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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医院里的老太太
上午八点,梁军准时走进了办公室。刚坐下,茶还没来得及泡上,电话便响了,他连忙接听。是顾胜根书记打来的,他让梁军立刻去他的办公室。有什么紧要的事情让领导如此紧张?善于揣测领导心理的梁军从电话里听出他的语气很严肃,这是只有在遇到紧急情况时才会出现的语气。
果然,当他推开顾书记办公室的门,顾书记的声音便立刻传入他的耳鼓:“现在有件棘手的事情要你马上去处理一下。”
“什么紧急的事情?”
顾书记没有解释,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说着:“你马上去医院代表党委政府去看望一位老太太。她的姓名暂时还不清楚,不过她是昨晚上因为摔伤而住院的,你去医院打听一下应该就能找到。摔倒的地点是在老街上。”
梁军顿时无语——又是老街。据他所知,这应该是第五个摔倒的了。那条已经废弃的老街因为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的路面,这一年多来他已经连续几次收到群众来信,还有人来办公室找他,都是反映老人摔倒跌断腿骨,甚至有两位老人因此中风卧床不起。这条老街还真能折腾人。
这几年集镇发展速度很快,集镇的中心已南移,街道也随之南移。原来那条临河而成的街道,在经历了百年风光以后已失去了利用价值。毕竟宽仅四米的街道,两边逼仄的店铺已经不符合现代人的审美观,临河的一边已被宣布为危房,又因为原来都是居民住宅,再利用的经济价值不高,而如果拆掉,重新开发则需要一笔不小的投入。商人都是讲求经济效益的,没有利益的事情谁都不会干。几年里有几个老板来看过,最后都没有谈成……如今住在老街上的全都是老人。他们的后代大都住进了后来建起的小区或是去了他乡,剩下的老人们故土难离,那些小高层的楼房因为没有电梯,完全要靠两条腿攀爬,才能进入儿孙们的家门,对他们来说是个不小的考验。何况留下来更多的是无儿无女的老人,所以他们宁愿依然住在逼仄阴暗的旧房子里,宁愿每天踯躅在用乱石堆成高低不平的街道上。这百米长的街道如今成了三不管的地界。街道西头紧邻原来的西关,前几年西关村里对隶属于自己辖区内所有道路都进行了硬化处理,全部改成了混凝土路面。而东头因为原有的街道是连接南北的交通要道,有政府出资铺设了混凝土路面,唯有这中间的近百米长、百年来独领风骚的老街,成了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三不管地界。老街上不但路面成问题,一到夜里更是漆黑一片。而逢上刮风下雨,路上到处积水,时间长了更是污水横流,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作为来前王工作已五年如今又分管集镇的梁軍,他已经不止一次地来过这条老街,至于他是为什么而来,只有他自己以及安排他来的人心里清楚。因为这是一种策略。用顾胜根书记的话说,人民群众有呼声,作为政府就应该积极响应,出面安慰一下,做出一种必要的姿态……就是对市里面也应该有个答复。
而每次接到的群众来信,都是从市里下转的,自然都会有某个领导的批注在上面。有一次,死者的儿子披麻戴孝来了镇政府,他是要来讨一个说法,同属前王镇的一部分,为什么这一段老街就不能改造一下,我父亲是死了,是因为跌了一跤导致脑溢血亡故的。逝者已矣,可能不能以此为教训,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为仍旧生活在那儿的老人办一件好事?不愧是当老师的,条理清晰,娓娓道来,像是在课堂讲课。可惜他面对的不是他的学生,而是久经考验的人民公仆,如果仅靠这一番话便能让父母官们茅塞顿开,那他就成圣人了。父母官们要操心的都是关乎民生的大事,像维修老街这样的小事情根本就摆不上台面,似乎这老街与民生还是有段距离。用顾胜根书记的话说,前王镇面积有近一百平方公里,人口近八万,老街在其中占了多大比例?应该是百分之零点几,老街上的人口所占比例就更小,可以忽略不计。死人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更不值得大惊小怪,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何况我们现在并不富裕,有限的资金应该用在急需的地方,而不能为某一件事所左右……
梁军每次来老街,心里便在说,安慰使者又出巡了。
当然,梁军也在会议上提出过若干次建议,议题便是老街。
只是每次这种提案都只能博与会者一笑,顾书记不止一次地提醒过他。大概是最后顾书记也忍不住了,把他喊进办公室语重心长地教导了一番:作为一个领导干部要有全局观念,党委政府的工作要抓重点、抓大事。现在的全局是什么?是整顿好开发区的经济秩序,加大投资力度,加快开发区配套设施的建设,吸引更多的老板过来投资,促进GDP增长……让进入园区的人安心,让上级领导放心,这些都是头等大事,至于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计。你说你怎么就一根筋,你就不想进步?
确实,梁军至今也还是个没有入委的副镇长。原来排在他后面的胡春喜都已是党委副书记了,自己依然在原地踏步……开发区是镇里的心肝宝贝,上级领导们来前王是必到的地方。经过连续几年开发,那一片地方真是旧貌换新颜了,绿树成荫,花红柳绿;八车道的公路四通八达,红绿灯、路灯交相辉映;高大的厂房都掩映在绿树丛中,草坪、池塘、喷泉……和老街相比,真是一个世界两重天。梁军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上级领导们来了,领着他们去老街一走,这些领导们会作何感想?当然这仅仅是存在他脑海里的一闪念,他可不敢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毕竟他不是傻瓜。
骑车向医院进发的梁军,这时头脑里还在考虑一个问题,这次书记的观念怎么就改变了?突然开始关心起老街的老人了?又是谁从中起到了推动作用?那个躺在医院里的老太太究竟是何来头?据梁军所知,目前这条老街上的居民都是没有背景、没有根底的老百姓,他们都是要么没钱、要么没势,否则也不会在这没有下水道、路灯,乱石堆成坑坑洼洼的老街上继续生活下去。梁军也知道,并不是他们真的恋旧,而是没有办法。儿女们有钱的、有办法的早已把父母亲接到他们身边,离开了这个破败不堪的地方。那么这个老太太怎么还会依然待在老街上?这次怎么又会引起领导的重视了呢?
