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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当代中国中青年实力陶瓷艺术家中的一员,张尧的存在,从人本到文本,都越来越显示出他特有的影响力和重要性。
作为人本的存在,张尧是那种走到哪,就把创新的思维与能量带到哪,并有效地拓展其“场效应”的艺术家;作为文本的存在,张尧的陶瓷艺术创作,总是能不断以其明锐的心智和富有原创性的语言变革意识而推陈出新,屡创佳绩,令人惊艳。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张尧在山西以十年磨一剑的坚卓努力,创新“夹沙红陶”系列作品,将北方“红陶”艺术提升到为世界陶艺界所瞩目的崭新境地,海内外办展获奖,影响所及,至今师承不断,传为佳话。世纪之交,张尧“转场”湖南,复以慧眼灵视和一以贯之的艺术虔诚,投入对醋陵高白瓷艺术性转换的创新实验,厚积薄发,化瓷为玉,创作出一批可谓惊世骇俗的高端力作,并以此带动起整个湖南陶瓷艺术的创新热潮,成为当代中国陶艺界一个耀眼的亮点。
诚然,所有的艺术创造,就其本质而言,当是一种个人活动,但作为其整体的发生与发展,则常常要依赖另一种驱动力,即作为创造者群体的合力而发动与促进的艺术运动所产生的强大推动作用,使之不断得以创新与繁荣。而这种“合力”的生成,则有赖于那些既具有个人才华又不乏凝聚力的特殊艺术家的出现。对艺术家存在的价值,我一向主张以“优秀的”与“重要的”这两种尺度予以双向估量。许多重要的艺术家回头去看并不怎么优秀,而许多优秀的艺术家仅就艺术史的角度去看也并不太重要。真正既重要又优秀的艺术家,必然是那些既以富有开创性的艺术理念与艺术活动,开一代风气之先、引领一时代之潮流者,同时还能以自己不乏经典意义的艺术作品,作为此风气与潮流的标准与重心而号召天下者。换句话说,这样的艺术家,既是改变方向的人,又是在新的方向中树立典范的人。
正是在这里,我们重新认识到张尧存在的特殊价值。
中国陶瓷艺术走到今天,是否已转换为新的生命与艺术形态,而不再游离乃至相悖于现代人的生存语境?总体而言,似无太大的改观一大量的陶瓷工艺及陶瓷艺术作品依然是所谓“国粹”式的,一味在陈旧的话语模式里面打转转,缺乏对现代意识和现代审美的有机转化;或有部分移洋开新者,却又或辞不达意,或言不由衷,以仿写与观念演绎为能事,成为他者的投影与复制。这里的关键在于如何在现代性的诉求与传统艺术本质的发扬之间,寻找到一些可连接的相切点,从而提供新的语言体验和表现方式,以承担起对现代精神的托负。
在看多了千人一面、翻新不创新的陶瓷工艺及艺术作品后,面对张尧及其同行者近年新创作的一批陶瓷艺术力作,我们终于领略到了这种创新的可能,也同时看到了其不可低估的前景。
至少,仅就张尧“转场”湖南,投入对醴陵高白瓷艺术性转换之创新实验活动的成就来看,已是一段可谓改写当代陶瓷艺术史的不凡历程。从沿袭百年,仅在工艺和技术层面折腾而走不出旧套路的束缚,到焕然一新,跃上艺术创作层面做多样风格的探求而一发不可收拾,不到十年间,张尧以其独具的人格魅力和行之有效的艺术理念,不但彻底改变了醴陵高白瓷这一领域的整体面貌与格局,带出了一批以高白瓷艺术创作为重心、出生于“70后”、“80后”的年轻艺术家,如张小兰、伍建中、彭继球、李小默、王莹莹等,以及毛新健、汪田明、周益军、邹明林等中年艺术家的加盟,各显其能,板快呈现,顿时让陶艺界刮目相看!
同时,作为领军人物的张尧本人,也先后创作出一批高标独树而堪称典范的高白瓷艺术作品,问世之后,不但令专业人士交相称许,更开启了高端艺术收藏和艺术市场的热切关注,连获拍卖佳绩,从而带动起业内对高白瓷艺术品以及整个高端陶瓷艺术品之潜在收藏价值和市场价值的高度期待,起到了“开疆拓土”般的重要作用。
回看云起,种月为玉一从“仿玉”到“似玉”到“胜玉”,个人的超越,板块的崛起,经由张尧与其旗下的合力打造,百年醴陵高白瓷正以其全新的艺术风貌展现在人们的面前。创新精神的导入,现代审美的融合,使这一板块的陶瓷艺术创作精彩纷呈,不但有效地拓宽了陶瓷艺术的表现域度,且激活了许多生疏的力量,焕发出异质的光彩一作为这一光彩之聚焦点,张尧一系列代表作品,无疑是值得我们深入探讨的典型文本。
醴陵高白瓷,可谓“天生丽姿”,冰清玉洁,素净高雅,若造型可人,烧制得意,即或不著一笔一画,也足以清气袭人,养眼洗心。可惜这份“天质”多年来总难为人们真正理解,多以将高贵的“林黛玉”改造成了凡俗的 “胖丫头”。一般人不明白,瓷艺作品,尤其是面对像高白瓷这样的“天生丽姿”,所谓造型,所谓画工,实际上是艺术家的主体精神与创作对象之间,一种心心相印的对话关系,故首先需要创作者对创作对象的审美属性有着恋人般的充分理解。同时,面对沿袭百年、上溯千载而沉潜在中国传统陶瓷艺术中的象征谱系,还要注意在这种“对话”中,有机地加以现代生命意识和现代审美取向的灌注与变构,让时间停下来,融入诗的空间,以防陷入脱离当下生存意涵的影印复制的怪圈。
