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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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那天,何琪贝在去农贸市场的途中路遇李书记。李书记一反往常老干部打扮,穿着休闲,戴着墨镜,显得年轻不少。
   不是明天订婚吗,媳妇呢?这会不安顿订婚的事,着急忙慌地乱跑啥呢?
   李书记这一问,何琪贝才觉出脑子好使了,之前他就是个什么都想不明白的“没脑子“。何琪贝回答说,我去看我“对象”,就是那个老孙,在农贸市场遇了点事,打电话叫我过去帮忙呢。
   何琪贝说的老孙,李书记也认识。钟秀镇政府的干部,每人都有一个帮扶“对象”,叫结对子。这是精准扶贫工作开展以来,干部们的工作任务之一。镇上要求把帮扶对象要当亲人一样对待,不光要带领他们脱贫致富奔小康,还要解决他们生活中的困难和麻烦。
   李书记“哦”了一声,放下手上拎的东西,从幅员辽阔的脸上摘下墨镜说,咋跟我一样命苦?休个假都不得安稳,这不,我也正要去看望我“对象”呢,人家“光荣”住院了!
   乍一看到李书记,何琪贝就觉得他像要去探望病人。一手水果,一手牛奶,果不其然。
   李书记是镇上的第一副书记,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李书记用了数十年时间,转辗七八个乡镇,从政府文书一步步干到了第一副书记的位置。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能否当上镇长就显得至关重要。顺利当上了镇长,后面的仕途就是登山上台阶,一步步往上走。但这只是少数走运的第一副书记,第一副书记每个乡镇都有配备。而镇长的空缺,几年都腾不出几个来,所以上镇长犹如鲤鱼跃龙门,是极具考验和难度的。
   在何琪贝的印象中,李书记属于努力追求进步的领导干部。特别是近一两年,不光工作中做拼命三郎,还特别注意树立自己在群众中的威望,在钟秀镇政府可以说是个为上排忧解难,对下体恤理解的多面手人物。
   李书记醉酒后不止一次的向何琪贝吐露過心声,36岁的人了,年龄已经不占优势,再也经不起耗了。因此,李书记不光有紧迫感,而且压力很大,总怕组织在提拔镇长这事上忘了他这匹千里马。他这点心思,全镇干部包括伙夫都知道。何琪贝也时常为李书记着急,可急也是白急。
   李书记对何琪贝说,你说这些个帮扶对象,日子过得烂泥抹不上墙,抓精神文明建设倒有一套!
   何琪贝不明白李书记说什么。
   李书记发烟,何琪贝点火,吸上烟后李书记作注释说明。我休假的前一天,市上下来检查慰问,定了四个点,我存了点私心,把我的“对象”缸子算了一个。领导送去一袋米、一床被子和三百元现金。谁知我陪领导前脚刚走,人家后脚就把米偷出来,送给了同村的相好杨米雀,一百元现金也不见了。说到这里,李书记半笑着自嘲说,人家这叫把人活值了。我敢肯定,即使我饿死,也不会有个相好的送一碗米来。
   何琪贝觉得李书记谦虚得简直有些骄傲了。他的女人缘可不是一般的好,单位上的女干部都喜欢找李书记倾诉。当然,这与李书记为人随和、擅长聆听和安抚不无关系。上次李书记患重感冒其间,何琪贝就亲眼看到好几个送药又送饭的年轻女干部。当时有人调侃他,李书记说,甭胡说,一个油腻大叔何德何能?这是同志们之间的友爱。
   李书记吐了一口烟问,你猜后来怎么着?一直忍气吞声的缸子女人,这回出息了,追到杨米雀家门口大闹了一场。米是要回去了,可钱没记号人家不认账。缸子丢了面子,把女人拽回家修理了一顿。女人想不开哭了一夜,第二天出门寻死,从崖上跳了下去。
   李书记双手抱胸分析说,女人八成不想真死,估计是月里娃跳炕头——吓娘,才专拣不高的崖跳,否则不可能光摔断了腿。
   何琪贝说,嗯,差不多。
   李书记叹了口气说,前天下午我寻思着,这段时间的工作告一段落了,我休几天假调整调整。我快有一个月没休假了,老婆意见贼大,成天骂我不交公粮不管家。谁知我刚回家,就出了这档子事。急救车拉着人还在半道上,我“对象”就打电话通知我了。
   李书记扔掉烟头用脚狠狠地踩了几下说,你不知道,当时我心里那个气呀……这些个问题人,干正经事拈轻怕重没一点出息,歪门邪道倒是肯上路。人家打电话找我借住院费,我过去垫交了三千元。
   李书记无可奈何地说,遇上这事儿,不管也不行呀!谁叫人家是咱“对象”呢,你能不管你对象吗?
