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兵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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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側是连绵的山峁,脚下是滚涌的河水。武警陕西总队延安支队执勤三中队下士于海滨双手持枪站在岗楼里,挺拔的身材,黑里透红的脸膛,目光里透着坚毅、自信。
  他守卫的目标是位于秦晋两省交界、黄河峡谷中段的延水关黄河隧道,它是国家能源大动脉、西气东输管道工程中最大的隧道。
  右侧靠山的简易石子公路上时有拉煤、拉货的大卡车驶过。哨所前是一个大坡,载重卡车缓慢地爬坡,汽车尾部冒着浓浓的黑烟,常常会排起长龙。一辆轿车夹杂在大货车中等待。车内的小女孩望着岗楼里的哨兵良久,说:“那是一尊雕塑吗?”妈妈顺着女儿的视线望过去,轻轻地说:“那是哨兵叔叔!”开车的父亲打开了后车窗,一股浓浓的柴油味涌进车里。小女孩伸出小手朝哨兵晃晃,于海滨向小姑娘报以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叔叔笑了!小女孩开心地说。车流缓慢行进,父亲按上车窗,向哨兵鸣笛致敬。
  看着小女孩甜甜的笑脸,听着饱含敬意的笛声,于海滨觉得周围的山,脚下的黄河水都那么富有诗情画意,他的岗位和他的生命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而五年前,他刚分到这个“兔子都不拉屎”的山沟,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攀上拉煤车逃离……
  改变的不仅是看得见的体貌,更重要的是看不见的内心的强大
  初次和战士们接触,发现中队的战士有一个共性特点:皮肤黝黑,身板瘦削结实,没有一点多余的肉。这和时下常见的又高又壮、肤色白嫩的“高富帅”明显不同。
  他们是怎样从“小鲜肉”到军营硬汉的?
  下士于海滨,面皮黑中透红,1.80米的身高,笔挺、消瘦,体重77公斤,军事动作响当当,在哨位上站出一道风景。
  于海滨2014年9月入伍时体重90公斤,身高体胖,是个重量级人物。
  他很健谈,目光有神,说话时右嘴角的小黑痣跟着上下晃动,很灵动。看得出,他是个“有故事”兵。
  “我是被当兵的。”于海滨一点也不顾忌谈自己不光彩的“身世”。在家里是个不省心的“混世魔王”,父母经营水产店,年收入可观,母亲在35岁时才生了他这个独生子,视若掌上明珠,百般溺爱。小时候父母花一千多元给他买玩具车,眼睛都不带眨的。上小学时,别的同学骑自行车,他父亲每天开着轿车接送。
  在学校学业垫底,却因和同学打架而出名。“那时,我妈最怕学校来电话,每次都是老师要求家长把我接回去,学校管不住。”听着父亲低三下四求老师,甚至看到母亲像个小偷一样悄悄提着礼品向老师赔礼,他很看不起父母。
  不上学在家里他反而入鱼得水,和一帮小兄弟喝酒,到歌厅、游戏厅通宵不归。有一个月,他狂刷卡消费十多万元……
  父亲第一次真生气了,落下脸对他说:“你都成大人了,总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知道花钱消费,不知道挣钱多么不容易。”
  他一听,火了,自己找门路去挣钱,路边发过小广告,当过外卖哥,一个月不到,累且没挣着钱,灰溜溜回家。高中勉强毕业,又考不上大学,他也不想读书,父母一咬牙,决定让儿子当兵,让部队管教约束他。
  新兵于海滨站在单双杠前就头晕,老兵帮着托住他笨重的身体,双手够着单杠,使出吃奶的力气,两条腿来回打晃,却怎么也拉不上去。长跑更是要命,不到一半就气喘吁吁,捂着肚子蹲下了。
