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电视?

来源 :南风窗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uilyz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其实,我们都觉得电视……”欲言又止的对方,去端面前的咖啡。笔者会心一笑答:“没文化。”这是2011年9月底的一次对话。笔者所面对的,是一位因为电视而声名鹊起的学者,而当天谈话的主题是他可能参加的一次电视活动策划方案。
  电视一直有些尴尬,就像这次对话。根源是精英主义和平民主义的彼此博弈。
  
  功能之争
  克里斯·安德森一定看了很多英国广播公司的纪录片,然后还想到了这家电视机构,曾经在几十年前做过系列哲学家的访谈—风行一时的《思想者》,再然后,他断定这是一个最大的可能。在成为TED的新主人后,这位牛津大学哲学系的毕业生,把自己的这个18分钟演讲的设计,连同“传播一切值得传播的思想”的梦想送到了BBC。结果被拒绝了,理由是“太知性”。作为一家以高品质电视节目著称的广播机构,又有独特体制优势,BBC依旧不能接受TED的理念。
  美国学者柯克·约翰逊在《电视与社会乡村变迁》之中,锁定的是电视对于印度乡村影响的民族志调查。1959年,印度政府就启动了电视教育计划。德里附近的村庄成为第一批受惠者,他们看到如何提高农作物产量的节目。而1975年,新的卫星电视教育实验,覆盖了6个邦的2400个村庄,成为第三世界的典范。可最终,功能设计位列教育和告知之后的娱乐,却逐渐占据了首位。
  对于大众媒介的功能,有多种阐述。精英主义的视角,倾向高标准。教化作用,被一再强调。即便有“娱乐”价值,也必然是带有强烈的审美情趣的,所谓“寓教于乐”。这一点在发展中国家尤其明显。在晚清,“报馆,学堂和演讲”,就被梁启超等知识分子看作是知识启蒙的3件利器。
  但大众媒体的属性,却又从一开始,就在与之对抗。在报刊刚刚勃兴的民国初期,就已然开始。早在“五四”时期,蔡元培在北大办新闻学研究会。担任干事职务的陈公博,就曾经对于媒体呈现的“娱乐化”和“低俗化”倾向大加鞭挞。而类似的文字,也在新文化运动时期,屡见不鲜。
  在今天,精英主义和平民主义的张力,也在媒介之上不断地上演。报纸、期刊、网络和电视,莫不如此。而这其中,电视或许最为明显。在《为精英主义辩护》一书之中,作者《时代》周刊的编辑威廉·A·亨利写道:“在大众传播领域,老一代的优秀编辑和记者把新闻职业,无论是报刊还是广播,看做是教育和提高公民素质的神圣机会。现在他们已被一群厚颜无耻的随波逐流之徒取代。”“这种摈弃标准的做法在主要的广播公司里尤其明显。公司的头头们对我供认不讳……”新闻如此,影视娱乐节目就无需多言了。
  问题在于,为何电视会更深地陷入这种挣扎?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是电视的强势媒体地位使然。至今为止,恐怕没有任何一个媒介,拥有着如此的普及度。电视至今仍把持着几乎每个客厅—家庭内部最重要的公共空间。甚至于在农村—至今罕见书报的地方,家家户户也都拥有电视。以“两低一高”(低学历,低龄,高龄)为特征的受众,是每个电视节目都试图涵盖最大多数的目标人群。与所谓的精英不同,他们有自己的判断:当精英们关注一个精彩人物访谈的人性光芒时,他们的评判是:这个人不错;当精英们回味一个现场对话的思想火花时,他们关注的是:挺热闹。他们有自己的行为方式和喜好,与精英唯一一致的,似乎就是不喜欢“被教育”。
  精英掌握话语和资源,而大众握有人数优势和市场力量。任何媒体都面对的这个矛盾,在电视身上格外凸显。因为两者之间的文化差异,以及人数对比,从未如此悬殊。当市场的力量足够大,选择也就不言而喻。
  电视娱乐化,本质是对大众取向的屈从。
  
  娱乐化的异化
  中国娱乐节目的起始,大多数人会追溯到90年代末《快乐大本营》的开办。这是国内第一档纯粹意义上的娱乐节目。但娱乐化,实则是从《东方时空》开始的。
