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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來了群不一样的“医生”。
宋龙超和团队成员们身着红黄交错的白大褂,套上红鼻头,顶着花花绿绿的爆炸头,架上大框眼镜,迈着滑稽的步伐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宋龙超是“小丑医生”,作为替代医疗的一个分支,主旨在借助快乐的力量,缓解患者对疾病的恐惧和焦虑,增强其依从性,更好地配合医护人员完成检查和治疗。他像魔术师,塑料空针和压脉带在他手里秒变“直升机”;他有时更像个讲故事的好手,阑尾炎患儿恐惧的手术室,在他的描绘声中幻化为绿色的奇异太空。
“小丑医生”不是小丑
在国外,“小丑医生”早已作为一种专职而存在,它着重通过表演来观察、记录病患的病情和心理变化,再汇报给医生,从而跟进治疗。国内尚没有这个职业。宋龙超的团队在成立之初,规模只有数十人,包含医院的医生、护士及后勤人员。那时他们觉得这个概念新鲜,对它的理解也仅仅停留于:穿着奇装异服扮成小丑,进行一些滑稽幽默的表演从而逗乐病人。
事实上,“小丑医生”不是小丑,逗乐病人也不是小丑医生的最终目的。病患除了自身的疼痛外,还存在心情上的不愉悦。想要减轻病患的痛苦,要同时从心理上和生理上下功夫。
针对不同病患,例如儿童和老年人、隔离病患和终末期患者,宋龙超他们摸索了不同的表演方式,通常以2到3人为一组,在不干扰病人的前提下进入病房。
宋龙超遇到过一位肺癌晚期的老人。老人70岁,配合着完成了第一期化疗,却在第二期化疗的中途抗拒治疗,并且拒绝和医护人员沟通。“小丑医生”们在接到老年病房医生的求助后前往探望。老人虽然对“小丑医生”爱搭不理,但他们了解老人的最大的爱好是下棋。“小丑医生”团队派出宋龙超和另一位护士来到老人病房,和老人隔壁床的病人开始了下棋比赛。
第一天老人隔床远观,并不作声;第二天,看着频频出错的“小丑医生”,老人总是忍不住指点两句,“你这个棋不该这么下啊”,却仍旧秉持着拒绝沟通的态度;到第三天,老人终于按捺不住,他拉下了故意示弱的“小丑医生”,亲自上阵。
棋盘最终成为医生和老人沟通的桥梁。持续一周的棋盘对阵中,老人慢慢敞开心扉。年过七旬,考虑到家庭负担,他不得不在高昂的化疗费前止步:“我也想化疗,但是钱不能浪费在我一个糟老头子身上啊。”事实上,老人的孩子一直在积极筹措医疗费用。经过沟通,老人坚持又化疗了两期,病情得到好转。出院后,他还不时打来电话跟“小丑医生”们约战。
快乐可以减轻病人痛苦
宋龙超首次接触“小丑医生”这个概念是在2015年,当时他是四川省人民医院的手术室护士,他的护士长和成都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以及雅安市人民医院的三位老师,从意大利研修回来,带回“小丑医生”这个概念,并于同年联合倡议成立了小丑医疗志愿服务团队。
2015年,宋龙超被查出患有甲状腺癌症。他经常劝慰病人不要紧张、不要害怕,但当自己生病住院、躺上手术台时,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宋龙超在深深的恐惧中睡去,睁开眼时躺在雪白的病房里,看着身上满满的仪器和管子,听着心电监护仪滴滴的声音,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直到有一天,他听到一阵熟悉的笑声,看到自己的同事们穿着奇装异服,戴着红鼻头走进了病房,和以往不同,从病人的角度看“小丑医生”,宋龙超会觉得快乐真的可以减轻病人的痛苦。他决定加入这个能给病人带来快乐的队伍。
