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君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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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死了,你会掉眼泪吗?我很想知道,你究竟爱过我没?】
  此生,我苍白的年岁里唯一有色彩的便是那个年少的刘病已。玄色的袍子,痞痞的微笑,让我甘愿成蛾扑火。
  嫁给他那天,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默默的祈祷着自己不要在这美梦中醒过来。
  微醺的呼吸从耳边传了过来:“君儿,君儿。”
  酒气通过嘴唇向我传递过来的时候,心里就开始疼了起来。
  他甚至没有看到我的样子。
  一夜承欢却感觉不到半丝的温暖,我坐起身呆呆的看着身下被染红的龙凤被。
  “是我弄痛你了?”酒醒之后的他坐起身,体贴的问我。
  我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但是委屈的泪水却不争气的滑落。
  他拿起身边的袍子将赤裸的我包裹了起来,随势入怀,消瘦的下巴抵着我的额头。
  “别哭,我以后定会好好待你。”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不问就让它藏着一辈子也挺好。就像他的那声君儿,是不是在叫我?
  可是你一定要确认这件事情会永远被藏着,不见光的,如若见了光,那必死无疑。
  一开始在长安城的那几年,他还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时,那段时光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他温柔,体贴甚至改掉了以前的那种痞子的个性,不再打架,不再斗蛐蛐。每天只是陪着我。我做衣,他看书。有时候心有灵犀的相互对着一笑。虽然简单,虽然贫穷,但是却快乐。
  在我怀孕时,他跑了十几里路摘了新鲜的梅子给我吃。这一切一切都是这样的美好,犹如一江春水平静美好。
  可是这江春水终于在我生下奭儿的那一年澎湃而起。
  他做了皇帝,大汉江山的皇帝并更名为刘询。一切来得太快,快到我还来不及反应。待我慢慢的回过神时已经成为入主椒房殿的皇后。
  脑子腾出的空白让我时不时在想,发生这样的事情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庆幸的是他还记得我这个糟糠之妻,不幸的是我终是要和着三千佳丽共有一个丈夫,那个时候他还会记得我这个旧人吗?
  再美的华服也装饰不了心里的寂寞,在辉煌的宫殿也不如破败却温暖的茅屋。
  也许,已是注定我此生会在一个绚烂的点上结束。
  当听到霍家女儿要进宫时是在我怀孕七个月时。那时宫中下着一粒一粒的小雪花,落入手心里便化成了水。
  早在之前,霍家便有意让自己的女人入宫,却被皇帝挡了回去。可是终究是扶着他走上皇位的重臣,怎能拒绝这样的好意。所以推了几年,终究还是要来的。
  我想就算不是霍家的女儿,也会有王家的,赵家的的女儿被不停的送进来,充实他的后宫吧。这样的事情永远都不会有尽头。
  “怎么下着雪还在花园里瞎转呢,当心身子。”温暖的斗篷披在我的身上,他的笑容再没了我喜欢的样子,变得严肃毫无温度。
  “屋子里头太闷了,所以出来散散心。”我也开始学着说出生疏的话来。然而这生疏他却看不出来。
  “在担心霍家女儿进宫的事吗?”带着莲香的手指轻轻的摸着我的长发。
  我趴在他怀里没说话。
  “平君,你是我的妻子,永远都是,所以皇后的位置只有你一个人。”
  听到这样的话,好多人一定认为大汉的王是位专情的男子。可是这些话对我来说却是嘲讽。我要的不是这虚无的华表,我要的是他的心。
  那晚的君儿,不是在叫我。
  藏着的秘密终于见了光,我听到心脏被烘干的声音。
  “呲……”
  “娘娘,这些日子皇上一直都呆在雅乐殿,没有去宠幸哪个娘娘。”身边的宫女小心的应付着我。
  我知道,这是他安插在我身边的宫女,为了让我安心编造谎言的宫女。
  也许他是不知道,前些日子我挺着七个月的身孕偷偷地跑去了雅乐殿。
  我看到他和一个女孩子笑得开心,那微笑正是我想收藏的笑容。
  他叫她君儿,那个在新婚之夜还念着的名字。
  女孩笑弯了眼,漆黑的发髻上插着一朵粉红色的莲花。
  你手中的莲香就是这样来的吧。
  小腹里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肚子不断的在收缩着,两腿间的暖流在告诉我,孩子就要降生了。
  现在的你一定是在雅乐殿吧,装作是乐师和你心爱的女人欢笑着。而你的结发妻子正在痛苦的为你产子。
  如果就这样因为难产而死去,他究竟会不会掉眼泪?
  待我醒来时,身上像是被拆散了一样,抬手摸着肚子,却发现肚子平了,想必孩子已经是生了下来。勉强的张大眼睛却看到了那样滑稽的一幕。
  霍夫人霍显拉住一个大约14岁的小女孩,而那个小姑娘却企图想抢下女医官手里的药碗。
  这么大的椒房殿,只有她们三人,剩下的舍人和宫人都像是消失了一样。
  我仔细端详,才发现那个小女孩是和刘询在雅乐殿的那个君儿。
  “孩子已经上路了,现在该轮到你了。”女医官把药端到我床前。
  孩子死了?我惊恐的看着身边发生的一切,害怕的向后躲着。
  “淳于姨娘,不要,不要。”那个女孩子好几次都要挣脱霍显的束缚,却每次都被她拉了回来。
  “君儿,娘一定要给你最好的,她死了你就是皇后了。”霍显抱住那个小女孩。
  霍成君,我冷冷的笑了笑。看来这个君儿是霍家的人恐怕刘询也不知道吧。也或许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否则刘询是不可能冒充乐师和她相会。
  我不再害怕,心里反而有了呼之欲出的诡计。这个命运的玩笑谁也逃不出去。从未有过的顺畅从心里一直延伸到脚下。
  我微笑的接过毒药,一饮而下。
  “君儿,恐怕此生你们的缘分终是要祸乱不堪了。”我满足的闭上眼睛,心中报复的快感淹没了所有的痛苦。   刘询,我看你拿什么勇气去爱杀了你发妻的凶手。
  如果重来,我再次爱上了你的微笑,宁可远远的看着小心的收藏着,也再不为这笑容成蛾扑火。
  这样的代价太大了,耗尽了我的一生。
  怪我没有那么爱你才会如此折磨你的今生。
  我死了,你会掉泪吗?或许是我多情了,这场投毒的闹剧是你安排的,或许你知道了君儿的身份所以想舍掉你的发妻,要不然为何我终究是死不瞑目。
  意识开始混沌的时候,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偷偷的躲在角落里看着你痞痞的笑着。
  刘询,我很想知道,你究竟爱过我没?
