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陈北李”100年:历史何以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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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的陈独秀(左)、1930年的李大钊

  1920年2月14日,北京大雪纷飞。
  一架慢悠悠的小骡车,穿过东边的朝阳门,出了北京城,走小路往天津行去。
  驾车的30岁上下,留着八字胡,戴金边眼镜,一身长袍马褂,手提包里装着几册账本,自称是个“会计”。
  车棚里,坐着他的“老板”,“老板”40多岁,寡言少语,闭目养神,空负一天雪景。
  老板叫陈独秀,会计是李大钊,两人都是名满天下的大教授。
  出了门,车马稀少了,他们才开始交谈。电影《建党伟业》,重现了这一场景。
  “仲甫,到了上海,就做这个打算。”
  “好,你北我南,咱们尽快建立自己的政党。”
  陈独秀抵达上海之后,开始筹建组织,期间还去信询问李大钊,是叫社会党好,还是叫共产党好。李大钊一锤定音:就叫共产党。
  这就是“南陈北李相约建党”的历史佳话。
  光阴按下快进,回首已是百年。

独秀先生转向


  陈独秀,天生一个革命家,性格暴烈,思想锐利,雷厉风行。
  1903年在日本留学期间,就是他伙同邹容、张继,一刀剪掉了清朝学监姚煜的辫子,挂在房梁上示众,上书“禽兽姚文甫之辫”,随后三人被日本警方驱逐出境。
  1903年4月一回国,当月他就参加了“驱俄运动”,抗议俄国不遵守条约从东北撤军。在家乡安庆,他激情演说,引发满座唏嘘。
  他作诗道:“男儿立身唯一剑,不知事败与功成。”
  1906年,清朝缉捕革命党,陈独秀的名字出现于两江总督端方的缉拿名册中,他再次赴日,避难读书。
  1909年回国后,他在杭州教书,饮酒吟诗,悠游岁月,但武昌起义一打响,他又投身政治,和安徽都督柏文蔚一起,治理安徽,谋求改革。
  1913年,专注于政党政治的宋教仁被暗杀,证据链指向袁世凯,孙中山举起了“二次革命”义旗,柏文蔚和陈独秀响应,宣布安徽独立。陈独秀在芜湖被与柏文蔚有矛盾的龚振鹏逮捕,后者贴出布告,要把他枪决。
  陈独秀说:“要枪决,就快点罢!”
  幸好此时芜湖还有张永正一支军队,张永正扬言如果龚振鹏敢杀陈独秀,他就率兵拼命,龚振鹏只得放人。
  袁世凯军队控制安徽之后,将陈独秀列为第一要犯,陈独秀逃往上海,三度赴日。
  1915年6月20日,他又回来了,9月15日在上海创办《新青年》,打响了新文化运动的第一枪,随后5年里,他一直是思想解放运动的领袖。
  五四运动爆发后,1919年6月11日,陈独秀跑到新世界屋顶花园去散发传单,被密探逮捕,入狱96天后才被救出。
  出狱后,还在不得离京的保释期内,陈独秀应汪精卫、章士钊之邀,南下上海筹备西南大学。隨后他又经胡适推荐,前往武汉,参加武昌文华大学毕业典礼。
  在武汉期间,他应邀四处演讲,革命言论让湖北官吏“大为惊骇”,“令其休止演讲,速去武汉”。2月7日,陈独秀离汉回京。
  陈独秀是新文化运动的总司令、五四运动的精神领袖,名声实在太大,他的演讲活动被广泛报道,北京警方这才注意到保释犯人擅自离京,势必再度缉拿。
  于是就有了乔装打扮,骡车出城的一幕。
  李大钊在日本留学期间,认真研究了许多马克思主义理论著作,在五四运动前后的中国,他是最精深也是最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
  他性格温和,谦谦君子,不是一个具有强大煽动技能的人。想要成立一个马克思主义政党,所缺的就是陈独秀这样一个名望巨大、风风火火的伙伴。
  而陈独秀在北京入狱,思想随之发生转折。新文化运动期间,他所宣扬的一直是西方的自由主义、民主主义,出狱之后,他开始转向马克思主义。
  1919年11月12日,他发表了两篇文章:《实行民治的基础》和《告北京劳动界》。
他认识到了民主具有阶级性,这是对过去自己宣扬的西方民主主义所进行的本质剖析。本质剖析所揭露的是西方民主包含的虚伪性。