   何琪贝嘴里言不由衷地冒出一句话,李书记说得对,对帮扶对象就应该像对自己的对象一样。
   这话李书记听着高兴。他觉得工作搭档就应该是何主任这样的:头顶一敲,脚底就响,看来他这天没碰错人。
   李书记说,回去得把你这事在镇上重点宣传一下,撂下订婚的一摊子事,休假还跑去解决帮扶对象的困难。你这样的精神,正是咱们干部所缺乏的。
   李书记的弦外之音,何琪贝自然心领神会。他说,我这事不值得一提,书记的事才值得好好宣传一下,又是垫付药费又是买东西探望病人……
   李书记对何琪贝的反应也异常满意,不由心里赞叹,真是个聪明绝顶的好小伙子,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俗话说,不怕做好事,就怕没人见。李书记爽朗地笑起来,拍打着何琪贝的肩膀说,好好干,今年该上新台阶了。何琪贝谦虚地笑笑,紧握领导宽厚有力的大手,使劲摇了几下说,李书记总为我操心。
   李书记说,应该的嘛!李书记跟何琪贝私交不错,他不但工作上处处点拨照顾何琪贝,还将他那辆开了近五年的吉利轿车,以两万五的低价“按揭”给何琪贝。换了别人,这车怎么都得三万多,李书记对好些人说过这话。
   临走时,李书记问,姚喜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她还在金店里。何琪贝尽量简短地回答,他怕又扯出一个话题。
   李书记感到吃惊。你们刚才在买首饰?你把人家姚喜扔到金店不管啦,这怎么行呢?
   何琪贝解释说,老孙电话催两遍了,估计事情麻烦,不去不行啊!
   李书记关切地说,那就快去快回,现在的女孩子可是一点也冷落不得呀!    好不容易告别了婆婆妈妈的李书记,何琪贝继续向农贸市场方向走。他猜想不见他,姚喜会打电话找,他走时有没有给她们交代自己的去向?他刚才没脑子,现在记想不起来了,或许没打招呼,直接就走了。对于他的不辞而别,他想姚喜一定会在电话里追问,没准姚欢会夺过电话将他大骂一通。但他出来也有好一阵了,却一个电话也没有,这让何琪贝有些惴惴不安。
   姚喜那天没打电话,是因为以姚欢为代表的姚家人一致坚定地认为,何琪贝是故意逃离老凤祥金店的。
   对于这样的说法,何琪贝的态度未置可否。如果说那天离开老凤祥金店是他有意为之,那么之后发生的事情,就远不在他的设想和掌控之中。连何琪贝本人也不知道,他走出金店后,就再也没能赶回去。
  二
   那天中午,老孙的电话隔了十几分钟再度打来时。何琪贝依稀记得,自己好像走到老凤祥金店的某一角接了电话。此前,他还接了镇上女干部小马和小余的电话,她们都是向他询问工作上的事情。老孙说,你无论如何得来一下,一丈高要讹我。
   何琪贝问,谁是一丈高?
   老孙说,一个卖干果的女人,听说骂人能跳一丈高。
   姚家姐妹其时正专注于手上的东西,根本无心留意那个令后来的事情变得错综复杂的电话。
   何琪贝恢复自己在姚家姐妹身后的站位时,姚喜已在姐姐姚欢的帮助下,成功地将两万元人民币套在了左手某指上。那枚限量版的钻戒,在金店多方位密集的灯光照射下,钻石与金属相得益彰,显现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及无以伦比的精致。那是枚令任何一个女子都心动的戒指。
   姚喜兰花指微翘,偏过头将戴了钻戒的手拿远又拿近地欣赏,迷醉的眼神满是欢喜。那样的眼神,何琪贝只在他们结束速度与激情、姚喜脸色酡红地偎在他怀里回味时见过。
   姚喜面若桃花,完全沉迷于这枚戒指带给她的惊喜里。喜欢死了,简直喜欢死了,就是太贵了。姚喜目不转睛的盯着戒指发出感叹。
   何琪贝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姚欢瞪了妹妹一眼说,大呼小叫什么?真是好没见识,什么叫太贵了?不到两万块钱,40分的小戒指也叫贵?
   姚欢翻转自己手上的戒指对妹妹说,我这个是卡地亚牌子里头的便宜货,不到三万块,买来玩的。她说,瘦缺西(傻瓜),你根本不晓得什么叫贵。去上海的那边开开眼吧,卡地亚、宝格丽、蒂芙尼,十几万、成百上千万的戒指多得很,那才叫贵。
   姚欢接着说,再贵还不都叫女人戴走了,我看你是没有那样的命喽!姚欢说着转向何琪贝说,今朝看了老半天,咱们小地方也没个好牌子,就这只还凑合,勉强配得上我们姚喜,买了算了?
