爱德华对大卫说：“你也爱多蕾丝。我想，多蕾丝会希望你来参见她的葬礼。”
大卫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和多蕾丝打算过一段时间告诉你的。你会原谅我吗？”
爱德华保持了沉默。
大卫又问：“你能原谅她吗？”
爱德华挂上了电话。
爱德华不愿去想大卫的问题。他自己是个混血儿，体内流淌着四个种族的血。他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生命的源头在哪里，家又在哪里。多蕾丝曾经就是他的源头，他的家。
现在，她死了。
葬礼那天，大雨忽然不约而至。所有的人都急匆匆离开了，只有爱德华单独留了下来。
这几天，他总是被噩梦缠绕。
在梦里，他死了。有一只巨大的渡鸦，在他的尸体上飞翔。一边飞，还一边模仿人类的声音说：“你觉得，世上只有一个多蕾丝吗？”
爱德华在雨中全身湿透。一只渡鸦羽毛湿漉漉地站在旁边的墓碑上，斜眼盯着他。
爱德华抚摸着多蕾丝的墓碑，默默地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你，永远是我的家。”
对于媒体来说，塔索·库伯谋杀案的调查已经告一段落，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但对爱德华来说，这个案子才露出了冰山一角——塔索·库伯被杀的原因还只是警方的推理，仍是个谜；从切·詹姆斯书房里发现的神秘资料、渡鸦社团也都是未解之谜……
尽管前途迷雾重重，爱德华仍然坚信，雨总有停的时候，只要他一直坚持下去，逮捕罗伊·巴斯的日子，解开所有谜团的日子，总会到来的。
雨雾从墓地里升起，笼罩了爱德华，淹没了他……
现在，让我们再回到故事的开头吧：
一年多前，桥下的赌徒男子把枪塞进了嘴巴。
一辆卡车从桥上经过，撒下一抹灯光。灯光里，下雨了。
“你死了，不值得。”有个声音从身旁的灌木丛里传来。男子转过身，看见一个体格高大的光头男人。
那人自我介绍说：“我叫康斯坦丁。”
男子拔出枪，大叫：“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开枪。”
自称是康斯坦丁的人说：“你如果想过上好日子，就不要开枪。我会改变你的命运。”
康斯坦丁一边说，一边向自杀者走近，拔下了他手中的枪，“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你就能过上好日子。”
卡车的灯光此时已经接近了桥的末端。男子已经失去了一切。无论这个叫康斯坦丁的人让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有损失。他点了点头。
康斯坦丁拿着枪，说：“那么，为了塔索·库伯的重生，我们来鸣枪庆祝吧。”他对着河水开了一枪，接着把枪扔进了河中。
落魄的男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对着康斯坦丁说：“我跟你走，我的名字叫……”
康斯坦丁打断了他的话，说：“这，并不重要。”
雨这时，变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