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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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风见四叶草
  嗜杀的分明是你们男子,为何要把“天下”这样沉重的枷锁扣在一名女子身上。
  姐姐,让我来结束这一切,让我来背负你的责任。即使我不是你,可是我却可以代替你痛苦地活下去。
  你朝来暮去,我暮来朝息。从此,朝颜是夕颜,夕颜是朝颜。
  
  1
  
  沧朔之乱后,沧州朔州势力大减,中原被一分为二划龙河为界。原本被压制的齐尔玛草原各部落纷纷结盟独霸西北方,零散的小部落也开始扩大势力划分地盘。天下割据三方,连连征战,谁都试图一统天下可是谁都无法吞并对手。
  齐尔玛沙宁王长女朝颜于六月出生,整个草原笼罩在一片霞光中。长老们夜观天象发现紫薇星西移,顿时欣喜若狂惊呼“此乃吉兆也”。沙宁部落信奉巫术,部落王的长女背负着“圣女”的使命,而朝颜的出生则笼罩了更为神秘的色彩。一个秘密开始在草原上流传:谁能娶得紫薇星下凡的朝颜圣女为妻,他便可以一统天下。沙宁王次女同日黄昏出生,名曰夕颜。两姐妹几乎一模一样,细心的阿妈发现姐姐左眼下有一颗痣,妹妹的痣却长在右眼下方。朝颜从小就被各种教条培养得柔顺端庄,因为她注定了将来会母仪天下。她的夫君将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男子。夕颜总是蓬头垢面地扎着两根辫子穿着男装在草原上骑马撒野完全没有一点女儿家的模样。她与隔壁部落的布罗王子最要好,两人常常挥着马鞭在草地上赛马打猎。好强的夕颜只要输了一次便会揪着布罗不放直到自己赢为止,两人小时候更是常常在地上打得翻天覆地直至哇哇大哭奔回各自的帐篷向阿爹告状。所有的人都以为夕颜未来一定会是布罗的媳妇,还有什么比青梅竹马更牢固的感情呢。
   “夕颜。明年我就向你阿爹——”布罗好容易鼓起勇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十六岁的他已经是个大人了,阿爹在这个年纪已经娶了阿妈了。草原上人人都知道最美丽的是朝颜,可是他却只喜欢活蹦乱跳的刁蛮夕颜。那个傻女孩永远不知道如果不是自己让着她,就算比赛一百次赛马她也不是自己的对手啊。可是他喜欢看着她在马上挥着鞭子气得鼓着腮帮子的俏皮模样:“今天我的赛亚没有吃饱所以才会输的!我赖皮?我哪有赖皮?上次赛亚真的是吃多了所以才跑不快嘛。回去我非揍喂马的哑哑不可,坏小子!”
  “我今天遇上了一个好玩的家伙,看起来像是中原人。他们的衣服好奇怪啊,都不戴帽子。那个家伙被我抽了两鞭子都不敢还手,我就说我的功夫很厉害吧。可是他老奇怪地盯着我,害得我心怦怦直跳。对了,你看,玉佩哦。”夕颜对着夕阳翻来翻去地仔细查看手中剔透的睚眦玉佩。
  “他送你的?”布罗忽然紧张起来,夕颜从来没有出过草原,他害怕她被别人带走。
  “当然不是。我......偷偷拿的。”她鼓着腮帮子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很宝贝地揣在了荷包里自顾自地唱起歌来。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她的帐篷都要留恋地张望
  她那粉红的小脸
   好像红太阳
   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
   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
  只有布罗才听过她唱歌,她的歌声一点也不比姐姐差。可是很奇怪,每次部落聚会她都像个哑巴只顾着吃东西冷眼看着朝颜在众人欢呼的掌声中载歌载舞。
  其实你一点也不比姐姐差啊。为何你要用平凡来掩饰你的美丽呢?这是布罗想了很多年也没有想明白的事情。他和她骑在马背上看着太阳一点点地坠入了地平线,他轻轻跟着她的歌声哼着:
  我愿抛弃财产跟她去放羊
  每天看着那粉红的小脸
  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
