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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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八宝背着枪,散布德背着子弹。散布德说,走哇!他们就继续行走在这岑寂的山野中。散布德让八宝唱一首“花儿”去去寒暖暖心。八宝就摸着枪扯开嗓子吼了一首:“走马骑上了枪背上,过个垭口了打两枪……”
  八宝说枪是越来越不好使唤了,要换。散布德说哪有那么容易。八宝说那托华村是怎么回事?
  “他们去年还和我们一样,今年就阔气了。”
  “谁叫他们成绩好呢,我们的运气始终不佳。”
  八宝拖着长长的鼻音哼了一声,“我看是你的错,我们错过了几次好机会。”
  散布德推了一把八宝,“我的责任?你们的小命需要我来负责?”
  “不豁出去哪会有收获?”
  “随便你……我早就受够了。”
  散布德已经难受了几天,他觉得食物在胃里凝聚在一起,酒水在周围流绕。他没坚持住,在快要走出这一大片高山柳灌木林的时候呕吐起来。他不愿意这样,因为之后有好一阵子会更难受。好在营地到了。他看见道尔吉和管木格搂抱在一起摔跤,管木格叫嚣着,“你要输了,道尔吉,你欠我的钱加倍!”
  管木格押上了从家里带来的,以及这段时间私藏的六颗子弹;道尔吉答应把那条鹿鞭押上。散布德知道管木格眼红那条鹿鞭已经很长时间了,他终于有机会了。
  那是一条好鞭!只有最强健的公鹿才会有那样的家伙。那条鹿鞭很饱满,刚取下来时很难看,血淋淋的散发着腥味。被道尔吉盘成圈扎好了晾干后,依然很饱满,像一件艺术品了,所以它才是好东西。
  两个人摔了三次,管木格一次没赢。他很不高兴,就把气撒到了道尔吉身上了,抱怨他像碎嘴婆娘一样让他分心了,所以胜之不武。
  他把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家当输了个精光。他以为鹿鞭已是囊中之物了,不曾想到自己不中用,是一个软骨头。他对自己看走了眼,吃了大亏,于是也开始骂起自己来。
  散布德漠然地走进地窝,一股浑浊的气息就扑过来。地窝里土炕上一团糟,几个人的被子自从来了以后就从来没叠过,现在已经很脏了,有一股子怪味,而且每床被子的气味都不一样。地窝里的炉子上油渍和灰尘厚厚地结了一层痂,地上也是乱糟糟的,到处都灰头土脸。散布德闷着气站了一会儿,倒了一碗水,心不在焉地喝了。他想到今晚做饭的是道尔吉,就没有了胃口。他想一觉睡到明天。接着他又想,到明天,我可是整整三十六天没碰女人了,真他妈棒!他烦躁地把被子踢开。八宝催促着让道尔吉和管木格快点摔起来。然后是几个人乱糟糟的笑声。散布德从这笑声中听出了自己的孤独,一脸无所谓地对着簌簌落下尘土的屋梁吞云吐雾。
  第二天早晨,散布德叫醒管木格,问他子弹还有多少颗。
  “没有了,我全部的子弹都在道尔吉那里。你问这干吗?”
  散布德说子弹不是你们谁的,子弹是公家的。他又叫醒道尔吉,叫他把子弹交上来。散布德用一种有别于平时的语气跟道尔吉说话,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道尔吉。他认为相比于毫无意义的子弹,用它做出来的事情才是重要的,也是具有意义的。散布德打了这样一个比方:用这几颗子弹赶走一伙盗猎者,从他们那里找出一些好东西,比如鹿和麝香身上的东西。只要运气好,这都是有可能的,就算运气不好,他们也可以用这几颗子弹干点什么,这就不便说啦。反正道爾吉听懂了,他从枕头底下的一个小布包里把子弹摸出来,统统给了散布德,“散布德队长,咱们好好干!”
  散布德说:“等着吧,明年可就有半自动了。”
  八宝在清茶里泡了一大碗熟牛肉,盘腿坐在门口的地上闷声闷气地吃着,嘴里含糊不清,“那又怎样,谁知道明年我在不在?”
