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尽是不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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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语:一辈子那样长,我却永远给不了你安稳,倒不如放手,给你碧海蓝天。
  从一开始我就不该贪婪的。
  001
  白砚忱一脸铁青地踏入后院时,唐玉婉正坐在葡萄藤下翻着本外国书看,快九月的时节,天气还那般热,她顺手拿起搁在小石台上的玉团蒲扇,轻轻扇着风。
  直到那双蹭亮的军靴踏到她面前,她才感受到潜伏的危机。
  只那么一眼,她便看见他满脸冷峻,眼里布满血丝,紧攥的双手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急促的气息间散发着一股子酒味,本就冷冽的眸子更加阴鹜地盯着她,像要活活吃了她。
  很显然,较之从前,她这次更为激怒了他。
  她刻意忽视,只起身去拧了一条湿毛巾,准备给他擦满头满脸的汗,而她还未迈动步子,便被他一把扼住了脖颈,他的力道很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耳旁传来他的斥吼:“为什么要去招惹她?”
  对上他炯炯的目光,她咬着牙关一字一句:“我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
  他忽然猛地松了手,将她一下甩到石桌上,那石桌本是个三角形状,她刚好扑磕到尖处,当场在额头戳了一个血洞,浸出一块鲜红,他睨了她一眼,毫无温度地勾了勾嘴角:“一个死人对你还能有什么威胁?”
  当然有。
  唐玉婉自嘲地笑了笑,若不是你还念着宋静菀,我又怎会派人毁了她坟墓?
  她却是不会这样告诉他,像是在摇尾乞怜他的爱。
  她趴在地上没有说话,白砚忱自然也没耐心等她应声,只扯了扯军装的衣领,方才的怒气似乎消下去些,却也不想再看她一眼,仿佛任何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
  看着他渐渐走出自己的视线,她紧绷的身子一下子软塌下来,双手缓缓环上膝,顾不得额头传来的痛感,就那样蜷缩在地上,远远望去,像一朵无人问津而枯萎的野玫瑰。
  这也没什么不对,在他心里,她就是这样的不值一提。
  他一直认定她是害死宋静菀的罪魁祸首,从那时开始,他便不待见她。
  她没什么可辩解的,这本就是不争的事实。
  可统帅与夫人关系不好,时常争执,日子多了,竟连公馆里的下人都见怪不怪,现下她跌在地上,也没个丫鬟伙计来扶,哪像个阔太太该过的日子。
  有时恍惚,她甚至想,是不是该签了他扔过来的离婚协议书,不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可仅是想想,她的心便刺啦裂开了口子,疼得直不起身。
  又怔怔地落下泪来,他们之间也有过温存的时光,那时他教她用枪,和她赛马,也曾一同在寒冬的冰面上携手起舞。
  彼时她还没有嫁给他,他也没有遇见宋静菀。
  那是1924年的深夏。
  002
  唐玉婉近日来颇为气恼。
  前几日她和朋友合伙办了个报社,谁料开张不过两天,门面场地便被晋军的人强行征收为新兵训练营,如今这世道不太平,军阀只手遮天,强取豪夺的事情并不少见。
  她只是恨自己看错了人,那晋军的统帅白砚忱她是听说过的,留过洋,也读过不少圣贤书,理解老百姓贫苦,闹饥荒时他还设了救助点,免费发放白粥,怎么看都是个讲理之人。
  她早该知道的,这都是他在为美化形象装模作样,天下乌鸦一般黑。
  可她偏偏不吃这亏。
  洋洋洒洒批判晋军的文章很快就被她刊印出来,接着联合同伴贴满大街小巷,此事很快就闹了开,在这军阀混战的关头,既然他不懂得收拢民心,那她便帮他全部散去好了。
  当天下午,她便被手持枪杆的卫戍扔进了监狱。
  夜晚时,那坚硬的牢狱铁门被哐当两声打开了。
  她抬起头,看着为首之人向自己靠近,只看见他身形修长,步履稳健,轮廓分明的脸庞带着几分气势,该是白砚忱。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她:“你就是唐玉婉?”