  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
  我愿每天她拿着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2
  
  三年后,沙宁部落骑兵势力猛地大增。诡异的战术,奇怪的用兵让这支队伍所向披靡很快吞并了周边的小部落。齐尔玛草原上只有葛罗,亚宁,赛维部落能与之抗衡。这支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了朔州的边塞重镇西城北城让朔州帝都很是头痛。西城、北城位于沙漠以南,往西走便是小片戈壁,再往北便是齐尔玛草原。失了平城、南城则意味着沙宁的铁骑可能长驱直入踏入中原。
  皇长子朔宁立了军令状三月之内夺回西北二城把沙宁兵赶回草原。沙场老将炎术都被沙宁骑兵逼得节节败退自杀在了城头,毫无作战经历的皇子如何在这三月击退他们。
  军帐中,副将正在报告军情:“沙宁部落以骑兵为主,五千将士皆为精骑。表面看是由扎罗将军统领,可是据末将看,军中那位不知名的面具小兵才是关键人物。”
  “此话怎讲?”朔宁饶有兴趣地翻着地图。
  “沙宁骑兵极少大部队出没,也许是人数上的劣势,所以他们极少正面与我大军战斗。末将仔细观察过,沙宁兵军风严谨行动整齐划一,再慌乱的情况都无法打乱他们的阵法。弓箭手,长枪队,刀手依次进攻。而那名戴面具与将军同行的小兵则高举两面小旗,军队的行动都随着那两面旗子变化配合得可谓天衣无缝。去年八月沙宁骑兵五百人就截了帝都运往北城的粮草,三千护粮兵全军覆没。他们作战诡异无比,时而成扇形阵时而成锥形阵,进退都极有分寸打得我军措手不及。再则,中原的马儿自然不敌塞外马匹强壮。游牧民族骁勇善战……咱们的士兵多在帝都享惯了清福,一上战场立刻见了分晓。”
  “你说得极是。可是我的四千亲兵队可从未懈怠,所以我才敢在父皇面前立下军令状。明日让左先锋去叫战,找一些不成气候的家伙去探探虚实。我也好看个清楚,他们的阵法如何的诡异。”
  “是!”副将方成自小在宫中长大,十四岁后安置在朔宁身边做贴身护卫。他和三公主的那点事情朔宁是知道的,可是一个小小的护卫怎么能娶皇家公主呢。此次出征也是朔宁给他立功的机会。英雄才能配美人,虽然俗气却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翌日,左先锋率领一队人马去叫战,可是很快就被沙宁骑兵诡异的队形击得七零八落。沙宁骑兵从头到脚都被轻便兽皮盔甲包裹得严严实实,普通力道的刀枪似乎根本不能伤及他们性命。甚至那些健硕的战马也被全身披满了铠甲护具。他们仿佛被一根根看不见的线控制着,而线的末端在那个面具人的手中。他手中的两面小旗仿佛有呼风唤雨的作用,当他双手平展时,骑兵的队列立刻一字形展开。弓箭手长枪队刀手依次准备好,瞬间配合得天衣无缝。当他合拢手中旗子时,骑兵飞快地包围乱作一团的敌兵。左边旗子收拢时,左分队骑兵立刻杀了过来……原来旗子的走向便是骑兵的队形。可是站在最后的面具人如何让前方的士兵知晓背后的旗子呢?而且每个骑兵嘴里都在念着一些相同的话语。
  “他们在说什么?”朔宁转过头去问会观唇语的方成。
  “似乎在念什么咒语,末将对沙宁部落的咒语不甚了解。似乎是说‘圣女保佑’之类的。”方成皱着眉看了好久才敢回答。
  “你看,明明是对方占了上风,却佯装不敌我方往沙漠里退去。看看那个笨蛋先锋还大嚷着追上去。”朔宁示意自己人跟上。
  果然,刚踏进沙地的战马就被藏在地下的捕兽夹夹了个正着,痛得腾空而起的马儿掀翻了背上的士兵。而落入地上的人也没有幸免于难,双脚被钳子一样的大手用力一拖便埋入了黄沙中。原来早有敌军埋伏在黄沙中静候这些猎物,沙宁士兵练沙遁就是为了诱敌深入对付不知好歹的对手。想要退出去的士兵已经无路可走,身后列队的弓箭手在旗子挥下的瞬间齐齐放出了手中的箭簇。一时间,惨叫声哀号声响彻了通红的天空……被烈日晒得滚烫的黄沙中隐隐透出星星点点的血迹,被风吹开的沙堆中残缺不全的尸体冒了出来。世界仿佛忽然安静了,涌动的流沙中几十人整齐划一地钻了出来跪在将军面前,可是呼叫的却是:“圣女万岁!”面具人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将军大手一挥:“回城——”手还未落下,一支箭已经射穿了他的掌心。朔宁似笑非笑地举着箭站在远处,军中顿时呼声震天。殿下百步穿杨的好箭法果然名不虚传!