  公元前七十一年,许皇后被霍夫人和淳于衍联合毒死,同年霍成君入宫。
  公元前七十年,霍成君正式被册封为皇后。
  霍成君
  【命运是什么?我有时候在想。是我上辈子欠了他,所以这辈子积攒到一起全都还给了他。一定是这样的吧。】
  小时候,我听小老头说起长安城时就觉得这个城的名字真的很好听。
  长久平安的城,定是繁华如昼温暖如春吧。毕竟从小在祁连雪山长大的我爱死了温暖的春天。
  大红的喜服穿在身上的时候,美人哥哥在一边笑着看我:“君儿真是如莲一样秀美。”
  我偷笑着,这个不正经的美人哥哥夸起人来还真是动听。
  “只要哥哥在,定不会让你落泪。”我一直到现在都还记得他说这话时的样子。仿佛全天下,他的眼里就只有我一个人。
  在我入宫之前,母亲瞒着父亲做了一场惊天动地的事情,凭我怎么拦都没拦住。
  想到许皇后临终前那意味深长的一眼我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样美丽的女人眼里怎么会有那么浓烈的恨意。如果是恨我的母亲,为何还要心甘情愿的喝下那碗毒药,为何还要说出那样的话?她究竟是在恨谁?
  满眼的红从长安城的路上一直延伸到城中心的未央宫,我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家越来越远。回到那个家才四年而已,我舍不得那家里的所有人,尤其是那个让我牵挂的美人哥哥,我留下的雪莲心的药,如果我不在,他一定就会忘记吃的。
  当我的盖头被掀开时,才明白许皇后的话是什么意思。
  “恐怕此生你们的缘分终是要祸乱不堪了。”
  “君儿”
  “次卿哥哥。”
  我仿佛听到了命运的玉玦碎了一地。
  当年我在杜县救下的那个痞子少年如今成了大汉的帝王。
  那年我九岁,正是那年师父让我下山去长安城找霍光。那个时候以为小老头又要差我去给人治病,便也没多问,收拾收拾就下了山。
  途径杜县时,在破庙里休息时遇见了受伤的他,玄色的衣服上满是血迹,一双细长的眼睛紧紧闭着。
  等我缓缓走过去时,他却猛然的把眼睛张开警惕的看着我。
  身后传来一股力量将我凭空提了起来。
  “邴吉,放下她,只是个孩子,应该不是刘贺派来的。”
  于是,我就这样认识了正在躲难的他们,帮他医好了伤,躲过了难。怕他旧伤复发,那个叫邴吉的男人乞求着我跟在他们身边,一直到他完全康复。
  我就这样跟在他们身边在杜县东躲西藏的呆了一年。
  “进宫偷雪莲的小宫女,真是小看了你了啊!君儿?”他似乎像是变了个人,说话的时候像是要把我放进嘴里咬碎了一般。
  “我没骗你,我的哥哥的确需要雪莲心入药,只是为何你要骗我,你不是说自己是雅乐殿的乐师吗?”
  前些年,我自己培育的雪莲心并不能压制哥哥的病痛,走投无路时便听说宫中有祁连山进贡的雪莲,便伪装成宫女去偷。我自然不能说自己是霍家的人,要不又会给父亲平填多少麻烦。
  “我怕……”他低头沉思了一会,猛的又抬头,眼神像是要把我凭空撕裂。
  “分明是在说谎,平君死的那晚,你也在宫中对吧?”
  我哑口无言,就算我说当时在场,就算我告诉他我乞求过母亲他都不会再相信我了吧。那年和他一起踏出生死的成君已经变成了杀妻仇人。
  “次卿……”我企图想慢慢解释。
  “不要再叫这个名字。”他双眼通红,怒吼着打断了我的话。
  “你叫脏了这样干净的字。”
  “我叫次卿,你呢?”在前往杜县避难的竹屋路上他问。
  “随便,反正你也没必要记。”我边说边采着可以用的药材。
  他那时的伤口很多并且有几处几乎露骨,我身上带着的药材也要用的差不多了,就地取材还能给他们省些金子。
  “随便姑娘,要不要去市集买些日用品,毕竟要在竹屋住上一段时间的。”
  之后在市集上,他一口一个随便姑娘,一口一个随便姑娘的叫着,搞得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
  “好啦,我叫成君,就叫我君儿好了。”我想如果那个时候我选择不告诉他我的名字,他是不是就会随便的忘记我,也不至于命运会如此纠缠了一生啊。
  他歪着头依然痞笑着:“你叫次卿的时候很好听,仿佛这个名字就像是为你而设的。”
  他说:“不要再叫这个名字,你叫脏了这样干净的字。”
  新婚对世人来说永远是甜蜜美好的梦,但是这美好对我来说却是可怕的噩梦。仿佛就是刀板上的肉,被人狠狠的剁碎,蹂躏。未经世事的初次就在这狂暴中被夺走了。
  黑暗中,他狭长的眸子通红一片,我狠狠的咬住嘴唇忍着痛。
  “如果痛,就求我停下来,求我啊?”
  像是误入了修罗场,魔鬼在耳边低语着,眼泪还是忍不住拼命的向外溢着。
  “痛。”九岁的我在为他上药时,他皱着眉喊着。
  “那就咬这个。”我脱下鞋子举到他嘴边,不怀好意的笑着。
  右手依然在帮他胸口上的那道刀口上着药,并且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谁知他的嘴绕过了鞋子直接咬破了我的左手,疼得我将手中的药全部泼在了他身上。   “你看这样上药多好,既快又不疼。”他带着病容依旧痞笑着。
  一边的邴吉忍不住偷笑,颤抖着的肩膀像是落叶。
  从那以后,我手上的齿印像是咬在了心上,淡淡的疤痕存留至今,再也未能抹去。
  当太阳从窗子照进来时,我应该感谢天地让我还活着。整张大床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他是何时离开的我却一点都想不起来。那个时候也许我已经晕死了过去。坐起身抬手看着洁白的手臂上青紫的於痕一片一片,身下的大红喜被染成了暗红的颜色,双腿仿佛失去了知觉。连进门准备为我梳洗的小宫女也连盆带水的一起趴在地上,吓的直掉眼泪。
  我没有敢打量铜镜中的自己,怕是见了都没勇气哭。写了张方子交给那个小宫女让她去太医殿为我抓些补血的药来。
  “君儿,你在研究什么呢?”少年的他似乎永远是精力旺盛,身上带着伤还陪我满山的跑。
  “采药啊,给你补补血,流了那么多血总是要补回来的。”我不停的往身上的小竹篓里拾药,而他却不停的从竹篓里拿出来仔细观察。
  “这个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我回头看了一眼“白芍根。”
  “做什么用的?”
  “补血的啊。”
  “那我也可以吃?”