“小丑医生”团队成立的第二年,宋龙超接到科室电话,电话里,有小朋友喊着要找“小丑哥哥”。那是一个长期接受化疗的患儿,此前他在病房治疗了快一年时间,和“小丑医生”有过多次接触。这次返院复查,想在出院前再见见“小丑哥哥”。
小朋友送了宋龙超一幅画,他的画里,宋龙超和同事二人牵着他的小手。他说等自己长大了,也要做“小丑医生”。
成为“小丑医生”的几年来,走进病房前,宋龙超会先在门口深呼吸,给自己能量,把自己的情绪状态维持在一种快乐的氛围里,进去之后就不要让这股能量轻易掉下来。其实也可以理解为:怎么滑稽地进去,就怎么滑稽地出来。志愿团队对“小丑医生”的培训是全方位的,医疗知识是基础条件,否则很容易引发医疗事故。例如与白血病患儿沟通时,需要“小丑医生”熟悉基本的隔离和防护措施,才能避免患者二度感染;其次,医生最好能懂些心理学知识、道具使用以及表演技巧。
把在医院治疗视为一个游戏挑战
随着团队成熟,宋龙超希望“小丑医生”能参与到病患全程的治疗中,这包括病患入院时的健康宣教、术前准备、麻醉陪伴以及苏醒后的治疗阶段,他们想让有需求的患儿从入院到出院的全阶段,始终觉得有人陪伴,并且把在医院治疗的过程视为一个游戏挑战。
宋龙超曾遇到过一个急性阑尾炎患儿,疼痛难忍,却又抗拒手术治疗,医生和家人都拿他没办法。“小丑医生”团队跟家长沟通,根据小男孩的喜好制定了一个方案,宋龙超扮成太空人,成功吸引了小男孩的注意力。术前宋龙超告诉他,只有配合医生叔叔,才能进入外太空遨游,那将是一个绿色的外太空——手术室中医护人员的衣服以绿色为主。宋龙超还跟小男孩承诺,等他睡醒之后,就能顺利从外太空返航,到时,“小丑医生”会亲自接他返回地球。术后,“小丑医生”再见到男孩时,男孩说,他是做着外太空的梦醒来的。
宋龙超试图说明:不过度依赖夸张的道具和服饰,“小丑医生”将会内化为一种多数医护人员都能习得的诊疗方式——即时、完备、快乐医疗。
在中国,“小丑医生”到现在还没有很完备的职业概念,国内的条件没有办法支持“小丑医生”作为全职来做,大多是医生、护士和志愿者利用业余时间来参加活动。最初,“小丑医生”团队将西方小丑的形象照搬到病房。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后来这样的小丑形象被孙悟空、熊大、熊二等中国化的卡通玩偶服取代。
宋龙超有次在小儿外科值夜班时,遇到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作为新入院的病人,他面临着包括抽血在内的各项体征检查。孩子抗拒抽血,同事跟他讲故事、放儿歌都不管用。孩子老爸也变着法子哄他听话:
“买棒棒糖?”
“不要!”
“买赛车?”
“不要!”
“买飞机模型?”
男孩有反应了。这时宋龙超手里没有飞机模型,只有听诊器、输液器、空针和压脉带。
他把两个全新的塑料空针的活塞抽出,芯杆一拔,两个一交叉,粘上橡皮泥,最后用压脉带捆绑加固,立马就变成了一架战斗直升机。眼见着周边小道具变成飞机,小男孩立马来精神了。宋龙超做了两架,和小朋友一人手持一架进行飞行比赛,男孩输了比赛,作为赛前约定的条件,他同意接受抽血打针。
这样一来,压脉带从“战斗直升机”上取下,重新又绑上了男孩的手臂。小男子汉说话算话,眼泪汪汪地完成了抽血。
如今,国内尚不支持把“小丑医生”作为全职来操作。对从事这一志愿活动的医护人员而言,宋龙超们面对的是时间的紧迫和行业内外的误读所带来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