  “列阵!”葛扎捂着流血不止的手心不敢懈怠。面具人手中的旗子一字展开,沙宁骑兵迅速列为一字形队伍。
  “砍马腿——”朔宁大吼一声,身后四千亲卫队立刻冲上前去把他掩护在了队伍最深处。对付裹得严严实实的沙宁骑兵,唯一的办法就是斩断裸露在铠甲外的战马马腿。只要战马一倒,任他如何训练有素的队形也会乱如麻。这四千人自然不是之前那些酒囊饭袋,他们矫健地躲避着对方的冲撞俯下身去一刀就砍断了马腿。这时候轻便装备的朔州将士自然迅速越过重重包裹的沙宁骑兵,马腿一断马上的人重心不稳立刻跌了下来。还未出手,已经被刀斩落了头颅。战马惨痛的嘶鸣声搅乱了队形,面具人的旗子自然起不了作用。硝烟四起的战场,只有两个人安静地站在远处望着彼此。朔宁微闭着眼睛,夕阳的余晖烧红了草原的云霞,而那个人握着缰绳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可是他却怎么也看不清那张白玉面具后藏着一张什么模样的脸。娇小的身躯,甚至没有穿任何盔甲护身,单薄的灰色兵服套在他身上没有一丝生气,可是却奇特地散发着诡异的神秘光芒。
  “圣女,他们快要杀过来了!您……”葛扎不敢触碰到她的身体,只得焦急地催促。可是她只是呆呆地握着缰绳,苍白的手微微颤抖着。朔宁快马扬鞭冲了过去,心里有个强烈的念头:他到底是谁?圣女?他是女的?方成一脚踹开缠着自己的士兵赶紧跟在朔宁身后。
  “保护圣女!”葛扎狂吼着,几十个人迅速把面具人围在中央。可是挥刀而来的一行人迅速斩落了他们的头颅,那个人还是临危不惧地屹立在原地,即使喷溅的鲜血弄脏了那张洁白的面具。
  “你是谁?我是否见过你?”朔宁平举着手中滴血的长刀急切地问道。那人依旧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仿佛一尊不会说话的岩石。
  “嚓——”一道亮光划过,那张面具啪的碎成了两半。一张白皙靓丽的面容让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竟然是女人,而且是美若天仙的女子。那张脸让朔宁瞬间停止了呼吸,心猛地狂跳起来,他抑制住想要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的冲动喃喃自语:“朝,朝颜……”
  女子的眼里原本涌动的潮水低落成了一摊死泉:“不,我是夕颜。”
  朝颜——传说中谁得到她便可以一统天下的女子,竟然戴着面具出现在战场。每个将士似乎都想着同样一件事情:倘若殿下把她掳走,那么这个天下便是囊中物了。
  “朝颜是我的姐姐,两年前她就死了。朝颜花,是注定了转瞬即逝的花朵。你看,现在是黄昏,不正是夕颜花开得最灿烂的时候吗?”夕颜嘴角扬起一丝冷笑,仿佛姐姐的死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朔宁瞪大眼睛仔细分辨也想不出眼前这个女子与朝颜有任何区别,如果非要说不同,便是那冷酷无情的笑容和异常冷静的神态吧。记忆里的朝颜是温柔如绵羊却美丽如朝霞的女子,眼前的她……是血腥残忍的晚霞吧。
  “她是怎么死的?”他艰难地问道。夕颜缓缓掉转马头在马儿奔驰的瞬间轻声说了一句便策马扬鞭飞驰而去,只留他呆呆地回忆是否听错了。
  是被我杀死的。她说。
  她为何要杀死自己的姐姐?!她为何要杀死自己心爱的女人?!朔宁忽然仰天大吼起来:“啊——啊!!!”拉满了弓,箭便可飞出去刺穿她的喉咙,可是远处那个灰蒙蒙的背影忽然回头凄凉地望了他一眼。
  手无力地垂了下来,终究还是不能下手吧。即使她……可是那张一模一样的面容,朝思暮想了整整两年的模样,为何变成了别人呢?我只是想再见到她告诉她两年前我并没有失约,我只想实现当初的诺言把她带走娶她为妻……
  
  3
  
  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也是黄昏吧。那时候的他异常调皮常常换了宫装溜出去玩也闯了大大小小不少的祸事,害得父皇差点废了他这个太子。
