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诗意和激情的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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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的流逝常让人感怀。
  面对任海荣层层晕染的水墨山水画,这种源自黄宾虹,甚至更早可上溯至唐宋的水墨艺术,令人不禁有一种世事苍桑的感觉,因为这后面是博大精深的五千年中华文明。岁月在水墨皴染中悄悄流逝,这岁月又化作水墨的山水留存于天地之间。当这些山水画象自然的山水一样闪回在眼前时,水墨的氤氲与迷漓,朦胧与混沌,交织在一起,在层层晕染的黑色之中,又透出光明的白色来,黑白的反差是如此交错迭现,而白光却像闪电一样直达人的内心。面对这样的山水画,可以用《千字文》开头的两句话来概括: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一片天地初开时的混沌,一片云雾缥缈般的苍茫,一片海枯石烂似的野莽。是《红楼梦》中开头的大荒山无稽崖,《西游记》中天崩地裂飞出孙悟空的花果山,或者是八大山人笔下野逸苍润的荒山秃岭,在用水墨表现山水方面,中国绘画达到了人类艺术的高峰。借用法国前总统希拉克的说法:当我思考在中国文化和人类文化中究竟哪里最能体现尽善尽美的最高境界时,我认为这就是在中国文化中的诗画同源。
  山水中孕育着诗意,也孕育着生命。墨分五色,错落交叠。最简单的两种颜色黑与白,表达出来的都是最本质的生命,最本真的诗意,这是浑厚华滋的旋律,天地大美的象征,中国山水画从来体现的都是中国的精神,不是吗?“析万物之理,判天地之美。
  黄宾虹曾经把他的山水用中国哲学《易经》中的太极原理来构思和布局,山水相依,风水相通,不凝固,不滞塞,山水充满画面,却仍然浑厚华滋,迥然有别于宋元山水的空寂萧寒,最原始的笔墨和线条最能接近自然的本质,从而揭示人的内心。任海荣曾经潜心于中国传统的山水画,特别是黄宾虹山水画多年,也从自己收藏的古物中感悟色彩和线条的奥妙,这一切到了他笔下又成为充满苍茫寥廓的山水世界。
  版画是任海荣的本行,那种黑白相间的色块与线条,使他在用水墨捕绘山水时,笔墨的运用具备一种别样的苍劲和浑厚的张力。他师从于版画大师赵延年先生,“放刀直干”的师风以及正直大慈的人格力量,潜移默化成山水画中的色块和线条。在现代中国绘画史上有一个别具特色的现象,很多出色的国画家都是从版画转过来,从版画到国画,有一个优势就是造型能力特别强,对黑白两色的把握非常到位。赵延年先生的水墨人物画也是如此,无论是水墨的效果,还是人物的造型,都极其传神。
  写生是任海荣的功课,他的写生册页《天目纪游》、《徽州风情》等都是一个时期实地观察写生的结晶,无论是酣畅淋漓的泼墨写意,还是精致入微的勾勒刻划,都是为一方山水写照,为一方土地传神,在积墨叠加的基础上,又加入泼彩,凝重之中,又有空灵的意境,浑厚而又悠远。山水写生,如果把握不当,往往仅具有形式感,而乏内在的神韵,这是山水画创作的难度所在,无疑这和创作者的文化底蕴有关,并非仅仅是技巧的表达。既能写生,又善于提炼,妙造意境。任海荣的可贵在于,在摹形状物的同时,又能为山水传神,其实这是他内心世界的展示,胸中自有一番天地。那种幽冥入微的内心感受,由孤独寂然而生的人生况味,从而让人触摸到蕴藏于中国文化深处的诗意和激情。
  《天目纪游》中大树王的册页,画面不大,以宿墨、焦墨反复叠加皴擦,把原始密林中参天大树的高大伟岸表现得淋漓尽致,密林的深邃,树木的雄伟,仿佛一曲森林的交响乐,令人振奋,充满激情,而这是在一幅不到一个平方尺的册页上展开的,它实际上表达了画家的一种内心追求,也是一种人格的显示。这让人想起版画大师赵延年先生的一幅水墨画(约三平方尺)《独秀》,画面中央就是巨大挺立的树干,黑白构成了画面的主色调,树干上水墨的渐次皴擦晕染,层次分明丰富,整个画面浑厚苍茫,撼人心魄。这分明是赵延年先生自我的写照,黑白的强烈对比和反差,展示了一个博大沉雄的内心世界。
  诗意的表达是空灵和含蓄,这也是中国绘画的特征,在任海荣的《徽州风情》写生册中,通过翠青的块面晕染,运用水的自然流动,使整个画面显得空濛灵动,富有诗意,这和宿墨层叠的大块黑重山水相比,又是另一种面目,所谓温润华滋,把山水的清远幽美诗意地表现出来。
  海荣其人,初看之下,轮廓模糊,极其平凡,但细细观察,则如他笔下的山水,层次丰富,其人温和淳厚,读他的山水画,也有如此感觉,而在平静温和的画面后面,却蕴含着如火的激情。他的山水是黄酒,绵柔温醇,但后劲很足,因而这是中国的。版画等技法的运用,又使他的画注入了现代元素。尽管,他所用的山水表现手法仍然是源自传统的,在表现时代精神方面有所欠缺,不过,透过他的山水画,无时不感觉到独特的内心世界和强烈的个性色彩,因而又是现代的。
  和西方文化中把情感和精神寄托在女性身上不同,中国文化更多是把情感和精神寄托于山水之间。最为著名和最有代表性的是宋代文豪欧阳修,这位祖籍湖州的诗人、散文家在《醉翁亭记》中这样写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画是中国文人寄托情感的载体,也是心灵的归宿,因此,中国山水画不同于西方的风景画,不是停留于简单的摹景状物,而是有着丰富文化内涵和哲学意蕴的内心观照。明末项圣谟的《大树风号图》就是其中的代表作,深厚的山水背景中一棵冬日的大树几乎充塞整个画面,一位老人在树下沉吟,整幅画显示出来的是大变动时代人的孤独荒凉的精神世界。
  当我们看惯了五彩缤纷的彩墨画后,欣赏纯粹由黑白两色组成的水墨画时,获得的美感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这是一种高级的审美。山水画是任海荣的精神家园,读懂他的画需要人生的阅历。
  在前身是东吴大学附中的第十二中学,任海荣有一间画室,爱才重文的学校为这位美术教师提供了一方自由的艺术天地。寂寞伴随着创造,也催生了辉煌,从他的山水画中,我们读到了一个人如何可以忘却尘世的纷扰,精心营造自己的艺术世界,并且感受到孤独中孕育的心灵的力量,那种穿透人心的诗意和激情。
  一片混沌中放出光明来,这光明就是我们的理想和追求,是五千年中华文明的结晶,是生生不息的民族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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