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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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堂屋中间的地上,床一样的架起一扇门板。门板上的尸体被黄缎覆盖,昏黄的灯泡把冷淡的光撒在黄缎上,尸体在光影明暗中显得轮廓分明。
  尸体靠近头的一端盖得不是十分严实,露出一块漆黑的头顶,浓密的短发从缎布下毛扎扎地支出来,这黑色显得既突兀,又冰冷。
  黄缎覆盖的那张脸也在布面上形成一个浅浅的轮廓,但我们无从猜测那张脸的细致表情。
  隔着一扇门,里屋同样灯光黯淡,但与堂屋不同的是,悬挂在旧报纸糊成的天棚下的是条白炽灯管,幽白的灯光打在墙上已然褪色的年画上,照在灯下的几个人身上。有男有女,他们围坐在一张油腻腻的圆桌前,看起来像是在商量着事情,但又几乎没有人说话。面前碗里的茶水早已经放凉,也没人起身添水。
  烟气氤氲,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打破僵局,他用食指和中指敲了敲桌面,皱着眉头问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办,还是不办,给个痛快话,都耗了半天了,你们要是不办,我可就走了,还有别家等我呢。
  对面的男人低着头闷闷地抽烟,头发有一多半已经花白。沉吟了片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冲着中年人用力一点办。
  好,中年人立刻起身。他环顾了一下眼前的几个人,又道:三万两万的有,八千一万的也有,看你们家是个啥想法7他乜斜着眼睛等待下文。
  老头咬了咬牙,狠吸了口烟,说:娃就这一回,三万两万就三万两万,往……往好里弄吧。
  中年人脸上闪出一抹笑意,他伸出一只手,岔开两个指头,慢悠悠地说:先交两千块钱定金,快则一个礼拜,慢则十天,铁定给你家这事儿弄好,弄漂亮,说不定你娃正躺在外屋咧嘴笑哩。
  接了钱掖在怀里,中年人起身离去,此时,门外已经被夜幕笼罩,几声狗吠隐隐传来。
  中年人跨上摩托车,冲身后送出来的几个人扬了扬手,猛蹬几脚,摩托车空空地发动起来,扬尘而去。出了镇,男人把车停在路边,摸出手机给一个叫老六的人打电话,低声交代了一番,最后叮嘱道品相要好,下礼拜三交货,你尽快搞一具过来。
  对方冷冷道我老六啥时候误过你的事儿?
  电话挂断,中年人嘿嘿一笑,拧一把车把上的油门,摩托车长嘶一声,顺着那条黑暗中泛起灰白的沙土路狂奔而去。
  
  壹
  
  不安的感觉是从搭上这辆卡车开始的。
  自打半个钟头前坐上这辆车,第娜便隐隐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驾驶室里一股怪味,那是种令人窒息的腥臭,迫使她一手掩住口鼻,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脚下的座位底下塞着一条鼓鼓囊囊的黑编织袋,塞不下,还探出小半截,那股味道就是从里面倾泻而出的。第娜曲着腿,尽量避免让牛仔裤的裤脚碰到上面,她认定袋子里肯定不是什么美妙的东西,她是个爱清洁的女孩,对不干净的东西,她总是敬而远之,要不是在这荒郊野岭,眼看着天也快黑了,她宁愿下去走路。
  开车的男人也透着古怪。第娜从后视镜中偷眼打量他,男人黑瘦,眼睛很深,看人的时候目光直直的,不像是人,倒像是一条蛇,那种黑色的环蛇。第娜心里凉丝丝的,仿佛真的有一条蛇盘踞在她身边,她全身都绷紧了。
  两面都是山,正被西沉的太阳渐渐投进阴影中,快要落山的夕阳仿佛一个通红的枪眼,汩汩流着鲜血,把半天染得一片猩红。