  “应该可以,但是小老头告诉我女孩子经血不调时吃那个可能会好一些。”
  “······”
  阳光穿过树林形成斑驳的影块,透过的光芒照在你的脸上,那画面到现在我都还清晰的记得。
  待我穿好衣服,整理好自己,那个小宫女也回来了,只是身后浩浩汤汤的跟了一大帮舍人。
  “娘娘,这是老奴奉皇上之命送来的调理药。”这种半男不女的声音听的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空气中传来了浓郁的红花的药味,恐怕那碗里装的不是什么条理药,应该是虎狼药吧。刘询,你真是如此的恨我啊。
  站在一边的小宫女不停的冲我眨着眼睛,是想告诉我不要喝这个药。
  “你们可以回去了,告诉皇上,本宫葵水初潮未至,就算不喝也不会怀孕。”
  舍人们面面相觑,没有离开的意思。
  “公公,我家娘娘会喝这药,你们先离开,待我劝劝娘娘。”那个小宫女扑通一下子跪在地上。
  这么冰凉的地面,膝盖一定很痛吧。
  那群舍人看我不冷不热的,也怕得罪了新入宫后台这么庞大的娘娘,便都识时务的离开了。我本以为那个小宫女会苦口婆心的劝我把那碗药喝掉,可是没想到她却“噌”的一下窜了起来,一口把那碗药干了。
  “娘娘,这是奴婢从太医局抓的药,我检查过了应该没问题。”她笑的时候很好看,嘴边还有两个小梨涡。
  “叫什么?”
  “奴婢叫沉鱼。”
  打发了那个小宫女为我煎药,我便拿出盒子里的短刀。如果次卿哥哥觉得是我杀了他妻子的命,才这样的恨我,怨我,是不是我死了,他就会好过一些。小老头告诉我,在手腕上有一条脉门,那条脉门直连心脉。割破脉门或许是这世上最优雅的死法吧!亲眼看着生命一点一点流出自己的身体,然后再沉沉的睡去。
  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那个竹屋,那个青衣少年偷吃了我买回的鸡,还在一边回味的舔着手指。
  “我买的鸡是要它下蛋的,你凭什么烤了它啊?”
  “因为我是人啊,它被我吃理所应当。”长长的睫毛卷曲着,他的眼睛笑成了月牙的形状。
  次日少年在院子里斗着蛐蛐,却被从天而降的大公鸡吓的坐在了地上,坛子里的蛐蛐也都命丧鸡口。
  “喂,你的母鸡吃了我的蛐蛐。”他蹙着浓眉,一脸不悦。
  “因为它是鸡,吃蛐蛐理所应当。”我抬起两只手无奈的耸着肩。
  当晚,那只母鸡再次面临被烤的厄运。
  每次都是这样,我总是争不过他。就像是这次,我输了便送出了自己的命。
  “你给我听着,你要是不活过来,朕就诛了你们霍家满门。”
  “你给我醒过来。”
  我抬起手想要阻止这吵闹的声源,醒来才发现自己按住的是当今皇上的脸。侧过头望去,跪了一地的太医和宫女嘴巴张的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迅速的放下手,却发现手腕裂开似的痛着。终究还是没死成。
  从那之后,他对我发出了警告,想死可以,但是不怕霍家三百多口被弃市的话就放心的死。
  我并不是害怕连累家人,至少我还不傻,在我父亲没死之前,他定是不敢动霍家一人的。只是在我醒来看见了他那张几夜没睡的怨妇脸,便不想死了。
  或许他是爱我的,我贪婪的想着。
  我还记得那年冬天,我和他在竹屋等着邴吉回来一起过年。雪下的特别大,将漆黑的夜空染成了红色。
  我和次卿无聊的下着黑白棋,等来的却是一群蒙面的带刀刺客。他们是冲着次卿哥哥来的,只是他的伤才刚刚好,恐怕这场恶战定是没有胜算的。
  “一会儿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不要回来。”听他在我耳边轻轻的耳语,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只是习惯了平时痞痞的他,冷不丁这么一正经让我还不怎么适应。
  我拉住他说道:“一会儿看我看哪里,你就看哪,然后做出吃惊的表情,能有多吃惊,就有多吃惊,如果想活命就照我的话做。”
  他诧异的看着我,似乎还没太明白我的意思。
  我猛然的抬头向夜空望去,面露惊讶,余光的看到那群黑衣人停了下来,有些好奇我为何要这样做。碰了碰身边的少年,他也做出了类似的表情。
  小老头曾经告诉过我,每个人都有好奇心,包括这自然界的活着的每一个生物,越是好奇就越想知道为什么。所以当你发现一个人抬头望天时,你也很想看看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可能是那个人真的看到了什么,也可能是那个人只是脖子痛,抬头缓解一下,其实天上什么都没有。
  余光看,那些黑衣人也全都抬起头,向天空上望着。我拉着身边表情夸张的次卿以最快的速度上马,飞奔出竹屋。   那夜,次卿还是受了伤,因为敌人的追赶而受了一箭。带他跑到了我平时藏药的隐蔽山洞,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伤口,他却发热起来。
  竹屋是回不去了,估计邴吉也能知道我们是躲进了这里的。虽然有药,但是我却不能生火煎药,黑烟不仅会引来敌人,还会引来狼群。
  于是我选择了最原始的方法取暖,你猜对了,就是用身体。那个时候我才刚满九岁,估计次卿哥哥也不应该属于恋童癖。就这样的过了一夜,一直到第二天一早,他的烧奇迹般的退了。醒来还装作是一副你要负责的样子埋怨我。
  我还没发育,毫不在乎的赤裸着相对,慷慨激昂的拍了拍平平的胸吼着:“大不了以后给你做小老婆。”
  这个时候碰巧邴吉找来了,看着我光着上身,脸一下子就红了。
  之后我便被次卿五花大绑的包裹了起来丢进了马车。
  当初说要做他小老婆,没想到这个承诺还是实现了。
  我坐在花园池塘的长廊边上,光着脚晒着夏日的阳光,鹅黄色的长裙随风清扬,细腻的裙边轻抚着双脚,好舒服。
  “娘娘,咱们把鞋穿上吧,这儿人多。”沉鱼抱着我的鞋说道。
  “放心,小鱼儿,这儿除了女人就是半男不女的死太监,哪会有人对我这只脚感兴趣。”由于上次是由舍人为我端的红花药,我便对宫中所有的太监产生了很强的敌意。
  突然,哪里飞来一只藤球飞进了我的怀中,举起来一看,边上的藤条已经有些磨坏了。
  “皇子殿下。”沉鱼匆忙的跪下问安。
  我循着方向看到了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小男孩,狭长的桃花眼像极了那个痞痞的少年。这个小家伙一直盯着我光着的脚看,全然忘记了要向我问安。
  刘奭,他娘不就是应该被我害死的许平君吗?我笑了笑光着脚踩在地上,走过去把藤球还给了他。
  “小孩子不要太贪玩。”我摸了摸这个粉妆玉砌的孩子。
  他是次卿哥哥的孩子,我想我一定会好好爱他,不管他娘是怎样对我,至少我要对得起自己的心。
  “姐姐,你好漂亮,在这这么久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姐姐呢。”
  看来他似乎并不知道宫里面的传言,这样的天真究竟是好还是坏。
  小家伙一道跟着我回了椒房殿,却对门口的匾额起了兴趣。问他他才说是自己不识字,想要把匾额的样子记在心里,这样下次就能找到这儿来。
  这么大了居然不识字,我皱了皱眉头,次卿这个父皇是怎么当的?
