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老家的废墟处
　　他反复镶嵌着自己
　　像落日镶嵌着人间的缝隙
　　这一回，树上的叶子快落光了
　　我陪着他弯腰。这一回
　　湛蓝的天空，承认了第一朵乌云
　　他说“完蛋了”“我将跟喜欢的事情翻脸”
　　当他说一切都是命时
　　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窗台上的妈妈

　　最近两年，三楼窗台
　　成了她的根据地
　　我来的时候，她从根据地
　　撤下来，像个
　　刚刚解放的孩子
　　我走的时候，她趴在根据地上
　　摆手，一直摆
　　直到摆不动为止
　　她的根据地，她一人
　　把守，只有我这个敌人
　　才能，让她投降

在河边

　　没有什么，能让我时常
　　虚惊一场，我这个生怕湿鞋的人
　　胆怯，往后退，不敢
　　靠近浪花
　　身上的旧东西，太多
　　篡改是多余的
　　而河在变，它可能突然转身
　　吓我一跳
　　远处，拎鞋奔跑的人
　　同样吓我一跳

石头

　　在梦中
　　我抱着一块大石
　　不肯落地
　　它来自哪里
　　结石？（不可能这么大）
　　绊脚石？（不可能被我发现）
　　压在胸口的？（应该搬起就放下）
　　我团团转，想赶紧告诉她：
　　凡是能放下的
　　大抵不会砸自己的脚

立春

　　去听冰凌下的水声吧
　　满世界骚动起来
　　骚动？对，骚动的动，动荡的动，种子植入
　　土地的动
　　莫，名，其，妙——的动！
　　我有春心
　　猫一般的
　　黑夜一般的
　　天亮一般的
　　从床上一跃而起一般的
　　世界爱我

大寒

　　风终于失了耐心
　　变簇拥为推搡，变推搡为抽打
　　有些人就是这样
　　需要鞭子
　　有些事物就是这样
　　需要一万条鞭子
　　不过也有例外
　　那个红脸膛的人
　　把旧三轮骑得飞快
　　那红脸膛的梅
　　独自在结冰的早上
　　醒过来
　　我也是个例外
　　顶着风，跟风干了一架

在大雪前日遇见大雪

　　大雪反复落下来
　　落在垃圾堆上的
　　和落在沟沟汊汊上的
　　暂时都是洁白的
　　落在屋顶上的
　　和落在无人的人行道上的
　　也是
　　它们开始是雪
　　然后，它们是宿命

美容师

　　美容师练习易容术
　　大雪练习遮蔽，覆盖和掩埋
　　练习用干净之手
　　替随性的世界
　　捂住隐私和遗迹
　　隔壁的小女孩
　　练习打开委婉的木窗子
　　棉质的慈悲，练习轻轻地拥抱
　　是时候了，我将一五一十地
　　写下，细节和真相
　　真相是，我等在这里
　　像大雪等待融化
　　像无聊的大地，露出色彩斑斓的
　　病灶，像信誓旦旦的
　　——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