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向生活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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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在搬运完最后一根槽钢之后,与往常一样,走进位于和平路72号的小吃店。
  这家小吃店冠着“淡香轻逸”的名号,咋一听,倒有些书卷的气息。当然,这纯粹是店家招揽吃客的花样,除了刺鼻的油烟和悬浮的汗味,找不出半点“淡香”飘逸的感觉。
  我刚落座在临窗的那条油滑的凳子上,就有几只绿头苍蝇,从高空轰鸣着盘旋,最后直插而下,稳稳地泊在一堆残余的肉骨头上。我搭在餐桌上的两只手散发着新鲜的锈气。这股锈气飘荡在各种油腥的气味中,显得格外的特别。一只苍蝇首先察觉到这个秘密,它匍匐着过来,目标直指我右手的中指。
  这正是歇工的时间,民工们三五成群的走进小吃店,光着油腻腻的膀子在眼前不停地晃来晃去。然后,他们打着各种各样简单的手势,大声吆喝着他们想要吃的东西。
  在这种燥热的气氛中经受煎熬,感觉周身的毛孔在一步步的紧缩。我学着民工们的样子,朝着冒着油烟的方向,打了一个沉闷的响指:“一碗加醋的炒面。”
  看着窗外蚂蚁一般的车流,有一种奇怪的念头在脑子里不停地闪动:如果可能的话,一辆车朝着窗口的方向直扑而来,可以想象,我的肉体与灵魂将在刹那间灰飞烟灭,在短暂的惊诧后,没人会在意你的生死,然后,在一群苍蝇的狂舞中,从尘世中得以彻底解脱。
  不过,“美好”的想象最终没有变成现实,自己依然完好地坐在原先的位置上。我不禁哑然一笑: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莫名其妙,不愿苟活的时候,总是盼望着别人来谋杀,却始终没有主动自毙的勇气。
  一位民工脚步蹒跚,摇摇晃晃地靠到我的身边。他红着一副醉脸,嘴里不停地扑着酒气。他看我的时候,双眼已眯成了一条线,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一串夸张而有力的手势就重重地落在我的肩上。他指着我的鼻子大声说:“兄、兄弟!我、我认识你呢!”
  我本能地推开他的双手,脑子里一层云雾,竟一时失语。
  “我、我可以向我爷爷保证,你、你肯定是……是认识我的!”说着,他又将那双脏兮兮的手硬硬地搭了过来。
  我没有再理会,也没有刻意做出什么躲避的动作。那位酒醉的民工在屡戏不成之后,只好操了几遍娘就走了。
  窗外,喧闹嘈杂的车流近乎癫狂地绞扎着我纷乱的思绪……
  我在耐心地等着那碗蜡色的炒面——我甚至幻想着,那碗泛着油沫的炒面依然还是那么的清香,而且,依然是由璇子端到我面前的——我把脸朝向了窗外。
  