  于是我便教起了他认字,小家伙很聪明,不到三个时辰就学会了几百个字。
  晚上吃过饭之后,说什么都要睡在这儿,赖着不走了痞痞的样子像极了他父皇少年的模样。
  差了小鱼儿告诉了抚养他的奶娘,让他睡在了椒房殿。
  “奭儿自打母亲去逝后就再也没和别的女人睡过觉了。”小家伙手脚并用把我缠在他的怀里,听到这句话本应该很自责的,却在听到“没和别的女人睡过觉”时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尤其小家伙的语气和态度像极了“朕自打爱妃去世后,就再也没和别的女人睡过觉,你是第一个,要觉得荣幸。”
  “姐姐身上好香,是莲花的香味,好喜欢。”他再次紧紧的抱着我半个身子都压在了我的身上。
  “你应该叫我母后,不应该叫姐姐。”我抬起手环住他温柔的说道。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这么温柔的说话,像是真的做了母亲,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哪有这么小的母后,只比我大个八九岁而已,葵水还未至就要做娘。”
  我挑了挑眉毛,挣脱了他的钳制,挠着他的痒痒:“是谁告诉你的,臭小子,你才多大知道葵水是什么吗?”
  “是沉鱼,沉鱼姐姐说的,本来我也想叫你母后的,可是她说你葵水未至,好像还做不了娘。”小家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沉鱼?都是让人不省心的家伙。我是自己做不了娘,又不是认不了儿子。我甚至可以想到这两个人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在对话时该是多么的滑稽。
  忽然一股力量将我向后拉扯着,猛然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从床上趴在了地上。
  “父皇。”小家伙立马从床上趴在地上问安。
  “怎么跑到这来了,奶娘呢?”他紧蹙着剑眉,细长的眼睛直视着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刘奭。
  小家伙见他像老鼠见了猫,立马就蔫了。
  “是我带他来的,见他总是一个人,所以就想带他来这儿玩。”我揉了揉摔痛的胳膊站起身回话。
  “哦。”他挑着眉毛看着我,那眼神像是嗜血的猎豹见了猎物。
  “那是谁让他变成了现在的独身一人呢?”
  我知道,最近这些宁静的日子只是假象,他终究是要来折磨我替他发妻还债的。他一步一步的走过来,我本想后退,可是他视线投过来的压力让我没有力量再向后退。
  “父皇,别伤害姐姐,是我错了,是我非要来这过夜的。”小家伙冲过来抱住他的腿“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混账东西,居然认仇人做母亲,你还有脸面对你死去的母亲吗?”他一脚踢开了刘奭,虽然力气不是很大,但是还是那个孩子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为何要冲过去抱住那个孩子。或许小老头说的对,只要是雌性的,甭管是婚否,孕否,心里存在的那股母性是永远无法泯灭的。
  “不怕,姐姐在,不怕。”我趴着痛哭流涕的小家伙安慰着他。还好只是皮外伤,并没有伤到骨头,我帮他轻轻的揉着胸口。
  刘询再次扼住我的手腕将我拉起困在怀中:“朕和平君的儿子用不着你担心。”
  “君儿,我有时候在想你生下的孩子会不会像你一样不着调呢?”在离开杜县的路上,他烤了我最后一只母鸡,边吃边得意的问道。
  “那你生的孩子会不会像你一样恶心,吃鸡还要舔手指。”我白了他一眼说道。
  “这叫回味,回味懂吗?”他辩驳着。
  “干脆你们俩结合生一个,看看是什么样子的不就得了。”驾车的邴吉插着嘴。   在杜县去蓝田的路上,都是不停的在赶路,邴吉怕一停下那群黑衣人就会发现我们的踪迹。次卿受了伤,一路的颠簸怕他受不住。于是他便说要吃烤鸡就能挺到最后,我便心甘情愿的把鸡给宰了。
  我知道他一路不停的说话是在隐藏自己身上的剧痛。待目的地一到,他便昏死了过去。
  那个时候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他死了,我是不是还可以毫无顾忌的去长安完成师父给的任务。
  我想我会跟着他死吧,所以现在也是一样幼小的心间就注定了的事情,是不会再轻易改变了的。
  让沉鱼带走了刘奭,他再次把我丢进红帐里,抽筋剔骨。
  然而这一次的运动似乎过于激烈,以至于引来了我的葵水初潮。他似乎不在意我弄脏了他的身体,反而更加兴奋了起来,像是狼闻到了血液的香味。
  过了几日,刘奭再次偷偷的跑了过来,冲着我高兴的喊着:“我听小鱼儿说姐姐的葵水来了,可以做娘了。”
  他的喊声几乎让整个椒房殿的宫人们全都听到了,那天我几乎都不敢出门,一出门便有一群宫人们忍着笑恭喜着我:“恭喜娘娘葵水来了。”
  小家伙告诉我次卿为他找了师傅来教他念书。还兴致勃勃的和我讨论起了孔子的《论语》,说的一板一眼还挺像样。
  自从那日次卿在我的宫里踢了小家伙一脚之后,宫中的谣言便散布像秋天的落叶一般到处都是:霍皇后企图毒害太子。
  这样的帽子未免也扣得太高,也太瞧得起我霍成君了。看着坐在窗边上叼着豆饼吃的起劲的小家伙,倒是很像来毒害我的。不光说把我的点心吃了,还把我留给他父皇的烧鸡吃的就剩下骨头了,吃东西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他。
  “你没听到宫里的传闻吗,不怕我毒死你。”本来是想吓吓他,谁知他舔着手指还白了我一眼,满足的打着饱嗝占了我的床,小憩了起来。
  果然是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到蓝田的时候,次卿只剩下半条命,我拿出剩下的唯一一朵雪莲做了药引让他喝了下。我不知道会不会有奇迹发生,只是那一晚不停的在祈祷,不停的雕刻着不成形的玉玦。谁让蓝田玉那么多偏偏药不多,他要是再不醒,我就把这块白玉雕刻成雪莲的样子塞进他的嘴里。我这样狠狠的想着,才发现那时才九岁的我居然已经喜欢的这样深了。
  最后,奇迹发生了,他醒了过来,并且看到我雕刻的白莲勉强的收下了.回赠给我的是一个价值不菲的玉刚卯。我一直把它放在盒子里珍藏,一直到入宫之后被那个小家伙翻了出来。
  那天正好美人哥哥来到宫里看我,见我手中握着黄色的玉刚卯问我这是从哪里得到的,我便说是刘询给我的。
  “这是戾太子刘据的暗影令,当时那些暗影为了保护刘据的唯一骨血皇曾孙都分散了开来,假意让皇曾孙深陷囹圄,后来保护他的邴吉,他父亲的旧部张贺都是暗影令所安排的人,秘密的保护着刘病已。”
  我很好奇为什么美人哥哥知道这么多?难道是父亲告诉他的?