二 改造工程
如今的医院里就是个农贸市场,每天从上午到中午向来都是如此,对这点梁军深有感触。如今的社会,物质条件好了,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生了病都是马上进医院,小到感冒发烧,大到换血开刀,好像医院就是一个农贸市场。
梁军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找到了院长,向他打听昨晚被送来救治的那个老太太。
“是有一个老太太在夜里十点钟给送来救治的。她是髋骨跌成粉碎性骨折,另外就是多处软组织损伤她的年龄摆在这儿,这辈子恐怕只能在床上度过了。”院长说道。
“老太太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梁军问道。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老太太到底有什么背景。
“值班的崔医生说,老太太是两个男人送过来的,当时,他们给缴了一千元钱没留下姓名便走了。这老太太的情况我了解。她有个女儿,去年去世了。去年冬天她老头子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直到去世。她现在就是一个人,靠领老头子单位的抚恤金生活。到现在她所有的医药费都还挂着呢。”
“后来还有没有人来看过她?”梁军追问道。
“到现在也没有人来过。除了夜里的那个电话。”
“电话是谁打来的?”
“我们卫生局的姜局长。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这个叫刘菊花的老太太摔伤送医院来了。他在电话里要求我倾尽一切力量进行救治。今天早上我还没有上班,市医院的陈副院长已经带着专家组到了,现在专家们还在会诊。”
听院长这么一说,梁军便没有再问下去。因为有些事情有时还是糊涂点儿好,这就叫心照不宣,真要是说白了,就显得庸俗了。不过,梁军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谜底,这个叫刘菊花的老太太肯定不简单。根据院长的叙述,梁军在心里構建出了一个大体的轮廓:刘姓老太太在市里有一个声名显赫的亲戚,只是这个亲戚比较低调,不愿意将自己和刘姓老太太之间的亲戚关系暴露,所以几乎没有来往。昨晚也许是偶然中知道了老太太不幸摔伤,他自己又不便出面,便通知了卫生局姜局长,由他出面搞定一切。而自己的领导大概也是从姜局长那儿才知道了老太太的事情,所以才让自己出面,探视其实是道歉来的,应该检讨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好,酿成了如此大祸……
梁军两手拎着礼物,随院长推开了208室的门。这是医院里最好的一间病房,本来只对镇里领导开放,算得上是前王的高干病房。
两人走近病床,老太太正在闭目养神。院长俯下身子低声对老太太说话,说是镇里的梁镇长看她来了。
老太太睁开眼,打量着眼前的这两个男人。
梁军凑近身说道:“老太太,我代表党委政府向您赔不是来了,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才让您老人家吃了这么多苦头。您放心,所有的费用都由政府承担,您安心养病。”
老太太没有回应,闭着眼睛也没有任何表示。
意思已经表达清楚,自然也就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了。
梁军的态表得适可而止,既不能说得太多,也不能含糊其词。说得太多太透,如果以后办不到会贻笑大方;而含糊其词往往会让人误解,认为你这是在敷衍。所以做领导的表态往往都是模棱两可的,正反都可以去理解。
回到单位的梁军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顾书记那里。
“事情搞清楚没有?”顾书记迫不及待地问道。
“搞清楚了。那个老太太叫刘菊花,昨晚是被两个陌生男人送进医院的,医院院长是接到了卫生局姜局长的电话通知,要他不惜一切代价进行救治。今天一大早,县医院陈副院长就带着专家组赶过来进行会诊,初步得出的检查结果是老太太髋骨粉碎性骨折,身上多处软组织损伤。另外,老太太血压、血糖都偏高,专家组已经为老太太制定了切实可行的治疗方案。不过这老太太到底是谁的亲戚,没有查到。”
“够啦。我也是今天在来上班的路上接到了姜局长的电话,他要我郑重地对待这件事。他说他是昨晚接到了刚刚上任的市委陈副书记的电话,在电话里陈副书记要求他要重视这个病人,这件事……就是当领导的艺术。”顾书记叹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焦点都集中到我们这儿了,现在已经不是单纯老太太身体治疗的问题那么简单,而是那条老街的整改问题必须要提到议事日程上来,因为老太太就是在老街上摔倒的。作为地方一级政府,造福于民、解决民生问题应该是我们工作的重点。因为我们必须急百姓所急,想百姓所想,只有这样才能称得上是为人民服务啊。”顾书记语重心长地说道。
梁军看着坐在对面西装革履侃侃而谈的顾书记,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敬佩之情。精辟,这就是举一反三,提纲挈领,从一件细小的事情能引伸出更大的问题来,不愧是领导。而每每到他做出决定的时候,他总会不苟言笑,甚至是声色俱厉地对下属宣布他的决定。这有时会让梁军感到滑稽,听说以前他在当局长时,每每遇到下属来请示,他总会先问秘书,某书记是怎么说的,某市长又是什么态度,他的决定都是会依据领导的态度来做的。
