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掉我的水中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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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后,是春荷。如果不是她那身标志性的黑色旧校服,如果不是她校服上有我亲手涂鸦的画,或许我也不会认出她来。她披散着头发,通体发绿,皮肤像鳞片一样凸起来散发着银光,冰冷的手指像枯树枝一样覆上了我的眼睛……
  
  [01]
  
  这场雨来得太突然,忽然而至,像一场醒不过来的梦。
  身边的同学陆陆续续都走光了,我有些后悔早上没有听老妈的话带上伞。我坐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望着眼前的绵延雨幕发愁。
  我的身旁还站着一个人,她像圣斗士似的全身装备着黑色的雨衣雨靴,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她惆怅地看着这雨,眉头皱得可以拧出水来,眼神寒得令人发冷。
  她叫春荷,我们班新来的插班生,因高考转回原籍备考。她不爱听课,喜欢独处,喜欢玩弄自己的手指,总是有些悲伤地看着窗外。她总是一个人怯怯地坐在教室后排,鲜少有人搭理她。
  如果不是我喜欢的男孩坐在她前面,我想我可能至今也记不清她的脸和名字。
  雨越下越大,人越来越少,渐渐地教学楼里的人都走空了。
  春荷还没走,她望着雨,嘴中念念有词。她唇齿间开了又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天色越来越暗了,我看着她只露出两只眼的侧脸,突然觉得全身发冷。
  她突然回过头来,瞳孔紧收,满脸敌意地盯着我。
  我尴尬地回过神,努力笑着说:“春荷,你有雨衣怎么还不走呀?莫非你也在等人?”
  她不答话,把雨衣领子竖起,将手缩进衣袖里,低着头走进雨里。
  阴郁的雨天,在灰暗迷蒙的街道,她的背影就像一团漆黑的影子,看不出任何活着的气息。
  突然起了风,雨丝落在我脸上,我惊慌地后退了两步。
  我的手不争气地哆嗦了一下。
  老妈踩着被雨水溅湿的裤脚拎着一篮子菜,尚未走近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你这让人操不完心的兔崽子,早上让你带伞,你就是不听……”
  “妈,能少唠叨两句吗?”我烦不可耐地打断她,“你再说,我就不打伞一头扎进雨里浇死算了。”
  老妈果然慌张起来,闭了嘴从菜篮里掏出一把折叠伞递给我,“好了,好了。”
  我撑起伞踮着脚走在马路旁边小超市的屋檐下,小心翼翼地躲着这场来势汹汹的大雨。老妈跟在身后看着我面色惨白如临大敌的脸,不时地摇头叹气。
  她说:“空空,那件事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还害怕呢?以后没了妈妈,下雨天你要怎么办呢?”
  是啊,我为什么这么惧怕这雨天呢,它又不会吃了我。我闭着眼睛畏畏缩缩地将手探出伞外,几滴雨水洒在我手心上,我浑身哆嗦,险些握不住伞柄。
  老妈惊喜道:“你看,沾了水也没事吧,根本就不疼……”
  她话尚未说完,一辆车急速驶来,来不及躲避的我被溅了一脸污水。
  “啊!啊!”
  我昏厥了过去。
  
  [02]
  