  1993年5月1日,《东方时空》的早间晨曲奏响。这被看作是中国电视改革的标志。当天的节目编排是这样的:《东方之子》专访济南钢铁厂厂长马俊才;《东方时空金曲榜》是杨钰莹的《谁也不知道》;《焦点时刻》报道影星下海现象;《生活空间》是“夫妻关系大家谈”。
  因为是“劳动节”,对于马俊才的专访,算作应景之作,可忽略。其它节目,已然能够看出“娱乐化”的倾向,即出于观众视角的定位。对此,当时的节目负责人,如今的央视副台长孙玉胜在其《10年:从改变电视的语态开始》一书中,有过很直接的描述:“始于1993年的电视新闻改革在理念上是从实验与电视观众新的‘说话方式’,也就是新的电视叙述方式开始的。比如叙述的态度应该是真诚和平和的;叙述的内容应该是观众关心和真实的;叙述的技巧应该是有过程和有悬念的;叙述的效果应该是具有真实性和吸引力的……”
  其后,央视新闻评论部陆续诞生了《焦点访谈》、《实话实说》以及《新闻调查》等节目。《实话实说》最为人乐道的,是主持人崔永元的机智幽默,已然有娱乐的特质。至于《焦点访谈》等舆论监督节目,以今日视角看,也可做另外一番解读。默多克这个所有新闻人的梦魇,曾被总结出其三大法宝,也就是有名的3S(SEX, SPORTS,SCANDAL)。舆论监督节目,所唤起的某种程度上是对“丑闻”的消费。
  毋庸置疑,是那个时代的电视,获得了一致的认可。除去“求新”的大的时代背景之外,实则还有一点,在于央视新闻评论部形成了一个“理想主义的高地”。体制的放松,让大批的优秀电视人汇聚于此。他们自身带来的强烈社会关怀,被贯穿到节目之中。因此你能够看出新的语态,新的视角之下,其实有“精英主义”的影子。比如打出“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口号的《百姓故事》,所秉持的实则是大历史下的小人物命运的理念。换言之,在电视节目制作中的“娱乐性”和“社会性”被有机结合起来。前者保证可看,后者保证可敬。
  语态的变化,背后是深刻的社会变革。电视从“喉舌”到大众媒介的回归,来自邓小平南巡之后的市场经济改革浪潮。就像《东方时空》第一期节目中的那些影星一样,电视台也下海了。当年30秒只2500元的广告费,开始水涨船高。收视率和广告之间的关联被紧紧扣牢;而在电视台内部,制片人制度也建立起来。这是一种类似“承包制”的内部运行体系。一个大的电视台,幕后是一个个的小单位,彼此竞争;更重要的是观众是上帝的意识,逐渐深入人心。
  就此,“娱乐化”的潮流,无人能抵挡。而电视节目,那种社会性和娱乐性均衡的格局,也就不可避免地被打破,从而过渡到纯娱乐节目的出现。这应该被看作一种社会进步。试想一个13亿人口的国家,不能在电视上看到肆意的欢乐和眼泪,也许是更可怕的事情。实际上,笔者一直认为在对“语态”的改进上,娱乐节目的贡献,比之当年的《东方时空》,从力度、广度和深度上,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问题在于娱乐化的异化,电视的特殊媒介属性,更是注定了这种异化的趋势不可避免。
  
  大众的“完胜”
  视频内容的线性阅读,制造了两个接受障碍。一来文字可以反复咀嚼,而电视则有些过眼云烟;二者电视节目很难做到电视观众都“从头”阅读,中间进入机制差,是天然缺憾。
  为了缓解这种弊端,选择之一是采用明星制。国外的媒体,包括凤凰卫视的主播明星制,算作一种。这是建立“符号”的权威,降低选择的成本;还有一种则是倾向于“熟脸”效应。即在镜头之前,政界,商界,学界,尤其是演艺界明星占据主导。为什么观众经常感觉看来看去就是这几个人,根源于此。
  选择之二是其在制作之中,尽量回避艰深的表述,而走向轻松或者激烈的阐释。对于一个电视节目策划而言,往往得出如下结论:过程比结果重要,微观比宏观重要,气氛比质量重要,形式比内容重要。比如近年来流行的辩论节目,虽然触碰到了大的体制性,或者严肃性话题。但在一个电视人视角,很多人将之看作是娱乐节目,消费的是“话语的快感”。即便是在网络时代,已经某种程度上实现了“非线性阅读”的TED,也在适应这种需求。它会把时间压缩在18分钟,也会在比尔·盖茨的演讲中苦心积虑地设计个蚊子飞出的篇章,都足作证明。