“我已经让小王通知下去了,十点钟召开一次党委扩大会,议题只有一个,如何进一步加快老街的建设改造。你要在会议上发言,就老街的现状做出说明,因为你熟悉那里的情况,虽然以前你曾经也提出过这个议题而没有获得通过。这次你的机会来了,现在就去准备,把问题考虑全面一点,我希望这一次能全票通过。”
获得这次在会议上发言的机会,对梁军来说却丝毫不觉得兴奋,相反他感到悲哀,能促使书记下决心改造老街的竟是一个默默无名的老太太和她那粉碎性的骨折。一直以来梁军非常渴望能在那种场合发上一次言,既然混迹在了官场,自然渴望进步,而进步的首要条件就是能经常在领导同志们面前露脸,在他们面前展示自己的才能,让同仁们能觉得你是一个有本事的人,否则这辈子只能是个跑龙套的。可不知为什么今天却让他感到别样的滋味……
接下来的会议毫无悬念地全票通过了对老街进行改造的决议。
会议选举成立了老街改造领导小组,顾胜根书记亲任组长,镇长李兆会、副镇长梁军为常务副组长。梁军心里明白,对这改造工程真正要负起责任的是他自己。书记、镇长都是挂名,这是惯例,显示出领导对这件事情的重视程度,他们自然是不会去务实的。
三 百姓疾苦
工程展开的第一步便是找施工队、设计图纸,进行预算。
按照会议做出的决定仅仅是进行道路改造,这样便得遵循少花钱多办事的原则。首先落实施工队伍,因为工程量不大,并且技术含量不高,按照顾书记的意见就不搞招标那个形式,这样可以节省些时间。所以梁军便提议把任务交给镇建安公司。图纸也没有去找什么设计院,而是让建安公司的技术员画了几张草图,随后附上预算表。这些工作梁军在五天内就已经办妥,可当图纸、预算表送到顾书记办公桌上后,他看了却未置可否,然后便没了下文,并且是连续两个月都没有给予答复。
刚开始的半个月,梁军还是沉得住气的,任何工程从开始立项到开工都需要一定的时间。从来就没有今天立项明天开工的工程。可他禁不住建安公司熊建涛经理在半个月后开始的电话骚扰,在电话里熊经理连倒苦水,为了这个工程他已经组建了施工队,并且还把到手的另外一个工程给推了,原因也简单,为了给家乡做一点贡献,哪怕是不赚钱,这活也要接下来。不过现在施工队不干活,每天他还是要付工资的,因为你留下人家就得给人家开工资,要不人家也不会坐等你的活做,否则真等到你要开工时恐怕连一个人也不会有……何况按照施工要求,他已经购进了PP管,还和混凝土公司、钢厂签订了合同,并且按规定给对方打了预付款……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梁军开始还能应付,连着半个月下来,他看到这号码心里便打鼓。可熊经理的电话来得更频繁,几乎每天都会问候他几次,真让他不胜其烦。熊经理还会隔三岔五地亲自过来,坐办公室一扯便是半天。人就坐在你对面,你贸然走开是不礼貌,可你即使去别人办公室兜一圈再回到办公室时,时間差不多已经过去了一个钟头,可那位依然在那里稳稳地坐着,手里依然捧着他自己的保温杯,烟缸里的烟屁股已堆成了山……
“你怎么还没走?”
“我没事。我当前的主要任务就是要得到你准确的开工时间,因为书记镇长都说了,只有你才能拍板。”
梁军心里叫苦不迭。自己算哪根葱,论资排辈自己只能稳坐第十把交椅,想往前挪挪都没有可能。更让他感到哭笑不得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成了一言九鼎的人物。
“你放心,只要一有结果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
“这个我相信。可领导也应该相信我的诚意。该我做的我都做了,钱花了,人找了,我现在就是一个字——等。”
梁军气得差一点儿憋过气去,这个泥瓦匠真是个粗人,想起什么说什么,根本不顾及他人的颜面,简直就是个无赖。真不能想象他是怎么坐到建安公司经理这个位置上的。其实这个答案梁军自己就有,改革开放这些年,当初的混混很多都成了企业家。人大、政协都有他们的身影,就是电视你没上过,他却经常会出现。你能说他们手里掌握的资产都是假的?参加工作这么多年来和这些人打的交道还少吗?自己不也一直对他们都是恭恭敬敬的?想做好工作,完成好上级布置的任务,往往还离不开他们的配合。做什么事情都需要真金白银,都需要这些人掏腰包,靠行政命令是没有用的。
所以梁军只能苦笑:“熊经理你就不要发牢骚了,再耐心一点儿,好事多磨嘛。我们大家都在努力。”
“领导可千万不要让我等到铁树开花水倒流啊。”
梁军也觉得无奈。堆在建安公司院子里的PP管他看到了,混凝土、钢筋的采购合同他也看了,他有种坑了别人同时也被人坑了的感觉。因为顾胜根书记经常会朝令夕改,这是要跟着他的感觉走的,在前王还没出现不跟着他指挥棒转的人。
这情况已经不止一次地发生过,在前王已是见怪不怪了。顾胜根书记说过这样的话:今天让你坐这把椅子是工作的需要,明天撤了你这把椅子也是工作的需要……
他耳边又响起顾书记的话:“什么时候开工,图纸什么时候通过审核,这都需要时间,需要领导批示,不是你我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的。因为老街改造的资金要审批,从哪个地方开这个口子,需要领导点头同意。那个熊建涛就是小船不能重载。他能急,你我不能急。你现在工作的侧重点应该放在医院,刘菊花老太太那边你要多去跑跑,关心群众疾苦也是我们的工作重点,具体怎么做总不需要我手把手教了吧……”