这样的一种“理解”,以及理解中的创造性发挥,可以说,在张尧的创作中,得到了极为恰切的体现。
首先从视觉感受来看:以《天地系列》、《生命颂歌》、《极顶之云》、《快乐家庭》、《野山风》等为代表的这批新作,从造型到绘画以及整体效果,都给人以不同寻常的陌生感。移情与抽象的交融,抒写与构成的互动,产生可奇可亲、峻刻而细韧的生动意态。由连工带写与潜装饰意味浑然一体所构成的独特语境,经由同一主题的分延与变奏,将东方古典式的简约虚静之美和带有西方现代时尚韵味的华瞻之美,融会贯通,整合为一,既深沉内敛,又热烈华贵,颇有感染力。由此,多年困于生硬呆板之“胖丫头”形象的传统工艺,再生为现代版的“林黛玉”,有了纯艺术的呼吸,成为与现代语境相契合的活的生命体。 再做深入分析,可以见到,张尧的这批作品之高标独树的关键,在于将材料、手法、技艺、样式等技术层面的存在,有机地纳入心境、心象、心绪等精神因素合成的意境的呼应一这无疑是艺术存在的本质属性,也是艺术与工艺区别的分水岭。重意(意味)不重义(意义),观念虚化,形式幻化,语言写意化,既充满现代意识和现代审美情趣,又有机地保留了陶瓷的本味,使之成为与现代人之现代精神、现代心理、现代审美情感浑然为一的敏感器官与亲和导体,从而让人爱之切切而赏之久远。
具体而言:其一,造型洗练,得素宁之态。“素”者自然,“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庄子?天地》)。张尧的瓷艺作品造型,其形体线条有一种凝练而沉着的韵致,如步幽谷,如临澄潭,如行疏林,既开放,又内敛,不饰不矫,简中求丰,顾盼自若;“宁”者静,静而澄,澄而澈,澈而稳,稳而气清质实,不失风骨之美。“素宁”得之于“洗”,洗尽铅华,本质呈现,精益求精,轻简流韵,所谓经意之极则若不经意。由此,仅悉心品读张尧这批作品的器形,便可感受到一种音乐性构成和纯形式追求的妙意,摄人心魂,格高而思逸。
其二,绘饰简约,得言外之意。张尧画瓷,是先敬重了创作对象的本质属性,而后方恋人细语般地轻轻道出,且点到为止,留更多的空间来充分体现高白瓷那种高贵的脆弱、诗性的纯粹之审美特质。所画文饰,也就是我们平日见惯了的流云、烟树、草花、小虫等等,却因其笔触的精妙、色彩的奇幻以及超现实意味的变形和抽象性构成的安排而起烟云、升灵魅、发为神韵。加之绘饰与器型排让妥当,恰臻其妙,虚实相生,无画处皆生意境,好似太虚片云,空灵自然,常常使人如临幻境一充满隐喻与象征意味的幻境,模糊而又真切。在这样的幻境中,色彩、调式以及气氛,都成了富有生命感的、可以独立存活而感染人的审美元素,同时又暗暗归结于一个隐秘的题旨取向和联想空间,堪可品味良久。
其三,境界高远,得超迈之质。一件陶瓷艺术作品放在那里,是要被看、被展示、被阅读百年千载的,必须有超越时代语境的局限而延伸至未来的精神底蕴,方可持续开启新的欣赏可能和阐释空间。中国陶瓷艺术与中国画及书法艺术一样,是一种文化的综合体,作用的主要是心灵、心性、心气,而不是如西方那样主要作用于视觉与观念。欣赏张尧的作品,既养眼,不乏视觉美感,又养心,颇得精神润化什么时候看去,什么时候都依然能让人如识新知而悴然心动。尤其那一份疏影暗香式的素雅和种月为玉的静气,亲近既久,则入清境而洗身心,澄澈寸衷,忘怀万滤,而复归自然性情。显然,在慧眼、灵视之外,作者的综合人文修养在此起到了支撑其底蕴的关键作用。
画为心象,诗为心曲。艺术同源,源自不同表现方式的后面,都有一个共同的诗性或神性之灵魂世界做为语言的底背,方使其诗其画的形式成为有意味的形式,成为有精神内涵的言说。“艺术要通过一个完整体向世界说话,但这种整体不是在自然中能找到的,而是他自己心智的果实,或者说是一种丰产的神圣的精神灌注生气的结果。”
([德]歌德语)由此可以说,真正感动人心而长在长新的艺术作品,都是灵魂的产物,而非技术化的复制。总括上述可以看出,体现在张尧陶瓷艺术新作中的不同以往的方式方法,是由作者对材料、题旨、内涵、精神的充分理解中自然生长出来的,是一种自在自觉的语言状态,而非套用或改造他者(古今中外)已成范式的造型与图式被动地承载其题材、内涵和精神,从而将处处受制的传统陶瓷工艺,提升到一种真正抒写灵魂秘语和生命密码的艺术境地,实在难能可贵。
每一个时代总是要留下一些真正有价值的东西的,并代表这个时代进入时间的广原。从个人创作的不断超越,到合力而为的“开疆拓土”,张尧无疑已站在了属于他的时代的最前列。对于那些兼具优秀而重要的强者艺术家而言,所谓“任重道远”,所谓“上下求索”,似乎都“胜似闲庭信步”而优游不迫。这是一种天生的风度,这种风度张尧似乎从来都不缺少,并支撑他一直走到今天。可以想见,只要保持这样的风度,这样不断超越自我并超越时代的艺术人格和创造精神,他必将代表已属于他的时代,成为未来的历史书写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无愧于时间的期待。
2008夏于西安印若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