  在我七岁时,我在姥姥家附近的一座古桥上玩耍。据说当时我看见了很多奇怪的东西,因而失足掉进河里,差点溺水而死。姥姥说那是河怪在勾我的魂,还替我烧了很多香、拜了不少菩萨。
  如今我早已记不起那时到底看见了什么。但是,自从被水淹后,对水的恐惧一直困扰着我,尤其是冷水。
  我患有很严重的恐水症。我不敢过桥,不敢靠近河边,不敢淋雨,甚至不愿意用冷水洗手。当理发店的伙计用冷水帮我冲洗头发时,我觉得呼吸困难,喉咙像被头发缠住一样,差点窒息……
  我当然知道这些是幻觉,是内心恐惧所造成的幻觉。为了克服对水的恐惧,我去学过一次游泳。当被教练推进池中时,我眼前浮现了七岁时被水淹的那一幕,我放佛坠入无止境的黑色地狱里,无数只被水泡得惨白的手从四周伸出,拉扯着我不断下沉,下沉。
  那次以后,我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才缓过来。
  心理治疗、药物、偏方、求神拜佛,什么都试过了,我的恐水症仍没有好转。你看,只不过被车溅了几滴水,我就被绷带绑得严严实实,丝毫不能动弹。
  临床的大婶看这阵势,好奇地问道,“这孩子是被车撞了吗?”
  母亲背过脸去,抹了一把眼泪。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太重,我拉开窗想透透气。医院的常青藤不知吸食了什么肥料,异常茂盛地爬满了对面住院部的墙壁。那一片阴郁的绿色里,一楼第二间病房的锈窗突然被拉开,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黑色的雨衣,一双灼灼发亮的眼睛。
  “好巧啊,我的一个同班同学也住在这家医院了。妈,你来看啊。”
  我指着那一片不见天日的常青藤说:“她住对面一楼。”
  临床大婶是个好凑热闹的主儿,忍不住接了句,“对面一楼是停尸房!”
  
  [03]
  
  这是我回校上课的第一天,恰逢又是雨天。我和老妈早就说好,以后下雨天就让爸爸开三轮车来接我。
  阴暗潮湿的楼道,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垫了本书坐在台阶上双手托腮作沉思状,春荷仍然穿着黑色的雨衣将自己全身包裹。她站在阴天的屋檐下,看着下坠的雨滴,我很警惕地把屁股朝后挪了挪。
  她回头望了我一眼,眼底尽是鄙夷,“你很怕我吗?”
  “我怕你?”我条件反射般站起来,一股和人较劲到底的倔劲儿又上来了,“我个子比你高,姐妹比你多,我用得着怕你吗?”
  “呵呵,”她突然干笑几声,冷着脸咄咄逼人地朝我走近。
  我紧张道:“你想干吗?”
  “夏空空,你真是个胆小鬼。”
  “你才是胆小鬼。你连和人相处都怕,你一个朋友也没有,你总是最后一个走。”
  似乎戳到春荷的痛处了,她的背脊僵硬起来。
  片刻后,她压低了声音,“你生病了。”
  “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再好的性子,也被她搅得恼了。
  恰逢老爸开着拉货的小三轮车来了,他长按着喇叭催促着我上车。我竖起右手中指,不解恨地继续嚷道,“神经病,神经病!”
  春荷不说话,她露出的半截面孔里,有丝不见波澜的冷笑。
  
  [04]
  
  我真的生病了,刚回到家就头疼欲裂,发了高烧。
  自从春荷对我的诅咒成功,我就越发对她感到恐惧和好奇。每天观察她,提防她,渐渐成为我生活中的头等大事。
  据我观察,她喜欢玩弄手指,眼神漂浮不定,上课时常走神。我有意地在放学时在教室里磨蹭着,趁她上厕所时翻她的抽屉……我在她抽屉里发现了一把花纹繁复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匕首,但这个不是重点,我在她随身携带的小挎包里翻出了一把虫子,准确地说,是一把虫子的干尸,有蜈蚣、小蜘蛛,还有一堆像蛆的白条虫……
  我胃里一阵翻腾,捂住嘴却挡不住喉头一阵酸呕。呕吐声在春荷进教室那一刻像抽掉线的麦克风,戛然而止。
  春荷仍穿着那件黑色的雨衣,她看了那一地令人作呕的虫子明白了个大概。她走近我,教室内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瘫坐在地上只听得到她“咚咚咚”似与心跳吻合的雨靴声。
  耳边突然飘过几天前同桌无意间说的话,“春荷是个私生女,她爸爸在她出生时杀死了她老妈,然后自杀……这个女生是有点邪气的,整天穿得黑漆漆的,一脸全世界欠她钱的晦气样。我劝你不要再招惹她了。”
  春荷眼睛里冒着火,一步步走近。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会不会用那把匕首将我捅出几个血窟窿,然后将我的尸体拖到楼顶晒成人干,切成无数块装在那一堆蛆虫里?
  “春荷,我不是故意翻你抽屉的。”我额头流着冷汗,手足无措地辩解着,“我是想了解你,我想和你成为朋友。”
  “朋友?”她愣了一下,低喃着这两个字。
  “是啊,也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的。你看我们都不喜欢雨,我们是同类,我们应该在一起。”
  她的脸色稍微暖了回来,蹲下身去收拾那一地虫子。
  我哆嗦着站起来,拎起书包就要往外走。
  “等等。”她喊住我,犹豫着问,“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我夺门而逃,招招手敷衍道,“当然了。”
  