刘老太太因为年龄的原因,余生只能在床上度过。老年人新陈代谢慢,专家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让老太太从床上爬起来,经过二十多天的治疗,老太太基本上不疼了。血压、血糖经过用药也已经得到了控制。剩下的问题也就来了,医院肯定不是她久待之地。为了解决刘菊花以后的问题,梁军是花了一番功夫的。居委会的人反映,她现在是孤身一人,男人原来是供销社职工,男人死后她享受遗孀待遇,一个月拿三百多的抚恤金,这是她唯一的生活来源。老太太十分固执,一直没有参加医保,居委会派人上门做过动员,她还是没有参加医疗保险,现在的医药费就只能由她自己掏;院长也大倒苦水,这段时间下来,用的都是好药,费用自然不低,现在都挂在账上。怎么处理要领导拿个主意,医院不是慈善机构,如今职工工资奖金都是跟效益挂钩的,这笔医药费收不到会直接影响到医务人员的经济利益……另外,刘老太太也不能继续待在医院里,长此以往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医院肯定不能负担……
刘菊花家梁军也去过,临河的一间小屋,依然是木板的排门,二十多平方的面积,进去像是进了黑洞。前面是灶间加客厅,中间是木板隔的,里面是一张床,两个橱柜……
这些天里,梁军也来过几趟。趁老太太精神头好也问过她许多问题,只是她的回答让梁军失望,因为她说自从女儿死后这世上已经没有了亲人。梁军专门去了趟供销社,找到了供销社主任,可惜他现在已经成了光杆司令,因为供销社解体已有几年,如今就剩下他这个光杆司令,企业的名头还在,资产却已全部分光,仅剩下了这间办公室。他现在的任务只是应付一些还没能得到彻底解决的遗留问题。所有职工的工资、医保已全部转入社保中心,一句话,他没有能力解决刘老太的医药费以及今后的去向问题,看来要解决刘老太的问题还得政府出面…… 梁军把刘菊花老太太的问题向顾书记做了汇报。
“你是怎么考虑这个问题的?”顾书记问道。
梁军虽然心里早有腹案,却不能在这时候拿出来:“我没有想好,主意还是应该由领导拿。”
“你是怎么看这个问题的?”
“看来刘老太的问题只能由政府出面解决了。”顾书记连着逼问,他只能表态。
“嗯,怎么个解决法?”顾书记一脸严肃地说道。
“让她进敬老院,费用由政府负担。另外,医院的费用也要解决,因为刘老太没有医保,能联系的我都联系过了,谁也没有办法解决。”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梁军默然。因为的确只能如此,社会上的鳏寡孤独除了依靠单位集体,还有就是依靠政府,没有其他的路可以选择。可是直到他离开顾书记办公室,顾书记也没有给他明确答复。
四 专项资金
其实,顾胜根书记心里也烦。正因为姜局长的一个电话,自己才拍板让刘老太一直住在了医院里,并且又一次拍板启动老街改造工程。对梁军的执行能力他是从来都认可的,这也是梁军能在这五年里从一个小助理成长为副镇长的原因。人不能忘本,有些人刚刚把他拉上来,立马就投靠比自己更高一点的靠山去了。所以对梁军他是大胆使用,但绝不轻易……提他的级。这次也不例外,梁军从他找人设计图纸、造预算表,找施工队,一系列工作做下来仅用了一个星期……可是他这边却遇到了问题,原因是刚刚上任的陈副书记率领着招商团出去招商了。刘老太住院的第三天,他去了市里,专门去找了陈副书记,偏巧陈副书记要出去开会,所以只是在他办公室门口站了几分钟,还没等他开口,陈副书记已开口表示了歉意。虽然跟在身后的秘书小杨已经为他做了介绍:“这位是前王的顾书记。”陈副书记还是说了:“真是不好意思,那边等着呢,如果有什么事情再约。”
第二天,他又去了。
这次陈副书记倒是在办公室。
顾胜根书记半个屁股搁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地把对刘老太救治的经过详详细细地做了汇报。但是他汇报结束,陈副书记却未置可否,而是和他聊起了前王的其他情况。虽然他没有做准备,但在官场这二十多年混下来,早就练得成了精,自然对各个大数据记得滚瓜烂熟,所以他一溜水地滔滔不绝说了起来,就工业、农业两方面一一做了汇报。陈副书记不时插话,把问题向深里问,有些问题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自然会出现卡壳现象,让他下不来台。比如说,金桥集团在前王是撑起半壁江山的企业,今年前两个季度的产值、利润他是信手拈来。可要问起除了生产齿轮箱、前后桥,还在上什么新品这种问题他顾书记是回答不上来的,虽然他心里在腹诽,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农业方面也是如此,无非是三麦油菜的收成,而这些收成也只是一种根据播种面积及长势的评估,毕竟人家已分田到户,人均收入也只是个大概。如今的农民早已少了过去的淳朴,而更多的是学会了市场经济的一套,嘴里不一定有实话。
陈副书记却岔开话题,问起去年有多少户人家盖起了新房,专业户增加了多少。顾书记此刻有些狼狈,可也在大脑里思索一番给了个答案,他知道为这点事陈副书记也不可能去做调查……
短短的半个钟头,顾书记像是经历了一场高考的考生,后背直冒冷汗,心里却不敢有半点儿不满。他可是听说,这个陈副书记这次下来就是来接班的,再有三个月他便是市里的一把手。所以这场考试是他必须经历的,谁不想在领导面前露个脸,留一个好印象?只是这个陈副书记不按套路出牌,上任不开见面会,也不像其他领导一样安排下属挨个见面,汇报工作,他的行程也不是根据办公室安排,有些随心所欲。