  于海滨想放弃,装病,躺在床上。他望着天花板,想心事。不知为什么,憋着一口气,下中队半个月了,就是不给父母打电话。周末中队统一把手机发给大家,新兵们都急着找一个安静地方给家人打电话,唯有他,把手机顺手扔在床上,看也不看。他知道,父亲母亲此刻最盼望的就是自己的电话。他就是不打,什么原因,他也说不清。是故意气他们,怨恨他们把他扔到这么一个道罪的地方?还是想自己埋头干出一番事业,立功的喜报寄回家,给父母一个惊喜?看来,这个想法泡汤了,他不是这块料。
  班长许香坤知道他泡病号,也没有点破,而是给他端来了病号饭,晚上给他打来了洗脚水。他望着班长的眼睛,莫名想起了父亲的眼神,有关心、疼爱,也有生气、不满,恨铁不成钢。
  说实在的,班长如果劈头盖脑批他一通,他也就破罐子破摔,反正我不想干,混两年,能奈我何?而像妈妈一样呵护着他,简直就是软刀子杀人。
  他泡病号躺在床上,许班长破例拿出他的手机,让他给家里打电话。可能是注意到这个兵有个性,下中队半个多月,一直没给家里打电话吧。
  班长贴心地走出门,宿舍门轻轻关上的一瞬间,他的鼻尖莫名地酸酸的。在学校学习不好老师管不了,在家里父母的话不听,到了部队仍旧干不好,那就是自己的原因。想想班长也不容易,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慢慢想想,他有点想通了,坐起来,给妈妈视频。“滨啊,咋这么长时间不给妈妈来电话?”尽管他努力挂着笑,妈妈还是发现了他的变化:“你瘦了,黑了……
  “妈妈,我没事,一切都好。”不知为什么,心里的万千委屈,在看到妈妈脸庞上挂着的泪花,听到妈妈的声音的一瞬间,心中的坚冰融化了。那一天,他和妈妈聊了很久,一直到手机没电了,自动关问……
  一个人最难转变的是思想,思想转弯了,眼前就是一片新的天地。别人能吃的苦,自己也能;别人能做到的,自己也行!于海滨本来就不是一个笨人,按照班长给他量身定制的训练计划,奋起直追,训练进步幅度大且快,体重减掉了10多公斤。
  于海滨脸上的乌云消散了,洋溢着乐观的笑,他变得富有爱心,没事就到炊事班帮厨,和面,带面,择菜,看得多了,还能掌大勺,炒几个拿手菜,战士们都说好吃。还和中队的助勤犬交上了朋友,常常喂它,逗它,和它对话。犬通人性,相互很默契。
  顺心的日子总是很快,于海滨一转眼过了两年,他不但没有离队,而且转了士官,当了班长。
  第一次回家探亲,父母别提多开心了。于海滨在部队这两年像变了一个人,以前在一块唱歌、喝酒的朋友不交了,即使来找他,他居然给人家讲一通走正道、干正事的大道理,酒是一滴不喝,歌厅、舞厅、游戏厅是根本不进。   第一次假期,于海滨收获多多。家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姑娘,长相、个头都没得说,家景富裕不说,还是正儿八经的重点大学毕业。于海滨很满意,只是心里有点嘀咕:“咱是一个高中文凭,能配上人家吗?”
  “能!”父亲比他还自信,“你当了几年兵,在部队这个大学校学习,比什么样大学的学历都高!”
  和姑娘约会,一切顺利。每次一起在林荫道上散步,他总是昂首挺胸,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迈开了大步,姑娘一溜小跑才能赶上,嗔怪他“不会慢一点?”
  他憨厚地笑笑:“是在部队养成的习惯。”姑娘悄悄地说:“我就喜欢你身上这股军人的味道。”
  和于海滨不同,上等兵郑帅怀着对军人满满的崇尚之情主动入伍的。
  身高1.76米、从四川南充市大学生入伍的郑帅,体重90多公斤,“死胖子”的外号一直伴随着他初中、高中。他是个不服输的人,虽然胖,却爱好运动。师生都叫他“死胖子”(不要误解,这其实是一个亲昵的称呼),他却爱往学校体育队里钻。他报名学校运动会长跑项目,同学会都拿他开涮:“死胖子,你凑什么热闹?”