  [05]
  
  春荷还是像一个恐怖的影子时刻在我周围转悠着,突然蹿出来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为此我很头痛,每天想着以怎样的方式逃避她。说实话,我并不想为那天做朋友的话负责任,可春荷偏偏就当真了,她开始以我的朋友自居。
  阴雨天,我坐在台阶上,身前站着的还是春荷。我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春荷,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想和你交换一些秘密。”
  我继续说,“你想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下雨天我总是一个人坐在这里。你知道吗?我有恐水症,我是在等我爸妈来接我……我不能一个人呆在雨里,我会窒息而死的。”
  她仍旧没有说话,看着我的眼睛,似在分辨我所说的是真是假。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胆小鬼,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怜?”我低下头,叹息一声,“我的秘密说完了,该你了。”
  春荷突然意识到这是个圈套,她沉默良久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真的挺害怕你的,那天你怎么会在医院停尸房里出现,你还诅咒我生病……你不给我讲明白,我晚上都睡不着觉的!”
  她终于卸下了防备,咯咯笑出声来,“那个停尸房早就搬了,改成了药品仓库,我去那里拿药。还有你生病的事,根本不是诅咒,你那天流了一额头汗,脸涨得通红,是生病的征兆啊……”
  “抽屉里那些虫子是怎么回事,莫非你有养虫子这种奇怪的癖好?”
  “那都是中药,我带回家给奶奶研磨的。”
  “哦,是原来这么回事。”我终于安下心来。
  其实春荷除去身上那身黑衣,和普通女孩子也没什么不同。我渐渐习惯了跟她一前一后上学的日子,习惯她用一种令人发毛的眼神盯着我,习惯这个季节不间断的梅雨天气。
  上课时,同桌探过头来问我,“最近你和春荷走得挺近啊?”
  “怎么了?”
  “难道你没听说吗?下雨天,春荷会变成怪物啊!”同桌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你在雨天见过春荷的脸吗?”
  我倒抽一口冷气。
  同桌见吓唬我奏效,便笑喷了,“我骗你的,我瞎说的。哈哈哈。”
  不,这绝对不是瞎说。我曾在雨天无数次遇到春荷,可我从没见过她的脸。雨天的春荷是一只有敌意、防备心极重的刺猬,她将自己紧紧包裹,只露出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春荷,是一个怪物吗?
  
  [06]
  
  我偷了春荷的雨衣。
  我承认我对同桌说的那番话上了心。昨晚我看过天气预报了,今天会有大雨。我不相信春荷是怪物,但我奇怪她为什么要在雨天蒙着脸。这挠得人心痒痒的好奇心迫使我慌慌张张将她的雨衣藏了起来。
  在放学时,春荷发现雨衣不知去向。她将整个抽屉都翻遍了都找不到雨衣,她急得满头大汗。
  我幸灾乐祸地想,我将雨衣藏在教室的讲桌里,你能找得到才怪呢。
  “春荷,找不到就算了,等会儿我让我爸送你回去。”
  话刚说完,劈天而过一道闪电,随之紧跟着几声闷雷。春荷整张脸顿时就青了,她用力推开我,用袖子掩住脸说:“你先走吧,不用等我了,我自己回家去。”春荷掩面一阵狂奔,冲进了厕所。
  她的脸色和反常的举动让我很不安,是不是我这个玩笑开得有点过了?我拿着雨衣忐忑不安地在教室等她,却听到厕所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
  我慌了,穿过走廊,在厕所外用力拍打着反锁的木门。
  “里面怎么了?怎么回事?春荷!春荷!”
  一个尖锐的女声不断叫嚷着,“鬼啊,鬼啊!救命!”
  突然一声闷响,像雷声又似一个西瓜摔在地上裂成两半。厕所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水笼头滴水的声音。
  滴,答,滴。
  对水的恐惧迫使我不断喘着粗气,我的喉咙里好像有只虫子蠕动着向外攀爬。门缝里有血水渗到门外来,猩红色的血液黏在我的手上,越来越多,似波澜一层层漫过了我的肩膀、我的鼻息。恐惧在我的瞳孔中不断被放大……
  像极了某部恐怖片的长镜头,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洗手池下面眉目清秀的女孩躺在血泊里,是校花尹珊珊。血从她的额头上流了下来,她眼底尽是恐惧和绝望,张大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门后,是春荷。如果不是她那身标志性的黑色的旧校服,如果不是她校服上有我亲手涂鸦的画,或许我也不会认出她来。她披散着头发,通体发绿,皮肤像鳞片一样凸起来散发着银光,冰冷的手指像枯树枝一样覆上了我的眼睛——
  “夏空空,你不要怕。”
  “啊——”
  
