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洛城下过了一场小雪，夜幕来临，天气变得极为寒冷。洛城首富钱万有穿着貂皮大衣烤着炉火正在享用美酒佳肴。他的身边坐着一位二八年华姿色出众的女人，一边吃些菜肴，一边不时给他续酒，那是他刚纳的一房新妾。
　　
　　这个时候，我在钱府厨房一侧的草棚里被冻得瑟瑟发抖。我是一头才出生了一年多的梅花鹿。洛城北山才是我的家，但此刻我早已成了一个孤儿。在我出生的第三天，我的父亲出去为母亲寻找食物，就再也没有回来。他落入了一个陷阱里。猎杀他的人如获至宝，把他抬进了钱万有的府上，拿到了十两银子，心满意足吃喝玩乐去了。我的父亲落入钱家之手如同落入了魔窟之中。家财丰厚的钱万有娶了七房妻妾。在声色犬马极度放纵中感到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在恐慌和不安中求医问药。有江湖郎中给他开了一个方子：生喝鹿血。我的父亲死得极惨，被人用麻绳捆住了双脚后倒吊起来，喉咙被捅了一刀，直到流尽身上最后一滴血才痛苦地死去，死后眼睛一直还是睁着的。
　　同样的悲剧还在继续。我的母亲曾是北山的歌后，我曾经认为“呦呦鹿鸣”这个词是专为她写的。但是，失去了我的父亲后，母亲极度悲伤，大病了一场。病愈之后变得郁郁寡欢，她有时一天也不说一句话。笑声与欢乐已远离了我和我的母亲。但就是这样，嗜好喝鹿血的钱家是不会想到我们的痛苦的。当我长到八个月的时候，我的母亲也落入了陷阱之中，她身上的鲜血也被钱万有喝了个精光。
　　成了孤儿的我在北山的黑夜里悲伤恐惧地挣扎着，苦不堪言。许多个夜里我一想到我的父亲母亲我就泪流满面。而今，我父亲和母亲的不幸像轮回一样降临到了我的身上。
　　死亡的恐惧塞满了我的内心。当我不再恐惧的时候，我的内心又充满了无比的愤怒，我幻想我变成威力无比的猛兽，把钱万有咬得千疮百孔，让他身上的鲜血全部流干而死。
　　一声佛号打破了我的幻想。在这个下着小雪的寒冷的晚上，北山度峰寺住持度源大师走进了钱府。每年初冬的第一场雪天，度源大师都会到山下来化缘。
　　他对钱万有说：“老衲在山上就听到了府中鹿的哀鸣，于是就冒雪下山了。”
　　度源大师又说：“钱施主嗜好喝鹿血，但是此鹿现在还不是喝其血的时候。”
　　已有五分醉意的钱万有半信半疑问道：“这是为何？”
　　度源大师道：“此鹿年纪虽幼，但心中积聚了很多的仇恨和恐惧。若是此时杀了喝其血，不但对身体无益，而会反受其害。”
　　“竟有此事？”钱万有见度源大师说到了其中的关键，于是坐直了身子问，“那依大师之见，该如何是好？”
　　“度世间一切有缘之人，度世间一切有缘之物。”度源大师说，“请施主将此鹿交由老衲带回寺里。老衲将以佛法化解其内心的悲苦仇恨。一年之后，定将完璧归赵。”度源大师与钱万有约定，一年之后让他亲自上山把我领回来。
　　此事激起了钱万有的好奇之心，真想不到佛法還有度鹿之事，于是一口答应。就这样，一位高僧带着一头小鹿穿越洛城，成为这个雪天奇特的景象。
　　度源大师在寺的北角给我搭了一间草棚，让弟子割来青草喂我。每天当我吃好睡好之后，度源大师就会来到我的身边给我讲经说法：“仇恨无法平息仇恨，只有慈悲才能止息仇恨。”
　　一天天过去了，一月月过去了，在禅院的钟声里、在度源大师的讲经说法中，我心中的仇恨与恐惧消失了。一年期满，钱万有来到寺中把我带走。再次见到他，我对他已没有仇恨。相反，对他能让我再活一年，我心里充满了感激。
　　来到半山腰的时候，一支冷箭朝着钱万有心脏部位射了过来。那是他的仇家在此埋伏，想一箭将他置于死地。若是一年前，我一定会高兴万分。但是此刻的我却学会了慈悲。于是我猛扑过去挡在了钱万有的身前。利箭穿透了我的心脏。我就这样离开了尘世。惊慌失措的钱万有明白过来之后，抱着我失声痛哭。
　　我死了，但是关于我的故事还在延续。钱万有厚葬了我，他把我视为神物，从此不再喝鹿血吃鹿肉。他还拿出了一半家财把即将成了餐中之物的鹿买了下来，到北山放生。我的兄弟姐妹自由自在地出没于北山的山麓中。
　　度源大师把所有的一切看在眼里，欣慰地说：“六道轮回，众生平等。人如鹿，鹿如人。”
　　钱万有放生后，看着鹿群在山间像精灵一样，心情舒畅，不觉间身体好了很多，满面红光。他很是感慨了一阵子。
　　选自《小说月刊》2016.9
　　（段明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