  第娜把头探出窗外向后面的车斗里看,李保侧身对着她,缩在一角,他的头发被风吹得向后脑勺背过去,样子有些狼狈,第娜看到他不时伸出一只手搓一搓脸。
  她喊:李保。
  李保回过头冲她笑笑,那张脸虽然被风抽打得有些发白,但难掩帅哥本色。
  第娜喊:要不咱俩换换,你进来坐会,我到后面去。
  李保摇摇头,做了个不要再说的手势,很洒脱,然后又笑笑,自顾自转回头去。
  这是种甜蜜的拒绝,代表着关怀与好意,第娜心里暖暖的。虽然这次十一假期的旅行不太顺利,但因为李保的存在,这些不顺利就有些不值一提了,而且说不定会转化成另一种收获,第娜隐隐有些莫名的期待。
  她在西京大学读了三年书,出外旅行还是头一遭,前三年的苦学使得她错过了大学生活的一些生动的精彩,刚刚过了四级,她心情愉悦,接踵而至的十一七天假期令她萌生了出去玩玩的念头,她希望在最后一年填补一些小小的遗憾。第一项就是这次旅行。
  她的目的地是距离西京300公里的白云山,听说那里野果满山,还有无数条清澈的溪流,去过的同学们都说好,她早就想去看看了。
  她在学校的BBS发帖寻找同游者,并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当天下午,一个男生就给她打来了电话,他自报家门,说自己叫李保,是西校区体育系的大三学生,身体还不错,帮她背一百来斤的包不成问题。
  第娜扑哧一声乐了,说谁说让你帮着背包了啊。李保在电话里呵呵笑了两声,说女孩找同行的旅伴,一般都有这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通过这个电话,第娜对这个李保产生了不错的印象,她对于幽默的男生一向都有好感。
  晚上他们在校外的一个麦当劳见面,李保说他24岁,属老鼠,老鼠獐头鼠目,所以他看起来也有点显老,第娜笑着说你要是老鼠也算是只帅老鼠了,开了几句玩笑,两人便相熟了,共同商定起这次旅行的路线,最后决定次日一早乘长途客车到白鹭市,然后打车到白山镇,白云山入山的正门所在地。
  次日清早第娜赶到车站时,李保已经在门口等侯她多时,他手中捏着两张车票,脸上的表情有些沮丧,他说出了点小小的意外,他没想到到白鹭的人那么多,早上来买票才发现西京直达白鹭的票早就提前卖光了,他自作主张买了两张到居安的票。他解释说,居安是座县城,距离白云山不过100多公里,到了居安也就下午四五点的光景,到那里倒一趟车,不出两个钟头就能到白云山。李保说他打电话咨询了朋友,这么走应该没什么问题,殊途同归,第娜表示同意,两个人便搭上了开往居安的长途客车,果然,这趟车言而有信,四点半便到了。然而,计划到这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停顿,居安发往白云山的车一过四点就停开了,要走只能等第二天上午的车次,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李保有些尴尬,不停地向第娜赔不是,说自己贻误了军情,应该打五十大板,第娜笑着打了他两下,说应该杀头。
  第娜心里其实并没怎么在乎,她觉得在居安过一夜也无所谓,顶多耽误半天时间,但李保坚持将功补过,决定搭一辆顺路的车到白山镇,他把第娜安顿在一个兰州拉面馆,嘱咐她在这里等他回来,然后出了门,在这座残破的小县城最繁华的地段逡巡,看到门口停着卡车的饭店就进去询问,到五点多时,他遇到了这个蛇一般的黑瘦男人,他在一家名叫“司机之家”的饭店一角独斟独饮,面前是一盘蝉蛹,他就着黑糊糊的蝉蛹静悄悄地喝酒,就像一把椅子那样平淡无奇,毫不引人注目。菜盘边躺着把油腻的车钥匙,钥匙环上串着一条毛茸茸的假尾巴。这把钥匙泄露了他的司机身份,李保凑上去跟他套话,但男 人看上去并不热情,他冷漠地盯着李保,说他的车是往白山镇的方向去,但他不打算搭任何人。
  李保站起身,以便让自己更容易地把牛仔裤口袋里的钱包掏出来,他抽了200块钱放在男人面前,带着讨好的笑意说:我只搭一段路。
  男人看了看钱,又看了看李保,问:就你自己?
