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婴儿王震瑶的震后生活

来源 :南方人物周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zhwei002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如果王震瑶是在5月12日之前出生,那么她们一家人会在北川县医院里,而县医院在地震那天成为一片废墟
  
  中午时分,躺在妈妈怀里的王震瑶开始变得不安分,她开始哭,饿了。从安县安昌镇来到任家坪看望外孙女的外婆肖发琼正给她冲奶粉,那是一罐某香港品牌的奶粉。这是前段时间免费领取的救灾物资之一。
  刚地震后不久的6月份,王东就曾经给女儿领了五六箱婴幼儿奶粉——三鹿牌的。每箱有24大袋,从0岁到3岁婴儿吃的都有。彼时王茹的奶水还够这个小家伙吃,不需要奶粉,所以他们家把很多三鹿奶粉都送给了其他需要补充营养的婴儿家庭。
  直到某一天,王东在外边看电视的时候,得知三鹿奶粉事件,赶紧打电话给家里的妻子,让她千万不要给孩子吃这些奶粉。剩下的奶粉,王东想去退,但这是领取的奶粉,怎么退呢?
  “他妈的,发的都是三鹿奶粉,这些人真不是人。”王东在骂的时候,躺在王茹怀里的王震瑶突然发出“哎呀哎呀”的声音,家里人都笑了。
  王东将剩下的两箱三鹿奶粉全都扔掉。现在,王震瑶开始吃奶粉,她已经长牙,母乳的分量和营养已经不能满足她一天所需,而购买奶粉的支出则是一笔令这个家庭头疼的数目。
  
  房子
  
  12月12日的晌午,王震瑶躺在板房里的大床上,她现在能拉着王茹的手起床了。7个月大的王震瑶已经搬迁了好几次“家”。出生之后,她在绵阳中心医院新生儿室待了11天。护士们觉得小孩留在医院里比较好,回去什么都不够方便。但当时避难到四川罗江的王茹按捺不住了。“别人生了小孩都能在妈妈身边,我的小孩出生这么久了,我都没好好看她一眼。”
  在妻子的要求下,王东把女儿带回了家里。在罗江的亲戚家中,王东一家人住了40多天,直到王茹坐完月子。再到绵阳的亲戚家住了10多天后,他们回到了北川任家坪,领到了救灾帐篷,自己搭了起来。
  “以前在电视上看到别人露营的时候住帐篷很羡慕,自己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住帐篷啊,这下可好,住都住怕了。”王茹笑言。
  北川仍有余震。王茹不怕,她觉得板房塌下来也不会有什么。“虽然说是板房,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家也行啊。”
  王东一家现在住的板房离自己家垮塌的房屋不远。他家所在的位置地势很好,比较高也比较平,山很难塌到那里,水很难淹到那里。“这是块风水宝地。”
  地震后一段时间,任家坪很多房子被拆除,相关部门的解释是为了建板房。席真兵是王东的老同学,地震后从浙江回到老家。他家的房子加固一下还能住人,但政府说要在那里建板房,就把他家的房子拆了。“我把房子的钢筋卖了,得了几千块钱。”席真兵说。
  王东坚决不让来人拆自己的房子。他对一位来劝他拆房子的副镇长说,如果地震把法律都震没了,那可以,你随便拆,如果你觉得法律还在的话,我保护自己的财产没有什么违法的,你想强制征用那不可能。
  王茹经常会调侃王东:你是最钉的钉子户。
  政府对于灾民建永久性住房是有补贴的,但王茹得知这个消息后很久都没看到补贴发下来。她在电视上看到别人领到了,而他们没有。
  9月份某天大清早,王东一家还没起床,外面就有人敲门让他们领一张信用社的卡。后来他们得知,在那天凌晨,就有人开始挨家挨户发卡了。“听说是总理当天要来北川视察。”
  当时很多人已经没钱了,领到卡就去取钱,结果发现是一张空卡。大家还想着当天能见着总理,跟总理说说这件事。当这张卡打进钱的时候,总理已经离开北川。
  