  2
  
  我从贫穷偏远的乡村走出来,已碌碌无为地在这座城市里虚晃了三年。
  三年前,揣着那份毫无用处的大专文凭,我无法静心守着那几亩贫瘠的土地。离家的时候,母亲站在村口含着眼泪目送我很远。父亲没有,他像往常一样,扛着那把已磨得锃亮的锄头去了地里。我站在山顶的时候,母亲孱弱的身影已萎缩成一点,山谷里回荡着锄头与石头撞击的声音,响声清脆而空灵——当然,也夹杂着父亲无奈和凄楚的叹息。我的心一阵撕痛,但前移的脚步依旧决然。
  南方这座灯红酒绿的城市,似乎处处铺满了黄金。在经历无数次失败的尝试之后,终于明白,这一切于我来说,只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我几乎跑遍了市内所有的人才市场,发出的个人求职资料可以从脚底一直堆到膝盖。而我的自信也在一点点消磨,直至一贫如洗。
  我随身携带的“干粮”越来越像沙漠中的水滴,这就意味着,不是我选择这座城市,而是这座城市选择我。
  我在ST公司拣了一份苦力,任务就是将一堆长约三米的槽钢挪到百米之外的仓库里,其间要转过两个S形的弯道,上下四个梯形的台阶……驮到第十根的时候,我的双肩已磨出了腥红的血印,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耳垂滴落在上面,一阵阵钻心的火辣。
  我咬牙坚持着,忍耐着,我在心里不停地提醒自己:我是农民的儿子,肉体的磨难不可能击得垮我。
  较之于肉体的伤害,叫人无法忍受的是,我不得不与一群社会“边缘人”打着无休无止的交道——他们在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不知所云的声音,打着零散纷乱的手势,比划着,呵斥着,命令我做这做那。每当此时,心里压制的郁闷无处可发,我感觉自己的人生已掉落到社会的谷底。
  ST公司的生意异常红火,我们每日的工时从十二个小时猛增到十六个小时,大扎大扎的钞票像洪水一样流入老板的腰包。马克思剩余价值的剥削理论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验证,三只馒头与一碗稀粥是我和那帮残疾兄弟唯一得到的加班酬劳。那些馒头像刚从柏油桶里捞出来的一样,黑得叫人难以下咽。工友们却显得很知足,三三两两靠在墙角,拼命地咽着馒头,拼命地喝着稀粥,吃得津津有味,喉管里还不停地滑着咕噜咕噜的声音。很快,就像汽车加足了汽油,牛马喂饱了草料,工友们几乎耗尽的体力重又恢复过来,把嘴一抹,心满意足地操起手头的活计。
  我的内心泛起阵阵悲哀,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在这种糟糕的生存境况里,自己究竟还能坚持多久,还能等待多久?
  收工的时候,我像烂泥一样跟在工友后面,推推搡搡地进到和平路72号的小吃店。
  不久,我在这家小吃店里认识了璇子。后来,璇子对我说,只一眼就明白自己要等的人来了。
  
  3
  
  璇子是从遥远的皖北来的。与很多从农村走出来的打工妹不同,璇子的家境在当地也算是相对富足的,父亲经营着一个建筑装潢队,年收入不下十万,母亲闲来无事,除了睡觉,剩余的时间几乎都泡在镇上的麻将馆里。璇子是独苗,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我很羡慕璇子,甚至无法理解,有这么好的经济条件,呆在家做什么不好?
  在“淡香轻逸”,璇子的工作是最轻松的,不是端盘子,不是抹桌子,也不是拖地面,她只要带双耳朵带一只嘴巴就行了,说白了,就是起一个传声筒的作用,客人来了,喊出他要吃的东西,璇子听了,然后转身朝里屋的江师傅嚷一句“一碟韭菜鸡蛋饼”什么的就完事了。
  璇子的外貌长得并不是很好看,甚至有些普通。我搞不清自己对她怎么就越来越有兴趣了,正如她只看一眼就对我产生了兴趣一样。
  我问璇子,你撇开舒服的日子不过,跑到外面瞎闯个什么?璇子听了,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然后带着吃惊的语气说,说什么呢?呆在家,就那么个土窝窝?不叫人憋死才怪呢!就这么简单么?我问。璇子说,你有点钻牛角尖了,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呀?再问,我可要抽你的巴掌了!我感觉到了璇子情绪的细微变化,只好将话题转到别的地方。
  不知不觉中,我和璇子走得越来越近,起初只是隔三岔五的见上一面,慢慢地就有了一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我们认识不久,我带璇子去了一次我蜗居的工棚——也仅仅就这一次,璇子就无法忍受了。她捂着鼻子说,你平日里就住在这种地方么?我说,是呀。切!还不如我老家村子里的牛棚呢。
  璇子的到来,让那帮咿咿呀呀的工友异常兴奋,他们一个个蜂拥而出,嘻嘻哈哈的望着璇子指指点点,耳根子和脸都涨得红红的。
  璇子显然有些不太适应,冲着那帮工友狠狠地刺了一句:看看看,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然后拽着我飞似的跑开了。
  走出工地,我们稀里糊涂的上了25路公共汽车。我问璇子到哪儿呢?璇子瞟了我一眼说不知道。我说这就怪了,你连去哪儿都没弄清楚瞎上什么车啊?反正离得越远越好!你说的是我那帮兄弟呀?璇子没有再说话 ,双眼直愣愣的盯着车窗外面。
  我没再向璇子做过多解释,老实说,自己对那帮工友也没有多少好感的,他们咿咿呀呀的手势让我无法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状况,我也无从知晓,这就是隔膜,一个健全人与一群残疾人之间必然存在的鸿沟。
  