  他笑着点点头确认了我的想法:“那时,昭帝驾崩,上官皇后无所出,所以父亲再选皇位继承人的时候才告诉我这些的。”
  “得到暗影令的人便可以随意调动暗影,这支队伍隐藏在暗处,没人知道那些暗影的真实身份,他们都是代代相传的忠心守护者,能够好好的运用这只队伍,就连大汉的军队也是挡不住的。”
  原来如此,看来那个时候广陵王是知道了这玉刚卯的秘密所以才会对次卿痛下杀手。
  但是我有一点想不通,为何戾太子为何不用暗影令来救自己呢?
  “你也很好奇是吗?”美人哥哥再次看出了我的心思。
  “父亲开始也是好奇的,只是再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了,因为当事人已经不再了。”
  是啊,好多秘密永远都只能是个谜,就像许平君的死,没有人可以证明她是心甘情愿死的,就算有人证明,他也不会相信吧。
  或许这个戾太子是真的不愿违背自己的父亲,宁愿选择自杀,也不反他,或许暗影令只是为了保护他的后代而存在的。或许,有好多个或许,但事实的真相就只有一个,有些真相就如同死人一般永远都见不到阳光了。
  “看来,他是对你极好的,只是为何宫里要流出那样的传言。”美人哥哥低头抿了一口茶问道。
  如今已经进宫三年,却没能怀上龙子,这自然让外人都很怀疑,包括那些流言,那些滑胎的流言。
  可是我不能告诉哥哥,那些流言是真的。
  他打掉了我的孩子,并且毫无悔意的继续折磨我。他可能认为我失去的孩子抵不上他发妻的命。
  “当然是有人嫉妒我了,皇帝对我这么好,哪个美人乱嚼舌根也说不定。”我嬉笑着回答。
  美人哥哥放下杯子抬眼看我,只一眼便将笑着我全部看透。
  “进了宫什么都没学会,倒是学会了撒谎。”
  我收起笑容低下了头。
  “父亲病了,因为听到这些流言开始后悔要把你送进宫里来。”
  “这些日子跟我回家看看吧,只有当面得到你的原谅父亲才会走得安心。”
  这是我一直都不敢回家的原因,我怕一回去,父亲安了心离去了。那么霍家便完了,刘询是无法原谅母亲所做的一切。
  于是我锁着担心,不敢回家。
  这年的冬天,真的很难捱过,有时候我真害怕小鱼儿突然跑进来对我说“娘娘,霍将军薨毙了。”
  我试着问刘询,是不是已经不欠他什么了。得到的却是他变本加厉的蹂躏,我听见小鱼儿哭着说:“饶了娘娘吧,饶了娘娘吧。”
  换来的却是被杖责二十的结果。
  “次卿,我的孩子如果还抵不了你发妻的命,就把我的命也拿走吧,只要不为难霍家人。”
  我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去说这句话,之后我便陷入了沉沉的梦里。
  梦里,那个拿着玉莲花的少年正在微笑着。
  “你雕刻的莲花既不好看也没有香味。”伤痛初愈的他到底是让我红了眼睛。   “我只说不像,怎么掉眼泪了。”他束手无策的看着我落泪。
  “我收下了还不成吗,不就是块玉嘛,再回赠给你一块好啦,小气鬼。”他一直以为我是因为损失了一块玉而掉眼泪吧。
  我看着手中土黄色的玉刚卯,那上面全是一团一团的木菊花,开的正浓。
  “好看吧,是我母亲留给我的,要好好收着,千万别让别人看见,知道吗?”
  你那个时候是在利用我吧,暗影令放在我那除了可以让你躲避刘贺的追杀,还能让你放心暗影令的安全,毕竟我不知道那玉刚卯的真实用途是什么。
  次卿哥哥,我开始迷惑了,我很想知道你到底爱过我没?
  父亲的病重是在第二年的春天传来的,那个时候我正在教刘奭画画。
  美人哥哥直接冲进椒房殿把我拉了出来,弄得一大帮的宫人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右将军是要带着朕的皇后去哪啊?”月白色龙袍的他被一群宫人拥着走了过来。
  “家父病重想见妹妹最后一面,请皇上成全。”美人哥哥笔直的跪下,额头上瞬间冒出豆大的汗珠。
  难道是又发病了?我抬起他的手,脉象错乱,似乎这病又开始恶化了起来。给他配的药没有按时服用吗?
  “朕准了。”他挑着眉,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接到允许之后,美人哥哥拉着我便往出走,可没走两步就倒在了地上。
  “你留下的雪莲心是续命的药,以为我不知道吗,我这残破的身体是挺不了太长时间的吧。”
  所以美人哥哥把剩下的药全部留给了父亲,让他提着命等着我回去说原谅。
  “皇上,雪莲,请给我雪莲。”我拉着他的衣角哭了出来。
  他蹲了下来,月白色的龙袍散了一地。
  “好啊,但是得到雪莲救哥哥和出宫见父亲只能选一个。”他钳着我的下巴,冰凉的鼻尖贴在我脸上。
  许平君被毒死时未能再见他最后一面,所以他也想让我体会那种痛入骨髓的感觉。
  次卿,如果在杜县的破庙,我变成不管闲事的路人甲,如今的我们是不是会好过一些。
  父亲的死讯传来的时候,我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他。小鱼儿说:“霍将军在下葬的时候都是睁着眼睛的。”
  美人哥哥再也不来看我,我就这样被人遗忘在角落里,自生自灭,如莲花一般,夏生冬死。他一定恨死我了吧,当日得到雪莲医好他之后就让人将他送回了霍府,就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自己留下。
  这样也好,依旧给他一个皇帝宠我的假象,宠到连自己父亲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
  “君儿是要去长安城?”临别的前一晚,我们坐在院子里,秋天的落叶簌簌的飘落,红黄一片。
  “恩,师父差我去办事,估计半个月左右就能回祁连山。”
  “那一定会路过蓝田,我就在这等你,然后我们一起回祁连。”
  回到霍家半年后,我曾偷偷的跑去蓝田,我想如果你还在那里,我就不回家了,和你一起回祁连。
  可是,你没在。
  我留在那里等啊等啊,等了好长时间,从草长莺飞到莲花盛放。
  我不停着玩着我们以前玩过的游戏。一二三,我们都是木头人,闭着眼睛再睁开,然后忍着不笑看谁坚持到最后。我不停的玩着这个游戏,多希望闭上眼再一睁眼,你就会出现在我面前,依旧痞笑着:“君儿输了,那今晚我们就吃烤鸡了。”
  我想你不会来了,永远都不会来。
  公元前六十八年,历经三朝的重臣霍光病死,皇帝刘询给予厚葬。
  公元前六十七年,立许皇后之子刘奭为太子。
  邴吉
  【祈求佛祖,愿吾君长安,祈求佛祖,愿吾君来世再相见】
  看着主子用一块白色的绢布抱着一块白玉的莲花,慢慢的放在怀里。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莲香味。
  “她睡了?”他紧蹙着眉毛问我。
  我点点头没有说出实话。
  她怎么能睡得着,已经怀孕三个月却被迫打掉了,作为一个母亲怎么能睡得着。
  “阿吉,你也在心里偷偷的怪我吧?”他转过身看着我,眼睛猩红,像是瞬间苍老。
  “属下不敢。”我是暗影,一个暗影就算对主人有恨,也要保护主人,这是我们生下来就身负的使命。
  “我不能失去她,所以一定要打掉那个孩子。”他的手重重的捶在梨花木的桌子上,鲜血随着桌子的裂缝缓缓流下。
  如果不是他那样对她,那个孩子也不能成为死胎,无法存活。怀着孩子还要让她被迫的承受着云雨之欢,那个在蓝田说着要等她的少年竟变成现在的样子。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怀了孩子,虽然我怨她害死了平君,但是我真的不想伤害她。”
  “但是每次我看到她就会想到平君死,到底要我怎么办?”