  衣服
  
  
  12月13日,农历11月16,王东和王茹结婚两周年纪念日,这天,王震瑶出生满7个月。王东中午从绵阳的医院里赶回北川家中。他的母亲从北川的医院送到了绵阳的医院,他在那里照顾了母亲两天。母亲的病情得到诊断:由骨质增生压迫神经导致的晕眩。
  王东手里提着一个纸盒子走在任家坪的路上。“纸盒”是他买给王茹的结婚纪念日礼物——一套红色的保暖内衣。
  在地震之后,王东就没怎么给妻子买过什么衣服。“我们现在不讲究,多给孩子买衣服。”王茹的母亲肖发琼坐在床沿上,帮着要带小孩的女儿给王东织一件毛衣。
  坐在母亲旁边的王茹回忆起9月24日凌晨的狂风暴雨仍心有余悸,那天,全家人的衣服都湿透了。
  “那天晚上的风很大,好恐怖。”那个晚上,王东家三口住的帐篷漏雨了,一张大床只有一小块地方是干的,王茹和王东就把女儿放到那一小块地方上。北川众多住在帐篷里的人不知道,一场汹涌的泥石流正席卷而来。
  泥石流来的时候,肖发琼正在位于北川邓家的帐篷里。那天的雨太大了,肖发琼觉得“帐篷上像放着一个桶”,水不停地往下流。肖发琼有不好的预感,觉得这么大的雨,山可能会垮。
  肖发琼没睡。过了一阵,外边出现了很大的声响,泥石流迅速将她住的半个帐篷湮没了。肖发琼的腿在地震中受了伤,没办法跑。看见有人往帐篷这边照手电,她就喊。直到有人把帐篷弄破,才把她救了出来。“走出来的时候,是光着脚的。”
  那天,有的人没能跑出来,被泥石流吞没了。王东说,“有的一家人都死完了。” 泥石流漫过北川县城,将许多地震的遗迹冲垮、湮没,北川的残破废墟显得更加悲凉。
  泥石流过后,王东的亲戚把他们一家接到绵阳住了十来天。直到板房搭好之后,王东一家才又回到任家坪。在板房里,没有衣柜,衣服全都挂在一根绳子上。
  
  车
  
  王东那辆救过众多生命的农用车停靠在板房外的一排帐篷前。王震瑶在那辆车上经历了出生之前的剧烈颠簸。她的出生被认为是“救了全家人”。
  地震前两天的5月10日,肖发琼在夏日里收割自己家的油菜。回到家里,女儿王茹给她打电话,说是想去做剖腹产,因为预产期是5月6日,但过了几天了,肚子里的孩子一直没动静。王茹感到腰每天都很疼,睡也睡不好,累。去医院检查时,医生说,胎盘很成熟了。
  肖发琼对女儿说,再等两天吧,等我把油菜籽收完了再说。待到那时,她才有空去陪女儿。王茹想起她的嫂子也是剖腹产,结果肚子上留了一道疤。“无缘无故在肚子上留道疤挺害怕的。”王茹想到这,等着那就等着吧。
  如果王震瑶是在5月12日之前出生,那么她们一家人会在北川县医院里,而县医院在地震那天成为一片废墟。
  肖发琼现在走路有点不方便,因为她的左腿里还留有两块钢板。地震来的时候,她被飞石砸中了右脸和左脚。如今她的右脸看上去是有点凹陷,因为坏死了好大一块肉。她的左腿当时就被石头砸坏了。当昏死在路边的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江油的医院里了。村里人说她的命真是硬,因为紧挨着她跑的一前一后两个人都被飞石砸中而死。
  肖发琼从江油的医院转移到了云南石林的医院。300多公里的路程,火车上全是伤员。8月14日,从云南回到北川的肖发琼才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外孙女王震瑶。
  现在,王茹抱着女儿在路边走的时候,她总是会靠着离山远的那一边,“还是有点害怕的。”看着路上行驶的客车,王茹会想起自己在客车上做售票员的日子,她跑的是北川至江油的路段。
  地震中,县城里的大桥断为两截,重要的交通路径被中断。如今,在断桥上,住在任家坪板房区的黄彦海搭了一条溜索供人从桥的这一头滑到另一头,每次收费4元。黄彦海的生意很冷清,并没有多少人从此通过。他指着河对岸的一处塌陷的山头说,他的家以前就在那里,但现在家都没了,还去那边干什么。
  明年,任家坪所建的永久性住房将会多起来,许多人将有一个更像样的“家”。王东打算贷款去买一辆大货车运建材,挣点钱。“他压力挺大的,”王茹说,“现在没有太多挣钱的门路。”
  王东前些日子在外边跟着别人去玩,王茹有点生气。她对王东说,你再不去挣钱,就等着饿死吧。在另外的场景里,王茹又觉得王东很辛苦,“有时晚上两三点钟才看见他从外边送完货开车回来。”
  王东和王茹很少聊家长里短。王东只是告诉她:你放心吧,以后会好的。
  