  李保说:还有一个女孩,主要是她。
  女孩?男人的眼里泛起了一线光,他想了想,说:就一个座,你们俩有一个人要坐到后面的车斗里。
  李保忙说:没问题,我去。
  路不太好走,我不保证几点能到,搞不好,永远也到不了。
  李保闻言愣了一愣,迟疑地望着那张黑瘦的脸。
  男人咧嘴一笑,牙齿雪白,他说,我是说这条路不好走,好几处盘山道,每年都要翻下去几辆车,摔死几个人,我不保证你们的安全,当然了,我自己的我也保证不了。说完,他吸溜吸溜地笑起来,笑声尖锐而古怪,像是在倒气。
  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一股辛辣的酒气弥散开来,蛇一般钻进李保的鼻腔。放下酒杯,男人对李保说:十分钟后开车,到时候见不到你们,我可就走啦。他捏起桌上的两张钱,随意地揣进上衣下摆的口袋。
  十分钟后,第娜坐进了狭小逼仄而气味难闻的驾驶室,那是辆有些年头的天蓝色五十铃卡车,车头扁平,像一条奇怪的胖头鱼。上车后,男人盯着她定定地看了一会,目光里仿佛藏着某些黑色的,滑腻腻的东西,然后突然肆无忌惮地咧嘴笑了。第娜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她慌张地回过头看正在爬上车斗的李保,李保健壮颀长的身影令她心安了些。
  在降临的暮色中,发动机发出了喘息般的声响。又过了十几分钟,两旁低矮的店铺和平房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陡然升起的黝黑群山,相对平整的沙土路也渐渐变得坑洼不平起来,车身颠簸得像海浪中的船,车轮溅起的石子敲打着卡车底盘,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不时有夜鸟啼叫着在黑灰色的天空划过,投向远山,倏忽不见。
  他们在向山的深处进发。
  
  贰
  
  第娜的尖叫声响起来时,李保正把额头架在膝盖上想着接下来的计划。
  那声尖叫像针一样刺进了他的耳朵,他浑身一激灵,抬头四顾,只看到漆黑如墨的夜。
  卡车猛地刹住,巨大的惯性把他的后背重重地撞在车厢挡板上,他忍住疼痛跳下车。与此同时,车门被砰地推开,第娜几乎是连滚带爬着掉下来。
  她脸色苍白,大张着嘴巴指着车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男人打开另一侧车门不急不忙地跳下车,绕过车头走过来,眼神古怪地望着第娜。
  李保俯下身,急切地询问第娜,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见她说不出话来,他抬头问黑瘦男人,你把她怎么了?
  男人眨了眨眼睛,摇头:怎么了?鬼知道她瞎叫唤什么,我一直在开车。
  经过还是第娜自己讲述的,她一边讲一边低低啜泣,因为恐惧。
  几分钟前,车摇晃仿如摇篮,她感觉到睡意正如潮水般一波一波涌上来。她想睡,又不太放心,偷眼看身边的男人,他仍旧面无表情地开车。
  风挡玻璃前悬挂着一个小小的佛像,坠着几股红穗,随着卡车的上下颠簸而胡乱跳跃。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她稍稍安下心,合上眼打算眯上一会,忽地,车轮像是轧到了路面的一块凸起处,猛地颠起,又重重落下,她猝不及防,身体被弹起来,额头几乎撞在顶板上。她低低地惊呼了一声,黑暗中,她听到男人又咝咝地笑起来,那笑声真像一条蛇在吐它的信子。
  第娜咬了咬嘴唇,她想,刚才的颠簸可能是他故意的。
  这时,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扒拉自己的小腿,一下一下的,节奏分明。
  第娜皱了皱眉头,扭过头,目光本能地找男人的手。男人两只手静静地伏在方向盘上,安分守己。
  目光很自然地移到脚下,一团漆黑的映衬下,她看到一只青白的手臂从座位底下直直地伸出来,末端的那只手叉开五个细长的指头,正一下下地轻抚着她的脚踝。
  大脑一片空白,胸腔中像是一块玻璃碎了,她发出了那样歇斯底里的尖叫。
  听了第娜的讲述,李保站起来,面向着那个男人,他说:你的车里有一只手?她说你的车里有一只手,你刚才也听到了。
  男人咝咝一笑,他伸出两只手展示给李保看:她说少了,不是一只,是两只,你自己看,是不是两只。
  他转身回到车里,像是噼里啪啦地一通翻动,拿着一根灰白色的软管出来,丢在李保脚下,说:你女朋友太有想象力了,这是给水箱加水的管子,要是我,顶多联想成一根木棍一条蛇什么的,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只手。他嘲讽地问第娜,你看到的那只手上有没有涂红色的指甲油?