   跟进服务的两个美女店员笑得脸上春风荡漾,忙给三人上了水果茶。一个妖艳的店员说,到底是个识货的,大上海来的就是不一样。
   姚欢说完这话后,姚喜就一直盯着何琪贝看。心动确实是心动,但未必真要买,她想看看何琪贝的态度。可何琪贝偏偏成了瓷货,这令姚喜大失所望。
   有一阵何琪贝想,姚欢说的也没错。无论多么贵重的戒指,最终还不是都让女人戴走了。戒指本无所谓高低贵贱,只不过人为地给它们标上了价码,才让它们显出高上低下的等级来。何琪贝刚才看了几眼,这枚戒指确实跟姚喜那双纤细修长、嫩笋一般的手很配。本来,买了也无可厚非,问题是他兜里的钱跟这枚戒指极不配。
   那是两年前教师节慰问演出时,何琪贝第一次见到刚调来不久的姚喜老师。当时,姚喜带来的好几个节目,都是她自己弹钢琴伴奏。何琪贝就是被那双精灵一般、在黑白键上跃动的手给迷住的。活泼美丽的姚喜无疑是易聚焦类型的,但真正拨动何琪贝心弦的却是那双纤手。一直以来,他都特别喜欢一个会弹琴的女孩。之后他们一见钟情进入恋爱状态,他无数次抚摸亲吻过那双手。那样一双手,什么样的戒指不该配戴呢?
   想到姚欢动不动就提的那个“配”字,何琪贝突然有些心酸。他想到了自己,感到委屈和愤慨。谁心里没几样自认为配的东西呢?何琪贝认为自己应当同一台2.0排量、价值二十万元左右的某款丰田越野车相配。他应当开着这样的车行驶在宽阔的大路上,而不是开着那辆只值两万五,像烂拖拉机一样的吉利车在村道上七弯八拐。镇上的年轻干部开二手车的人很少,人家接新车要么家里资助要么按揭。他家里没钱资助,自己也不敢随便按揭。一月四千多的工资,还得留着名额按揭房子。还有,何琪贝认为,以他的能力和付出,副镇长或副书记的位置同他也应该很配。可现实是,等待提拔的干部队伍里他还远远地排在后头。他是使出了吃奶的劲,才干到综治办副主任的位置上,整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
   所以何琪贝认为,人还是实际些好,不要异想天开自我抬高。其实姚喜同什么样的好东西都是配的,只是嫁他这样的“贫困户”,自没比东比西的必要。
   后来,何琪贝感觉自己内心的某些东西彻底崩溃了时,他决定要借老孙的电话逃离。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把他吓了一大跳。
  三
   近两三天来,何琪贝对姚喜的好感急剧下降,对姐姐姚欢的坏印象却在直线上升。何琪贝想不通,他自认为从精神到肉体、早就被他拿下、跟他同心同德的姚喜,为什么一到谈婚论嫁的关键时刻,马上就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与她的家人同仇敌忾对付起他来?特别是她的姐姐,为妹妹订婚的事,专程从上海赶回来后,姚喜对姐姐更是言听计从,同何琪贝的关系,从亲密无间变得疏离淡漠。这几天,他们出门逛街买东西,基本都是姐妹俩谈笑风生走前面,何琪贝像个跟班似的走后头。姚喜同何琪贝话说的也明显少了。有些事,何琪贝不方便当着姚欢的面说,只好发信息跟她沟通,可她基本不回复,她说一有空就和姐姐说话呢,没空看手机。
   昨天买订婚鞋子时,姚喜看中了一双休闲鞋。姚欢一把将鞋子从妹妹的手上夺去,几乎是砸回貨架上。上下几层的好多双鞋子,被震得纷纷跳下地。
   姚欢说,一辈子能订几次婚,买这样的鞋子掉价不掉价?她不由分说将妹妹拽出了鞋店。蹲在地上捡鞋子的店员愤愤地骂道,瞧那得瑟样,有这么个搅屎棍,不愁不多买几回订婚鞋。    在达芙妮专卖店,姚欢替妹妹挑了一双九百多元的圆头乳白色高跟鞋。她说,这个就蛮好的嘛!见何琪贝掏钱掏得拖泥带水,姚欢不高兴了,她撇撇嘴说,不就是双九百块钱的鞋子嘛!买两双也才不到两千,你就知道心疼你的钞票,也不想想两千元同二十多万元比,是个什么概率?二十多万元买起东西来,不晓得是多大的一堆呀?