  我抬着头,看着他强忍着眼泪,紧紧的攥着双拳。
  他始终还是相信是君儿害死了他的发妻许平君。可是我不信,我不信那个善良的孩子害死了人。她可以不计回报的在杜县救出我和主子,那样的人怎么能去害别人呢。
  我的记忆里,那个善良的孩子就如同莲花一样,微笑着。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向往,尤其是像我这样的人,一个生活在暗处的暗影,杀人如麻的暗影。
  我还记得在她离开的那天晚上,主子在她远去的那条路上站了了整整一晚。可是第二天我便接到张贺大人的命令,要带着主子回长安城去。广陵王下了狠令,一定要部下的人杀掉主子,所以只要回到长安城主子会安全些,至少张大人会护他周全。
  就是那次,我切断了他们唯一的情缘,也就是这次的阴差阳错,让他们此生的命运纠结不堪。
  在主子成婚的那晚,他喝了很多酒,不停地叫着君儿,外人看来他是在叫着新婚妻子的闺名,但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叫着的是谁。
  “我知道你把我送回长安城时又独自回了蓝田,我只想知道她最后有没有去。”
  “没有。”这便是我对主人说的第一次谎话。   他开始笑,笑着笑着便流出了眼泪。
  “我想等着她来找我,等着她长大,可是终究是寻不到也等不到了。”
  他擦干了眼泪,走进了洞房花烛。
  我狠狠的攥着拳头,指甲刺破了手掌,鲜血淋漓。
  破开那赤胆的忠良心,那里面翻滚着的是黑色混沌。我说谎并不是为了成全他的新婚,而是我自己的私心膨胀。我可能此生都不能拥有那么美好的她,所以也自私的不想让任何人得到。
  我回去过蓝田,看到过她。只是她想要见的人却不是我。她祈祷着,笑着哭,希望一转眼出现在她面前是那个玄衣少年。我躲在角落里偷偷看着她,一日又一日。
  “次卿哥哥,你不是说要等我吗,为什么我舍弃了家人,你却不来?”
  “我知道你已经来了,对吧,只要我数三声你就会出来。”
  她说着那些让人心疼的情话,不见人,失声痛哭。本来以为这辈子会毫无感觉的心居然硬生生的痛了起来。我就这样站在暗处,看着她来,看着她走。
  本以为此生不能再见到她,所有的缘分就在那年的蓝田终结了。可是她却成了霍家的小女儿进了宫,让我本来封闭着的心再次沸腾了起来。
  她长大了,原本美好的容颜越来越清丽动人,像是夏天里盛开的莲花,洁白无瑕。我依旧偷偷地站在暗处看着她,看着她为主子哭,看着她为主子笑,看她受尽了主子委屈还要强颜欢笑。
  有时候靠在窗边看着满院子的花,一呆就是一整天,轻轻的叹息声像是把心叹碎了一样。有时候会不知不觉的掉眼泪,却在霍禹来看她时收起了所有的悲伤,露出干净的笑容。
  我就这样一直躲在暗处看着她,想想就算是得不到也好,就这样看着她也是幸福的吧。原本就是暗影,就让见不得光的爱也躲进了暗处。
  在她父亲死之后,霍家的内部土崩瓦解。主子便一点一点的卸掉霍家的实权,但是他开始顾忌了,因为当初他是把暗影令交给了霍成君的,他害怕霍成君会用暗影令协助霍家的人。
  主子不知道,暗影令是在我手里的,是君儿亲手交给我的。
  那是她第一次找到了我,在花园的莲花池边,一身白衣,光着脚踏在明月中,不沾尘世。
  “阿吉,不要把它交给次卿,也不要把它交给我哥哥,就放在你那。”
  我看到了她的为难,她仍旧是爱着主子的,这爱随着时间的伸长,变的也越来越浓,像是血渗进了皮肤里。
  “我相信的只有你,别让我失去哥哥,也别让我失去次卿,就让他以为玉刚卯还在我手里,这样他就顾忌着,不会再对霍家人做什么。”
  我真的想守好她给我的唯一的心愿,可是身为忠诚的臣下,我不能看着自己的主子被逼上绝境。
  霍家企图要谋反,自立为帝,得到这个消息时,主子一脸的惨白。他把怀中包裹着的玉莲花拿了出来仔细的端详着:“你最后还是把玉刚卯交给了你哥哥,所以他才有力量反我,对吗?”