  “我胖怎么了,最少我敢参与,体育活动重在参与。”他回答的理直气壮。
  自然,跑起来免不了气喘吁吁,但就是最后一个到达终点,他坚持下来了。
  不怕慢,就怕站。老师和同学们都给“死胖子”加油鼓掌。
  他爱看电影,他不追什么热门的韩剧、功夫大片,爱看《战狼》《我是特种兵》之类的军旅片。每次看完都心中涌起一团火:当兵去,当武警特种兵!尤其是那天晚上,在拿到成都西华大学录取通知书时,他们五个同学聚会,深夜回家的路上,遇到三个手持尖刀的小混混,逼着他们把身上的钱交出来,五个同学身上的钱物被三个小混混抢劫一空。
  这一次的遭遇,坚定了他当兵的决心。当兵他最担心的是过不了体重这一关,自己报了名,偷偷地减肥,不吃不喝,甚至和征兵的领导套关系……他如愿以偿,成为延安支队的一名战士。
  拿到入伍通知书,母亲才知道,嗔怪道:“你这么胖,到部队怎么受得了啊?”母亲眼角红红的。他说服了母亲,要母亲坚强,等他的立功喜报。
  送别的时候,他看到母亲脸上一直挂着笑,心里高兴极了,上车前最后一次转过身,向母亲伸出两个手指,做出一个“胜利”的标志。在这一瞬间,他发觉,母亲抱着奶奶的胳膊哭了,肩膀上下耸动,他感受到了母亲憋了几天的泪水一定尽情释放。
  无疑,郑帅是冲着当一个好兵来的。
  但是,从江南水乡,到了陕北的大山沟里的排点,每天守护隧道,漫长的教育学习,反复的训练跑步,像机器人一样简单重复。这有什么意义?他梦想中的特种兵,飞机、坦克 哪儿去了呢?和父母、亲友视频,也找不到一丝亮点可以炫耀的。生活也不习惯,北方干燥的气候,每天早上起来鼻子总流血,弄得被头、衣服上都是。在家饭菜以清淡为主,而北方口味重,臊子面啊,泡馍啊,他看一眼就反胃。
  排点上最大的官就是排长。排长魏建雷这个人管理的方法很特别。简单地说,严中有爱,粗中有细,他一贯激将法的语言风格让郑帅深深地领教了。看到郑帅在练习单杠时一脸的“不想上”表情,排长说:“你不是想当特种兵吗,就这熊样?”
  看他不想吃饭的难受样子就说:“特种兵是那么好当的——真正的特种兵野外生存吃生牛肉,抓蛇捕鱼就往嘴里塞。”
  看到他在长跑中成绩上不去,排长说:“丢不丢人,成绩在同年兵中总是垫底!”
  不能不说,排长的激将法每一句都打中了他的“七寸”,响鼓不用重锤,都恰到好处地激发起他的雄心斗志。看到他跃跃欲试的神情,排长说:“走,我亲自操练操练你!”单杠前,排长手把手教,一个动作一个动示范,他的一点小小的进步,都受到鼓励:“对,就这样,郑帅真帅!”
  長跑时,排长陪着他跑,他累得不行了,排长拉着他,一边跑一边说:“你熊不熊啊,一个20岁的新兵蛋子还跑不过27岁的老排长?”晚餐,排长专门为他做一碗清淡的蔬菜汤“犒劳犒劳小帅哥。”他按照排长给他制定的训练表,在排长的亲自“操练”下,一步步起飞了。现在,他的单、双杠都达到了良好,三公里跑从18.20分,进入12.48分。体重下降了20斤,站在哨位上身材挺拔,一股英武之气,排长说“有点特战兵的样子了”。
  今年4月,魏排长提升为执勤八中队指导员。郑帅内心十分不舍:“排长,我以前不懂事,给你添了许多麻烦。”一肚子的话,不知怎么表达,他竟然哽咽起来。
  “一个大小伙子,多没劲!”排长故意羞他,“好好干,争取转士官。”他使劲地点点头。
  现在,业余时间,他常常和老排长——八中队指导员魏建雷微信交流,时不时地还用手机打游戏,每次输了,老排长会说“手真臭,回头我好好操练操练你!”