  “就算你不在,但巡山队从此就有了新枪啊。”
  “巡山队是他妈的收容所!”
  散布德接着说:“是一个温暖的家!”
  他们讥笑,说散布德你真搞笑,连这样不要脸的话都说得出口。
  吃早饭在他们这里成了一件休闲的事情,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啜着茶,有一句没一句地胡聊着。说一些奇谈怪事,说一些倒霉的人,然后带着优越感笑一笑。散布德说女人都快要了他的老命了。大家都说可不是。
  接近中午的时候散布德布置了任务。他们又喝了一壶茶,就出发了。散布德装好子弹,背在身上。他背的包是牛皮的,红乌乌的。里面除了子弹,还装有一些零头碎脑的东西。八宝还是背着枪,他个子小,斜背着,枪口差一点点就戳到地上了。散布德叫枪口朝上背,他不听。
  几人不言不语地走了一阵子。想到这一趟一个来回就有二十多公里路要走,散布德就有一种无力的疲惫漫出心底。整整一个月,每天都在干一件事情——行走。在这山林间穿梭,除了两次遇到盗猎者,他们再没见过一个人。而那些盗猎者也只是惊鸿一瞥,尔后再没出现。近来大家情绪波动得厉害,枯燥的生活让每一个人都憋着一堆火气。散布德知道,这股邪气马上就到了相互发泄的时候了。
  散布德一边走一边留意周围,他的眼睛好,根本不用望远镜。八宝过一会儿就下意识地用望远镜到处瞅瞅。他练出了一种可以边走边使用望远镜的本领。挺好玩儿的,所以他挺乐意这样做。八宝紧跟着散布德,不知不觉把道尔吉和管木格抛下了。他们在一个山坡上稍息,等他们赶过来。
  “那是什么?”八宝发现了一些东西,但没看清。他把望远镜递给了散布德。
  他们朝那边走过去。走得比刚才快多了,走近了一点,看清楚是尸体,旁边还有一个东西。附近有几只鸟,没有鹰,这点很奇怪。
  “不是牛。”散布德说,“我还以为是藏民的牛呢。”
  “那是什么?”
  “不知道,大概是鹿吧。”
  “好啊,终于有了。”八宝一下子来了兴致,他用望远镜看了看,然后点点头,“我好像看见鹿角了。”
  “我早就看见了。”
  “是只小的吗?怎么才那么点角?”
  “角被挡住了,它应该不小。”散布德说。   “嗯,大就好。越大越好!”
  他们来到死鹿前,没有皮子,没有血,没有鹿头,没有很多东西。那两只野狐跑远了,站在山坡上往这边张望。另一堆东西是内脏,肚子破开着,里面的污秽染脏了周围的荒草。
  “他们晚上要烤鹿肉了。”八宝非常遗憾来迟了一步,要是早来几个小时就好了,他们什么也带不走。他极为可惜那条鹿鞭,鹿血也不错。他眼红道尔吉的那条鹿鞭,那可真是好东西。
  “这样下去可不成,我们永远只能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也许他们早就嘲笑我们在吃他们的屁了。”
  散布德大有深意地看了八宝一眼。他挑仅剩的一条大腿上被野狐吃过的痕迹,然后从关节处卸下来,放到干净的草地上。
  “我们得商量一下,到底要怎么做。”
  “你有主意?”
  “没有,你是队长。”
  “只要你有好主意,你就是队长。”
  “我不想当队长。”
  “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要一条鹿鞭。”八宝说。
  “那得上缴。我们谁不想要?”