  君儿,对不起,我那个时候单纯的以为已经让你们错过了蓝田之约,不能再让他误会你了,你是爱着他的,我只想让他知道这点。我把你交给我的玉刚卯交给了他,并乞求为了你,不要伤害你的母亲和哥哥。
  他笑着满口答应了,却在最后胜出的时候残忍的杀死了你全家所有的人。
  “阿吉,我早就知道玉刚卯在你那。”
  我是陪着他出生入死过的人,我为他放弃了爱的机会,放弃了你,放弃了所有。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我只想守住你而已,可是他却让我此生都没有脸再见到你。
  霍家人处以极刑那天,我依然躲在暗处看着你不停的求他,不停的下跪。我从没看到过那样脆弱的你,苍白的面色,羸弱不堪。
  我失去了主子的信任,被逐出了暗影令,我想这样也好。独自回了杜县的破庙,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你那么小,被我一只手就拎了起来,还拐着弯的说我不会笑,像是木头。我笑过,只有在看见你时才会笑,只是你没看到,永远都看不到。
  剔去三千烦恼丝,青灯伴着,我再不能为你守候什么了,留着的后半生就为你在佛前祈祷吧。
  乞求吾爱,健康长安,乞求来世,赐予你我再见。
  公元前六十六年,霍家发动政变,霍光之子霍禹被杀,霍光夫人霍显弃市。同年,霍成君被废,迁出椒房殿于上林苑昭台宫。
  刘奭
  【原谅我的任性,等到下辈子让我慢慢的还给你】
  我喜欢她,从小就喜欢。
  第一次见她时,她坐在廊子边上光着脚,阳光撒在她鹅黄色的长裙上,温暖的笑着。我像是见到了世间最温暖的光明,毫无顾忌的就那样愣在了那里。对于亲生母亲,我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印象,似乎连样子都记不太清,所以宫里的那些传言我也一点都不在乎。
  我一直不明白,为何父皇要那样对她,明明是那么喜欢却要无情的伤害。杀了她的家人,废了她的后位,将她囚禁在昭台宫。她脱下了皇后的华服,一身白衣什么都没带的入住了昭台宫。我怕她受不了那里的凄凉,所以总是偷着跑去给她送吃的和取暖的衣物。
  “奭儿乖,真是为娘的好儿子。”她见我依旧是淡淡的笑着,可是这笑容切掩盖不住她病弱的苍白。
  “是啊,平时散那么大把的钱给身边的宫人,现在就只有小鱼儿肯跟你来受苦。”我白了她一眼。
  她依旧是笑着的却没有说话。
  “你怨我父皇吗?”我小心翼翼的问她。
  她抬起如水般的双眸看了看我,然后摇了摇头。
  “为什么,他都这样对你为什么不恨他。”我激动的站起身冲她吼道。
  她要是恨父皇该多好,这样她的眼睛就不会再只看到他一个人存在。
  “奭儿,你太小,你还不懂,等你有自己喜欢的人就懂了。”她揉了揉我的头,依旧温柔。
  “臭小子,都长这么高了。”她冰凉的手捏着我的脸颊。
  我甩下她的手,愤恨的走出了这里。
  她永远都把我当成小孩子,我讨厌她这样。为什么就不能把我当成是父皇一样的男人,我已经十八了,我不再是那个见了父皇就吓得直发抖的刘奭了。我现在可以直视他,可以毫无畏惧的和他争执。可是为什么你的眼里没有我存在?   “父皇最近有来昭台宫吗?”我躺在建章宫的榻上问着跪在殿下的宫人。
  “皇上几乎每天下了朝都会去,总是站在外面看着娘娘,只有偶尔才会进去。”
  “那他们说了什么你听到了吗?”我坐起身,心里突然皱了起来。
  “皇上每次进去都不让我们跟进去的。”宫人低下头。
  既然都把她丢在了那里,为何还要去看她?看到她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他的心里很好受是吗?觉得这样就为生母报了仇是吗?
  “可是皇上每次见完娘娘之后都会一个人回到未央宫中落泪,还会不停的拿出怀中的玉莲花端详。”宫人抬起头一副讨赏的表情。
  我笑了笑都给他一袋子银两:“继续看着,有什么情况要如实禀明。”
  “谢太子殿下。”宫人讨了赏便高兴的退下了。
  我还记得在三年前,父皇不知怎么了,穿着平民的玄色的袍子住在昭台宫。我听他身边的宫人说,那个时候父皇每次从昭台宫出来都会笑着,而且那种笑让所有的宫人印象极为深刻,他们从没见过那样笑着的父皇。
  我曾经偷偷地跑去那里,趴在院子里的桃花树后,想去看看究竟。我听到她叫他次卿,那个是父皇的字,鲜有人知。
  “君儿,快来吃饭。”他牵着她的手坐在桌前,亲手夹食物放进她的嘴里。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他们,小心翼翼像是在守着什么。
  父皇这样对她,她为何还毫无记恨。我这样的惦念她,为何还无动于衷?
  我开始恨她,我要看着她彻彻底底的被父皇抛弃,然后站在她面前让她后悔。
  但是现在看来,父皇是不打算对她放手,抓着她的手越来越紧。所以我故意的让父皇看到我和她亲密的样子,不管她把我当成是什么来对待,只要是让父皇有所误会,让他们渐行渐远。
  “奭儿,我已经让司马家的女儿进宫,已经快要十九了吧。”他单独召我觐见为的就是塞给我一个让他安心的理由。可是我的目的达到了,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不相信她,他们产生了芥蒂。
  “父皇,我要君儿。”我在推波助澜,抬着眼直视着他那张已经发青的脸。
  “你这个逆子。”他丢过来的墨砚砸破了我的额头,鲜血流进我的眼睛里一片通红。可是我的心却前所未有的淋漓畅快。
  “父皇害怕了,就这么没自信吗?”我站起身擦了擦头上的鲜血,冷冷的看着他。
  “给我滚回你的建章宫去。”
  我故意把父亲写的字拿去给她看:我在未央,惜君如常。
  “生母的忌日要到了,所以说是要写给她的。”我笑着在她耳边说了谎话。看见她的脸色苍白,那张纸缓缓的掉在了地上。
  “姐姐,你怎么了?”我依旧装作天真的问着她。
  她却淡淡的笑了笑说没事。
  我的心沉浸报复的深渊里无法自拔。看着她伤心,我很开心。伤心吧,伤心然后彻底的忘记他,等我坐拥了江山,我要你成为我一个人的美人。
  “太子殿下,皇上下诏让废后搬去云林馆。”那个宫人急冲冲的跑进建章宫慌忙的禀报。
  我放下棋盘上最后一颗棋子冷冷的笑,最终还是忍不住了,想要丢掉那个爱着你的女人来保住你的儿子,父皇,你终究是输给了我。君儿,这就是你爱着的男人,自私的为了自己的一切,再次的把你抛弃了。
  我本来带着兴奋的心情去了昭台宫,我想看看为他牺牲了这麽多的你,被他抛弃的样子。我以为他狠狠伤了你,你忘记了他,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起先听到的是小鱼儿痛苦的声音,凄惨的声音响遍了整个夜空。我冲了进去看见了躺在血泊之中的你。
  长长的白衣散了一地,上面血迹斑斑,你狠狠的握着插在肚子上的匕首,眼泪的鲜血混在了一起。
  “君儿,君儿。”我抱着你大脑里一片空白。