就在他起身告辞时,陈副书记说了句:在那个刘老太的问题上处理得不错。
顾书记心里嘀咕,这个比他小了十多岁的领导城府不可谓不深……
自然他也汇报了镇里已经把老街改造工程列上了議事日程……
陈副书记只是点了点头,未置一词。
如今已成骑虎难下。他顾胜根这么多年来一直是秉承领导的旨意在办事,从没有冒进过,这也是他能从一个站柜台的营业员成为主政一方的大员的诀窍。镇南的开发区还是他的老领导钦定的,通过土地买卖筹集资金才一步一步形成了今天的局面。来前王近十年的时间里,这开发区是他工作最大的亮点,也是决定他下一步去向的重要环节。如今的他是船到码头车到站,是一步退下来还是能去政协再干上几年,就是要把握好今天的每一项工作。所以,他不敢冒险。不过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直白,最后陈副书记的一句话是对他这几天来的工作做的最好的总结,证明他工作的大方向没有错。他现在有了判断,刘老太跟陈副书记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关系,否则他不会出现在刘老太摔跤的现场,并且把她送进医院救治,但是他毕竟是领导,有些事情不能亲力亲为,所以才会有了姜局长的电话。老姜跟顾书记是一茬的,也到了临界点,不过他的后路已经安排好了,根本不用为以后操心。顾书记有些后悔,如果他现在还在工业局局长的位置上,恐怕也用不着为自己的以后操心,这大概就是从政和主管经济之间的区别。这些企业老板和书记、村长至多也只能在逢年过节送上些烟酒,可他现在需要的却不止是这些东西……虽然他退下来也可以到企业去兼个顾问,那也只能是杯水车薪,不是他所愿,何况就算是前王最大的企业,又怎么能跟市里的那些企业相比?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把手头的事情做到极致,以博领导好感。只是可惜天不遂人愿,本来施工方案和图纸直接送市住建委备案立项就行,因为资金是需要镇里自筹解决的。只是顾书记想得多了点,把事情给弄复杂了。可是在他不能不复杂,万一陈副书记对自己报上去的这个方案不满意,而住建委那边万一又定了稿,再要推倒重来事情会更加麻烦。虽然住建委那边也会尊重领导意见,但必然会对自己产生反感,在程序上再拖拉一点,那样陈副书记就会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那样更是得不偿失……什么最重要?是领导的意见。
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陈副书记偏偏在这个时候会出去招商。
更让顾书记没想到的是,这一耽搁就是一个多月…… 民政助理杨胖子的脸从门口探了进来,身子却依然在门外。每次杨胖子都是以这种姿态出现在他面前,这是要得到他的同意,杨胖子那身子才会挪进来。
顾书记的脸立马严肃起来:“有什么事吗?”
杨胖子圆滚滚的身子几乎是蹦着进来的,他的脸上却是一副苦相:“又麻烦了,老街上七八个老头老太太一大早就来到办公室,要求解决他们的医药费和进敬老院的问题,现在还在我办公室等答复呢。”
“都是些什么人?”顾书记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
“他们说刘老太也只是摔了一跤,大家都是摔在同一条街上,刘老太能享受这种待遇,他们也应该享受,不能厚此薄彼。他们要求跟你理论,被我拦住了……”
“这么说你还立功了?”顾书记提高了嗓门,“你就没想过他们来镇里闹这影响有多坏?人跟人能比吗?就拿你来说,你现在是公务员,他们是什么?就是普通的老百姓。所以你现在的首要工作就是要做好他们的思想工作,把道理跟他们讲清楚,不要到政府来闹。刘老太是困难户,所以要特殊对待。她就一个人,政府不管谁管?”
“那几个情况跟刘老太差不多。那个张文清情况比刘老太更糟——他儿子十几年前就死了,他没有单位,一直靠捡垃圾生活,另外每个月能享受到政府的八十元困难补助。三个月前中了风,这次是被其他几个人抬着来的镇政府……”
“为什么不住院治疗?”
“他交不起医药费,上次镇里给的三百元补助还是我送去的,现在他已经瘫了,大小便都在床上……”
“好了,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现在去让他们离开,我马上要进城开会,就不见他们了。”
“我……”杨胖子像吃了只臭虫,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至于那几个老头老太太什么时候离开的,杨胖子用什么办法让他们离开的,就不是他顾书记要考虑的事情了。他顾书记只要求政府的所有在职人员能独立完成领导交给他们的任务,这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下午顾书记回到办公室,没有听到有关老头老太太的任何消息。
顾胜根书记很满意杨胖子的工作,决定当面表扬一下,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甜枣是顾书记驾驭下属的手段。
于是他让人去喊来了杨胖子。
“不错。你是怎么让他们走的?”
“是梁副镇长出的面,他答应帮他们向有关方面争取……”
轮到顾书记皱眉头了:“哪些有关方面?”