  那次之后,我发现自己与璇子之间又多了一个共同的地方,就是无论混得多么差,内心深处总有一个抹不掉的情结:那帮邋里邋遢的残疾人是不值一提的。
  而璇子呢,她也认为我不应与这群人再同流合污下去了,搅和久了,不变成聋子,也会变成哑巴的。于是,她试探我说,能不能找一个环境好一点的工作?我说,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容易呢。停了片刻,她不得不退了一步:那,别住脏兮兮的工棚了,租一间小屋怎么样?我苦笑了一下,摇摇头。璇子明白我的意思,说,瞧你那酸样,得了,反正一个人呆在屋里闷得慌,也想找一个猫狗什么的逗逗乐。
  我知道璇子的言外之意,就是租金的事她来解决,而且我们将同居一屋。我的心里挺不是个滋味,可以说五味俱全,摸摸自己羞涩的钱袋,无奈之下男人的自尊还是处了下风。
  
  4
  
  我们——准确一点说,应该是璇子——在玉河公园附近租了一间平房,面积很小,小到什么程度,这样说吧,绕过那张双人床,璇子由东,我由西,在某一点交汇的时候,璇子酥软的胸部总是不得不紧贴着我的几根肋骨。蹭来蹭去,我的手脚时常显得很不守规矩,这时候,璇子就会嗲嗲的叫出了声:“你,你,你,干嘛啊?没完没了的!”璇子越是这样,我的呼吸就越不能正常。很块,她嗲嗲的叫声就在我的身下变得姣美无比。当然,更多的时候,我还是放过了她。
  没到这座城市之前,或者说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我只有一个很单纯的目标:打工挣钱,让自己和父母、兄弟姐妹过上富裕的生活。璇子的出现,让我简单的人生目标渐渐模糊不清。我似乎生活在一个虚无的梦境里,尽管这并非完美无缺,但我已经很满足了,至少目前是如此。
  玉河公园离住处近在咫尺,我没事,再碰上璇子没事的时候,两人就穿过那条林阴道,进到公园散步聊天。璇子随手拾起一个薄薄的小石块,平平地朝水面掷过去,一串水花跳着向前移动。我也拾起一块,照着璇子的样子扔出去,石块只在水面蹦了两下就沉了。
  璇子哈哈大笑起来,说我从农村出来的,竟然打不了水花,倒是件很稀罕的事。我只是淡淡一笑,没有搭理。我望着光滑如镜的湖面有些出神。璇子说,怎么了?没什么,我在想,也许我的人生就像这片水面一样,死水一潭,没有波澜,没有精彩。你可以让它动起来呀!说着璇子又拾起一块石子扔了出去,水面荡起了串串水花。
  我和璇子之间就这么平平淡淡地交往着,每天上演着几乎雷同的故事,上工、吃饭、聊天、做爱、睡觉,然后又上工、吃饭、聊天、做爱、睡觉。
  搞不清是什么原因,相处那么久了,无论我怎样的启发和诱导,璇子总不肯对我说出她真正的“来历”——我说的是,我一直怀疑她走出自己富裕家庭的真实缘由不在于“闷”,而是另有某种隐情。她不说,不等于我永远得不到我想知道的秘密,这就好比一堵墙壁,就算建筑得再结实,日子一长,总有漏风的时候。
  璇子的性格属于比较外向的一类,性情却是开放的又是保守的,像披了一层薄薄的面纱,以为看得很清楚却又是朦朦胧胧。璇子的内心像是受过某种程度的伤害,所以总是有意无意地提防着别人和自己。
  和我一起的时候,璇子常常提到“淡香轻逸”里的江师傅,说他人挺好的,慈眉善目,不像店里别的厨师,自以为有一门手艺、拿着比较优厚的工钱动不动就对别的工友发脾气。
  我猜想江师傅应该知道一点璇子的事情,这一点我很确信。于是我利用各种可能的机会,想方设法与江师傅联络感情。我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有一天,江师傅像剥豆子似的一点一点揭开了璇子藏匿在内心的秘密。
  江师傅告诉我,你知道吗?璇子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尽管先前作了很多可能的假设,但江师傅的话仍不免让我吃了一惊。
  为什么呢?我问。江师傅告诉我,璇子刚从艺校毕业,镇长就托人来提亲,镇长对璇子她爸说,我那小子看上你家闺女了,怎么样?咱们两家就做个亲家吧!当时,璇子她爸还有些犹豫,想到镇长家的那个公子痞里痞气的,还有些替璇子的今后担心。可镇长说,我懂,你是担心我那小子是不是?你放心,多野的马被你家闺女牵了都会驯服的,何况我那小子喜欢你家璇子不是一天两天了。
  璇子她爸就这么答应了?我急着又问。江师傅说,可不,璇子她爸是做装潢生意的,做生意的人脑子都精明,可有时候精明过头了,也就犯糊涂了,他只知道,与镇长结了亲,他那点生意就更好做了。
  那璇子……刚说到一半,我又将话缩了回去。我觉得自己问得有点多余了,有这个必要问吗?璇子当然是不同意的了,所以她才偷跑出来。
  偷跑出来了?仅仅因为逃婚?我一脸茫然,潜意识里这应该是发生在黄土高原某个窑洞里的故事。
  临走的时候,江师傅还告诉我,不要小看了璇子,她的印度舞跳得忒好呢!
  