  “不缴也行,他们都在那么做,我们也可以。”
  散布德坐在草地上,擦干净刀子上的血,然后把那条大腿上所剩不多的肉一条条割下来,八宝在一旁接过去,装进一个塑料袋子里。他们很快做完这些。看着道尔吉和管木格走过来。
  道尔吉围着尸体转了一圈,咂咂嘴巴说总有一天要打死他们。八宝把装肉的塑料袋递给道尔吉。道尔吉一边往斜背着的布包里装肉,一边问:“散布德,今天追不追?今天也许有机会。”
  八宝嗤笑道:“那可说不定,说不准就和上次一样呢。”
  “你们决定吧!你们想追,那就追。”
  “可是你是队长啊。”八宝把枪口对准鹿头,又瞄向散布德。
  “现在你们说了算。”
  管木格盯着散布德,“你今天有点奇怪。
  散布德眺望着远远重叠而去的山峦,心里空荡荡的。他率先朝一个方向走去。
  2
  追击并不理想。他们什么也没看见,但又觉得那些人就在前面。他们偏离了既定的路线。他们想回去了,已经走得太远了,可没人说出来。散布德在前面带路,他们排成一线前进。
  后来散布德总算停下来,“我感觉他们就在前面,我好像听见了什么。”
  “不错。”八宝说,“他们够大胆,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道尔吉坐到地上,说:“肚子饿,吃点再走吧!”
  “我去弄些柴火。”管木格说完去拣干牛粪。
  道尔吉把鹿肉拿出来,割成一小块一小块,串在高山柳枝上,他用肉块在树枝上来回地滑动,让血水渗到树枝里去,这样烤起来不至于先把树枝烤断了。管木格点火的时候很熟练地没有弄出烟来。他的火堆从一开始就燃烧得很旺。他们每个人拿着几串肉在火上烤,当肉被烤得滋滋作响的时候撒上细盐,很快烤肉特有的香味弥漫开来。
  他们一边烤一边吃,很快就把所有的肉都吃完了。管木格意犹未尽地舔着树枝上的油渍,一边嘟囔着没吃饱,一边把火踩灭了。
  散布德看着天色沉凝许久,说:“今晚可能要在外面过夜了。”
  “还不得冻死。”八宝说。
  “就是,你瞧,”管木格指了指自己,“我一點准备都没有,为了走得轻松点连大衣都没穿,散布德你故意的吧?”
  “计划赶不上变化快。”散布德指指自己,他也没穿大衣。
  他们当中只有八宝一如既往地穿着破军大衣。道尔吉穿着用羊羔皮缝制的短大衣,羊羔皮毛是黑花色的。这种羔皮相对来说不那么值钱。但他们两个显然也不想在冬天的外面过夜,不过他们没说什么,他们的意思是,要是队长执意如此,他们也会遵从。
  “他们有多快,在飞吗?离天黑还有好几个小时呢。”八宝不满地看着散布德。
  “那么追上去呢?”
  “开两枪,再把他们的枪缴了,然后缴货……让他们滚蛋!”
  “恐怕不会答应,不管是哪里人都不会答应。”
  “我们的枪又不是摆设。”道尔吉狂傲地说道。
  他们走得比之前快了许多。他们翻过了几座山,散布德停在一些杂乱的脚印前。这儿的土是褐色的。散布德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留下这些痕迹。他们是故意的?是什么意思?
  “这里有两种脚印,都集中在一个地方。看那些烟头。”
  “他们在这儿时间不短哪。”八宝说着捡起一个烟头。“是‘花好’烟,肯定是大通人,就他们最爱抽这种烟。”道尔吉说。
  3
  散布德眺望远方,山峰之间空荡荡的。永远走不完的河谷、平原和丘陵,这让他感到心力交瘁,他几乎失去了前进的动力。他萌生退意,询问他们的意思。
  八宝喃喃地计算,“我们已经多走了十几公里了,从这儿回去可不近啊!”
  “不能吧?”管木格迟疑地说,“难道白费力气了?