“这个……”杨胖子迟疑着,梁副镇长并没有真正说清楚,因为他当时说的都是些官场话,不过这话从副镇长嘴里说出来,绝对比从他嘴里说出来更让人信服,起码那几个老头老太太应该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们马上就接受了。梁副镇长立即叫来一辆中巴,把几个老头老太太给送了回去。老人们对梁副镇长是感恩戴德得热泪盈眶,一个劲儿地说遇到好人了……可这些实情他却是不敢说出来,因为眼前的这位顾书记最讨厌的就是在他面前赞美别人,特别还是他的一个下属在赞扬另外一个下属。
“你可以走了。”顾书记说道。
杨胖子的离开并没有打扰到顾书记,可他依然头疼。看来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那几个老头老太太还会来,因为空心汤团饱不了肚皮,而梁军提到的所谓有关方面,无非是镇政府。市里是不会拨什么专项资金下来用于解决问题的,更因为整个前王镇类似老街上老人这样情况的不在少数,如果都要加以解决使用的资金绝不是一个小数。为了开发区的建设,可以说政府已经勒紧了裤腰带,把能动用的资金都用上了。梁军向他汇报过,目前住在老街上的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一个人住的独居老人,可他们长寿活得久,这也许就是事情的另一面。虽然在他来前王工作后也有几次想到过老街问题,可还是因为资金问题而没有再想,抓大事统全局才是他这个一把手要考虑的问题……
不过这次因为刘老太才让他认识到老街问题的严重性,因为陈副书记知道并且还到过这条老街。
现在市里的领导来前王都不会去老街,因为那里太偏僻,根本没有人会去那里,除非是专门过去。他自己也已经有几年没去过老街了,因为根本走不到那里。去年镇里为了解决河道问题搞了一个一揽子计划,在那个计划里,老街是要被拆除的,那个地方将被建成临河景观带,这个计划已经上报住建委并获得了批准。建设社会主义新型城镇是一个宏伟的计划,也是一劳永逸解决老街这类问题的绝佳办法,可问题是真正要启动这个计划所需的資金不是自己所能解决的。而那些老头老太太至今还住在老街上。老街问题不解决,还是会再次出现一个又一个刘老太。今天一个刘老太他能给解决全部医药费,还能给安排进敬老院,但他并不能解决所有人的问题。医院、敬老院都不是慈善机构,都是要有人花钱买单的。政府也做不了这个冤大头,他梁军的表态就是给自己、给政府施加压力,他梁军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前王镇经过撤乡并镇如今已近八万人,这些人的吃喝拉撒睡可都要他这个一把手来操心,所以他不能像梁军那样轻易表态……
就这段老街的改造工程所需资金还得从开发区那边挤,是地地道道的割肉补疮。
五 旧事重提
陈书记这次来前王事先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
而此刻的顾胜根书记正在老领导那里汇报工作。老领导现在去了人大,但顾书记清楚自己的下一步还需要老领导从中美言,别看他人已不在其位,可余威仍在,何况他还是个大活人呢。不过老领导今天却是明显不在状态,虽然他还是跟往常一样和蔼可亲,但对于熟悉老领导的他,却能感觉出来老领导是在掩饰,或许是人遇到这种事情都会有落差感,虽然现在的他屁股底下还有一把交椅,可话语权小了,也不能享受那种前呼后拥的待遇了。人大毕竟只是个花架子,一般的人大代表下来都是客气有余恭敬有加,其实根本没有人拿他们当回事。眼前的老领导可能心里早已腻歪自己了,只是碍于情面没有下逐客令,自然对自己来说的事情不感兴趣。而自己可是为了老街改造工程来的,因为他已几次在陈书记面前提起过,可总是刚刚开个头便给陈书记把话头拦了,连包里的图纸都没能拿出来,更不用说去住建委那边立项备案了。再说他顾书记也是抓大事的,前王一摊子上去都需要他亲自拍板,为了前王美好的明天,他曾经一个晚上连着赴了三个宴席,洗过两次桑拿,这么拼命为了什么?一切都是为了前王美好的明天。领导都忙,忙得一转眼两个月过去了,这件事情还是没能得到最后落实……以前他是不愿意在老领导面前提这件事,他认为这件事情是为陈书记做的,所以应该最先得到陈书记的认可才行,其他的都可以另当别论。而现在似乎陈书记已忘记了这件事情,这段时间里,老街的老头老太太又到政府来过两次,上次抬着来的那个老头却没有出现。自然还是梁军出面进行安抚。现在这件事情变得有些棘手,每天他顾书记拎着的包总觉得扎手,因为包里放着一只刺猬。所以他才来老领导这儿,希望能得到老领导的支持,从而通过老领导的嘴转向某一个市委领导或者是陈书记…… 所以,顾书记不知道陈书记来了镇里,还是秘书小杨打了他的手机。挂了电话的顾书记的冷汗顿时下来了,缺失啊,陈书记转正后第一次下来自己却不在现场,而让镇长李兆会拔了头筹,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是他的失策,自然他也没心思再继续和老领导虚以委蛇。他把摊在老领导办公桌上的图纸、立项报告匆匆塞进包里,和老领导打了招呼,匆匆下楼,钻进小车,让司机加足马力往回赶。
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待小车在政府大楼前停下,他看到楼前只有几个来去匆匆的行人。他想可能陈书记去了会议室,领导嘛,下来就是搞调研听汇报做指示,自然不会一直待在门口。就在他急步上楼时和秘书小杨走了个顶头。小杨告诉他,陈书记已经走了,不过陈书记留下了一句话,是好事就一定要办好。他还说你顾书记能懂的。至于去哪儿,他没有要人陪同,连李镇长要跟着都给挡了。
顾胜根书记连着抽了两支烟才醒悟过来——老街。陈书记是在提醒他,看样子陈书记没有忘记这件事。这就是告诉他刘老太是他亲戚,老街的改造工程必须马上启动,刘老太的问题必须马上解决。
他拿起话筒开始拨号。梁军在电话里告诉他,自己现在正在敬老院,还是为了刘老太的事情。这事儿顾书记知道,这两个月,刘老太一直躺在医院里,医药费也一直挂着。院长来找过他,要求他给解决一下,医院里病床有限,不能让一个已经瘫痪了的老太太一直占着。最后还是他给姜局长打了个电话,院长才答应下来,让刘老太在医院再待一段时间,并且医院还给刘老太找了个护工,每月工资就是一千五。这事儿是梁军协调的,钱由金桥集团出,不过要在上缴政府的管理费里面扣除。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梁军在电话里说。
他何尝不知道?可敬老院已经承包给了个人,就是扣除上缴,那家伙也不愿意,因为那家伙一年上缴镇里的没有多少钱,而如果负担刘老太的问题,他便将背上一个沉重的包袱,得不偿失的事情没有谁肯做。
梁军已经去过几次敬老院,却始终没有结果。
“陈书记今天过来你知道吗?”