  5
  
  ST公司的老板死了,是酒后驾车摔死的。我是从农村来的,懂得一些治丧的风俗——尽管各地的风俗有所差异,但多半是共通的,这是其一;重要的一点,我是公司一般员工中少有的几个有点文化底子的人,凭这两条,我被公司抽去帮助料理老板的后事。
  老板娘身材丰腴,一身黑装,带着一副深黑的墨镜,站在那里不停的用手绢点着脸,她每抽泣一下,身子就颤一下。
  前来凭吊的人一个接一个,一脸悲伤和阴沉。我的任务是确保老板娘有一个得体的站姿,去接受别人的慰问。他们的言行都很机械,虚假的内核一不小心就漏了出来。有时候,我真想笑出声来,但还是强压下去了。
  我从没想过,老板的死会让我的人生有了一次绝好的转折机会。一个月后,公司通知我去见老板娘。那位人事部经理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时候,眼里潜含着怪异的笑。我的心里忐忑不安,不知是福还是祸。
  我小心轻敲了几下门,耐心在门外等着。门开了,是老板娘亲手开的,她笑盈盈地说,进来吧!我心里有些紧张,磨磨蹭蹭地进了房间。然后,老板娘转身就把门关上了。
  ……
  我几乎是跑出那扇门的,直到回到那间租住的小屋,心脏仍在不住地狂跳。璇子还没有回来。这个季节不应该是很容易出汗的时候,但我额头的汗珠子还是像豆芽一样,一朵朵的往外冒。
  我躺在床上,木然地望着灰色的墙壁,全身酥软,没有一点气力。我的眼里闪着金星,脑海模糊一片,是被老板娘一丝不挂的身体给刺的,她近乎疯狂地箍搂着我的脖子说,小子!我看上你了!我……我要你!我可以给你金钱、名利、地位!我……我只要你依我!
  这是我从没有过的人生经历,慌乱中我一把推开老板娘那双肥硕的手臂,夺门而出。
  我不否认,金钱、名利、地位都是我想要的,甚至连做梦都在想。但我在心里警告着自己,绝不能背叛爱情!也就是不能背叛璇子!
  我承认我又是虚伪的,尽管也很努力的克制、压迫甚至自我谴责,但内心像调紧的发条,浮躁而无法平静。这就意味着,金钱、名利、地位的幻影已悄悄打开了我意志的缺口。
  璇子回来了,她走上前摸了摸我的额头,说没事吧?
  我忽地起身一把将璇子搂进怀里,紧紧的,紧紧的……
  