  那时候的天仿佛比现在更湛蓝更清澈,一片片火烧云仿佛要把整个草原燃烧起来。他叼着一朵不知名的野花甩下随从独自闲逛,风吹着绿绿的青草仿佛绿色的波浪一波波地涌动着。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悠扬的歌声,夹杂着鞭子甩在空中的脆响。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她的帐篷都要留恋地张望
  她那粉红的小脸
  好像红太阳
  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
  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
  他的脚不由自主地往歌声的主人走去,一群咩咩叫着的绵羊挡住了他的去路。扎着两条辫子的姑娘自顾自地骑在马上唱着属于草原的歌谣。粉红的小脸被夕阳映成了一朵好看的花,那双美丽动人的双眼真的如皎洁明媚的月亮。情窦初开的少年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她闭着双眼偏着脑袋小声哼唱的模样,他甚至不敢上前询问她唱的是什么歌。只是觉得想要变作她身后的小羊跟在她身旁再也不要离开半步。
  “喂!干吗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她忽然跃下马背朝他走来,一说话才显露了刁蛮的本色。
  “我……我没有鬼鬼祟祟,我只是偶然路过听到了你唱歌,所以,所以才……”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不敢直视她的双眼,转身要逃却被她一鞭子缠住了脚跟差点跌倒。
  “噢~偷听我唱歌。你是第二个听到我唱歌的人,真是便宜你了。哼!”少女拍了拍一只小羊羔的头小声嘀咕,又抬起头来好奇地问道,“你是中原人吗?我有听阿爹说过你们中原人的打扮和我们不一样。”
  “嗯。我从朔州来。”他索性坐在她身旁学着她的模样抚摸小羊的头。少女脆生生地笑了起来:“咩咩竟然不讨厌你,要是别人摸它,它准用头顶别人。”可是她乌溜溜的眼睛却盯着他腰间那枚玉佩,真好看呢。他也很好看吧,不像布罗那家伙老不爱洗澡,而且他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你——”两人竟然同时开口又同时收口转而变成了异口同声的:“你先说吧。”
  “你叫什么名字?”她鼓起勇气问道。
  “朔宁。你呢?”他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掩饰自己有些发烫的脸。她想了想轻声说道:“我叫朝颜。”
  “朝颜?一种花的名字吧。听说还有夕颜呢,不过两种花开的时间不一样。朝颜朝颜……真好听。”
  少女忽然鼓着腮帮子像是有些生气了:“天晚了,我要回家了。”
  “这么快?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你?”朔宁急了,不知道哪里惹到她了,心里的不舍越加强烈。
  “自己到沙宁城来找吧。哼!”她二话不说跃上马背抛下羊群就跑。
  “喂!你叫朝颜吧,我很快就会来找你的。”他把双手放在嘴巴上大声吼道。少女回头瞪了他一样,同样大声吼了一句:“讨厌——”
  讨厌——我为什么骂你讨厌呢?是因为讨厌姐姐的名字从你嘴里充满爱意地念出来吧,也是讨厌自己为何撒谎要告诉你姐姐的名字。如果时间回到那一刻,我一定会勇敢地告诉你:我叫夕颜。夕颜也是一种花,虽然它只能在朝颜开过了以后再开放可是它一样经很好看啊。因为夕颜这个名字永远排在朝颜的后面,因为夕颜在部落里永远是没有朝颜重要的,因为……我也很想成为姐姐那样万众瞩目的女子啊。这是我即使不想承认却也无法逃避的事实。如果,当初我告诉你我是夕颜,是不是一切的灾难就不会发生了呢?