  “这次就不要上报了吧?”道尔吉看着散布德说,“我们再追追看,不行就返回。”
  八宝和管木格也目光炯炯地盯着散布德,散布德看着他们期待的目光悚然一惊,然后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出发,出发!”管木格嚷嚷道,“别让他们溜了。”他第一个冲出去。其他人紧随其后。很快散布德再次发现了线索,他断定他们就在五六公里的范围内。
  散布德一边喘息一边留意周围的动静。吃过的鹿肉在发挥作用,他的身体是火热的,身上出了密汗。他看他们几个也是精神饱满。但这是假象,他们只会越走越累,逐渐把体能耗得一干二净。
  又走了三公里,他们看见那伙盗猎者就在前面,离他们大概一公里,全部趴在光秃秃、灰不拉几的斜坡上。而他们的对面是一大片灌木丛,他们一定是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散布德他们退到山头的另一边,然后从山沟里往那边靠近,他们收敛了响动。走了一会儿,再接上另一条山沟。虽然迂回得远了点,但保险难以被发现。   散布德有些焦急,他怕他们已经瞄准目标了。他用望远镜在那边详细搜了一遍,一无所获。他对自己的眼睛绝对有信心,不会有错。那里什么也没有。这段时间——应该说是今年——死的鹿已经够多了。这一带的鹿有多少只有他清清楚楚,他知道有几只母鹿。幸好死去的三只里没有母鹿,但接下来就不一定了。他怕那只最漂亮的公鹿被盯上,说不准早就被盯上了。那只公鹿他是三年前发现的。当时它就已经是一只雄伟的公鹿了。那时候他还没来巡山。他不知道巡山队有没有注意到它,没听人说起过。即便是有人发现了,也不会有谁像他一样在意吧。或者会在意,但那是另外一种在意,就像刚才他们几个那样。
  那是一只狡猾的家伙,他没有一次好好看清楚过。到目前为止,队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道尔吉也不知道。其实他根本不关心这个,他只在乎现成的。散布德刚才答应了他们,因为他从他们的眼神中发现了不怀好意的执着。他想一旦自己拒绝,后面会有越来越糟糕的事情,直到自己控制不住。事实上现在他都快控制不住了,他们在这荒野里的心思更多了。他对自己的想法鄙视了一把,而后把胡思乱想抛到一边去了。
  这时候他看见了火光。他不知道天是什么时候黑的。
  看见火光后他们停下来,做了一次“交锋”前的休整和准备。散布德接过枪,摸出三颗子弹,把一颗填进去,上了膛。散布德的枪法不是最好,但他还是要亲自掌枪,他不想把事情搞大。他觉得他们会知趣的。
  他们再次悄悄往前去。管木格心慌得厉害,大家都感受到了,散布德在黑暗中覷了他一眼。然后散布德听到了枪声。
  没错。他以为出现幻觉了。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手中握着的枪,他怀疑是自己开的枪,他怀疑自己的耳朵。他越想越是这样,他用力握紧手中的枪。这次,他的枪真的响了。
  枪一响,紧绷的神经却放松了,他发现他们几个居然在欢欣鼓舞。
  “是他们先开枪的。”道尔吉紧紧地挨着散布德说。
  “不错,是他们先开枪,我们当然要还回去。”八宝的声音都变了。
  管木格觉得不对劲,“开枪的好像在那边。”
  “什么?”
  “应该是。”
  “你怎么知道?我听得清清楚楚,就是他们开的枪。”
  八宝嘿嘿一笑,“除了他们还有谁,鬼吗?”
  管木格还是坚持己见,“好像并不远,就是从那边来的。”
  “你还能听出这个?”
  只有靠得更近才知道些什么,散布德打定主意,再不能让手里的枪不受控制地响。但那边的火光消失了。
  “我感觉那枪声有三公里远。”管木格又说。
  道尔吉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我们都知道了,你再听听。”
  他们朝刚才火光所在的位置慢慢地过去。走了一二百米,他们停下,他们担心那边的人也会过来。过了一会儿,他们又开始走了。散布德一直默默地计量着,他走了八百步,差不多就是四五百米。现在应该和火光出现过的地方很近了,他们便不再前进,全部趴下来,屏住呼吸听。这时的草原太安静了,仿佛专门为他们的战斗而清场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平时野物的叫声、风声、林子里的响动都没有了。
  他们的耐心没有白费。那边传来响动,非常轻微,但还是被捕捉到了。道尔吉用胳膊肘碰碰散布德,散布德没反应。那边再次转来了动静,这次的声音很大,是有人在说话。散布德听着那声音,感到一阵心安。他甚至松了一口气。现在,他知道要干什么了。
  他让他们噤声,他们再次迂回。盗猎者正在朝他们刚才待过的地方去,现在双方在交换位置的过程中。双方想法一样,都想靠近对方,然后再做下一步的决定。那边的声音愈加清晰了,他们之间不会超过三百米,对方又说话了,但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散布德不在乎,他已经想回去了。他觉得这是场闹剧,而且是会闹出人命的闹剧,如果有人死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黑暗中的队友们。然后,他想到了自己的家庭。他有些难过,他想到那只公鹿。它也消逝了,这也并非不能接受,因为他开始讨厌这里的牵挂。
  4
  他带着他们往右边走,与盗猎者的距离越来越远。这时他觉得差不多了,如果盗猎者是来找他们的那现在已经知道他们离开了。他说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道尔吉说为什么?