  他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你,他指着李保,你,要么带着你的神经病女朋友离开我的车,要么都他妈给我闭嘴,乖乖坐到后面去。
  虽然男人的态度恶劣,但眼下似乎也没别的选择,李保一声不吭地爬上车斗,再把第娜拽上来,两个人并排坐到一起。
  第娜的恐惧此时已经消退,她也不敢肯定刚才是不是看花了眼,她低声告诉李保,她刚才困了,但她坚持认为这个开车的男人不正常,她一脸厌恶地提起车座下那个黑色的编织袋,提起那股难闻的臭味,以证明那个男人的邋遢。
  李保闻言一愣,他盯着第娜的眼睛慢慢地说:如果真像你说得那样,那条编织袋里倒有可能装着一具……尸体。
  第娜蓦地瞪大了眼睛,显然她吓了一跳。
  李保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别出声,这人没准是个杀人犯,等会到了有人的地方,咱们赶紧下车。
  
  叁
  
  八点多,路的尽头出现了几点灯光,一个小镇盘踞在前方的黑暗中,仿佛在沉睡。
  沿着镇中的沙土路深入了镇子,卡车停在一个挂着“修车补胎”字样的汽修店前,一个灯泡照亮了门前的一小块空地,靠墙摆放了两只残破的轮胎,凌乱地丢着几把扳手和一些汽车零件。男人下车,手中提了个塑料油桶,径直进了这间简陋的门市房。这种小地方没有加油站,很多汽修店承担了这一业务。
  李保捅了捅第娜的胳膊,两个人跳下车,撒开腿一阵猛跑,拐进了一条黑黢黢的巷子,靠在石头垒就的院墙根上把气喘匀了,两人相视一笑,然后沉默了。还是第娜率先打破了沉默,她问李保要是他要杀我,你……你会保护我吗?
  李保正色道那还用说?
  第娜问:要是他手里拿着刀子呢?
  李保说拿刀也不怕,我从小就喜欢玩刀,见得多了。
  第娜继续追问:他要是真杀你呢,你也不怕?不跑吗?
  李保说:不跑,我舍不得丢下你。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那个意思,第娜的脸在黑暗中有点发热了,她正要再说点什么,李保忽然哎呀了一声。
  怎么了?第娜问。
  李保的手在地上摸索了一圈,他说,包,我的包没了,声音里透出一丝慌乱。
  第娜想起李保的确是随身携带着一个黑色防雨绸的小包,她提醒李保:是不是掉在车斗里了?里面装的什么?钱吗?
  李保未置可否,想了想说,算了,丢就丢吧,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估计那 个家伙也该开车走了,咱们出去找个落脚的地方。
  两个人沿着原路走回,再途经那个汽修站时,躲在街角偷看,果然那辆卡车已不在那里了。
  第娜问:要不要报警,万一那编织袋子里真是尸体呢?
  李保看了她一眼:你看到了?
