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出门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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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剑,浙江衢州人。浙江省作协、中国化工作协会员。作品曾发表于《诗歌月刊》《江南诗》《青年作家》《山西文学》《野草》《山东文学》《边疆文学》《十月少年文学》《品味-浙江诗人》《浙江散文》《大观东京文学》《椰城》等期刊。
  “那么,你真杀人了?”
  “是的。你知道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吃阿普唑仑。这药有时会让人倦乏。这段时间,特别入冬之后,我睡眠一直不好,深睡眠时间少,所以容易多梦。好几次半夜醒来,刚才的梦境就沉甸甸地摆在手边,简直像每天的KPI考核一样实在。我不敢看时间,担心余下稀薄的睡眠会因此受影响。有时反过来,阴沉沉的白天,也像夜晚,而你看到的那些人,就像在梦境中。有天下午开董事会,总之是那些程式化的发言吧,混乱的数据,模糊的语调,然后做出重大投资决策。那天,忽然就所有人都看着我,我明白,是该我发言的时候了。但我确实不想说任何话。在众人的目光中,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眼睛。是个梦吧,我告诉自己。一切醒来就会不存在,不是吗?总之,现在,很多事变得不确定了,在这个不确定的时代。但我肯定,我是真的用刀捅了一个人,用的平时摆放在书桌上的那把拉孜藏刀。2016年西藏自驾游,在八角街的路边无意中买下。契诃夫说过,如果你在第一幕里写墙上挂着一把枪,后边一定要放枪。你看,我所读过的那些书,就这么一五一十地左右着我的生活。或者反过来,我的所谓的人生,最后只不過验证了那些早就写下的文字。谁知道呢?那血流下来,粘糊糊地,沾满了我的右手,像手里捏着一个破掉了的热水袋。我在水龙头下面搓洗了很久,热水器尖锐地鸣叫,水从冰凉到渐渐滚烫,然而一直冲洗不干净。最后,我用洗脸的毛巾擦干净手和刀,把刀子重新放置在书桌上,放在那些诗集和小说集中间,然后把那条白色毛巾丢在楼下的垃圾箱里。我记得很清楚,专门丢在那个红色的不可回收类别的桶里。我希望现在它已经在垃圾焚烧炉里化为灰烬。”
  “是今天晚上的事?”
  “对。你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四十岁生日。刚才我一直在开车,没有导航,不看百度地图,就沿着320国道线一路开下去。一开始还有方向,有标识,到现在,完全不知道开到那儿了。一条崭新的路,柏油路面干干净净。一直在听一首歌,皇后乐队的《波西米亚狂想曲》。这首歌比我还大几岁,是皇后乐队在1975年发行的第四张专辑《A Night at the Opera》中的单曲。很奇怪,你与一首歌的缘分,跟一个人的缘分差不多。很多时候,遇见就遇见了。先前并不喜欢,他们的长头发,呃,同性恋?但前天第一次听,把我听哭了。真的。我原以为是那种浮夸的,暴烈的,叛逆的音乐,想不到却是那种清澈的,忧伤的,脆弱的,破碎的,像一个孩子般的中年男人,像他即将粉碎的人生。这几天,我一直在反复地听,反反复复地,循环地听。哪怕是今天傍晚。我一直在用山水音响,开到最大声,单曲循环。即使在我杀人的同时。”
  “为什么?是这首歌让你产生了杀人的想法?”
  “应该说与这首歌无关。事实上,我怀疑在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杀过一个人。那时我住在一个矿区里……”
  “你指的是你的小说《造谣》?我以为那是虚构的。”
  “你知道,一个作家无法完全虚构一个故事。事实上,我确实在那个矿区呆过。那个矿区,就像我小说里写的那样,是个封闭的小社会。那年,也真有个孩子离家出门,去投奔河南少林寺学功夫。那孩子是我的朋友,可笑的是,现在我已经完全忘记了他的名字。”
  “他在小说中叫王建国。”
  “可能吧。有时我只是随手写个名字。已经有读者向我反映了,我好几个小说中都出现了王建国的名字,问我是否有何深意?其实完全没有。这名字就是刚好摆在我手边的烟卷,我只是顺手点燃它,放到嘴边。”
  “那小说中被杀掉的孩子,是否真实存在呢?”