  “我们是来干吗的?是来看一眼他们的吗?”他说,“散布德你什么意思?”
  八宝说:“他的意思是我们就不要插手这件事了,他们要打猎就让他们打,我们看着就行。”
  道尔吉说:“散布德,现在你说这样的话,你是什么意思?”
  散布德说:“那好吧,我们小心些……管木格你说还有人?”
  管木格点点头,“应该错不了,我这方面的本事——”
  “也许他们在埋伏。”道尔吉兴奋地说,“我们来个黄雀在后。”
  管木格到前面去听动静,回来说不妙。
  “几个人?”
  “不清楚,我听见了笑声。”
  “他们在过来吗?”
  “有可能。”管木格这会儿又无所谓地说,“那得看他们的心情。”
  “你再去听,不妨走远一点。”散布德命令他。
  “他怎么回事?”八宝说。
  “谁知道,他心里肯定在骂我们。”
  “就算他发现了又怎么样,他在摆架子?”
  散布德说:“嘘,你们别说话。”
  “不过他是对的,他的耳朵贼厉害。”
  “那又怎样?”八宝说。
  散布德说:“嘘!”
  他们等了管木格十分钟。道尔吉抓住管木格的手臂,“怎么样?”
  “他们过来了。”管木格说,“那边的也来了。”
  5
  他们被夹在中间,他们被包围了。他们清楚中计了。散布德发现枪卡壳了,他重新装子弹花了很长时间,然后朝声音鼎沸的方向打了第二枪,这回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自个儿开枪的枪声,多么干脆嘹亮!
  他们看到一点几乎看不见的光,是子弹的那种光。散布德听到枪声还在响。这回是另一面的人开枪了。他猛地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枪脱了手,滚到了一边。接着他又听到回声。之前没有,或是他没听到。有回声的枪声更震撼,更持久。
  他听到后面的道尔吉和八宝在咕哝,但听不到管木格的声音。他刚要起来,后面的人摁住了他,他动不了了。道尔吉轻飘飘地在后面说:“我们快躲出去——”
  八宝趴在道尔吉的后面,他用完全变了调调的声音说:“他们过来了,管木格呢?”
  散布德已经听到了脚步声,很凌乱的走动声。接着他又听见了枪响,他摸到了枪,但枪里面已经空了,他记不起来子弹装满了没有。他从包里摸出一颗子弹装上。装子弹的时候他感到浑身都痛,他的手有些不听使唤,总是抓到空处去,而且提起来也费尽力气。他把枪交给道尔吉,道尔吉有些迟疑。
  “开枪。”他说。
  道尔吉朝那边胡乱开了一枪。然后他们往一边退出去几十米。
  那边吵闹得像一个菜市场。
  散布德靠着一块石头,他突然觉得很饿,想喝上一碗自己熬的苦茶。
  有人从他身边走过去,又转回来。“你怎么了?”那人说。
  “累了。”
  “其他人呢?”
  散布德指指前面。
  那人喊道:“这儿有一个。”
  “他们是一伙儿的吗?”那边有人喊。
  散布德一愣,又震惊又愤怒地说:“不是。不是。”
  “你是巡山队的?”
  散布德动了动麻木无力的身体。他再也不愿说一句话。
  “小心那边的人。”那人喊道,“小心他们偷袭……”
  责编:周朝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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