  第娜摇摇头。
  李保说:我说尸体也就是个猜测,那是为了咱俩的安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是说到报警,就得谨慎了,万一不是怎么办7玩警察叔叔者必被警察叔叔更狠地玩,我说咱还是少管闲事吧。
  第娜想想,觉得李保说得也有道理,他们是出来玩的,到现在已经够不顺利了,可别再节外生枝了。
  
  肆
  
  他们在镇子深处终于找到一家小旅店,门口的灯箱绷着白布,像是日晒雨淋已久,早已泛了黄,其中一面还破了道三角形的口子,耷拉下来,风吹过,小旗子一样呼啦啦作响。
  灯箱上写着旅店的名字,喜悦旅社。
  但看旅店里面的样子,似乎一点都不喜悦,进了门,一股霉味直冲鼻子,墙上贴着几张90年代的香车美人挂历,挂着一层灰,灰尘覆盖下的那些汽车现在看起来已经显得有些土气。紧靠门里一侧是张暗黄的长条桌,桌上放着两个卷了边的笔记本,歪歪扭扭地写着“喜悦旅社”的大名,桌后是张暗红色人造革的折叠椅。屋里阒静无人。正对着门是一条黝黑的小走廊,里面没开灯,走廊尽头依稀可以看见半截楼梯。
  李保喊了声,有人吗?
  走廊里响起了拖拖拉拉的脚步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从走廊的暗影中走到灯光下,穿一件黑色的旧西服,削瘦,秃顶,右嘴角一个挺大的黑痣。
  住店?老头扫视他们两个,目光阴鸷。
  李保哦了声。
  开一间,还是两间?
  两间。
  登个记。老头把笔记本推到李保面前。
  一应信息填写完毕,老头从身后的墙上摘下一圈钥匙,说了声跟我来,哗啦哗啦地便在前面上了楼。
  房间在二楼,格局一模一样,都极简陋,阴暗潮湿。屋里仍是一股霉味,墙皮斑驳,大片大片的水迹渗出,在墙上形成千奇百怪的灰色图案。
  开了门,老头便背着手慢腾腾地下楼去了,脚步声在走廊里空洞响起。聊了一会,李保便告辞回房间了。
  看看时间,将近十点了,第娜熄了灯,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就是睡不着,一闭眼就仿佛感到床头站着个浑身青灰色的人,伸着一只同样泛着青灰色的胳膊,笑嘻嘻地望着她。
  她干脆爬起来,穿好衣服,开门到隔壁李保的房门前看了一眼,发现屋内已经熄灯了。她不便打扰,想回房间继续睡觉,又有点胆怯,想起明天还要坐车去白山镇,也不知道这个小镇叫什么名字,离白山镇还有多远,明天该怎么乘车,匆忙间也都没有询问。想到这里,她摸索着下了楼梯,到了一楼。
  老头披着衣服,佝偻着腰身站在门口,透过污浊不堪的玻璃往街上看。从后面看,老头像一只巨大的乌鸦。
  第娜轻咳了一声,老头回过身,直瞪瞪地望她,那神情把第娜吓了一跳。
  老头翻了翻眼睛,沙哑着嗓子问她:有事?
  我……我想问问这个镇子叫什么。第娜的声音像只怯懦的小猫。
  恶斗镇。老头答道。
  第娜心里一寒,这个镇名听起来很凶。
  你一定奇怪这个镇子为什么起这么奇怪的名字。老头嘴角抖了抖,向前走了两步,说道:你看世界上的事多奇怪,很多明明是事实的东西却被人讨厌,有些人起名字,叫什么张有财,李富贵,但名字里的东西一辈子都未必摸得着,不如叫张死,李死,总归会实现,你看这有多贴切?我们恶斗镇就是这样一个名字,不好听,但字字都不虚,文革时有一年,恶斗镇老百姓分成两派,手持锹镐菜刀混战了一个月,全镇死了二百多口,真正的血流成河,地里的泥土都给染黑了,那年的玉米蔬菜长势特别地好……
  老头越讲越兴奋,竟手舞足蹈起来。
  第娜感觉混身一阵发冷,她打断老头的话:那……那这里离白山镇还有多远?