  在这种要求之下,一些琐碎的,片段的,抑或极端的事务,开始占据媒体空间也就不足为奇。以人生情感类节目为例,它几乎符合了这所有的特征。其一,它具体而微,所有人的进入都没有门槛;其二,它大多涉及的都是违背常理的事件,带有“丑闻”特质;其三,由于题材多涉及纠纷,也有冲突,注定了现场情绪的“饱满”,充满了大喜大悲,言辞激烈。
  线性编排的格局,则需要把电视台看做多个单独的媒体。对于纸媒而言,无论报刊,完成整个购买行为,往往是因为一篇文字。从业者可以满足观众需求之外,搭售自己的喜好,从而保持其“品质”。而半小时的电视节目,独立成篇,独立作战。每个制片人,面对非此即彼的受众,收视率考核的压力,选择余地小之又小。
  就此,娱乐性被一再放大,而社会性逐渐萎缩。“黄赌毒,刀枪炮”,这是有电视从业人员总结出的收视率保障。
  
  精英的反击
  在“电视”的娱乐功能已经被全社会所接受的今天,这种“娱乐化”的异化,换言之“审丑”功能的极度扩大,也就成为精英主义开始反击的开始。
  精英对于电视的第一反应,是拒绝。首先是用脚投票,离开屏幕,因为很难汲取其所需。比如“第一财经”在节目从专业化向社会化改变之后,大量的财经人士,就颇有微词声言不再观看;还有一个趋势,是很多人,不再上电视,而更倾向于在平面媒体发表文章,或者著书立说来阐明自身观点。
  而中国精英,传统上可分为两种:一部分集中于政府部门,可名为“政府派”;一部分则以专家、学者和媒体从业者居多,可称之“民间派”。所处地位的不同,包括社会期待的差异,决定了两者之间在很多问题上的分歧。比如2005年的“超女”,前者似乎更多以“道德”视角视之;而后者则出现了“民主”或者上升机制等“政治”观点。
  两者的合流,意见产生一致的标志,是2010年《非诚勿扰》的讨论。对于节目的不同意见,首先来自于“媒体”,而且大多涉及有关节目伦理和社会道德规范的问题。后来,才有了相关部门的处理,节目做出调整。媒体所呈现的公众评判,知识分子不满,和官方态度,以及从业者“专业主义”的自我节制,合力编织了一个新的“底线”。而这档明年广告招标已经以10亿计的电视节目的继续红火,也在说明着全社会对于电视“娱乐功能”的高度认可。
  而本次的“限娱令”,可以看作是精英的集中梳理。无论是新闻内容的增加,娱乐节目的缩减,低俗化趋势的监督,还是对道德建设类节目的增设。都反映出浓重的精英主义思维特征。无论力量、表现方式和其他社会形态如何差异,都并不改变这种性质。
  实际上,还有一股势力,这就是被称作“三等男”的商界精英们。西南某电视台,投入了大量精力和金钱做一档人生情感类节目,但一直处于亏损状态;而另外一档严肃的时事节目,却成为了该台自办节目中少见的盈利者。这实际上表明在市场上的另一种态势。不唯收视率论,就像是让各个地方政府追求“绿色GDP”一样,只是劝说很难奏效。而盈利能力,显然更可期待。当国内广告厂商,开始像美国的那些企业一样,在著名高尔夫球手泰格·伍兹“偷腥门”丑闻曝光之后解除合约而非相反之时,改变也就可期。当对于“声望”的追求,超越单纯对金钱的攫取,这也标志着一股真正意义上新的“精英”势力的崛起。
  只是精英们的“反击”,能够奏效多少,尚难结论。太悲观,殊无必要,因为观众也在变化。就像《奥普拉脱口秀》,作为一档也在追逐明星效应,充满作秀设计的谈话节目,却也依靠其追求“真,善,美”的理念赢得成功。国内公众对于“审丑”的疲惫,也不乏其例;太乐观,也并不可信,毕竟电视传播的属性未变,电视台运营体制未变,而继续宣布推出“恶俗”广告的厂商也还在。
  唯一可预言的,在电视这个媒介上,精英和大众之间的博弈,将会继续。
其他文献
继造访德法和独联体多国之后,普京第三个总统任期中的首次访华也终于到来。多家西方媒体盯着最为引人注目的天然气合作,并以其再次未能签署而将普京此访视为失败。但实际上,中俄关系并非一纸能源协议所能概括。从去年普京访华到这次访问,得到持续实践的一个进程便是俄罗斯借助中国资本对本国工业进行激活。就像普京所说的“要将与东方伙伴的合作提上日程”,中俄此次签署的几个商业项目,彰显出俄在经济上更加借重中国。  横空
小时候住的大院里很有一些高人,只是被时代洪流淹没了而已。当时混在一起的同院孩子中一位叫林梅村,父亲是位掌握十几种文字的语言学家,家学根底让他从反面吸取了经验,书读得精而深,还专门下些笨功夫,例如学些中亚死语言诸如梵文和犍陀罗语之类。几十年下来,他已经是北大考古系的名教授,专攻东西交通考古学。20多年间,专著出了10几部,如果用竹简形式出版,称得上著作等身了。出于儿时情谊,林梅村每出新著,都会送我一