  夕颜猛地从梦中惊醒,泪水已经打湿了大片枕头。
  “杀了我吧。我知道你恨我,我抢走了他。现在我遭到报应了!夕颜,求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成为叔叔的筹码被卖给不知名的男人。”姐姐把匕首塞到她手里痛哭流涕地央求她。
  那个傻瓜真的来沙宁城到处问朝颜的名字,终于他和满屋子的王公贵族展开了激烈的竞争。只有胜的人才能娶到紫薇星下凡的天仙美人,她可以助她的丈夫一统天下。华丽的珠帘后,朝颜愁眉苦脸地端坐着——那些胖的瘦的年轻的年老的男人们为了她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动手打起架来。忽然一个俊朗的年轻人朝着屋内拼命挥手:“朝颜,朝颜!我是朔宁啊,记得吗?我说过我会来找你的!”一刹那,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她看着他拼命跳起来挥手想要她注意到他,一屋子都吵吵闹闹的可是她却清晰的听见了他的呼唤。朔宁?我认识你吗?可是为什么你一叫我的名字,我的心就欢快地怦怦跳呢?
  后来所谓的比试就显得毫无意义了,朝颜格外关照那个叫朔宁的男子。天真的她以为只要他胜利了就是自己未来的夫君,可是男子复杂的世界怎会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所能理解的呢?所谓的招亲不过是个幌子,由于父亲的蹊跷离世初登王位的叔叔借着“圣女”可助得天下的传说把她当成了一个筹码在众多势力里寻求援助。比起朔宁,沧朝的八皇子似乎更得叔叔的喜欢。原本就势不两立的朔沧二朝因为这个女子关系更加紧张,其实沙罗王就是巴不得鹤蚌相争自己渔翁得利,至于朝颜最后嫁给谁......已经不重要了,至少在她红颜老去之前她是离不开沙宁部落的。
  “扑哧——”匕首刺进肉里的声音,仿佛只是撕裂了一匹华丽的绸缎。朝颜身子一软缓缓倒了下去,手不安地揪着妹妹的衣角,嘴里吃力的说着:“对……对不……对不起……”
  ——对不起,我知道他遇见的其实是你,而调皮的你阴差阳错地说了我的名字。然后,他以为我是那个在羊群边放歌的俏皮姑娘,他以为我是你所以他……爱上了我。我一面享受着他的柔情一面被内心的愧疚折磨得无法呼吸,我以为他终究会忘记你的,可是他却抱着我诉说着当日你们相遇时你唱的歌谣,夸你的双眼似明月歌喉似黄莺让他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你。那,现在的我又算什么呢?他问我那日偷偷扯走的玉佩哪里去了,那可是你们的定情信物。我慌了支支吾吾地说丢了,看着他失望的眼神我心如刀绞,可是找遍了你房间的每个角落也没有找到。夕颜,有时候我多想成为自由的你,可以来去自由而不管所谓的教条礼数,可以赶着羊群漫游在草原上邂逅这样俊朗的少年。而我只能戴着华丽的面具像个没有主见的木偶日日表演端庄贤良的虚伪角色。夕颜,我多想成为你,他一直爱着的你。可是我害怕他又遇见了你然后知道我其实不是你,所以求他带我走……
  那夜原本月朗风清,她收拾了简单衣物轻手轻脚从后门出去。可是吱呀一声打开的门外面竟然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的族人。叔叔神色凝重地站在中央冷冷说道:“朝颜,你若回去今夜之事我们全当没有发生。”