  她没有理睬,他也不以为意,自顾自笑道:“听说你俄文很好?恰巧近日我与俄国人有几笔军火生意,你跟着做下翻译,算是将功补过。”
  这一番毫无人权般的命令,不由让她心里又生出几分厌恶:“我不会为你这恶霸做事。”
  他脸色忽然阴沉下来:“这可由不得你。”还未等她再次张口,他便对身旁的士兵吩咐道,“带走!”
  他已经转身往外走,士兵毫不马虎地上前就要架着她走。
  可不过一两秒的功夫,所有人忽然猛地停下了步子。
  唐玉婉这一看才知,他正走到牢门口,却被人用手枪指着脑门逼退了回来。
  那持枪之人浑身带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气场,单看他如今的神情动作,这大暑天的,竟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再细看脸,却是十分温和俊朗,只见他开了口:“宋副官,你倒是让我听个明白,这是怎的一个情况?”
  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方才她错把白砚忱的副官当成了他本人。
  周遭又响起白砚忱不冷不热的话语:“不知道?你在跟我说不知道?”
  那一瞬间,在场的卫兵低下了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而唐玉婉小心翼翼地看了白砚忱一眼,不知怎的,就那一眼,她的心脏便前所未有的砰砰砰的像要跳出来……这,就是一见钟情么?
  “我倒不知你可以做我的主了。”白砚忱意态闲闲的一句话,直让李副官吓破了胆儿,在他的扳机未扣动之前,他双手发抖猛地扯过站在一旁的唐玉婉。
  “放我走!”
  “砰!”
  对这种叛徒,白砚忱一向不留情,何况这些时日他出去考察军情,李副官竟背着他做了许多败坏晋军名声的事,只是她眼睁睁看着李副官倒在血泊里,震耳的枪声仿佛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她第一次见这种场面,饶是再自诩胆大包天,七魂也被吓走了六魄。
  他这才仔细看着她,精致的面容下还存留着余悸,他暗想,就这点胆子还逞什么强,当真还以为她有多大本事敢把晋军批得一文不值,正想着,她忽然走到他跟前,朗声问道:“我可以走了吗?”   他一愣,竟是不经意露出了笑意,旋即点了点头。
  “等等,”他忽然又叫住她,“不知唐小姐能否帮白某一个忙,我的确是缺个俄文翻译的。”
  她头一歪,脑中百般思忖,也就是说,可以与他朝夕相处了?
  这般犹豫,却让白砚忱以为她不乐意,倒也不勉强,只是外面夜色已深,他顿了顿:“那我派人送你回去。”
  “如果你亲自送我回去,我就答应你。”她得意地看着他,心里却有点忐忑。
  他从未听过一个女子说出如此直白的话。
  然而那瞬间,他竟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在皎洁的月色下淡化成了虚无,只剩她笑靥如花的模样一点一点闪现在他脑海,让他不自觉地想要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良久的停顿后,是他璀璨笑了:“好。”
  003
  第一天上班,她很是期待。
  围在镜子前磨蹭了许久,最终选了件水天绿的旗袍,又仔细涂了层胭脂,化了个淡淡的妆,她本就生得好看,如今一打扮,竟然让她自己都觉得动人起来。
  刚出门,入眼的却是白砚忱正慵懒地环着胳膊靠在汽车上,这是亲自来接她上班。
  她走至他跟前,笑着打趣:“为统帅办事,都是这个待遇么?”