  “应该是的。记得那年我十三岁,是我第一次出门远行。那个夜里,我确实好像用刀子,或其它什么工具,捅了一个阻挡我的人,一个比我更大一点的小孩。跟小说不同的是,那天我并没有爬到那座山上去看高音喇叭。正像我的责任编辑说的那样,一个在矿区长大的孩子,怎么会以为高音喇叭就是‘造谣’本身呢?不同的是,那天我其实是沿着公路一直往前走。你知道,那天晚上的月光很好,八十年代的水泥马路在月光下是很明亮的。我一直往前走,希望能走到县城,或者其它更远的地方。那个晚上我好像一直在不断地走路,好像就那么一路走到天亮,直到矿区里赶出来的解放大卡带着父母,把我逮到。”
  “后来呢?”
  “后来也没什么,好像并没有受到什么惩罚。也许是父母都吓坏了。很奇怪,不是吗?我一如既往地继续读完矿区小学,然后到县城读中学,读大学,然后工作,一直到今天。”
  “那个孩子呢?那个被你用螺丝刀或其它什么工具捅了肚子的孩子?”
  “不知道。好像那件事被谁刻意隐瞒了。你知道,那是个奇怪的年代啊。”
  “所以你也不能确定你在十三岁那年就真的杀了一个人,是吗?”
  “但我总因此做梦,在梦中一次次地杀了一个人,事实确凿无疑,醒来时心砰砰地跳,整个人仿佛躺在水里。唯一不确定的,那个被我一次次杀掉的,那个倒霉的家伙,究竟是谁?他总是模糊的,身高,年龄,性别。但他同时又无比真实,触手可及,像一个跟我相处了多年的旧人。”
  “那么,是否可以推论,你说你傍晚杀掉一个人,或许也是个梦呢?”
  “这个不同。这个是真实的。我完全清楚。毕竟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我现在拿着手机,还感觉手上是黏糊糊的。——对不起,我刚才再次确认了一下。我的手现在很干净,指甲也剪得整整齐齐,但它是肮脏的,像我四十年的人生。我还记得她的脸,那张干净的脸,像栀子花一样的脸。我记得刀子捅进去的时候,如此顺滑,就像花瓣轻轻滑落到水面上。她的表情很安静,很坦然,仿佛早知道我会做这样的事。唯一吃惊的是我自己。”
  “能告诉我她是谁吗?”   “不,我不能说她的名字。”
  “哦。你还好吗?”
  “我不能说,我对太多事情都没有把握。就像现在我站在这个地方,左边是一大片收割后的稻田,肮脏的水洼,远远地看到一个长满香樟树的村子。我完全不知道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字。右边是丘陵,南方常见的红土矮山丘,上面种满了柑橘。这条马路,我站了这么长时间,甚至没有一辆车子经过。只有呼呼的风声。你听到了吗这风声?还有我车子里放的《波西米亚狂想曲》。隔着玻璃窗可能声音有点轻。但它好像一直响在我耳边。你说奇怪吗,在我四十岁生日的时候,与一首歌相遇,然后,我就像活在它里面了。被它完全吸进去了。它就像我一直想写的那种小说,是的,要有民谣,吉他独奏,要有歌剧和硬摇滚,要有六分钟夸张且任性的长度,和戛然而止的哭泣。它就是我。”
  “你还好吗?”
  “其实,确实也不太好。我在想那个可怜的女孩,她在如此美好的年纪,死在我手里。”
  “能跟我说说她吗?——如果你不想说她名字的话。”
  “嗯,其实本不该是她。今年年初在黄山脚底下,我跟朋友去拜访了一个大师,他斩钉截铁地告诉我,我今年必将杀死一个人!”