  面由心生,列兵邹雨生小个头,微黑的圆脸上露着笑意,是一个乐天派。他一张口,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我从小就是个小胖子,到部队降了20斤的体重?又长了二公分个头,带动了全家人减肥呢。”
  小邹父亲、母亲都是属于体型肥胖的一类人,他属于遗传性胖子,在家里什么招法都使了,控制食量、加强运动,体重也降不下来。“我家在长江边,入伍又来到黄河边,真是和祖国的大江大河有缘分。”小邹一说话眉飞色舞,他说,当兵来尽义务,就是本着吃苦来的。在中队这种训练氛围中,不但提高了军事技能,还达到了减肥的目的。
  他说得很开心,轻松,背后却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汗水和泪水。摸一下他的手,和他的娃娃脸实在不相配:那双手结实有力,硬得像一块石头,布满了老茧。刚开始的嫩茧子被磨出了新茧子,流着血丝,他不服输继续练,又结出一层新茧子。一次次的磨练,破茧化蝶,才练就了今天的小体型。
  “我如果不当兵,这会的体重弄不好要超过200斤呢。”他抬起头望着眼前高高的单杠架,刚入伍时他还够不着杠,得老兵把他抱上去。现在,他飞身上杠,体态轻松自如。   那些渐行渐远的背影从不曾离去,心总是和军营同一频道
  中队营区的房前屋后,长着一排排茁壮的槐树,春天槐树开花的季节,一串串白色的槐花在风中飞舞,满营房里飘着香气。
  这种树耐旱,适合沙土地生长。从中队初建到今天,一代代士兵都在营区种花栽树,美化营院。
  前不久,一棵老槐树被风刮倒了,战士们用锯子把它从根部放倒时,好奇的战士看到根部一圈圈的纹络。有人说,每一圈纹络代表一个年头。认真地数了一遍,整整12圈。12年,正好是上士班长许香坤的兵龄。
  许香坤心里一动,眼前浮现出老班长刘海涌的影子。这棵树正是当年他带着自己种的。
  岁月如歌,转眼许香坤已在这里度过了12个年头,是中队年头最老的那批兵了,战士、通讯员、给养员、军械员兼文书、班长都干了个遍。同样瘦高的个头,黝黑的皮肤,他性格内向,沉静成熟,平素寡言少语,在中队威信很高。
  许香坤说,他是随着老班长脚印一路走来的。
  2004年入伍的班长刘海涌是中队的元老,从中队组建上勤第一批补入的兵。个人素质过硬,五公里越野班长永远冲在前头,苦活累活班长总是争着干,带出了一批批骨干,支队各种重大集训都抽他当带兵班长,每次都夺得好名次,连续二年荣立三等功,在排点代理排长,在中队声望威信如日中夭。
  许香坤初下中队,看着光秃秃的山,冰冻的黄河,心也渐渐地冰冻起来。工作热情下降,对自己要求放松。练正步,他脚尖打晃。刘班长就让他一只脚踢出,保持姿势站立。一分钟,二分钟,三分钟他突然眼冒金花,晕倒了。
  醒来,班长守在床前,给他喂白糖水,眼睛里满满的歉疚。他望着班长,忍不住说:“班长,我们天天守护隧道,你知道隧道里面是什么样吗?”
  刘班长摇摇头。隧道两头的入口是封封闭的,哨兵每时每刻都把守着入口处,可谁也没有进去过,谁也不知道隧道管子有多粗,是个啥样儿。
  “班长,苦累我不怕,只是觉得没意义。”许香坤望着班长肩上的上士警衔,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本来想说,在这里干得再好,也只能干到上士,提不了“一毛二”,12年满服役期,还得脱军装,向后转。
  刘班长耐心地给他说:“我们守护的目标,关系到祖国能源大动脉的安危,关系到国计民生,意义大得很!”
  许香坤眼中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目光,脸绷着,阴得能拧出水。大道理说来简单,可谁来为我的青春、我的梦想埋单?