  白山镇?老头晃晃脑袋,咕哝道,你去白山镇?去白山镇怎么走到我们恶斗镇来?
  第娜想了想,便把一路上的经过简略地跟老头讲述了一遍,也提到了那只吓人的手臂,特意强调可能是自己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的幻觉。
  老头拧着眉头沉吟了片刻,忽然开口肯定地说道,不是幻觉,你这一说,我大体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小姑娘你要不要听?
  他的话令第娜很吃惊,忙说愿意听。
  老头的脸阴郁起来,他说我如果没猜错,那车里的确有一具货真价实的尸体,而且应该是具女尸。不过开车那人也未必是你们说的杀人犯,我估计那是个尸体贩子。
  尸体贩子?第娜莫名惊诧。
  对,老头说,也就是贩卖尸体的,这涉及到我们地区一个古老的习俗,也许可以称为陋习吧,那就是冥婚。依我们这儿的讲究,年轻人未婚而亡,要给他找一具女尸合婚,这样才能避免他死不瞑目,闹得家宅不得安宁。近年来冥婚的风气渐盛,女尸自然炙手可热,于是有些人就专门到外地搜罗女尸,贩卖给要办冥婚的人家,有利可图啊,而且,还是暴利呢。
  老头一席话听得第娜毛骨悚然,但又止不住好奇,问道:那尸体贩子怎么知道谁家要女尸,总不能挨家挨户地去上门推销吧。
  老头嗤了一声,表示不屑:有些人专门做这种生意,成了中间人,从中牵线搭桥,一个电话打出去,尸体就送上门了,按新鲜程度,年龄大小,以质论价,说句不好听的——老头眯起眼睛,忽然别有深意地笑了——像你这样的小姑娘,要是马上变成一具尸体,卖个几万块钱,那是丝毫不成问题。
  说着,他的手慢慢向口袋里摸去。
  第娜脸色大变,后退了几步转身跑向楼梯,老头在她身后嘿嘿怪笑起来,摸出一小瓶烧酒,拧开,抿了一口。
  他这个孤老头子很久没这么开怀笑过了,看样子,今天是个不错的日子。
  五分钟后,一阵汽车的马达声由远及近传来,最后停在喜悦旅社的门前,戛然而止。
  老头站起来,来到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他看到那是一辆天蓝色的五十铃卡车,车门打开,又响亮地关闭,一个黑瘦的年轻人像影子似的推门进来,他的眼窝很深,目光冷森森的。
  
  伍
  
  喜悦宾馆那天夜里死了一个人,这在恶斗镇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警车呼啸着从县城驶到这里,小镇的凌晨被不少警察点缀成深蓝色。
  夜里发生了什么,第娜一辈子都不想再提起。
  半夜里,她睁开眼,看到了那双充血的眼睛。
  她感到自己喉咙被猛地箍紧,像缠绕上一条蛇。她的意识渐渐模糊,感觉到自己正在跌落黑暗,十几年前,当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曾经有过一次溺水的经历,这次和她沉向水底的感觉简直如出一辙。
  眼前浮现起一片刺眼的光亮,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水中漂浮起来了,向着光亮飞去。
  醒来时,她已经在雪白的医院里,暖暖的眼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在如此好的阳光里回望那天深夜的经历,与回忆一场噩梦如出一辙。
  两个警察到医院里给她做笔录。   年纪较大的警察告诉她,你应该感谢那个叫刘福龙的卡车司机,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又说,歹徒是个专门骗杀年轻女孩并贩卖尸体的恶魔,犯罪分子每次都声称是受害者的同学,利用结伴出游的方式想方设法将受害者骗到目标地,然后伺机杀害。已经有五个花季女孩朝气蓬勃的生命陨落在他手里,你是第一个逃脱他魔爪的幸存者,真是不幸中的大幸,造成悲剧的原因都是你们过于轻信陌生人。
  年轻较小的警察接着说,嫌犯已经在那晚的搏斗中被刘福龙击毙,第娜同学,你不要有阴影,他再也不能伤害到你了。
  第娜坐起来问我想见见我的救命恩人,见见那个司机,可以吗?