  “对方选下的交易地点很偏僻,怕你不熟悉路线耽误了功夫,所以来带你过去。”他打开车门就要上车,却见她一脸失望地杵在原地,他明知原因,却佯装无奈地耸了耸肩笑道,“你好像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她噘起嘴置气似的嘁了一声,却也不理睬他,直接钻进了汽车里。
  他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递给她几份公文资料,让她先熟悉熟悉情况。
  汽车一路颠簸,最终停在郊外的一座废弃工厂里,这光明正大的生意,却偏偏选了个人烟罕见的地界,周围阴森森的,倒让她有些害怕。
  “跟紧我。”他似乎看穿她的心思,满目柔情地看了她一眼,这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忽然让她莫名心安。
  一番交涉下来,她总算见识了外国佬的老奸巨猾,这批军火很抢手,这买卖成不成他却也不表态,就那样晾着白砚忱,待价而沽。
  一连三天都是没结果。
  不过这军火生意一般商人是不敢碰的,除了土匪便是军阀,白砚忱这两天也探了个虚实,如今那几个军阀都出不起高价,有放弃的苗头,只有玉龙山的一伙土匪还紧咬着这批货不放。
  对那伙土匪,白砚忱也是查出不少资料,其中唐玉婉,竟是跟那伙土匪有干系。
  不管怎样,这事算是有了进展,知己知彼,这仗也就好打了。
  白公馆的办公厅里,唐玉婉翻译完最后一份文件时天色已黑,她摸了摸干瘪的肚子,还未开口,对面的白砚忱便放下手里的档案,走到她跟前:“饿了?”
  她点头的瞬间,他竟觉得像是有人对他下了命令,必须要完成。
  他是头一回有这种奇妙的情愫,却又感觉,是那样美好。
  车子一路风驰电掣,很快就停在昌盛大饭店门口。
  他打小就不能吃辣,她却是点了满满一桌子川菜。
  却也没点破,只捡着几道看起来稍微清淡点的随便应付了几口,她正对着那香辣大蟹左右为难,他竟夹了几只过来,动作熟稔地拆了蟹,将蟹黄用勺子挖到瓷盘里,接着又递给她。
  这套动作自然流畅,仿佛他曾这般为她做过许多次似的。
  她捡了便宜还卖乖,言简意赅地评价:“手艺不错,不成想一个小翻译竟让统帅下这工夫。”
  他还在拆着蟹,听到这话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跟着她起的腔调,戏谑道:“你这小翻译吃了我的饭,若是办不好我的事,我可不轻饶你。”
  她连连摆手:“那我可不敢再吃了。”
  这时包房的门被人推开,是服务员来上菜,竟全是清淡的饭菜,她接过他递来的瓷盘,笑道:“这些该是合你口味了,本小姐呢,就不用你伺候了,你快别把自己饿坏了。”
  他配合着她,有模有样地道了声谢。
  他的吃相不太绅士,带着带兵之人特有的洒脱豪爽,在她看来,却出奇地俊逸迷人。
  临走结账时却突然有人横空出现,拦住她的去路。
  看模样是个富家子弟,一开口就带着放荡不羁的纨绔样:“算命先生说我今日有好事,果不其然就遇见了小姐,不如这样,这顿饭我请了,不知小姐可否赏光一同听个戏?”
  真真烂俗的搭讪,她是不给好脸色的,可不等她开口,便有人气势汹汹地挡在了她前面。
  “这点饭钱我白公馆还拿得起。”白砚忱不怀好意地打量他一眼,接着便将唐玉婉拉到自己面前,对着那人道,“你眼光不错,只是这位小姐,”顿了顿,“名花有主了。”
  顾允在原地看着他拥着她离开的背影,失神了许久,回想起她方才的容颜,竟又不自觉笑了起来,那个人影儿仿佛就在不经意间住进了他心里。
  坐在回程的汽车上,她气鼓鼓地讨伐白砚忱:“你这是干涉我交朋友!”
  白砚忱的反应比她想象中还激烈,方向盘打了个弯,他竟是猛地踩了刹车。
  耳边似乎还响着急刹车的呲呲声,他却扳直了她的身子,眸子里的光芒灿若星辰,他问她:“那你愿意不愿意让我干涉?”