   何琪贝极不爱听这话,但也只能忍了。他们这个小地方,找对象结婚,彩礼至今仍是个大事情。尽管到处都在宣传遏制天价彩礼的陋习,何琪贝他们镇上每年也没少做这方面的宣传工作;可那只是表面工作,大家私底下该怎么操作还怎么操作。几年时间,彩礼非但没有遏制住,反而一直走高不低,近一两年已经飙升到二十多万元。这样的风俗和形势下,何琪贝如何能幸免?他工作的钟秀镇政府,近来结婚的几位同事,全是真金白银交够了六位数彩礼,才迎娶新娘的。
   和姚喜确定关系后,何琪贝开始为彩礼发愁,不想却遇上一个深明大义的岳父。姚喜的父亲体谅他离了父亲,媳妇楼房,凡事都得靠自己的处境,高风亮节愣是没要一分钱。姚喜的父亲主要是认可女儿的眼光,他认为何琪贝应该是支潜力股。另外,他唯一的儿子因为小时候发高烧,脑子不大灵光,他寻思着将来还得依靠这个本地女婿。当然,这还与他不喜欢那个傲慢的上海女婿不无关系。
   对此,何琪贝母子感激不尽,何琪贝的母亲就剩没给姚喜的父亲下跪磕头了。何琪贝的母亲自丈夫病逝后,一直在外地干家政。除了每年回家的往返车费,节约到几乎不花钱。如此好几年,连同初中刚毕业就外出打工的女儿挣的钱,还清家里的烂账后,共攒了二十来万元。这钱雷打不动,是给已经28岁的何琪贝娶媳妇准备的彩礼钱。谁知他们家祖宗不知烧了什么高香,居然遇上这样好说话的人家。于是这笔钱就交了楼房的首付款。房子买了后,何琪贝和姚喜的婚事就提上了议事日程。
   何琪贝是感激姚家的,他之前谈的三个女朋友,其中两个就是为彩礼瞎掉的。姚喜老说,房子的首付是她家人交的,何琪贝对此没有反驳。姚家人虽没有对他颐指气使,可他心里却一直不好受。特别是姚喜姐姐这样耳提面命,怎能不令何琪贝心生反感?人穷志短,这是他的软肋。
   后来去稻草人专卖店买包时,姚欢又一次霸道地让妹妹选了一款高价位的红色手提包。姚欢又来劲了,省了二十多万呢,买个包包还这么不痛快。何琪贝的确心里不痛快,南北有差异,年薪几十万的骆驼同年收入几万的瘦马,消费自然不在一个层次上。
   姚欢一路愤愤不平,她本来就对妹妹彩礼的事耿耿于怀。好不容易逮着这样的机会,怎么能不狂吐槽呢?
   姚喜跟何琪贝讲过,为彩礼的事,父亲跟姐姐在电话里说一次吵一次。姚欢说,外地姑娘嫁上海,哪有彩礼这一说?她五年前嫁人,人家还打过来十万元,那是她坚持争取的结果。还有,姚欢认为,姚喜跟她找的婆家根本就没有可比性,人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地道的老上海,家里几处房产还开着小工厂。再说,他们两口子收入也不低,哪一年不补贴娘家几万块钱?因此姚欢意见很大,新旧账一起算,说她当年上重点大学花的钱,根本没有上二本的姚喜花的一半多。说她毕业后一直竭力补贴家里,而父亲厚此薄彼偏袒小女儿,事事都为姚喜着想,这个家实在是亏欠了她,这让她心里很不平衡。姚欢又责问父亲给妹妹找的什么婆家,哪一样能配得上姚喜?这让做父亲的很为难。
   姚欢的态度早在何琪贝的意料之中,为跟这样的妻姐友好相处,他是下功夫研究了一番的。学霸姚欢在北京读完研后,追随她的上海土著男友,去了那边工作。因为在她男友一家人眼里,全中国的城市就只有上海好。姚欢老公公经常说,什么一线城市北上广?叫上广北才是对的。
   姚欢在上海生活几年后,被同化成精明优越会发嗲的上海太太。特别是刚到上海那几年,回家动不动就是,阿拉、吾、侬,管父母叫,呀、娘什么的。其实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要命的是她喜欢在亲戚朋友面前显摆她的洋腔。父亲后来实在听不惯,一脸严肃地对姚欢发了话,你在外头说,舌头打上八个卷我都不管;回家还是把舌头捋直了说话,不要南腔北调丢人现眼。姚欢为此生气了好久,从此回家不再说上海话,这是姚喜说的。另一方面,姚欢一直在竞争激烈的外企工作,巨大的工作压力使她的性格精明中比原来又多了许多强悍。她的这些特点何琪贝早有所了解,也有思想准备。但这次回来,她对何琪贝表现出来的过分傲慢和毫不吝啬的偏见,还是让何琪贝很受伤害。特别是她总拿彩礼说事儿,这让何琪贝在尽力忍受的同时,内心的愤懑也愈来愈多。那天在M27店里买衣服时,如果不是姚喜偷偷踹他一脚,他差点就要跟姚欢翻脸了。
  四
   房子的首付掏空了家里所有积蓄,装修时,何琪贝尽量精打细算,自己那点可怜的积蓄还是不够用。后来买家具、家电的钱还是跟同学借的。这次订婚和结婚的费用,全是拿舅舅的钱。舅舅常年在外打工,攒下一点辛苦钱,背着女人孩子借给外甥八万元。借钱时舅舅没说还钱时间,只说先拿去用吧。但何琪贝心里清楚,这钱是救急不救穷。舅舅的小儿子眼看到成家年龄了,这钱肯定借不长。这让何琪贝一想起心里就上火。