“哪个陈书记?”
显然梁军还不知道。顾书记不愿再纠结:“你赶紧回来,商量一下老街工程上马的事情。”
六 准备开工
这次顾胜根书记亲自出马,第二天便去了住建委,立项备案工作同时进行,五个工作日住建委的批复就下来了。
拿到批复的梁军中午到家,下午便打电话让熊经理过来。谁知道熊经理说他还在南京,最快后天才能回来。
两天后,梁军再一次打电话给熊经理,谁知道他竟关机了。本来梁军是本着少花钱多办事的原则把这活交给了建安公司,这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谁知道这熊经理现在却出幺蛾子,如果现在再搞招标这套,时间上又要耽搁,所以梁军决定降贵纡尊亲自去趟建安公司,找熊经理好好谈谈。
熊经理在办公室里正歪着头,下颚夹着手机跟人聊得火热,从他龇牙咧嘴的模样就看得出来。他的手也没闲着,正在剪着指甲。见梁军进来不禁一愣,夹着的手机掉到地上都没捡便迎了过来。
“哎呦,梁镇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他夸张地扑了过来,吓得梁军直往后退。
可惜梁军没有注意到身后就是门槛,一个仰壳直接跌在了走廊里,后脑壳和瓷砖直接来了个亲密接触,顿时眼前金蝇乱飞,半天没能爬起来。还是熊经理伸手把他给拉起来,嘴里连连赔着不是……梁军揉着后脑壳刚刚长出的包,嘴里时不时抽着冷气,真他娘的晦气,碰上这种倒霉的事情。
“梁镇长真是对不住你了,我还是刚刚到家,还想着等一会儿去你那里的,没想到你倒先来了,还让你吃了这么大的苦头,真是对不起。还是马上去医院的好。”熊经理连连作揖。
“好了好了,我没事。还是先办正事。老街的改造工程批复已经下来,你马上组织施工队进场施工。明天就开始。”梁军抽着冷气说道。
“哎呀,我的梁镇长啊,这次你倒是痛快,可我是没办法痛快了。你说有哪支队伍能在家里紧梆梆等着你两个月才开工的?你现在今天说开工,明天就叫我上人,这活儿你还是找别人吧。”
梁军一听这话就炸了:“什么?你不干啦?你就没想想后果?你现在还是镇里建安公司经理,就凭你现在的表现,我就可以先免了你的职,让能开工的人来坐这个位置。”
“哎哎,梁鎮长你别急嘛,你听我先把话说清楚。我是说明天开工是无论如何都来不及的,怎么也得给我几天时间准备准备。再说现在的人工工资又提高了,原来订的合同还要修改一下……”
“你倒是真敢开口,不要说这工程做下来还有利润,就是没利润你还是前王一分子,为前王做一点儿贡献也不是不行,还敢趁火打劫?”
熊经理赔着笑脸说道:“我这不是跟领导商量嘛。我说的都是真的,一点都没有趁火打劫的意思。现在的世界是日新月异,什么都在变化,我这个也是随行就市,真的没有骗你。我要是骗你,我是这个。”他屈起手指作王八状,“梁镇长啊,我现在是骑虎难下啊,您大人大量就让我一步。”
“我让你,谁让我?”梁军说道,他这话是自问自答,“你还骑在虎背上,可我已经是站在悬崖边上了。这老街改造工程意义重大,对你我都是一次考验。你摸着良心想一想,这几年开发区那边你接了多少活?又赚了多少?这都是政府给你的,就算老街改造工程是块骨头,你也不能光吃肉不啃骨头……这就是我说的对你的考验。以后政府推出的河道改造工程可是块肥肉。我明着告诉你,如果这次老街工程你不做,以后前王的工程就与你无关了。要知道,这次老街工程可是顾书记钦点,这么重要的工程给了你,你要是辜负了领导,以后就不要在前王混了。”
熊建涛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在骂娘:都他妈的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一个个都是贪得无厌的恶狼,我只不过担了个牵头的角色。不过这话不能说出来,一个工程你能做别人同样能做,即使是招标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能给你做,并不是你的本事比别人大,而是你搞定了一批人……这世上有许多事能做不能说,说出来就会得不偿失。熊建涛十六岁学徒,拎着瓦刀摸爬滚打奋斗了近三十年,这中间做了多少违背良心的事情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所以别跟他提良心一说。刚才梁镇长提到的河道改造工程可是个大工程,他也听说了,如果能从中拿到三分之一,那也是上千万啊。再说和搅拌站、钢厂签订的合同他也不敢毁约,如果毁约可是要付全款三分之一违约金的,还有院子里那些PP管,虽然没有付钱,如果原封不动地退回去就伤感情了,做是肯定要做,但也不能显得太急,并且诉诉苦、哭哭穷能多要一个是一个,不是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吗?见好就收,也是必须要做到的。熊建涛经理读到小学四年级,文化水平不高,但社会经验丰富,所以能把一个又一个对手打倒在地,否则也不可能坐上建安公司经理这把交椅…… “說吧,你需要几天时间做准备?”
“七天。”
“不行。给你三天时间,施工队必须进场。”
“五天,再不能少了。”
“好吧,就依了你。”梁军想了想便同意了。
“那工资的事情?”