  她笑意渐浓:“不,这太不公平。”
  “好,你要公平,那我给你公平。”他忽而拔出车钥匙朝她递了去,像举行一个隆重的仪式,“我把白砚忱,交由你管制了。”
  而她浅笑如勾,伸出手接过了悬在半空中的钥匙。
  004
  那之后的几天,唐玉婉反倒不常在公馆待着,为了他的军火一事似乎忙得不可开交,也多多少替他打探了一些消息。
  而好事成双这话用在白砚忱身上,却是一点不假。
  他的感情稳稳当当,每次想起唐玉婉,他整个人就像掉进了蜜罐般甜蜜,而搁置了一周,俄国人的军火,最后竟让他以低价成功拿下。
  这没什么不对,拿下军火早就是他预料之中的事。   唐玉婉也一点不意外,大概是知道她提供的消息很有用,只是她知道他开心,特意熬了几天夜学习厨艺,此刻正做了几碟点心端给他。
  他还在和参谋长商讨军务,她便在书房外面等着,却不经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啪!她手中的食盒猛然掉地,几个青花瓷的小碟子瞬时被摔成碎片,只剩下点心咕噜咕噜地滚着。
  白砚忱原来早就知道,她是那土匪的女儿。
  甚至是利用她的感情,让她自愿在父亲那里套出拿下这批军火的出价底线告诉他,他才如愿得到了那批军火。
  都是陷阱。
  他显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打开门,却只见一道掩面而泣跑远的倩影。
  才回到住处,外面便传来轰隆隆的敲门声,她听见白砚忱着急的声音:“你总不能就这样给我判了死刑,你开门,给我个机会让我把话说完。”
  她哪儿还肯理他,任他在门外敲打嘶吼。
  个把小时的工夫,月亮都上了枝头,她仍能听见他的声音。
  来回走动了一阵,她终是忍不住地打开门,可却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原来,他已经走了。
  她自嘲地笑了两声,自己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
  正难过着,窗户玻璃忽然砰的一声碎了满地,此刻被月光覆盖着,泛着层层银光。
  而白砚忱踩着碎片,缓缓朝她走了过来,她瞬时又来了气:“你给我出去!”
  他定是不肯走,可还来不及道歉,他却忽然瞥到了什么,猛地把她扑倒在地:“小心!”
  周围响起砰砰砰的枪声。
  他不知那伙蒙面人是何来路,但很明显是奔着他来的,他突然恨起自己来找了唐玉婉,害她白白受牵连,他自己要防备,还要护着她,很快手枪里就没了子弹,掩护着让她跑的时候胳膊忽然中了一枪,她惊吓得叫出了声。
  为首的蒙面人这才惊叫:“小姐?!”
  唐玉婉这才认出那是他父亲最得力的手下,他有命令在身,此刻见白砚忱又受了伤,自然是不肯放过,可她竟拿起地上的玻璃碴子抵在脖间,以死逼他后退。
  这么些年,白砚忱生里来死里去,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今晚的情况也完全可以逃脱,他只是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以自己的性命这样护着他,竟不由愣了神。
  “你看什么?”还在查看他伤势的唐玉婉,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又担心又气恼,“你抢了他的生意,难道这枪子不该吃吗?”
  他连连赔笑:“该吃该吃。”
  她没心情跟他打哈哈,把他送到公馆就要离开。
  她心里烦躁着呢,方才一闹,她父亲定是知道了情况,少不了一顿责骂不说,最重要的一点,他不会同意让她跟着一个军统生死起伏,何况这个晋军的实力,远远比不上其它军队。
  哪成想他竟发起了高烧,这高烧和枪伤一联系起来,她就莫名害怕,竟就守在他床前不再提离开一事,他总算是有了机会,把事情一五一十交代。
  他的确是利用了她,可认识她之前他并不知她的身份,而他对她的情意也是真的。
  这短短几句话,他可是用了心思才有机会说清楚,为了不让她走,他竟是在被窝里放了暖水袋,装作发高烧热得浑身发烫。
  他大概是不知,就凭她那个玲珑的心思,早就看穿了他的小把戏。
  而她留下的原因,也很简单。
  那个女护士,她瞄了眼工作牌,叫宋静菀?目光一直在白砚忱身上流转,他如今在她眼里,那可真是世间最美的情郎,别的女子这样看着他,让她很不舒服。
  吃这无聊的飞醋。
  005
  唐玉婉果真收到了父亲的命令,一连两月,她对父谎称与白砚忱断了联系。
  不久,晋军为扩充势力要行军,这期间军队四处迁移,一路上他会亲上前线,那是苦日子,白砚忱不愿让她跟着。
  她管不了这些,只想一心一意跟他在一起,死缠烂打让他带着她。