  “次卿,次卿。”你还是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可是我却一点都不在乎了,我不嫉妒了,不报仇了,所以求求你活着。
  “小鱼儿,小鱼儿,传太医。”我第一次感觉到这么无助,在我生母死的时候,我都没有这样的无助过,仿佛就像没了明天一样。
  “次卿,我多希望你的惜君如常,是为我。”她纤长的手指死死的抓住我的衣领,下身的血液就如同是流水一般,不停的在流淌。
  “细君,我的孩子细君。”她哭喊着,仿佛要把她这辈子所受的委屈全都哭出来。
  “君儿,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不该挑拨你和我父皇之间的感情,我求你活着,我一定会乖乖的。”我的悔意铺天盖地,原本心里的那么多的妒忌全都变成了后悔。
  “奭儿,我一直觉得是我逼死了你的母亲,一直觉得自己欠了你的。”你突然不哭了,转过头来漆黑的眸子里水雾迷蒙。
  “我不再欠你什么了。”
  然后,你就这样睁着眼,死在了我的怀里。
  “太子殿下,娘娘求您把她葬在蓝田。”小鱼儿哭着说道。
  “娘娘说一切的错误都从那里开始的,所以她要一直在那里守着,等着次卿去接她。”
  公元前五十四年,帝刘询令废后霍成君迁往云林馆,其原因不明,有宫人说是废后祸乱后宫,企图迷惑太子。迁往云林馆前一夜,废后霍成君自杀,腹中尚有一四个月大的婴儿。一直到帝刘询去世,新帝刘奭登基才昭告史官,废后霍成君葬于蓝田昆吾亭东。
  刘次卿
  【记忆中的那朵莲花盛开在最美丽的夏天,我想深深的锁住她的芬芳,却没来得及赶上花期。花儿,终究是枯萎了。】
  “皇上,皇后娘娘写了血诏让我交给你。”跪在地上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呈上来一段锦布,上面鲜红的字刺穿了我的心。
  “皇后荧惑失道,怀不德,不可承天命,其退避宫,上玺绶有司。”
  “你们娘娘还说什么了?”我忍着冲动,装作平静的问道。
  “娘娘请皇上盖上玺印,还有这个。”小宫女抖抖嗖嗖的递过来一个黑色的木盒,我知道那里面是皇后的玉玺。   她是要和我对着干了,是吗?那看看谁能耗过谁?我拿出玉玺,狠狠的在那个锦布上盖了章,冷冷的笑了笑。霍成君,做了我六年又三个月的皇后,够了吗?你是踩着平君的尸体走上那个位置的,霍家的人都被我灭了,所以害怕了吗?
  “告诉你们娘娘,明天一早就搬到昭台宫,一刻不能耽误,并且什么都不要带,废后就要有废后的样子。”
  这样伪装着得自己是多么可笑啊,明明心里面想着她,爱着她爱得要死,还要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来折磨着她,折磨着自己。
  霍家的人逼死了我的发妻,虽然我不爱她,但是那毕竟是陪我在最落魄的时候生活的妻子。我想铲除这颗威胁我的棋子。可是我没想到那个霍家送进宫的小女儿居然是君儿,那个我念想了整个年少的君儿。
  “次卿哥哥,你牙上有菜。”她天真的笑着,明明是自己开着不怀好意的玩笑,却要装作正经的说着话。
  “那我抠给你吃?”我假装拿着筷子想要剔牙。
  “别了,别了,你自己留着吧。”她低下头猛的扒着饭。
  整夜整夜,我梦到的都是和她的那些年少的记忆,在蓝田,在杜县。君儿,我们究竟是错过了什么,才让那时那么快乐的我们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是出于对你的想念,所以下了朝便忍不住往你的昭台宫走去。凄凉的微风吹着昭台宫里的白帐子,你跪在佛堂前不知道在祈祷着什么。我慢慢的走过去站在了你的旁边。
  自从你进了这里之后,我便有些不敢来看你。我还记得你哥哥身中数箭的时候跪在我脚下对我说:“我并没有想夺走你的皇位,只是想救君儿出去,她在宫里不快乐。”
  然后他就笔直的倒下了。
  你会恨我吧,恨我这么残忍的对待你的家人。
  “君儿。”我终究是输了,本以为会这样和你耗着,让你回过头求我,回过头让我原谅你蓝田的失约,回头让我原谅你为了家人而抛弃了我。
  我轻轻的抱住了你,你没有挣扎,只是把头更深的埋进了我的怀里。可是我的心变得更疼了起来,我宁愿你恨我,打我,骂我,这样我还能好受一些。
  “我们什么都不想,让时间再回到蓝田行吗?”
  于是我把昭台宫的院子变成了蓝田竹屋的模样,那段日子,我忘了你是霍家的人,忘了你是逼死我发妻的人,忘记了你蓝田之约选择了家人而舍弃了我的恨。就这样抱着美好的你,让时间再次回到了当年的蓝田,你还未离开的日子。我们无聊的下着黑白棋,无聊的斗着嘴。
  如果往后的日子就这么下去该多好?可是为什么偏偏让我自己的儿子爱上了你?还是我和平君的儿子?
  他向我要你,那个我养大的孩子对我说:“父皇要是不喜欢君儿,可以把她让给我。”
  多么荒唐的讽刺,可是看着平日你对他的温柔,我却不得不再次想起了你是霍家的人,我在想你是不是可能为了报仇故意这么做,好让我和奭儿关系破裂,让我的江山后继无人,这样你就赢了。
  我绝不能容忍任何一个威胁到刘家江山的人存在。
  所以我再次做了伤害你的事情,可是我不知道这么荒唐的做法居然让你踏进了黄泉,并且连你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许多年之后,我再次去杜县,那个第一次遇见你的破庙。我遇到了邴吉,他跪在佛前不停的祈祷着:“愿吾君长安,愿吾君来世再见。”
  他告诉我在很多年以前有一个叫君儿的小女孩,独自一个人在蓝田等了多么长的时间,为了一个叫次卿的少年抛弃了多少东西。他甚至还嘲笑着那个叫次卿的少年,为了多少虚无缥缈的怨恨丢了多么珍贵的人。
  他听到了你的死,拿着匕首划开了自己的脖子,重重的倒在了青灯前。
  他说,他想下辈子快些遇见你,所以一定要跟在你的后面。
  我捧着怀中你雕刻的玉莲花,原本棱角分明的玉块已经被我抚摸的变得圆润了。那个爱着你的孩子在你死的那天晚上把你抱离了长安城,我不知道他把你葬在了哪里,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才回到宫里。憔悴的不成样子,变得懦弱无能,眼睛里再也见不到生的光亮。我想随着你的离去,那个孩子灵魂也随着你一起离去了吧。
  “父皇,你永远也不知道她躺在了哪里,她离你远远的,你就再也不能伤害到她了。”他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为了你的失约,我曾经也是那个模样。
  君儿,我的心是太硬了,所以在你离开我的时候,我一滴眼泪都没掉,一滴都没掉。我知道,我没亲眼看见你死,就永远不相信你是真的死了。我想你还活着,不停的欺骗着自己,你还活着。你一定是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等着我呢,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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