“免谈。”
七 猜不透的心思
顾书记听了梁军的汇报,没有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梁军离开。
就在梁军转身离开时,顾书记在后面追了一句:“敬老院那边你还得想办法解决。”
“还是再去找一个单位管起来。”梁军说道。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让她一直待在医院里确实不行,一个月下来护理费、床位费加起来比你我的工资都高。”
梁军回身走到办公桌前站下:“我看还是让金桥集团承担比较好,一客不烦二主。”
顾书记“嗯”了一声表示同意。自然余下的事情就由梁军去办了。
五天后。一大早老街上来了一群头戴安全帽的人,一台挖掘机在前头开道,机器的轰鸣声打破了老街的宁静。
为了显示党委政府对改造工程的重视,顾胜根书记今天一大早便带着头头脑脑几十人来到了老街。
老头老太太们本来就起得早,今天为了赶热闹更是起得齐整,因为今天即将发生的事情和他们休戚相关,是他们诉求了多年、付出血的代价换来的。此刻他们都站在各自门口笑呵呵地迎接这不寻常的一刻。
八十六岁的长根说:“已经几十年没这么热闹了。解放那年有过,那是老百姓欢迎解放军;不过当时的街道是用一色的宽一尺、长三尺的青条石铺成的,把长条石撬掉弄些乱石头填路还是1973年的事情。今朝的阵势也算气派……”长根的话说得有些乱,但还是让大家听明白了老街的变迁。
梁军作为现场总指挥,昨天就和熊经理商量了,具体的步骤怎么来,也是按既定方针办。昨天上午在顾书记办公室征求了他的意见,顾书记对这个老街改造工程极为重视,所以这开工典礼是否参加,自然还要他自己定。
“嗯,明天这个开工我是要参加的,你通知几套班子的人,就说明天早一点儿过去。”
在鞭炮声中,主角顾书记出场。他挥动镐头凿了第一下,跟来的头头脑脑也各自挥动镐头锹把动了起来,这是为了给拍照的人提供方便,因为镇里的宣传委员正指挥着相关工作人员拍照、摄像。这些光辉形象是必须留下的,以后在报廊这么一贴也赚人眼球,顾书记清楚舆论的力量。虽然顾书记的光辉形象没有在省级报纸刊物上出现过,可市报上却是登过,虽然是在第四版,多少也算个名人了。别人怎么看他,他不清楚,但他自己心里清楚。去市里开会谁见了他都会跟着点个头给个笑脸,领导们也会对他拍个肩膀握个手,人的名树的影嘛,当然这是三年前开发区动工那回。现在电视台有专门摄影的,不过老街这工程小了点,请不动电视台,这点顾书记心里清楚。街上的照相馆也不是第一次参加政府行动,何况他们也有摄像机。醋,虽然当不了酒,可总有点儿别样的味道……
市报第二天在二版发了条消息,虽然不过一两百个字,顾书记却前前后后看了五遍,内容他都会背了:前王镇党委政府急群众所急想群众所想,启动了老街改造工程。顾胜根书记亲自挥镐上阵打响了第一枪……据说配发的那张照片因为版面问题给撤了。顾书记心里虽有想法,面儿上却不能表露出来。
顾胜根书记很忙,他只能让梁军盯着,每天向他汇报工程进度。他要去抓大事,抓全局。
梁军却是忙得脚打后脑勺,这小小的路面改造工程牵涉的部门单位可不少。路边的电线杆要挪位置,自来水管线路原来用的镀锌管要换成PP管,下水道管道要重新铺设,这些都需要梁军协调。好在协调会早就开过了,各单位头头儿都参加了,至于怎么算账是另外的事情,梁军只管协调施工。可就这样,还真够他忙的。
改造工程整整进行了一个月,这段长不过百米的街道算是旧貌换新颜了。宽仅五尺的街道上还增添了两盏路灯,路比以前宽了,夜里也亮堂了,如果不是街道两边的老屋太颓败陈旧了些,这老街算得上有模有样了。
梁军站在丁字街口朝西看去,却是越看越别扭,就好比破衣烂衫的乞丐脚上套了双新皮鞋。梁军想,要是让河道改造工程开了工,这个乞丐就真正旧貌换新颜了。可这一揽子计划至今尚停留在纸上……
事情都在向和谐的方向发展:
刘老太住进了敬老院。
老街上的那些老头老太太还给镇政府送了面锦旗,感谢党和政府给老百姓办了件好事。再没提过其他要求,反过来还说当领导也不容易,我们这些人多少年都这么熬过来了,还真不好意思再麻烦各位领导,让各位领导为我们操心。
接锦旗的还是梁军。
宣传口就老街改造工程胜利完工这事写了篇报道让顾胜根书记审阅,然后送去了市报,不过后来就没了下文。
冬天时,顾胜根书记去市里开会,散会时被陈书记叫住。陈书记一句话让他愣了半天神。
“顾书记,老街的改造不错,那天我从那儿路过看到了。那个刘老太的事情处理得也不错,我还真的要领你的情,把刘老太事情处理得这么好。”
“这是我应该做的。”得到领导的表扬顾书记心里自然高兴,虽然这位领导比他还小了十多岁,可这身份却摆在那儿,由不得他不低头。
“现在我可以给你透个底了,那个刘老太可不是我什么亲戚,只是那次路过正好碰上的。但不管怎么说你还是给老百姓办了件好事。”陈书记紧抓着他的手摇了摇……
看着渐行渐远的陈书记的背影,顾书记愣住了。这人的心思还真是不好猜……
责任编辑 孟 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