  那是寒冬腊月,她做了他的随军夫人,连个像样的婚礼仪式都没有,真要论起来这头衔,却是比妾还不如。有战争就有伤亡,他带了一个医疗队,其中就有宋静菀。
  这事上了报纸,唐父才知他被自己女儿百般蒙骗,好容易找到唐玉婉,她却是怎么都不跟他走,恨铁不成钢,他一怒之下便与她断绝了父女关系。
  她总是了解自己父亲的,约莫是气话,在军队临出发前,她去营寨跟父亲告别。
  却吃了一道闭门羹。
  这才知动了真格。也罢,她叹气,这事要交给时间淡化了。
  坐在回白公馆的汽车上,透过车窗,她竟看见了走过的宋静菀,她对这女人第一眼就没好感,便多注意了几分,原来也是跟亲人辞别。
  行军的生活果然苦不堪言,唐玉婉虽是在土匪窝子里长大,却也从小就是颗被捧在手心里的明珠,若不是身旁有白砚忱在,她一秒都不想多呆。
  有他的日子总是分外甜,平时他处理军务,偶尔得了闲,便教她用枪骑马,晚上一同躺在草地上看夜空,她的翻译本事如今着实没了用处,便开始为他洗衣作羹汤。
  他的衬衣被划坏了,她动了小心思绣了对鸳鸯缝补上去,他喜欢得不得了,竟是小心搁起来,穿都不舍得穿。
  所以她从未想过,白砚忱会变心。
  那几日她染了风寒,宋静菀来为她诊治,也是那几日,白砚忱才与宋静菀有了接触。
  从那之后,白砚忱对她明显没了以往的热情,事事推脱,却有工夫与宋静菀谈天说地。
  她和他吵过,也曾处处刁难宋静菀。
  后果却无一例外,全是他的不满。
  哪儿有不偷腥的猫?时间一长她也想开了,夫妻过日子不就这样吗,哪还能一帆风顺,如果没有接下来发生的那件事,她真以为他只是随便闹闹。
  彼时她和宋静菀被附近的土匪找准时机掳了去,以此要挟晋军换取粮食。
  土匪的手枪抵在了她们头上,那样紧急的关头,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只要你放了她,万事都好商量,军粮不是小事,你总得给我时间忖度。”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唐玉婉看到他指的那个她,是宋静菀。
  明明没有让他二选一,他却已经把她排除在外。
  这负心一事她是看得明明白白了,可她却偏偏成了戏文里的痴心人,把一切罪责都归咎到宋静菀身上。
  那土匪是拿了她的好处特意陪她唱了这出,唐玉婉在为首那人耳旁说了几句话,那头目倒也不是别人,正是那年在饭店遇到的浪荡少年,叫顾允。
  顾允便绑着宋静菀走了。
  这一切都是唐玉婉为试探白砚忱的反应所做的预谋,在她跟他坦白这些时,远处传来响彻天际的枪声,是她让顾允对宋静菀开了枪。
  006
  那是他第一次对她那样凶狠。
  他将她的手腕攥的变成青紫一块,像要活活把她捏死:“你这个疯女人!”
  “你不想知道她为什么来到你身边吗?”她的确如疯了般,对他吼道,“她一心寻仇,想要取你的命!”
  那次她见宋静菀辞别,正是对着一座孤坟,她当时不知道宋副官的全名,便没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无意得知才弄清事情原委。
  白砚忱抓着她手腕的力度松了松,再开口,却是把她打入无底深渊:“因为那件事,对她,我感到很抱歉。”
  唐玉婉懂这话的意思,原来他早就知道宋静菀的身份,却还想要对她好。
  那瞬间,她觉得自己就是个跳梁小丑。
  她为他背井离乡,跟着他无怨无悔的吃苦,不仅被父亲赶出家门还被人指指点点,到头来他却对个一心想让他死的女人说心疼。
  真讽刺啊。
  这两年来,晋军已经定了军址,她也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漠,不要自尊脸面地待在白公馆,她固执地守着心里的情愫,怕人笑,又怕人看清。
  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想,只要还能见到他,她宁愿彼此折磨,总好过老死不相往来。
  007
  唐玉婉在后院瘫坐了一上午,最终一个人草草处理了额头上的血洞。
  那晚,她等了一夜,白砚忱始终没有回来。
  次日唐玉婉便得知,统帅要娶姨太太进门,听说是个唱昆曲的戏子,叫柳依依,眉眼间与宋静菀颇为相似。
  白砚忱进门时,她正在裁剪长颈瓶里的花枝。
  他把军大衣挂在门旁的朱漆架上,看起来心情不错,她放下剪刀,像是故意扫他的兴,嘲讽道:“如今晋军前线吃了败仗,你还有功夫填二房。”
  他不屑搭理她,只淡淡地瞥了一眼她额头上的伤,便转身去办公厅。
  “等等,”她忽然叫住他,低下了头,“我们很长时间没有一起吃饭了。”
  他言简意赅地打断她:“没有必要。”想了想,又道,“我怎么听说,你和那顾允走得很近?”