最近,法国议会对欧洲新财政条约进行了讨论,社会党政府义正词严地批评这一条约,认为有损于法国的主权。但总理埃罗坚持认为,这一条约并没有在公共支出方面形成约束,预算主权仍在法兰西共和国议会手中。  在埃罗试图让其怀疑派同事—包括许多社会党同志—放心的同时,负责竞争事务的欧洲委员阿尔穆尼亚也在布鲁塞尔向其社会民主党同志传递相同的信息。他指出,要想成功,欧洲就必须证明,那些认为全球化和主权之间存在冲突的人
8月29日,日本民主党国会议员经两轮投票,决出新党首。因人气政治明星—前外相前原诚司参选而备受冲击、且在第一轮投票中落后海江田万里40余票的野田佳彦最终实现逆袭,在第二轮投票中反超对手,实现了黑马奇迹。30日,野田在国会通过指名,正式就任新首相。  自卫队军官家庭出身的野田擅长柔道,酷爱喝酒和观看格斗比赛,相貌气质粗犷质朴,加上在外交和历史问题上的一些言论,自然而然地被中韩两国舆论贴上鹰派政治家的
无论个人或群体,都会有知识及判断上的“盲点”(Blind spot),“盲点”是指明明很重要的问题,可是当时的人却硬是视而不见,或根本就认为它并不重要。  人类历史上,这种“盲点”太多了。牛津暨哈佛大学教授尼尔·弗格森(Niall Ferguson)指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尽管形势严峻,但主流的政商精英在那个世界俨然成了投资乐园的时刻,却硬是认为和平为硬道理,战争绝不可能。这种系统性的盲点就体现在
自由,这个词语镌刻在现代性的神坛上,熠熠放光。  “自由!”在电影《勇敢的心》中,苏格兰民族英雄威廉·华莱士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了这一声呼喊。该场景所昭示的精神力量指引无数后来人为之浴血奋斗,如英国学者罗伯特·杨所言,人们可以在1789年法国大革命和《联合国人权宣言》发表的1948年间找到一条清晰的线索,是为自由、民主、博爱的理念针对专制、反动、种族主义等逐步胜出的过程。  与自由主义紧密关联的理念
这一年,纪检部门反腐风暴劲刮,诸多高官纷纷落马。在这些“雷老虎”落马的身后,亦浮现出一批“帮派”人物。在过去的30年中,这些人被合称为“权贵资本”。其中,官商勾结,灰色地带发家之事,与“江湖”不无类似。    1973年,香港成立廉政公署,结束了一个法制混乱的时代。此后,包括总警司、总华探长以及众多黑帮纷纷垮台,出逃的出逃,坐牢的坐牢,一时间“江湖告急”。正常的法律秩序取代了江湖的地下秩序,暴风骤
在正确的方向上集中资源打造一所世界一流的研究型大学需要多少时间?1991年方正式提枪上马的香港科技大学给了我们一个被国际视为奇迹的速度——10年。  2001年,香港科大校董会找到时在美国休斯顿大学任职,在国际重要奖项上屡获殊荣的朱经武教授,游说他出任这所年轻大学的校长。  “充裕、有弹性的经费;一套公平、开放的寻找优秀教师及升迁奖励制度;充分的学术自由和政府的不干预态度——这三个重要的条件使香港
对于政府来说,今年面临的最大一次“挑战”,恐怕就是在2012年的日历翻过去前,各地关于异地高考的实施方案能否出来。这是给出了“政治承诺”的。  时间已经不多,很多省市还没有看到动作,使得教育部急了,前段时间通过新华社提出“要集中力量,打好这一硬仗”。  同时,一位负责人还提到,党的十八大报告强调要“积极推动农民工子女平等接受教育”,在贯彻落实党的十八大精神的实际行动中,教育部将会同发改委、公安部和
剩余价值多年的巨量净流出,让“中国市场”成为和别国较量的资本。但经济危机和社会矛盾的积累使得旧的增长模式已经受到挑战。只有当中国真正转变了国内经济增长模式和发展观念,才会在国际舞台上成为真正的强国,参与重新安排国际利益格局。    当西方发达国家在金融危機一波波的冲击之下泥潭深陷,新兴国家却开始发出自己的声音。在全球经济中所占份额高达15%的金砖四国,于6月16日在俄罗斯叶卡捷琳堡首次举行首脑峰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