  [07]
  
  这个阴雨天,尹珊珊在厕所撞见了满脸鱼鳞的春荷,慌乱中滑倒在地,头部撞到了墙角的水阀,因失血过多死去了。
  我是现场第一目击者,警察带我去公安局录了口供。为了保护春荷,我剪切掉了这个故事里所有关于她的戏份。
  警察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小姑娘,做伪证是要负刑事责任的。死者眼睑出血,嘴唇发绀,生前有过明显挣扎过的痕迹。你真的没有在案发现场见过其他可疑的人吗?”
  我咬着嘴唇,冷冷地说:“没有。”
  当我回到学校,觉得印象中喧闹嘈杂的学校,突然变得阴森恐怖起来。放学时,人去楼空,电闸一关,一切陷入一片死寂的绝望里。
  春荷好几天没来上课了,我回头看着教室最后一排,怅然若失地看着那空空的位置。之前暗恋的那个叫邹哲的男孩冲我笑了一下,我竟发觉自己已经不是那么喜欢他了。
  春荷曾说,他长得虽是好看,却是那么肤浅,不仅戴耳钉还穿浑身破洞的牛仔裤,腰上挂满了钥匙和配饰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像个哗众取宠的小丑。
  就是这样一个随处可见的非主流男孩,为什么我曾经会为他疯狂得要死要活呢?
  春荷,春荷。
  想到春荷,我又伤心又害怕起来。春荷真的是个怪物吗?
  我把春荷的事告诉了妈妈,老妈搓着手叹息,“春荷的事我知道,她老家就在姥姥那个村。春荷是个可怜的孩子,她们一家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开煤气自杀。春荷命大,被救了回来,却落下了很严重的皮肤病。听说皮肤发绿,一到下雨天就像整块整块的褪死皮……”
  “春荷是个好孩子,只是得了不好的病。”老妈摸着我的头鼓励说:“春荷不是你的好朋友吗?在好朋友最需要你时,你不是应该帮助她吗?”
  春荷是需要我的,春荷肯定在等着我。
  我怀着沉重的负罪感一股烟溜到了春荷和她奶奶租住的地下室里。春荷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眼睛深深陷了下去。她坐在床上,抱着腿望着地下室那一小扇天窗。有微弱的光线照射在她素净的脸上。
   “夏空空,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她仰着头问道。
  我盘着腿,点点头。
  “从前有个孩子,孤独了太久太久。直到她在躲雨的屋檐下遇到了一个愿意和她做朋友的女孩,甚至愿意为了保护她欺瞒警察……可是她藏着一个秘密没有告诉这个女孩,她害怕告诉女孩了,女孩就会嫌弃她,离开她。她想要一个朋友,想要一个在乎她的朋友。夏空空,你明白吗?”
  “春荷,对不起。”我抱住她,轻声抽泣,“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偷偷藏起了你的雨衣,我不该害怕你,逃避你。让你受了这么多伤,都是我不好。”
  “夏空空,我也对不起你。”
  “别说了,我都知道了。那个病会慢慢好起来的,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夏空空,我也喜欢邹哲,所以我故意说他不好。对不起。”
  “没关系,”我破涕而笑,“他那么肤浅,我早就看不上他了。”
  春荷抱着我轻轻抽泣起来,她终于将她所有的刺所有的防备都卸了下来。
  