  “若我执意要走呢?”她挺直了腰板,第一次她这么坚决地说不。她厌倦了傀儡生活,她想要属于自己的幸福。
  “望圣女三思啊~”老老小小的族人伏在地上祈求她。对于沙宁部落来说,圣女的存在意味着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我早就厌倦了做什么圣女,我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她红着眼圈还未跑出几步就被三个强壮的女侍卫牢牢架住往空地拖去。重重火把映红了漆黑的夜空,原来这里早就搭好了火祭架。这是为叛逃的族人准备的。烈焰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干柴,炙热的痛从脚底传了上来……她以为自己就要被熊熊烈火烧死了,可是天际忽然传来一阵轰鸣雷声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火苗迅速被浇灭了。被雷雨吓得跪了一地的族人再也不敢拦住她的去路,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的她跌跌撞撞地往城外奔去。烧伤的脚底踩在泥泞的路上痛得她几欲昏倒,可是还是咬着牙往杉寥坝跑去,眼看着就要到了却脚下一滑重重摔了下去……体力不支昏迷不醒的她没有看见淋着大雨的朔宁在那里等了一夜,他以为她没有来。第二日她被牧人送回了城,而城墙上醒目地贴着画有朔宁画像的格杀令。
  ——原来不是我的真的永远就不属于我。这是朝颜闭上眼时脑海中唯一的念头。让那沉重的传说归于平静吧,让所谓的紫薇星回到天际去,让自己罪孽的肉身再也不要背负那些艰巨的事业。你们的天下,其实与我无关。
  
  4
  
  夕颜索性仗也不打了爽快地把西北二城退了回来,朔宁百思不得其解。可是骨子里对她是恨的,她杀死了自己心爱的人,这样的恨在心里翻江倒海地折磨着他。五日后,沙宁王遣人送来了降书和大批金银珠宝求和。朔宁只说了一句话:“三日后见不到你们送圣女过来,我就踏平你们的沙宁城!”他没说提亲也没说要娶她为妻,只是有些鄙夷地说“送”。他觉得她不配做他的妻子,即使她与朝颜有着同样的面容。
  三日后,夕颜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同行的只有三名侍卫。她仿佛出嫁一样竟然打扮得如此隆重,他刻意掩饰自己有些加快的呼吸走过去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怎么?你以为我会娶你吗?你永远也无法代替朝颜,夕颜花只能在朝颜凋谢的时候才能绽放。”
  夕颜毫无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难道你不觉得夜里开放的花朵其实更难得吗?”她不是没有恨过姐姐的,只是那些恨随着她的死烟消云散了。是,她知道自己永远无法代替朝颜。可是她一样有本事把这个天下搅得一团乱,她不是轻易就拿下了两城吗?只要她愿意,这场战争可以无休止地打下去直到一方完全崩塌为止。可是她玩够了,两年的辛苦训练只是为了有一天可以和他站在同一个位置让他知道:她,也是可以拥有天下的。就算是恨,她也要他记着自己!