  “你什么时候开始相信这些的?”
  “从来不信,反过来,我一再跟朋友去拜访那些所谓的大师,一次次与他们交锋。他们的五行八卦理论,占星术,相术,他们的察颜观色,他们的含糊其辞。所有算命的伎俩几乎都建立在一种混沌理论和心理暗示下,用似是而非的语言和瞬间察觉的信息,组织大概率的揣测,一步步引导你走向你自己早就知道的答案。这跟大部分管理咨询差不多。但那次不同。我们到他家时,他几乎就是一个你在单位里经常看到的中年男人,穿着普通,长像普通,泡茶递烟,然后一言不发。对,他不让你说话,而其它很多人甚至会诱导你说很多话,从中透露许多你自己的信息。他就在一旁陪着我,喝茶,抽烟。然后开始说话。他把我从小到大的经历,清晰地阐述了一遍。没有丝毫含糊,就是某年月日你遇见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就像干部履历表一样准确无误。我一开始有点惊讶,甚至怀疑是否有人透露过我的信息,玩串通好的游戏。但他说,你十三岁时杀过人。这让我彻底震惊了。仿佛我在他面前是透明的。我現在还无法回忆他的脸,那个房间里比较暗,我们的脸都浮现在室内久久未能散去的烟雾中。然后他说,‘你今年还会再杀一人。’我几乎呆住了。我问他,是否有法破解?他说,无法,命中双杀。但可以自己选择杀死的对象。”
  “你说得我有点害怕了。”
  “更害怕的是我自己。我走出去的时候,在客厅等我的朋友说我脸色铁青,整个人哆嗦得像风中的叶子。回来后我一直在想,不,我想的不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杀人,而是该选择谁。”
  “这个,真可以选择?”
  “是的,我确实很认真地考虑过,如果真要选择,会是谁。告诉你,我列表中第一个人是老K。对,我的顶头上司。公认的工作狂,优秀的能人,单位里的暴君。然后呢?其它方面几乎乏善可呈。我从未遇见过这样一个人,他生命中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献给了工作,不,更准确地说,也许应该说是他的仕途。无数次,深更半夜接到他的电话,询问某工作报告中的数据细节。这不是做作,也不是刻意表现,而恰好是他夜间应酬完毕,一觉睡醒,顺便开始工作。你总会遇见这样的人,把工作报告当作综艺节目一样,在半夜三更看得津津有味。跟着他的人个个累得人仰马翻,耳石症,高血压,胆囊炎,等等。他自己也百病缠身,却仍然精力充沛。也许在中国,你会遇见很多这样的官员吧。在老K手下,你是无法有自己的私生活的。有次,本地报纸上登了我一首诗,虽然用的笔名。然后不知道谁向老K打了小报告。老K在某个会议开始前开玩笑,说,哟,我们中间出了个诗人啊,干工作就是要有才情,有诗意,才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然后在会议中,再次强调,要5+2、白+黑地干。是的,他们总是有办法,让你觉得你是错的。他们很多人在晚间喝酒、打牌,或做其它营生,偏生能每时每刻关注领导的电话和微信,第一时间点赞转发,仿佛他们永远战斗在工作第一线。而领导们喜欢这个。谁不喜欢全心全意的拥戴者呢?哪怕是假装的也好。毕竟大家都只是心照不宣的游戏罢。那段时间,我很焦虑,自己越来越像个工具,螺丝刀或者扳手。我不敢去读那些心爱的书,扪心自问,感觉自己不像一个合格的干部。我就像来自白区的地下干部,总觉得自己不洁,拼命要自我反省和检讨,揪出皮袍下的那个小来。”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痛苦。”
  “表面上却是风光的,被重用,被提拔,不是吗?真正的冲突是在政府交办的南门街改造上。当时我对同济大学的方案提出反对意见。他们准备把沿街的旧店铺全部推倒,那些只不过是建国后到八九十年代的破旧建筑,毫无文物价值。他们的方案是全部采用明清徽派风格,打造一条类似杭州清河坊一样的仿古街。我反对的理由很简单,这样的仿古街太同质化,千篇一律。而南门街原来的旧房子,虽然没有文物价值,却是几十年来人们生活的处所,有生活体温。如果说价值,这是现代文物价值。然后老K在会上泼口大骂,说我什么小资产阶级情调,小肚鸡肠上不了台面,只合躲在暗处写几句破诗。”
  “所以,你动了杀心?”