  日后要和他时常联系,这是那年顾允帮她处理宋静菀的事情时,她答应他的条件。
  她关注点并不在这儿,只是,这是许久以来他第一次关心她的事情,她眼里竟不能自制地泛起氤氲。
  他朝她走近了两步:“一年前顾允带着队伍投靠了嵩军,如今晋嵩两军交战,我这白公馆,实在是不敢留你。”
  言下之意,担心她会和顾允苟且,从而成为间谍出卖晋军。
  “啪!”她眼底的氤氲终于像一场梅雨落下来,她这一巴掌,打得他整个侧脸惨红,她的手掌也发麻到没了知觉。
  他可以不喜欢她,但绝对不能凌辱她对他的情意。
  她听得心如刀绞,脚像踩在棉花上似的,连发火的力气都没了,心中的难过苦楚全都涌到眼睛,化作一颗颗滚烫的热泪掉下来,她的声音第一次带着那样的悲怆:“统帅思虑得对,我这就离开。”
  早晚都决定了离开,只是她曾以为能与他好好散场,却不想是这样的分道扬镳,哪怕方才他稍微能记起今日是她的生辰,都足够她放在回忆里,好好珍藏一辈子。
  她终究没能得到这种回忆。
  她的身影渐渐远离白公馆,直至消失在地平面,他才回身看了一眼。
  忽然间鼻子一酸。
  怅然若失。
  008
  唐玉婉离开后,便去找了顾允。按照约定,她会来到他身边,而他也会退出嵩军,并帮她拿到嵩军对晋军的作战计划书。
  若不如此,照目前的形势来看,晋军会一败涂地,而白砚忱的性命也留不住。
  那是她不希望看到的。
  她把那份计划书交给了柳依依,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若是匿名或者拜托晋军的任何一人交给他,他不一定会信,对方也不一定可靠。
  至于自己,她再也不想让他看到,她那么卑微的爱。
  只有柳依依,她调查过,身世清白,又已经是他的二姨太,自然该是一心一意让他好,她也听说了,白砚忱很宠柳依依,该是信任她的。
  至于这计划书是怎么来的,她相信,柳依依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很快,晋军就起死回生,打了胜仗。
  唐玉婉也答应过顾允,此后会和他一同去法国生活,可临出发的那天她却爽了约。
  她偷偷跑去了顾公馆,想看他最后一眼。
  她只记得她见到了白砚忱,却忘了他们都交谈过什么,只觉得眼前的物体越来越模糊,竟是昏了过去。
  睁开眼时,是在郊外一处草房里,眼前的人是白砚忱,他却还在昏昏沉沉地睡着。
  再细细打量,眼前的人还有顾允。
  顾允瞥了她一眼,声音夹杂着一丝嘲弄:“我多希望在你身上撒的这把迷香没有用处,但事实总是让人失望。怕你后悔,我本打算就这样等你昏过去带你一起走,但打死我也没想到,你还会去见白砚忱。”他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把手枪,眼神是一种逼仄的凶狠,“我现在,忽然改主意了。”
  唐玉婉这才明白,原来是顾允把她和白砚忱迷晕,又把他们绑到这处偏僻的地方来。
  “对准他的脑袋,打下去。”顾允忽然用眼神示意她将枪口对准白砚忱,接着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若是偏了,那我只好替你补一枪。”   她猛地一顿——他竟让她枪毙了白砚忱!