   何琪贝揣着借来的钱,给房子一装修好就领了证的姚喜买订婚东西。他们这地方,人穷礼多,结婚之前的订婚仪式很重要,订婚要买衣服鞋袜、手机戒指,帽子包包等等。也就两天多的时间,仅买衣服鞋包,苹果手机就花了近两万元,现在又要买一枚近两万元的钻戒,这让何琪贝的脑门上冷汗直冒。
   这些花销已严重超出了他俩当初的预算。比如戒指,姚喜当时的预算是三四千元,这在他俩都能接受的范围内。可姚喜被姐姐一教唆,两人当初做的那些计划就全无效了,这让何琪贝措手不及。他没有发言权,只有买单权,只能无奈地看着钱花得落花流水。
   姚喜几天来只拿何琪贝当刷卡机用,除此之外,严重漠视他的存在。她凡事只跟姐姐商量,或者說只听姐姐的,这让何琪贝有种被背叛的感觉。他忽然觉得,之前两年零三个月的拖拍,无论多么相爱,今天看来都像一个笑话。时至今日,他才深切地认识到,自己对姚喜的了解是多么的匮乏,女孩子是多么的善变。    何琪贝很快觉出事态的严重性来,一个订婚开支四五万元,照这样下去,在姚欢的挑唆下,去巴厘岛举办婚礼也不是没有可能。那天姚欢说,那边举办婚礼花个七八万就能拿下来,很有风情的。几句话说得姚喜满脸发光。这让何琪贝觉得更加可怕。
   何琪贝着急上火,给姚喜发短信,说钱的事,说你怎么这样,可姚喜根本不回,他对姚喜心里真实的想法不得而知。何琪贝硬着头皮一次次买单时,他开始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婚姻产生了莫名的恐惧。
   经过几天跟在后头,基本无话语权的观察,何琪贝发现,姚喜并非没有主见受制于她姐姐。而是她认可姐姐的做法,因为从没见她反驳过姐姐一次。她终于暴露了真实的自己,原来她也是个自私贪婪的人,何琪贝觉得快要不认识这个女孩了。
   何琪贝在心里算账,订个婚就是四五万,结婚还不知得多少,难不成又找舅舅去借?老账未还又添新账,将来拿什么去还?而这些事好像与姚喜无关,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何琪贝觉得压抑无法承受,一次次产生逃离的冲动时,他觉得自己快完蛋了。他在心里说,何琪贝你个孬种,逃走算怎么回事呢?
   老孙那天打电话算不算是救了他?
   何琪贝从金店里往外走时,大脑一片空白。他只知道自己要逃走,其余事情他没脑子去想。那一阵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好使了,似有千万抽象杂乱的事堆积在一起,想理出点头绪根本没可能。他把正在欣赏戒指的姐妹俩,扔在老凤祥金店怎么办,人家是等他还是不等?他走时说了什么话,或者什么也没说?他一点都不清楚,反正他推开门,浑浑噩噩地就走了。
  五
   何琪贝刚到农贸市场口,就轻而易举的找到了老孙。老孙遇到的事情并不复杂,他骑着三轮车在农贸市场口转弯时,同一辆迎面而来的三轮板车发生了碰撞,如此而已。
   何琪贝到达事故现场时,距离出事已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第一现场向路边移动了有几十米远。据说当时老孙和一丈高吵架阻塞交通近半小时,被开车路过的城管训斥了一通,一丈高才挪了车,提着半袋从地上扫起的干果,揪着老孙的衣领撤到路边上。
   一丈高称了斤量,一共十五斤多。开心果、大杏仁、黑加仑、枸杞子七八样干果什么都有,七七八八地求了平均价,一算三百四十多元。一丈高把两袋干果往老孙怀里一塞说,你也不是故意的,算我倒霉,你开300元走人。
   老孙忙往旁边一趔说,什么呀,你胡说什么?刚才明明有好多干净的,可以收拾出来放回大堆上去,你两笤帚扫一块,这不是存心讹我吗?
   大概有二百斤重的胖女人双手叉腰跳起来,老孙发现,离地顶多一尺高。他心想,这一丈高名不副实呀!
   一丈高骂道,这条街上老娘做了二十年生意,还从没听说过我讹人,今天倒听新鲜话了。老娘讹人,老娘能看上讹你那两个腥气钱?
   这是何琪贝找到老孙时,两人争先恐后还原的当时现场。一丈高之前就坐在停在路边的板车上,手里提着坐在马路沿子上的老孙的后衣领。
   何琪贝的到来,使老孙如同见到了救星。他从地上挣扎起来,头两甩挣脱了一丈高的钳制,一丈高赶紧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臂。
   老孙说,你想咋?老孙问这话时显得底气十足。这底气在老孙小儿子不念书离家出走时、在他家养的一对布尔山羊被偷时、在家里的土坯房浸泡在雨水中时,面对风雨无阻赶来的何琪贝,在老孙眼里同样闪现过。
   真相清楚,何琪贝把老孙叫到一边说,赔是赔定了,你打算出多少?
   老孙义愤填膺地说,撞翻的好多東西,其实都是干净的,收拾出来一样卖。可这个母夜叉,愣是把脏的净的故意往一块和,这不是存心讹人是什么?别说三百,一百我都不出!