  6
  
  那次之后,我几乎每天上工都提心吊胆,生怕忽然从身后站出一个人来对我说,你可以走了,这是老板娘的意思。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没有出现预想的情况。我忐忑不安的心慢慢又恢复了平静。我想,事情都过去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岔子了,这或许是老板娘的一时冲动,她也许早就忘了。
  丈夫去世之后,老板娘操持着公司里的大小事务,她经常来工地走走看看。我很小心地躲避着她,但也有避不开的时候。
  老板娘看到我,面部的表情很自然,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她只是笑着说,辛苦了,有什么困难去找我,你知道怎么走,你去过的。转身的时候,老板娘丢给我一个眼神,眼神里充满了依恋和渴望。这个撩人的眼神收发得很快,像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当然,别人是察觉不到的。
  我原以为只要自己能把握住那根蠢蠢欲动的心理底线,再熬过半年,就牵着璇子的手回老家过平静的日子。但一封家信彻底打破了我这个似乎很纯良的愿望。信是由别人代写的,母亲在信中说,你老子患了肝病,医生说要想保命就得拿三万块钱来,小宝你快些想想点子吧……信尾还连加了几个“切切、速速!”看得出来,感叹号打得是非常的用力。
  我脑子里一片茫然,整个人像悬在了空中,要知道,那点少得可怜的工钱仍被公司里拖欠着,拿什么去解救我的亲爹呢?!
  我想到了璇子,但璇子是无能为力的,那我去找谁呢?
  尽管我极不情愿,但百思之后还是敲开了老板娘那扇玫瑰红的房门……
  几天之后,我得到了我想要的金钱,并且把这笔钱很稳妥地汇回了老家。
  从邮局回来的路上,很奇怪,我感觉我的两条腿竟然有两种相反的状况,右腿轻松如飞,左腿却沉重如铅。
  隐隐地,我意识到自己在得到一些东西的同时,也必将失去别的一些什么东西。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明白,这是必然的事实。
  回到玉河公园附近的那间小屋,璇子正在那里等我。璇子似乎察觉到我的异常,迎过来摸着我额头说,怎么了?这是璇子习惯性的动作,只要一见我行为和表情有点不对劲的时候,她总是这样表示关心和爱抚。
  我轻轻地推开璇子的手,怏怏地说,不知道,也许是累了吧。望着一脸茫然的璇子,我内心充满了愧疚和酸涩。
  我问璇子,你可以给我跳一次印度舞蹈吗?
  璇子先是一惊,随后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我会跳印度舞的呢?
  这个你就别问了,跳一次吧!
  我愣愣地看着璇子舞蹈,心里在默默地告诉她,璇子,这是你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为我跳舞,当一切真相揭开的时候,你会恨我吗?你还会像从前那样爱我吗?
  