  “是的,我想到了黄山那位大师说的话。我想,士可杀不可辱,或许应验在这里吧。然而没有,因政绩显著,老K很快被调到省里了。临行欢送酒宴,我随着人群,祝贺,敬酒,你知道我这脾气。然而他特意走过来敬我酒,说,你是有才的。这让我有点眼泪汪汪了。”
  “也是喜剧收场。”
  “是的。所以,老K不在我的名单了。第二个列入的名字是我妻子。”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爱她吗?”
  “她的确很好,无可挑剔。结婚十年,是个称职的好妻子。直到最近,她终于对我无法忍受了。她说,她不喜欢我的看书,我的写作,我的发呆,我的对世界心事重重的模样。你看,可笑不,十年了,她终于说出来了。”
  “就为这个,你要杀她?”   “她提出离婚,你知道,这对我是致命的。我们如果婚姻有变化,要向组织汇报,要填写个人重大事项报告。这会毁了我的前程。我说过,我来自矿区,一个家家户户在一起吃晚饭的小社会。直到今天我还觉得,一大家族一起吃晚饭是件幸福的事。如果离婚,我的家人会怎么想?当然,还有我自己,你知道,我一直很自卑,我在竭力隐藏自己真实的内心,我知道我浅薄,怯弱,仿佛永远在双层玻璃后观察这个世界。我永远把自己躲在一个安全的角落。同时我是个好演员,会扮演完美角色,在场合上表现得得心应手。只有在家里,在周末我一个人整天躲在书房里时,那个孤单无助的小孩,才是我。而她,要毁了这些。我感觉被全世界抛弃了,像一个人站在一个孤零零的高处,所有的雨水都淋向我。我们已经分居了,同在屋檐下的分居,然而好几次我半夜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站在她的床头,手里握着那把藏刀。而她睡得正香,仿佛世界一片美好。”
  “所以,你终于还是……”
  “我杀死的,不是她。是另一个女孩。可怜的女孩。她何辜,认识了我。她只有二十几岁,年轻,漂亮,像一朵刚绽放的花。你知道吗,她对我有多好。多少次,她会静静听我说那些破事。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她不会嘲笑我。她愿意耐心地读我写下的文字,哪怕是阴郁的,癫狂的,病症的。有一次,在万达广场的星巴克,我用手机记下几句混乱的句子,一首诗?或许吧。其实非常普通的词,‘我是三次被放逐的王孙/一次是北方烽火,一次是宗室屠戮/一次是南方午睡中的遗忘与宽恕’,像我所有写过的文字一样矫情,苍白。但那一刻仿佛用尽了我全身的气力,仿佛我要用毕生的微不足道的苦难,来诠释这几行平淡无奇的诗。这是一种双重的悲哀。
  “你是这么看待你自己的文字?还有你的人生?”
