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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娅
进入直播间,我感到一丝恍惚,像是身处一个迷你剧场。主角却并非主播,而是物。你几乎可以感到各种物从你眼前滑过,它们构成一张世界网络。
我亦想起罗兰·巴特的《神话学》。一支口红广告、一张赫本的照片,它们不仅是一件物,还是一个超越日常生活的神话,它安抚人心,激发新的欲望,提供生活的意义。
薇娅的直播间确是一种反神话,人们不需要物之意义,没有耐心倾听她的个人表达,紧盯价格。物不需要神话,只需要实用。薇娅,不是明星,而是日常生活的代言人。
昔日,倘若你要买一颗钻石,需要“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这样的词语,它赋予某种价值,尽管它是可疑的。但此刻,人们要听的是“全网最低价”。人们变得同时敏感与迟钝,速度极快,语言与感受的丰富性的迅速退化。
悖论也在此。人们都只希望薇娅谈论物。但事实上,他们需要她的陪伴,她在直播间创造的家庭式的温暖、闲言碎语、精神陪伴,当然,这一切都在借助物,他们购买它们,与其说是真的需要,不如说是他们想借此参与与连接。
我喜欢她身上的亲近,在夜间高速路的车内,我们一起饮酒、唱歌,她的黄梅戏,令我难忘。
于谦
于谦代表了一个陌生又令我羡慕的世界。他关注的生活细节,花花草草、动物、羊蝎子火锅、哥们欢聚,一个具体又生动的世界。
这也是王世襄、马未都的北京传统。他们是精致又达观的享受主义者,在很多事物中发现乐趣,是日常生活的哲学家。
我在书籍中成长。我热爱的作家们,都教导我与日常保持紧张。我喜欢史努比、加菲猫,远远胜过真实的狗和猫。我觉得自己应该逃离日常,而非拥抱日常。对很多人来讲,于谦还拥有一种令人羡
慕的处世哲学。他在能圆通地应对人际关系以及生活挑战时,仍保持了某种个性。他还似乎可以轻易化解人生的种种焦虑。
我总觉得,这种处世原则定有其紧张一面,他又如何应对?令我尤其难忘的是他大兴的私人动物园的一刻。一匹骏马,据说来自瑞典,迎面向我走来,眼神里流着难言的忧伤,不知为何,她让我想起了安娜·卡列琳娜。
王石
王石拓展了这一代企业家的维度。他从商业出发,进入了更广阔的领域,以新生活方式倡导者的面目出现。他管理一家巨无霸公司,登上世界主要的山峰,成了不知疲倦地推广体育运动、环保概念的行动者。
尽管已取得非凡的成功,他身上有种无法抑制的自我证明欲,似乎无法面对片刻的目标迷失。在海法市的一家露天餐厅,王石坦言心里的焦灼,他这一代人成长于集体主义氛围,经历过人生的戏剧性起伏,知道被孤立、遗忘的后果。
看似自由,王石却过分在意社会标准。倘若停止扩张,引人赞叹,他就陷入某种不安,他不是一个能够自我满足的人。
倘若你与他一起散步,谈天,听他的那些故事,你总会被他的能量、好奇心所征服。尽管有时,你期望他不那么自律,偶尔失控。
徐冰
我特意去了收梁沟村。车在山道中绕来绕去,冬日之萧瑟愈发显著。北京比我想象的大,延庆竟如此之远。上世纪70年代初,徐冰在此插队,他昔日同伴,一个爱好文艺的本村青年,仍居住在此,也很愿意回忆起往昔的岁月。
“愚昧作为一种养料”,徐冰这个论述,曾让我豁然开朗,我们该怎样诚实地面对自己的经验。徐冰是一个罕见的结合了艺术想象力与知识思辨的艺术家。对于我着迷的那些宏大命题,传统意味着什么;文明的特质是什么;怎样将个体经验转化为普遍的命题;中西之间的冲突和理解,包括不同文化之间的误读,可理解与不可理解之关联。他也总能给出巧妙的、引人深思的回应。不管是天书、凤凰,还是何处惹尘埃,都是又一种令人叹服的巧思,展现了思想与传统之沉重,又有某种轻逸。
毕赣
我怀念,与毕赣及其小姑爹,一起在宵夜的场景。在贵州凯里的一家排档,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两人都有些情绪激动,表达对彼此的关切与担心。这也是中国人常有的情感方式,我们羞于表达关怀,若有一个外来者,反而令一切畅快。
在《金剛经》与《路边野餐》中,小姑爹的业余演出,如此迷人,些许尴尬与迷惘,却有着动人的自由与情感,真实又如梦境。
生于1989年的毕赣,有着同龄人中罕见的镇定与自信。他对自我经验的信任,与我形成鲜明的对比——我总想逃离自己的生活,逃入阅读、他乡、别人的生活。
凯里封闭、潮湿,不管是酸汤鱼的热气腾腾,还是毕赣外婆家的坡上的平台,都让我仿若进入另一个时空。如果放在一个更长的电影谱系里,他会是什么地位,是昙花一现,还是留下独特的印记。
除去一种不可解释的天分,毕赣或许也恰代表了一种新的社会情绪,整个时代正在进入一种更为梦境的情绪,外部越来越坚固时,你只能进入内心,梦是一种自由。他的地域经验、个人感受与此重合。
我常想起凯里,想起一边给客人理发,一边与我聊天的毕赣妈妈,想起小姑爹通过电影,重新找到自我身份的欢愉。它们皆让我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