  在《实行民治的基础》一文中,他强调民主不是专指政治,而是包含政治与社会经济两方面,“社会经济问题不解决,政治上的问题没有一件能解决”。
  此时的思想,背后的暗线就是历史唯物主义。
  在《告北京劳动界》一文中,更能发现他的民主主义思想发生了变化。他认为,十八世纪以来的“德莫克拉西”,其实是“新兴财产工商阶级”向帝王贵族要求权利的旗帜。
  他认识到了民主具有阶级性,这是对过去自己宣扬的西方民主主义所进行的本质剖析。本质剖析所揭露的是西方民主包含的虚伪性。
  “财产工商阶级要求的权利得到了手上,目的达到了,他们也居于帝王贵族的特权地位了”,这时候它就会翻过手来,压服要求民主的“无产劳动阶级”。
  民主是一种统治工具—陈独秀前所未有地发现了背后的真谛,辩证法融入了他的思维方式当中。
  陈独秀开始变了一个人。

小报历史观


  对于陈独秀的转向,一直主张西方自由主义的胡适深为惋惜。
  胡适认为,陈独秀转向马克思主义,是在狱中读《圣经》、受到基督教思想启发的结果,他需要一个新宗教,于是折向了“共产主义新宗教”—这真是难以理解的逻辑,一个人,静心研究了宗教A,然后转向了他从未研究过的坚决反对宗教A的“宗教”B。
  这一点,不谈也罢。
  胡适认为,直接诱发陈独秀转变的因素,是4月8日北大解除了陈独秀文科学长的职务,改聘为教授。   中国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的目光,不能不被俄国革命所吸引。人们发现,在多年来孜孜以求、日日探索但却没有实行办法的资产阶级民主主义之外,还存在一种新的替代方案。
  马克思主义最早在1899年就已经被中国的报刊提及,1905年,同盟会会员朱执信还翻译了《共产党宣言》的一部分内容。
  吴玉章先生1903年在日本就已经读过幸德秋水的《社会主义神髓》,感到“这种学说很新鲜”,但“没有进行深入研究,就放过去了”。
  这是十月革命之前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知识分子群体中的普遍遭遇。没有事实作为附着物,学说往往就难以成为迫切需要。
  而五四运动前后,有了俄国革命这样一个事实。
从此中国精英就认识到,过去的一切改良和革命,都是试图在不改变生产关系的前提下去推动生产力发展,这是缘木求鱼。

  第四,马克思主义恰好又在五四运动期间的获得了现实印证。
  工人阶级登场了。五四运动爆发前两天,济南有3000多工人举行演说大会,反对日本侵占青岛。
  5月4日以后,北京、上海等各地都有許多工人同情和支持学生的爱国运动。
  6月3日,军阀政府出动军警逮捕了在街头进行爱国宣传的学生千余人,工人的援助也迅猛而至。
  6月5日,上海日商纱厂首先举行罢工,随后,各业工人也纷纷投入斗争;6月10日,上海全市罢工工人达11万多人。
  继上海之后,唐山京奉铁路3000余工人、长辛店京汉铁路工人、天津的人力车夫和杭州、九江等地的工人,也纷纷举行了爱国罢工。
  其它许多城市,如济南、南京、长沙、武汉、芜湖、无锡、厦门、安庆等地工人,也大多参加了集会、请愿、游行示威和抵制日货等爱国斗争。
  6月9日,上海军政当局急电北京政府,要求立即接受民众主张,平息工人罢工,以免“铸成大乱”。
  次日,天津总商会也向北京政府发出急电:“栖息于津埠之劳动者数十万,现已发生不稳之象。倘迁延不决,演成事实,其危厄之局,痛苦有过于罢市者。”
  后来北京政府被迫释放了学生,撤销了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的职务,并且命令出席巴黎和会的代表拒绝在和约上签字,与全国工人阶级的迅速响应和坚决斗争是分不开的。
  他们斗争立场的坚定性、高度的组织纪律性,以及斗争取得的成果,震撼了知识分子。
  过去,知识分子们在书斋里的研究,在报章上的战斗,改变了思想但无法改变现实。站立在五四运动的学生后面的工人力量,让他们看到,其实现实是可以改变的,前提是思想必须走出书斋,去和实践相结合。
  封建主义、帝国主义骂不死,只有物质力量,才能摧毁他们。100年前,陈独秀和李大钊的骡车谈话,执手告别,就是这种认识转变的标志性意象。
  从此中国精英就认识到,过去的一切改良和革命,都是试图在不改变生产关系的前提下去推动生产力发展,这是缘木求鱼。
  改变生产关系,就要进行社会革命。
  “南陈北李”分别17个月之后,中国共产党宣告成立,真正意义上的社会革命,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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