  她嘴唇都忍不住在发抖,举着手枪的双手颤颤巍巍,颤抖了许久,她忽然将枪口对准了顾允,一想到他不会放过白砚忱,她想都没想便扣动了扳机。
  那枪里却是没有子弹。
  顾允那刻的神情阴森可怕,他为她背叛嵩军,拿着生命窃取情报,只为搏个和她在一起的机会,他自问他从未对一个人那般好过,可她竟还会为了别的男人取他的性命。
  一巴掌便将她掴倒在地,那力道极大,她嘴角立刻溢出鲜血,可他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又狠狠甩了一个耳光,忽然又拿出手枪对准了她。
  附近传来晋军搜查的动静,顾允见势不妙,甩开她便要逃跑。
  而那瞬间,唐玉婉忽然攥紧了顾允将手枪对准自己的手,她看准扳机,狠狠,按了下去。她想,大概只有这样,顾允才脱不了身。
  果然,砰的一个声响,晋军的人立刻就听到动静,追了过来。
  闭上双眼的那一刻,除了对白砚忱的不舍,更多的,唐玉婉是对自己的父亲深深的愧疚。
  从开始接近白砚忱的第一天起,唐玉婉便是带着任务而来,在嵩军还未与晋军正式交锋时,她父亲早就带着自己的队伍投靠了嵩军,两军对立不过是迟早的事,她原本就是被她父亲安插到晋军的细作。
  可她不仅没有带回丝毫有利的消息,甚至是反过来帮着白砚忱,从一开始的军火交易,到最后想方设法拿到嵩军的作战计划书,为了白砚忱能赢,她竟是那样对待自己的父亲。
  她父亲扬言与她断绝父女关系时,她只感到心痛,可是为了白砚忱,这一切的良心谴责和痛苦,她全都忍了下来。
  只可惜,她得到的是他那样的感情。
  她真是一个彻头彻尾失败的间谍,更是一个十足的不孝子,可最让人遗憾的是,她的这些付出,他从不知晓。
  白砚忱醒来时,柳依依正趴在床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揉了揉太阳穴,恍惚间还记得唐玉婉来找过自己,如今却一点印象都没了。
  柳依依端了一碗醒酒汤喂他:“日后打了再大的胜仗也少喝点酒,这都昏睡半天了。”
  他躲过她的汤匙,直接拿过碗灌下,暗想,果真是自己记错了。
  后记:
  我始终没告诉砚忱真相,那天我骗他是醉了酒,实际上,那天在草屋救他出来时,旁边就躺着唐玉婉的尸身。
  而我也是在很久后才发现他那封信,忍不住拆了开:
  玉婉,你相信吗?
  敌人的枪口抵在我头上时,我眼都没眨一下,偏偏遇见你的事情,我成了十足的懦夫。
  行军时你被人掳了去,我生怕敌人看出我的担心,故意指出宋静菀,让他们放低对你的警戒。那是你的一个恶作剧,可从那开始我便日夜担心,我这样的身份,那种情况时刻会发生,你的生命也随时会受到威胁。
  一辈子那样长,我却永远给不了你安稳,倒不如放手,给你碧海蓝天。
  从一开始我就不该贪婪的。
  我对谁都是带着算计,想了解清楚宋副官叛变身后的人脉网,便故意靠近宋静菀。
  唯一对你付了真心,保护你的方式却是不停地伤害你,让你离开我。
  好在,你终是离开了我。
  听依依说,你离开公馆后和一个男人去了国外生活,他很疼爱你。
  你过的很好,我很安心。
  这封信整整齐齐,被他包在一个领口绣有鸳鸯的衬衣里,我看完后,细心地叠好信封衣物,悄悄把它放回原位。
  我去她的坟墓看了她,听砚忱无意提起过,所以带了她最喜欢的栀子花。
  吃晚饭时,砚忱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看起来很是闷闷不乐,他不说我也知道,今天是她的生辰,而他在想念她。
  如果长眠地下很好的话,那么,砚忱,请你别担心,她过得很好。
  责编: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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