   何琪贝又去打探一丈高的底线。一丈高说,听说你是帮扶他的干部,这事你能管就管,管不了就别掺和。
   何琪贝说能来肯定就能管。
   一丈高说,三百元还不够本,一分都不能少了。不要说这点破东西的损失,我在这让他一耗就是半天,这损失可就大了。平时这时候半车干果都卖完了,我得赚多少钱呢?
   不知为什么,何琪贝突然觉得一丈高讲起话来机关枪一样哒哒哒不停歇,盛气凌人的架势跟姚欢特别像,这让他有一阵工夫走了神。
   何琪贝耐着性子反复给两人做工作,说这是个意外,双方都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事就好处理了。可是越做工作两人态度越强硬,这让何琪贝很头疼,他觉得自己人微言轻很无能。
   没有办法,何琪贝决定自己掏三百元钱替老孙买下两袋干果。老孙扑过来抓住他的手说,这可不行,不能老叫你掏钱。我叫你是来主持公道的,不是给这些街霸王惯坏毛病的。你今天能掏三百,她明天就能讹别人六百。
   一丈高恼怒了,一把打开何琪贝递过来的三张百元票子,指着老孙骂,就是,不能再给这些狗肉不上台秤的寄生虫惯坏毛病了,好吃懒做专等政府救济,整了麻达还要帮扶干部掏腰包。我今儿还偏不要这钱,谁弄的事谁掏。
   老孙说,我没钱,你还能把我毬咬了?
   一丈高旋风般扑过去撕打老孙。
   脱,你脱了我咬!想跟老娘耍流氓是不是?告诉你,老娘当年叉腿耍流氓时,你还在吃屎喝尿哩!
   何琪贝忙跟看热闹的人劝解拉架,谁知这无疑是火上泼油,两人把个吵架的戏演得越发精彩。特别是老孙,平时蔫蔫的,没想到骂人还挺有一套。
   何琪贝夹在中间被推来搡去,耳边拳脚生风,叫骂声不绝,还不断有脚朝他踹过来。他头晕身子发虚,觉得这事难以处理,他使了好大劲抽出身来说,我走了,你们慢慢闹,闹得越大越好,会有人管的。
   可他哪里走得了呢?
   一丈高一把扯住何琪贝衣袖说,龟儿子,想走没门,老娘刚才问你管得了管不了,你说管得了,管得了就得管到底。何琪贝回过头,恍惚之中看见那张脸变成了姚欢的脸。
   你是谁的老娘?何琪贝变了脸。    是你龟儿子的老娘,咋啦?我还是你奶奶呢!
   何琪贝照着那张脸上去就是两拳。老孙大叫一声扑了过去。
   何琪贝后来怎么都想不清楚,当时他是怎么动手打人的?长这么大他还从没动手打过谁。仔细想想,那天一丈高并没有可恶到他非动手不可的地步。在乡镇上工作这几年,见到比一丈高可恶难缠的人多的是,要说打早打得不成样子了。
  六
   姚喜和姐姐那天一直待到周大生关门才回家。何琪贝莫名其妙地消失后,起初姐妹俩以为他是出去买烟或上卫生间去了。她们依然沉迷在那枚钻戒带来的兴奋中有说有笑。等了好一阵后,人没有出现,姚喜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将钻戒还给店员,让它回归原位。姚喜刚从包里掏出手机,就被姚欢阻止了。
   别给男人惯坏毛病,去哪了一声招呼都不打,还要你找他?
   姚喜只好作罢继续等待,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又半小时过去,姐妹俩这才觉出事情有些不大对劲。姚欢说,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又没人得罪他,怎么会不辞而别呢?
   姚喜不知道怎样回答姐姐,其实她心里有一种预感,何琪贝是真的不辞而别了。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她想起这几天,她同口无遮拦的姐姐出双入对,何琪贝发信息她懒得回,打电话她敷衍两句挂掉,这会她突然觉出对他的冷落来。这样一想,姚喜觉得何琪贝也许早不高兴了,只不过她没觉察到,或者说她压根儿就不在乎他高兴或不高兴。订婚明明是他们俩的事,应该同他商量才对,可现在反倒好像她和姐姐要订婚似的。
   姚喜尴尬地僵坐在柜台前的高凳上,那枚钻戒带给她的荣耀,早已荡然无存。她只觉得金店里所有人都在嘲笑她,而她的急性子的姐姐,还在一旁骂骂咧咧地批评她。
   找的这什么人呀,有什么不痛快说出来吗?再怎么也不至于玩失踪吧,把我们扔在这算怎么回事?我想不通,你这两年是怎么跟他相处的?