  “你这个混蛋!”假扮成侍卫的布罗再也忍不住他对夕颜的羞辱就要冲上前去。夕颜按住他的拳头:“布罗,如果你不想你们的葛罗城被朔军摧毁就老实回去。不用担心我,只是再也不能唱歌给你听了。”一番话说得万分伤感,布罗红着眼圈瞪了朔宁一眼掉头便走。
  “天晚了,我要休息了。”她没头没脑地说道。他忽然糊涂了,竟然觉得眼前这个就是当日那个俏丫头在脆生生地对他说:“天晚了,我要回家了。”夕颜示威地仰着头嘲笑他。不!不会的,他已经派探子去城里打探清楚了。两年前朝颜的确死了,妹妹夕颜代替了她当了沙宁部落的圣女。
  “干吗鬼鬼祟祟地看我?”她扬眉微笑。对!就是这个神情,他心神一动抓着她的肩吼道:“你到底是谁?我当日遇见的到底是谁?”
  “你只需要记住和你有海誓山盟约定私奔的是朝颜就是了。我亲手杀了她!而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当日遇见的到底是谁。”她故意的,她在任性地报复他也在报复自己。她要他带着这个疑问进入坟墓!
  侍女带着她进入了内厅,他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忽然一阵心疼。为什么自己总是觉得这个人才是当日草原遇到的女子呢?当日她说自己叫朝颜,他便一股脑地寻找着一个叫朝颜的女子。可是与自己偷偷见面私订终身的人此刻想起来竟然觉得不似当日的她。为什么当初没有发现不对劲呢?她一身布衣扎着辫子而她一袭华服满头珠玉;她娇俏可爱她温柔多情;她会哈哈大笑会生气甩头就走而她总是双目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温婉地微笑……不,不会的!他捂着有些疼痛的额头不敢多想。如果朝颜根本不是她,如果她才是她,这一切该怎么收场!
  夕颜在这里一直闲着也不多话,朔宁见着她也自觉浑身不自在,两人偶尔碰上也是点头即止。她又换回了从前的打扮,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子垂在胸前穿朴质的汉服与丫鬟混得老熟,屋子里一下有了生气热闹了许多。沙宁王曾遣人送信来,无非就是要她偷听作战计划图纸什么的,她也不回信自顾自地玩着。某天夜里,她坐在石凳上抱着膝盖望着月亮哼歌:她那粉红的小脸,好像红太阳。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好象晚上明媚的月亮……朔宁触电般杵在了原地,只是喃喃地问道:“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她不管他自顾自地唱着:“我愿抛弃财产跟她去放羊。每天看着那粉红的小脸,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每天她拿着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他一直站在花园门口不敢踏进一步,害怕脚步声会惊醒了这个梦。而她也不敢回头,害怕一回头他又问她,她害怕自己会又一次愚蠢地说出姐姐的名字。这晚后,两人之间的气氛越加奇怪,甚至见面都会不好意思地低头避开彼此的目光。
  半月后,朔州送来圣旨催朔宁回帝都。将士们都喜庆地准备班师回朝,而有两个人却沉浸在煎熬中。
  “你,如果给我一切明确的答案我便放你走。”他沉思了很久才开了口。
  “什么答案?我是不是你最初遇到的那个人?我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姐姐?”夕颜低头笑。她怎么能告诉他,他以为和自己私奔的人其实不是草原上的牧羊少女,其实是姐姐爱上了他害怕这个谎言被揭穿所以才千方百计地让他带她走。就算姐姐有万般不是,可是那个许下海誓山盟的的确是朝颜不是她夕颜啊。告诉他真相无非是多一个人痛苦罢了,他不是一样在逃避这个问题吗?一时间,千般思绪涌上心头。爱,恨,失落,无奈夹杂着离别的辛酸哽咽在喉间让她说话都不住地颤抖。
  “我,不是她。”许久,她才抬起头来却不敢正视他的双眼。朔宁绷紧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他勉强笑道:“这是当然,你是夕颜啊。而我遇上的……是朝颜……”可是话到最后竟然再也说不下去了,他不想证实心底的真实想法只是选择了逃避。他也知道唯有逃避才是最好的结局。末了,他才说:“已经通知你叔叔了,明天他就派人来接你回沙宁城。”