  
  照片
  
  在北川任家坪通往县城的一道铁门前,很多人把地震前和地震后的北川照片摆放在摊上售卖。现在,北川县城是不让人轻易通过的。通过的一种方式是出示身份证,身份证显示的地方需要通过县城才行。王茹的身份证上的地址是邓家,所以她可以通过。而王东的是任家坪,则不行。“我可以带着他过去,把身份证和结婚证带上之后就可以。”王茹说。
  地震之后,王东回到垮塌的房屋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他们的结婚证。意外的是,王东的妹妹从绵阳来到废墟上转转,结果发现了他们的结婚证。
  “结婚证上的照片是我们第一次合影,第二次合影就是登在你们杂志(《南方人物周刊》2008年第16期)上的这一张。”王茹颇有些埋怨不喜欢照相的王东。
  王东和王茹结婚的时候住在北川县城一处租的房子里。在那里,两人曾经常吵架。王东的脾气不是很好,特别是更年轻的时候,经常跟人打架。和王茹结婚之后,他打架的次数才减少。他对王茹说过,以前小,不懂事。
  最近,王东又一次打人了。有一个冒充军人后又冒充志愿者的小偷到北川行窃被派出所的警察抓住了。王东一听这件事情就火了,叫上自己的一个堂哥到派出所把这个小偷暴打一顿。他了解到是有人带着这个小偷进来的,便和他的堂哥找到带小偷进来的人,又是一顿暴打。
  北川县城里还会出现一些行踪诡异的人,能够被拿走的值钱东西大都不见了。
  王茹有时还会经过北川县城,“看着心都凉了。”县城里曾有一家发廊,从3年前开业的时候,王茹的头发一直就在那里打理。“那里的服务很好,冬天的时候,有空调,在里面很舒服。”
  发廊处已经塌成断壁残垣。这半年,王茹一直没有剪过头发。前些日子,在安昌镇,她看到了一家新开张的发廊,惊喜地发现老板就是以前那家发廊的老板,她赶紧进去剪了头发。
  如今的北川县城,很多地方都被围了起来,准备建地震博物馆。有领导说过,要把地震博物馆这些地方建成四川顶级的旅游区。王茹觉得这些话听上去怎么这么别扭。
  在北川县城里,时不时有车停下来,走出一群衣着光鲜的人,如同在中国许多旅游景点见到的情形一样,他们争先恐后地抓紧时间微笑留影,然后迅速上车绝尘而去。
  县城外的板房里,王茹一手抱着睡着了的孩子,一手拿着一本《南方人物周刊》看,上面有王东抱着女儿的照片。“她出生的时候长得真丑。”王茹笑了笑。
  北川中学离王东一家住的板房很近,那里也有一些卖照片的摊点。王茹曾经在这里读书。她当年的一位同学也在今年怀孕了,预产期是5月3日,在4月27日生下了小孩。“她当时或者住在医院里,或者住在县城的家里,这么久都没见到她了,可能……”
  大半年过去了,在冬天的北川,人们如果仍然见不到某个熟悉的人,也许,就是永远见不到了。
  (腾讯网亦有贡献)
其他文献
俗话说,三代出一个贵族,五代才出一个极品。所幸世上有基因变异这回事,让我们得以见识极品摆脱血统制约、横空出世的可能性。  有这样一位生于1950年代的极品大叔,祖辈躬耕于百越地区,乃是根正苗红的贫农世家,按照常理他也应该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田园生活。虽然青春期恰逢悲惨的三年饥荒,极品大叔还是出落得浓眉大眼、英气逼人。凭借“矬子里面挑将军”的征兵政策和从秀才父亲那儿继承来的文化功底,他成功当上了文艺
米兰大餐很眩目    每一季的时装秀都是新潮流的风向标,这一季也不例外。备受关注的米兰秋冬时装周已悄然落幕,让人们饱享了一顿眩目的霓裳大餐。  之前纽约秋冬时装周上,已有不少设计师在手套上大做文章,展示了与日装和晚装搭配的各式手套。这股风潮不仅波及到米兰,而且手套的地位逐渐升温。Marni秋冬发布会上,设计师Consuelo Castiglioni的毛皮大手套占尽风头,如同首饰被点缀在时装上,极尽