   你少说两句好不好?姚喜终于发火了。
   姚喜想不出何琪贝能去哪儿,现在想想,他消失之前还是有一些征兆的,比如他的沉默寡言,比如他长时间望着窗外。想了一阵,姚喜认为还是姐姐说得对,即使有什么不愉快,也不至于不辞而别吧?同时,她认为何琪贝不会开那么大玩笑,他还没有那个胆量。
   一个多小时后,姚喜变得不安起来,她下定决心要给何琪贝打电话,可手机再次被姚欢夺走。姚欢火气更大了,我们有点尊严好不好?人家敢玩消失,你有啥不敢?他眼里还有你吗,你还要打电话找他,怎么这么贱?看看吧,现在对你都这样,结了婚有你好果子吃。
   姚欢让姚喜跟她回家,可姚喜这次不听使唤了。姚喜的眼里蓄满了委屈的泪水呆坐在那里,她固执地要等何琪贝回来,等他当面给她一个解释。
   晚些时候,姚喜姐妹进门的脸色吓到了家里的父母。他们正在张罗晚饭,姚喜的舅舅妗子姑姑姑父刚从外地赶到,他们是来参加第二天姚喜的订婚仪式的。
   父亲才问了两句,姚喜就当着家人的面哭了起来。姚欢说,啥额原因,阿拉哪能晓得啥额原因?反正人家就跑忒了。姚喜父亲说,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姚欢白了父亲一眼又说。谁知道什么原因?反正人家就是不见了,我们有什么办法?
   姚喜父亲说,你又批评人家了吧?我还不知道你那张嘴。
   姚欢几乎跳起来吼父亲,我哪敢批评你的乘龙快婿,我巴结都来不及呢,还不是嫌东西买贵了,花了几个钱心疼!可也不至于不见人了呀!
   姚喜父亲无奈地摇摇头,他给何琪贝打电话,都是无人接听。又给何琪贝在外地的母亲打電话,他母亲说不是在县城买订婚东西吗?电话最后打给何琪贝工作的钟秀镇,对方回答是请假订婚去了。
   姚喜父亲让姚喜联系何琪贝平时玩得来的几个朋友,人家都说没见人。一阵何琪贝的母亲打来电话说她也联系不上人,问出什么事了?
   姚喜父亲说没出什么事,可能一会儿就回来了。家里人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亲戚们好久不见面,又逢喜事,气氛本来是轻松愉快的,这事让每个人变得不安起来。
   姚欢认为何琪贝不久一定会回来,就他那点本事,不回来找谁去呢?她不止一次地想象着,也许下一刻钟他就会敲门进来,说出一个让人将信将疑的失踪理由。然后大家七嘴八舌地批评他,然后他去哄姚喜,两人重归于好,订婚的事情继续进行。所以,姚欢对心事重重的妹妹说,找什么找,乖乖给我待着,等着他回来给你道歉。
   姚喜舅舅也说,别找了,世界这么大,他不让你找,你有通天的本事也找不见。再等等,或许让什么事给搅住了。
  七
   这天下午到晚间,何琪贝一直待在公安执法大队。一丈高两口子及老孙都在,他们分别在不同的房间里接受调查做笔录。
   老孙的衣服被扯烂了好几处,脸上鼓起几个大青包,水泡眼肿成了一条缝。他是为保护何主任,挨了一丈高男人不少拳脚的。一丈高的男人也挂了彩,手让老孙给咬烂了好几处。何琪贝看起来像个落魄的英雄,撕掉纽扣的衣服大敞着,近视镜早不知去向,下巴脖子上尽是手抓的血印子,脸上的血污结成了黑痂,看起来脏兮兮的。
   一丈高倒是一架打出了万般柔情,麻袋一样的身子,挤压在竹竿男人身上直哼哼。说她头疼,恐怕给打成脑震荡了。
   其他三个人的调查笔录做得都很顺利,只有何琪贝,哑了似的,死活问不出一句话来。抱头蹲在地上的老孙说,不要处罚何主任了,事情因我而起,一切责任我来担,一切损失我来赔。
   一丈高住了哼哼声,问老孙,政府干部动手打人,把我打成脑震荡了,这责任你能担得起?我要住了院,生意上的损失你能陪得起,谁不知道你是贫困户?
   老孙头一扭说,不要狗眼看人低,大不了我倾家荡产。
   一丈高男人撇撇嘴说,人家贫困户有政府呢。
   办案民警问何琪贝拒绝调查几个意思?老孙见何琪贝自打完架后,呆恍恍的没再说过一句话。不无担心地对民警说,该不会是把何主任脑子打坏了吧?    一丈高不服气地说,挨了重拳的人脑子都没坏,他脑子反倒还坏了?
   两个民警制止了他们的嚷嚷,又耐心地开导寻问了何琪贝半天。他们原是认得他的,平时常见面,所以对他比较客气。可何琪贝的态度让办案民警实在恼火,眼看天黑了。一个年轻人说,看起来何主任是想在这里多反思一阵,那就等他什么时候反思好了,我们再做笔录再处理。民警叫其他三个人先走,等候处理意见,何琪贝留下。
   老孙两腿发软走出了执法队的大门,他后悔得要死,觉得非常对不起何主任。本来是叫何主任来搭腔的,不想却把何主任牵连了进去。
   他想起何主任和他家“结对子”后的种种事情:何主任托人给他不成器的大儿子三番五次找工作。不爱念书的小儿子两年离家出走三次,最远一次跑到了西安,每次都是何主任将人找回来交给他。女人有痛风的毛病,老是何主任从外面给捎特效药。为他家脱贫,何主任将他家自产的黑豆黄豆,玉米珍子荞麦面,装成小包装挂在网上买,给同学朋友硬塞。细想,他家几乎一直在给何主任添麻烦,这次把何主任给牵扯进了公安局。人家年轻人还要奔远大前程呢,这不是给人家抹黑吗?