  [08]
  
  自那日卧床谈心后,我和春荷有了默契。每日待人都走尽了,手拉着手结伴放学。下雨天她仍穿着雨衣,不过是我用积攒的零花钱给她买的新雨衣,橙黄色的,我用颜料笔在上面画满了太阳和糖果,还在雨衣背后写上大大的签名:献给我最最亲爱的朋友,春荷。
  我和春荷交换着穿衣服,互相抄袭作业,上课做着小动作,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传小纸条。我们吃一个盒饭的便当,喝同一个瓶子的饮料,咬着麻辣串在放学时蹲在学校门口数帅哥。俩人无事不欢,无恶不作。
  我知道了春荷更多的秘密,比如她一直在玩弄手指是在抠手上的死皮,因为只要下雨她身上就会蜕皮,她每天都要与这些像鱼鳞一样的死皮做斗争。还有她爸爸并没有杀害她的妈妈,那些只是误传,真相是春荷妈妈因为难产死去了,春荷爸爸抱着春荷开了煤气殉情。
  当春荷说起这些不为人知的故事时,我手托腮舔了一口冰激凌满脸憧憬,“好感动哦。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居然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世界上真的有这样深刻的感情吗?”
  “有的,当然有的。”春荷肯定地答道。
  
  [09]
  
  为了让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暑假过得有意义,我和春荷背着家人买了去凤凰古城的票。
  这一年我们十七岁,是我第一次出远门,窗外陌生的天空让我兴奋不已。
  到达凤凰时天色渐黑,我们便找了个青年旅社住了下来。夜里潮气很重,床单都有一股霉味。第一次离家,我折腾了半夜也没能睡着。这时春荷从隔壁床爬了过来,她在黑暗中摸着我的脸说,“夏空空,我觉得我好像活不长了。”
  “瞎说。”
  “我没有瞎说。”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春荷脱掉上衣,背对着我打开灯。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春荷背上呈紫青色,凸起大片大片鱼鳞一样的死皮,泛着银光,一触即落。
  “上次不是这个颜色。”我指着背上那片紫青颤颤地说道。
  “是我抓的,抓出来的淤血。”春荷缓缓穿上衣服,低声说:“我身上很痒,比从前痒十倍。我十指都要把皮肤挠出血来了,我真想剁了这几根手指头。”
  我哭道,“春荷,别说了。这只不过是过敏,或许你只是吃坏了东西,或许是来凤凰这里水土不服。你会好起来的……”
  “我吓唬你的。”春荷擦拭着我脸上的泪水,嬉笑道,“夏空空,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
  我安下心来,伏在春荷身上哭哭啼啼地睡着了。
  次日清晨,春荷带我去虹桥边上。她说,“夏空空,你胆子这么小。你敢坐船吗?我们去桃花源呀。”
  我心虚却嘴硬,“我已经不怕水了,坐船而已嘛,小case了。”
  经过那日厕所事件的惊吓,我的确是对水没了往日的恐惧,可旧时记忆还在,我小心翼翼盯着甲板上了船。
  凤凰沿岸的景色真是美得一塌糊涂,可我哪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欣赏山水啊,躲还来不及呢。
  我依偎在春荷怀里,将一个甜甜圈塞进嘴里,发嗲地说,“春荷,以后我们来凤凰开一个姐妹书吧,我们在店里贴一整面墙的便利贴,写满每日的心情和秘密……”
  春荷笑道:“不用写啦,我知道你所有的秘密。”
  我紧张起来,“你知道我什么秘密?”
  她贴近我的脸,在我耳边哈着气说:“你杀害过一个女孩。”
  我“腾”地站起来,“你瞎说!”
  春荷捂着嘴笑了起来,她眼里闪着奇异的光。
  这时,船主嚷嚷了起来:“前面那个小姑娘快坐下,风浪大,船重心不稳!”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记起自己在一片湖心里。宽阔的湖面被风吹起阵阵波澜,水异常混浊,湖底水草却清晰可见,突然水草中猛然探出一张可怖的脸来,周围许多人声轰隆隆说着什么,很多种响声交杂在一起,刺破耳膜般尖锐。
  我双腿一软,差点一头栽进水里。这时又一个浪头打来,船又是一荡,我和春荷一起掉进了水里。
  沉入湖底那一刻,我突然记起了七岁那年的事。
  那年夏天我回姥姥家消暑,下午亲戚们都去田地里干活了。我蹲在石桥上扒青苔,看见一个小女孩在河边玩泥巴。
  我喊她来桥上一起玩,她犹豫了片刻怯怯地上了桥,还递给了我一块泥巴。我蹲在桥上学着她摔泥巴,可天突然下起雨来。
  这场雨下得太突然了,我起身找我的小伙伴回家。却看到了让我毕生恐惧的一幕——那个手里捧满狗尾巴草的女孩,脸上瞬间长满了鱼鳞。
  “啊,滚开!滚开!”
  石桥没有护栏,女孩被我用力一推,就跌到了桥下。我依稀看到那布满鱼鳞和碎屑的脸上,有两只灼灼发亮的眼睛浸在忧伤的河水里。
  我根本没有溺过水。因为恐惧、愧疚和无助,七岁的我将生命里这段血淋淋的记忆完整切割了。
  那个被我推入桥下的女孩她还活着,她就是春荷。
  