  小警察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支吾着说:现在大概不可以,第娜同学,刘福龙他……还在看守所,他的拘留期限还没满。
  十二天后,第娜到白鹭看守所门前接刘福龙,刘福龙还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但第娜觉得他眼里似乎多了一缕温情。
  第娜请他吃饭,问你怎么看出来那个家伙想要杀我。
  刘福龙咧嘴一笑:他把包落在我的车上,到下一个镇子我发现了,打开一看,里面有十几把大大小小的刀子,有钢丝绳,还有毒药,全是杀人的家伙,我赶紧往回开,我知道那个镇上只有那一家旅店,就蒙大运找去了,没想到你们还真在那。我盯了他半晚上,他进你屋时,我就躲在门口,手里攥把修车的扳手,他掐你脖子时,我一急,冲上去给了他一扳手,谁知道他那么不扛打,稀里糊涂就把他给打死了。
  问到那晚在车上遭受的惊吓,刘福龙承认他车里的确有一具尸体。他说这也正是他被拘留十五天的原因。但他强调,他不是一个贩卖尸体给人配阴婚的人,他与那些人有着本质的区别,他问第娜,那部叫(落叶归根>的电影你看过吗?
  第娜点头,刘福龙说他的工作跟电影里的主角有些相似:“我只是帮那些客死异乡的人回家,顺便挣一点小钱养活我自己。”他说他不知道自己触犯了法律,不过这次从拘留所出来他知道了,回去以后他就洗手不干了,找一份正经工作去做。
  临走时,刘福龙特意叮嘱了第娜一番,他说你们学生都太单纯,希望你可以在这件事上吸取教训,可别再轻信坏人。第娜笑着说,我就这一条小命,还不得好好珍惜呀?一定努力做到。
  此时正是下午,漫天阳光中,他们面带微笑,挥手作别。
  
  编辑 张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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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身女子衣柜里的男式睡衣,也许隐藏着一个爱的秘密,也许,只是她悬挂的一个关于爱的梦想。    衣柜里,挂着一套男式睡衣,浅浅的白,棉加莱卡的柔软质地,袖口和裤脚,翻了淡淡的一圈蓝,是略略冷静的色,散发着干净又家常的气息,和挂在旁边属于我的那套,是情侣睡衣。  因为是单身女子的衣柜,所以这套睡衣,总会带给外人诸多想象。闺中好友自是众口一词,都会问,说,那个男人是谁?  总是笑而不答。  有次,一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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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女人比起来,男人对感情的表达能力似乎永远无法从爱情学校里毕业。虽然你无法像紫霞仙子那样钻进至尊宝的身体里和他的良心进行爱的对话,但我们会告诉你如何通过下面的这些小游戏钻进他的脑子里。    1爱情游戏超级英雄  你想知道:他在生活中想扮演的角色  每个男人都渴望拥有超能力,成为超级英雄。你问问他希望成为什么样的英雄。  结果分析:重要的不是他拥有什么样的超能力,而是他想如何运用他的超能力。如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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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是用来坚守的,一旦暴露,就成了令你受伤的软肋。    1.罪孽的种子发了芽  葛媛是个好女人,可,有很多人想要杀死她。  这很荒诞,却没办法,因为她是心理医生,知道太多人的秘密。尽管,那些被秘密扭曲了心灵的人都曾虔诚地渴望得到她的救赎。  我是诸多被救赎者中的一个。  我曾故意想让人偷走陈浩和前妻的孩子,一个美丽玲珑的小女孩,有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岁时妈妈因车祸去世,两岁半时,我成了她漂亮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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