  7
  
  自从被老板娘缠上之后,我失去了自由,失去了自由把握工余时间的权利。我的肉体和人格都寄生在老板娘那一袭石榴裙下了。在物质的利诱下,我原本单纯的精神根基逐步萎缩。我痛苦,我彷徨自责过,我并非悠然自得。可面对金钱、名利、地位的肆意诱惑,我不能自已,无法自拔。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整日泡在酒缸里的醉汉,歪歪倒倒摇摇晃晃地游戏着人生。我又像一只无家可归的鸭子,被老板娘呼来唤去,心甘情愿地逢迎她的喜好。每次完事之后,她总是点上一只细长的雪茄,细细地把玩,悠然地吞吐,缭绕的烟雾一圈一圈地在我的周边打着转子,然后蚀着我的灵魂飘然散去。
  不久,我被调到了办公室,名义上是老板娘的专职秘书,但几乎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我真实的“工作”。
  我默默地离开了自己熟悉的岗位。走的时候,那帮残疾的工友纷纷打着哑语,比划着手势,看着我,以一种羡慕、嫉妒而又蔑视的复杂眼神。
  我和璇子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璇子问我,我总是给出一个似乎很充分的理由:加班,加班,还是加班。慢慢地,璇子习惯了,她的疑问越来越少,最后干脆就不问了。
  我和璇子本是处在一个很合适的情感交点上,而现在,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我已脱离了那个交点,而且越来越远,璇子站在那里,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我和老板娘有一个口头的约定——本质上,这是个交易——我答应她可以控制我一年的自由,同时,作为交换,她给我所想要的东西。
  一年的时间不是很短,一年的时间也不是很长,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就当生了一场大病,一种必须与周围人隔离的传染病。我相信自己能挺过去,然后带着璇子远走高飞。
  我也知道,我没有任何的理由和资格要求璇子等,但我还是希望璇子等下去,躲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等下去,永远不要知道事情的真相。我觉得自己很虚伪,但事已至此,无力回头,甚至无药可救。我承认,我很卑鄙很虚伪。
  但璇子还是走了,走得很匆忙,她留下了一封信:
  小宝,我走了,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真正离家的原因吗?你应该理解,一个单纯的女孩,无论如何也无法面对自己的身体被玷污的事实,我想你也猜到了那个恶棍是谁,不错,江师傅告诉过你的,镇长的儿子。我想保留一点自己的尊严,所以我选择了沉默,选择了逃避。
  谢谢你给我带来的快乐,尽管它是那么的短暂,像一缕暖风那样拂过,但我感觉到了,我很满足。
  你有你的人生,所以你有你选择的权利,你不必为你的选择而对我有所愧疚。我说的意思你是懂的,正如我了解你这段时间彻夜不归的原因一样。
  我预支了后三个月的房租,你可以安安稳稳在那间小屋里再住三个月——哦,我差点忘了,你现在不用再住那种阴暗狭小的屋子了。
  我曾经的一位老师说过,人生如水,水本无花,风起叶落,或者一粒石子的飞扬,都是自然的插曲,人生的水面也因此溅花朵朵,虽然有痛,却令人难以忘怀……
  
  8
  
  璇子走了,我也醒了,不是睡醒的,而是惊醒的,在那个嘈杂的小屋里,在那个名为“淡香清逸”的小吃店里。
  那帮身体黑瘦的民工正一口一口地扒着碗里的面条,那狼吞虎咽的样子似乎想把失去的什么都吃回来,然后还要额外多赚一笔。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刻地体会到,这些民工身体里所散发出的生命韧性是如此旺盛和令人肃然起敬。较之这些民工,我忽然感觉自己低矮了很多……郁闷、沮丧、失落,这是我的全部,除此,我一无所有。我原以为他们是残疾的,现在想来,自己才是一个真正的残疾人。我为我有过那种想法而内疚!
  我已无心等待那碗蜡色的炒面,无心面对这座南方的城市
  我走出“淡香清逸”。
  玉河公园的湖面波平如镜,像是放置在一个真空的瓶子里。我拾起一块石子,照着璇子的样子,朝水面平平地掷过去,溅起的水花一串串跳跃着远去,消失在迷蒙的雾气中。
  
  责任编辑:宋世安
  题图插图:苏于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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