  [10]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春荷穿着黑色的雨衣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她只露出了一双清澈的眼眸,她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她的声音很轻,很漂浮,却令人异常安稳,“夏空空,你不要怕。”
  “夏空空,你不要怕。”
  水草、沙石、眼泪、恐惧、河水呛得我不能呼吸,很多双来自地狱的手拉扯着我的衣角。我不断下坠、下坠,天空在我眼里越来越模糊,那光亮越来越暗……
  我感觉到有什么在用力地将我往上拽,但那无济于事,我的指尖已经触到河底的礁石,我就要沉积于此化为枯骨了。
  我看到了春荷的脸,她还是婴孩时被煤气熏青的脸,七岁时委屈稚嫩的脸,十七岁时躲在黑暗里流泪的眼睛……她抚着我的头皮,一遍遍低喃道,“夏空空,你不要怕。”
  我挣扎着,脚上似踩着什么了,有了着力点。似有了一双翅膀,轻轻往上跃起便飞翔了起来。黑暗里,有一束光照耀在我脸上,湖水突然都变成了云朵。
  有那么一种声音像穿过了时间和空间隧道,像缓缓下坠的秋叶不停地打转,最后落在一台老旧唱片机里,卡了壳般——
  “夏空空,你不要怕。”
  
  [11]
  
  春荷,我已经大学毕业了,这些年我总能在岁月中找到你。
  前几天我又回了趟姥姥家,老人家年纪已经很大了,可她仍记得你的名字,她说你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我蹲在那座我们相遇的石桥上,等待着你从水底探出头来。我知道你并没有死,你就像七岁那年一样,你上了岸找了个地方偷偷躲了起来。
  那么深的河水里,你让我踩着你的肩膀着力,你明知道湖底泥潭那么深,我向上一尺,你便被泥泞淹没了一丈……或许,这就是你想向我证明的感情?情至深处,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居然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
  现在我在我们曾经上学的学校教书。我经常能看到和我们相似的女孩手牵手走过街道;看到有女孩咬着麻辣串在校门口问男生要电话号码;还有下雨天在雨中奔跑嬉戏的孩子,他们都没有伞……
  我仿佛看到你穿着雨衣站在教学楼门口躲雨,你的眼睛深邃得像浩瀚的星海。你穿着我送你的橙色雨衣,你脖子上戴着我给你编的贝壳项链,你远远地凝视着我,你伸了个懒腰,脸上尽是惬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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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相逢,心思眼波难省  假如我来世上一遭   只为与你相聚一次   只为了亿万光年里的那一刹那   一刹那里所有的甜蜜与悲凄   那么,就让一切该发生的   都在瞬间出现吧     [01]  我知道,我“被穿越”了!可是老天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前一刻我只是在新华南摩尔的旋转摩天轮上接受那三百六十度颠心倒肺的旋转,蓝天白云高山流水全在眼前扭曲,一阵头晕目眩金星环绕天昏地暗之后,我就被瞬移在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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