我们还能吃什么?  动植物不是生来要给人吃的,它们没有义务按照人类的需求去进化,自然也就不会有“完美”的食品    作为一个研究食品的人,经常被问:“你说这个东西,到底能不能吃?”又或是,“吃了这个,到底能不能……”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我只能告诉他们,科学家们对此进行了怎样的研究,得到了何种结果,进而,根据这些结果,说明这个东西“好”或者“不好”的证据是否足够坚实。科学从未停止接近事实的步伐,
访李宁跨界合作国际手感艺术家FILIP PAGOWSKI    Filip Pagowski穿着白大褂,在一块白色的画板上画了4组19个颜色各异的圆,每个圆上都有一个数字,从1至19,相临的圆之间数字差都是5。这4组圆从不同方向汇集向中间金色的圆,金色的圆中间没有数字,如果接着写,就应该是20。  20,这个数字对于整个世界、某个国家或是人的一生来说也许微不足道,但对LI-NING公司却极为重要,
当相声不再讽刺的时候,人们便开始讽刺相声。幽默的精髓在讽刺,一个丢掉了讽刺的相声,也就丢掉了幽默。丢掉讽刺的相声,正如今天所谓的主流相声所呈现的,变成了丝毫不能令人回味的贫嘴、滑稽、插科打诨,不伦不类的歌功颂德,相声本来可以成为中国最幽默的脱口秀形式,而今天,却越来越丧失掉听众。    正如有论者所说,相声的领域曾经可以是如此的自由和宽泛。观众可以长期观看到这类相声。关键就在于,早期的相声,和其他
东河口的前世今生      房龙在《宽容》序言里描绘了一个宁静幸福的小山谷,和地震前的东河口村竟出奇地相似。  距离青川县城大约50公里的东河口村,千百年来一直安然地处于四座大山的包围之中,山脉向各个方向蜿蜒绵亘。山谷里地势平坦,后院、三元坝、王家山、王阳坪四个小组村民的砖瓦房屋散落其中。红石河在这里流入青竹江,为耕种在这片绿意盎然的坡地上的人们提供了丰富的水源。如房龙所描述的村子一样,这里的人们
一个画家和他的精神病人世界    2006年10月10日,画家郭海平拖着一只黑色拉杆箱住进了南京祖堂山精神病院。院长带着他穿过医院的走廊时,有人悄悄指着郭海平问:“是新来的吧?”半夜里,住在顶楼的郭海平被楼下传来的凄厉惨叫惊醒。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音调高亢,毫无来由,叫人毛骨悚然!”这个40多岁、平时经常大笑着展示缺牙巴的大男人突然无法入睡了,出于恐惧,他挨个打开精神病院四楼的全部电灯,开了整
牛年之始,一条消息不胫而走:几个月前悄然提前出狱的原伊利董事长郑俊怀正在酝酿重出江湖。据接近郑的人士透露称,目前他的团队募集了约40亿元资金,有可能在乳制品行业重新创业,而他可能创立的新品牌,名为“新长征”。  三鹿倒下,蒙牛巨亏,三聚氰胺阴影笼罩下的中国乳业正处于艰难时局,这位4年前因“侵吞国有资产曲线MBO”而锒铛入狱的昔日乳业教父,不知道是否能演绎一出“东山在起”的商业传奇。    一根油条
巴山蜀水,芙蓉锦官;“512”的刹那过后,全都化作了伤痛。  日历换了一本,板房建起一片;当然还有到处的残垣断壁、物是人非;有笑,亦有泪。所有现实或者乌有的标签都冰冷着脸让眼睛蒙尘。一场地动山摇给这里留下的,除却生离死别的撕心裂肺,就只有夕阳西下,以及追忆曾经万家灯火的那份孤独。纵使,新的房子开始矗立、新的家庭开始重组、新的生命开始降临,人们的眼神里依旧书写着迷惘。在棋盘式规整的板房区,相似的命运
星云禅话(三十)    文殊现身  无着文喜禅师虔诚地去朝礼五台山,在到达五台山的前一天晚上,他投宿在一间茅屋,屋内住了一位老翁。  文喜问道:“请问您,五台山这许多道场,内容如何?”  老翁回答:“龙蛇混杂,凡圣交参。”  文喜又问:“五台山的住众究竟有多少?”  老翁回答:“前三三,后三三。”  第二天文喜醒来,发现茅屋不见了,自己睡在空旷的地上,文殊菩萨骑着狮子在空中赫然现身。文喜非常悔恨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