   老孙追上一丈高说,要赔多少开个口,我现在回去凑钱。头痛明早带你去医院做检查,只求你去执法大队让把何主任放了。
   一丈高冷笑一声说,这会软啦?迟啦!你中午要有这态度,就没今天这场事。
   老孙说,求你了,你说个数,我这就叫亲戚拿钱来。
   一丈高男人说,你看不清事情还是咋的?问题不在我们身上,不是我们不让何主任出来,是何主任自己不想出来。
   姚喜躲进自己卧室里,眼睛很快就哭成了两条小金鱼。姚欢说,为一个十三点兮兮哭不值得,阿拉这样好人家出来的还怕找不到对象?再说侬又勿依靠男人!
   在姐姐的循循善诱下,姚喜回忆起他们恋爱期间的种种摩擦和不愉快。以前她总把这些吵闹和分分合合当成甜蜜的回忆,现在看来问题早已初显端倪。她将何琪贝发给她的微信让姚欢看,姚欢说,一个人实力不足,但姿态应该有吧?你表个态,我们还不一定买呢!问题是人吓跑了。姚欢对妹妹表现出极大的同情,她像一个神探一样,引导家里人分析这件事情的来势和走向。最后得出结论,能使出临阵脱逃这样的阴招,一定是蓄谋已久的。不用说,何琪贝是故意躲起来了。
   姚喜父亲和亲戚们说了大半夜话,他觉得既丢人又伤心。姚喜父亲想不通,自己对姓何的小子那么好,时时处处体谅他,而他竟这样回报他们。他想起他那个傲慢的上海女婿,虽然他们生疏到无话可说、他一点都不喜欢他。但平时好吃好喝的、每年两趟外出旅游,哪样不是他买单的?而这个他认为诚实谦逊的女婿,却朝他的脸上了一顿巴掌。
   姚欢说,这次姚喜订婚,她给两人各准备了一万块钱的礼包。一个小戒指,至于把人吓成那样吗?管窥一斑,由此可见此人的胸怀和担当。最后大家变得忧心忡忡,一个不懂感恩、不靠谱的小气男人,将姚喜的终身托付给他,确实值得思考。
   第二天中午,一直待在留置室的何琪贝终于开口说话了。笔录刚做完,当事人除老孙都到了。何琪贝对一丈高说,昨天的事对不住了,赔偿多少损失?你说个数。
   何琪贝这样的态度,反令一丈高不好意思。难为了半天,一丈高男人说,不打不相识,我们也有对不住的地方。这样吧,打翻在地的三百多块钱的干果,女人说收三百就三百,其他损失,这个就不好说了。
   一丈高瞪着自己男人说,什么其他损失,别丢人了,收三百块钱走人。
   何琪贝掏出钱,一丈高抽走了三张。何琪贝说,全拿上。一会老孙来了,我让他陪你去医院做检查,你不是头疼吗?
   一丈高不好意思地说,我这头经打,今天不怎么疼了。
   办案民警看得心里直冒气,说,既然都这么高姿态,昨天打电话报警干嘛,嫌我们没事干啊?
   何琪贝被几个被民警批评教育了一番,写了书面檢查,民警正要送他出去时,李书记赶来了。原来,办案民警早上把调查电话打到钟秀镇政府去了,原因是何琪贝打架斗殴后气焰嚣张拒不接受调查。
   李书记受一把手书记委托来接何琪贝,李书记这次没戴大墨镜,又恢复成老干部形象。他脸色凝重,客气地跟民警同志握手并保证说,年轻气盛一时没把握住,其实是个好同志。放心,放心,回去我们一定加强监管教育。
   出了执法大队,李书记严肃地问,怎么回事,订婚订到公安局了?我就想不通,聪聪明明一个人,咋能弄出这事?既然出事了,也不知道给我打电话,还能在这里头待一夜,让人家把电话打到镇上。简直是愚蠢至极!
   何琪贝说,一言难尽,其他事等我慢慢给你细说。我这会儿先打电话把我妈稳住,我妈发信息说她在火车站买票要回来找我算账呢。李书记叹了一口气,心里想,你小子今年提拔恐怕没戏了。
   远远的他们看见老孙追来了。
  责任编辑 阎强国
   田华,女,甘肃灵台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甘肃省中青年作家培训班学员。中短篇小说及散文作品发表于《飞天》《西部》《山花》《延河》《延安文学》《散文》《甘肃日报》《陕西日报》等报刊。有作品获征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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