  “那时,我无论如何也止不住泪水。是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在人声嘈杂处,在某个角落,我,一个中年男人,衣着光鲜,一败涂地,忽然就眼泪汪汪。我知道我的人生,我在几个战场作战,然后一一被打败。一次次,我想逃离,想杀死无形的对手。你知道吗,其实,真的是盈亏同源,成就你的事物,同时也在戕害你。所以海明威只能很男人地自杀,乔布斯会偏执地对待苹果公司和自己的胰腺炎,而李佛摩尔终于厌倦了一次次的触底反弹。哦,死亡,我们无法理解那些身处高处者为何还会选择自杀,其实,在那一刻,所有成绩与光荣都是虚无的,都已经清零,只有当下的痛苦,只有你的病,你的牙疼,你胃中的空落落,你所有一点点的不如意,是最真实的,专属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也知道,当时,在那里,万达广场星巴克朝南的没有窗户的角落里,全世界只有一个人,她就坐在我对面,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我。我想,她明白一切。她的拥抱温暖,柔软。她的身体像世上最完美的诗歌。我发现我几乎没有一分钟不去想她,醒来的第一秒钟,睡着时的梦里。钱钟书说,老男人恋爱,就像老房子着火。我开始恍惚,企图在梦中抓住什么。她的影子,她的笑。我几乎发狂地想知道,她每一分钟都在干什么,和谁在一起。皇后乐队的主唱弗雷德说,有时候我会冷汗涔涔地醒来,因为孤身一人而害怕。我也一样。一模一样啊。我始终在想,老天为什么要让这样的一个女孩来到我身边,一个我终身都无法企及的女孩,一定是有什么意义。这意义远比我这个人重要。有天晚上,梦中醒来,我忽然明白了,大师为什么说我会杀人,而我自己可以选择。我必将选择一个我最爱的人,她如此美好,而我注定无法得到她。我不忍心她活在这个芜杂的,我们短暂相聚却注定要永远隔离的世上。事实上,在多年的梦中,我早就已经一遍遍地把刀子捅进她那无辜的身体,杀死了她。而我必将在现实中亲手杀死她。”
  “你……”
  “傍晚她过来,像悲剧的女主角,像漂浮在水面的奥菲利娅。我最后一次拥抱她,然后用刀子简单明了地捅进她的身体,就像我十三岁那年一样。仿佛是一次回归。如果命中注定要承担罪孽,就让它来吧。我看见她还是微笑的,好像早就想到这个结局。她叫杨柳。我亲手杀死了一棵可以相依为命的树。然后我出门,开车,沿着一条陌生的道路一直往前。现在,我说完了,所有的一切。我愿意承担所有后果。现在你可以报警了。”
  “为什么打我电话?”
  “随机拨打的,按通话键,跳出来的就是你,署名是叶子。你是叶子吧?对不起我想不起你是谁了。”
  “你不知道我是谁?”
  “坦率地讲,不是很清楚。但我觉得你是个很熟悉的人,我听见你的声音。你的声音,让我想把这一切告诉你。我需要有个人听我说话,然后帮我解决剩下的事。”
  “我是杨柳啊,你没有杀我,我还好好的,在听你说话啊。”
  “不,我不能确定。你的号码显示的名字是叶子。如果你是杨柳,那这个叶子是谁?几个小时前我杀死的那个女孩是谁?”
  “你没有杀我,你也没有杀死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你没有杀人,十三岁那年,四十岁的今天。一切都只是你的幻觉。你说的叶子,是你小说《老木是一棵树》里面死掉的那个女孩。现在跟你说话的,是我啊,我是杨柳啊。你没有杀死任何一个人,你只是累了,你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已经两天了,你写小说写太久了,你说的这些,不是真的,只是你的梦或者文字,不是吗?一切都好好的,你回来吧,回来好吗?你回来,一切都好的。你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在那里。你看,这条马路这么干净,却没有一辆车子经过。这片收割后的空荡荡的稻田,就像我四十岁的生活,空空荡荡。你是叶子,或者杨柳,我不知道,你是我现在唯一想通话的人,想听的声音。现在我讲完了我的故事,我要挂掉电话了,你看手机都快没电了。我现在不想开车了,我想走路,就这么往前走,像十三岁那年一样。但不会有一辆卡车在后面追我了是吗?还好我带着耳机,我会听着《波西米亚狂想曲》,一路走下去。走路,多么美好的事。我会沿着这条路,这首歌,这些年来写过的文字,一点点,鈍刀割肉般的记忆,一直走下去。再见了,你,和你的声音。再见了,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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