  “你——”两人竟然同时开口又同时收口转而又一次变成了异口同声的:“你先说吧。”时间仿佛回到了最初相遇的那个黄昏,只是再也没有了美丽的晚霞也没有了雪白的羊群。
  “你叫什么名字?”她含着泪水却笑着问道。
  “朔宁。你呢?”他忽然有种想要大哭的冲动,如果当初不是那个错误今天的他们是否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呢?依旧是当日说过的话,今夜却是明知故问的痛苦是心知肚明的遗憾。5
  “我叫夕颜……”她砰地关上了房门无力地滑倒在地上。终于,终于可以说出自己的名字了。曾经那么羡慕姐姐是朝颜,可是今时今日她只想做快乐的夕颜却再也回不了头了。
  翌日,马车早早停在了城门口。她回头望了一眼,送别的人堆里没有那个人的身影。忽然死心了,决绝地踏上马车疾驰而去。此刻,朔宁正怔怔地坐在她坐过的石凳上——追还是不追?她会跟他回朔州吗?可是朝颜呢?曾经以为那么重要那么深爱的朝颜呢,为什么知道夕颜才是最初遇到的少女以后竟然再也没有想起过她。他真的爱过她吗?还是从来爱的都只是那个草原上的牧羊少女……
  “殿下,这是夕颜姑娘临走时要奴婢交给你的。”丫鬟怯怯地递上一块玉佩,果然是当日她偷偷从自己腰上解下来的!一时间所有的犹豫都烟消云散了,他不想管过去他们错过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他只想把她留在身边再也不要让她溜走了!
  “圣女,王说……”马夫忽然停下了,掀开了帘子手中举着一把明晃晃的弯刀,几乎同时她平静地闭上了眼睛。喉间忽然喷出了一道血花,杀手的刀法那么快甚至都不觉得有多痛,只是恍惚间看见了姐姐在朝自己招手。
  “姐姐……”她歪头倒在了车厢里。姐姐,为什么我不忍心让你死你却非要往匕首上撞呢?是恨吗?是要让我一辈子背负杀死你的愧疚吗?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你要我一辈子内疚一辈子不敢与朔宁在一起吧。从小,你就比我聪明。最后,你还是赢了我……
  “王说,你已经没有资格做圣女了!”车夫扔下沾满血迹的刀驾着马车往沙宁城奔去。
  他气喘吁吁地骑着马,心中只有焦急的喜悦。只要追上她一定要把她带走,这次再也不会冒失地认错人了......他要大声地告诉她,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他爱的一直是那个叫夕颜的撒谎丫头,不管她做错了什么他都会原谅她的。他们可以回到朔州重新开始……
  
  6
  
  两年后,朔宁登基史称枭王。他劳民伤财地一味扩张兵力于八月浩浩荡荡地开着十万雄师踏往齐尔玛,一时间尸横遍野死伤无数。半年后,齐尔玛各部落纷纷投降归顺朔州。可是任别人如何求情,沙宁王都被活生生挖了心脏砍了脑袋,尸体悬在沙宁城头整整一个月。这场艰难而残酷的战争让朔宁在历史上成为了一个残暴恶毒的皇帝,他嗜杀好战花天酒地后宫佳丽数不胜数,可是从未立后。只有心腹太监知道百姓口中毫无人性的皇帝每日黄昏都一个人待在夕颜宫看着满满一园子的夕颜花醉得不省人事。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啊。
  “你是谁……”奄奄一息的他躺在龙床上,忽然朦朦胧胧地看见有个人影坐在床榻边轻轻握着自己的手。
  “朔宁,我是夕颜啊。”女子俯下身来靠在他胸前。
  “夕颜,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他抱着她剧烈地咳嗽,终于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元宪三十八年,枭王于夕颜宫驾崩,享年仅三十五岁。一夜间,宫中的夕颜花悉数凋尽。
  萧瑟兰成看老去。为怕多情,不做怜花句。阁泪倚花愁不语,暗香飘尽知何处。重到旧时明月路。袖口香寒,心比秋莲苦。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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