  不爱说话的人心里更有主见,不能急于求成。刘海涌班长知道小许的个性,和他一块下象棋,放松一下。许香坤心里浮躁,一味搏杀很快被将死了。小许想赢,班长故意不让他,两人杀来杀去,许香坤输得一塌糊涂。刘班长对他说,要想成就一番事业,要打好基础,不注重打基础的人,成不了大事。刘班长拉着他,登上光秃秃的山啸,手卷成个喇叭状,自顾自地吼起来。吼声穿越大山,在山谷里回荡。新兵许香坤也跟着嗥起来,喊啊喊,吼啊吼,嗓子都嘶哑了。
  发泄过,喧嚣过,许香坤觉得莫名的轻松。晚上趟在床上,他睡得很香,一觉到了天亮。他是当晚四至六的哨,刘班长又替他上了一班哨。他望着班长,只觉得一股暖流在心底流动……
  现在中队大部分战士都没有见过老班长刘海涌,只有少数几个上士还记着这个建队元老。他们那批兵真正是白手起家,住的是几排简易的平板房,到处是荒草和野枣刺。他们平整山地,整出训练场地,在营院房前屋后栽下一排的槐树。如今,营院里的槐树长势茂盛,夏日支撑起浓密的荫凉。他们开垦荒地,种上瓜果蔬菜。如今,菜地仍在,一茬茬老兵把种菜的技艺也传下来。
  刘海涌有一个提干的机会,条件是具备三个三等功就可以直接提干。他已经立过两个三等功,老班长呼声很高。那次,他抽到支队集训队当班长,一名战士意外受伤,他的功没批,提干的机会泡汤了。
  当兵12年,每年春节刘海涌都在中队度过。在即将离开军营时,他对自己更加严格,带部队一毫也没有放松。离队的头一天晚上,还坚持上最后一班哨。在向军旗告别的日子,当他庄严地举起右手敬礼的一霎那,许香坤看到,硬汉刘海涌眼角噙着泪花,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而那泪花还是溢出眼眶,滑向削瘦的脸颊……
  那一刻,许香坤从心底感受到身上军装的厚度和分量。当一个人一旦离开军营时,才会感到这身军装的意义,青春的付出和汗水,个人荣誉和人生的价值,这身泛黄的军装见证着。尽管曾有过失落和痛苦,曾经诅咒和躲避,但一旦思想转过弯,把个人的追求和目标,与哨位、军营融入一体,那么一切都是全新的,你就会发自肺腑地热爱它,用一生最美好的记忆来珍藏这段士兵生活!
  离别时,老班长又一次上山,精心选择了几根枣木,削得光滑滑的,做成应急棒,外表贴上一层彩纸,写上全班每一名战士的名字。他指着应急棒对许香坤说:“要站好岗,守护好目标。”
  对于老班长刘海涌来说,这样的军旅结局似乎太残酷了。许香坤知道,刘班长心有不甘,他的一颗心全在部队上,他都30岁了还没谈对象,他不是铁打的,训练比武身上留下了几处伤疤,患有嚴重的肩周炎、腰间盘突出,阴雨天时疼得睡不着,就悄悄唤醒许香坤,给他背上贴上膏药。这秘密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行胜于言,一晃,许香坤从新兵成为上士,仿佛复制了老班长的老路,对自己严,对战士严爱相济。在他近十二载军旅生涯中,每一个春节都在部队度过。中队长马启杰打算去年春节安排他回去休假。
  但是,有一个班长要结婚,还有一个干部母亲身体不好,中队骨干少,他主动放弃了。善解人意的中队长说服他:“既然回不去,就让爱人和孩子来部队过年。”他也有这个想法,但儿子许孟扬大小,只有三个月,还在襁褓中。犹豫中,他给妻子商量,妻子还是决定带着儿子来部队过年。因为,她知道,这恐怕是丈夫最后一次在部队过年了,他们都想让儿子感受一下父亲战斗过的地方,尽管,幼小的许孟扬尚不懂事!
  可能是感到自己的军旅生涯“倒计时”,他愈来愈急迫地想念老班长刘海涌。在4月份休假时,许香坤急匆匆地踏上了寻找老班长的旅程。他有意穿着上士警衔的军装,坐火车,倒长途,到了老班长刘海涌的家乡山东荷泽,仿佛心有灵犀,刘海涌竟然也穿着一身没有警衔的旧军装来接站,在车站,人们看到两个穿军装的硬汉长时间拥抱着。   刘班长在公路局上了班,找了一个教师的妻子,只是一直没有孩子。刘班长看了许香坤小儿子的照片,爱不释手。
  他们聊了一夜,说的都是部队上的陈谷子旧芝麻的事儿……
  一代代士兵在这个黄土高坡演绎着兵的故事。
  下士胡学文是应急班班长,同样瘦高的个头,发黑的脸膛,目光有神,浑身透射着一种干练、机灵和精气神。应急班的战士都是挑选出来的尖子,素质好。胡学文班长更不用说,是支队有名的“训练达人”。先后被评为优秀士官、优秀党员、精武标兵、十佳带兵班长,荣立三等功。
  喜欢诗歌的胡学文性格中有些小浪漫,来当兵是受了当过海军的父亲的熏陶。父亲转业十多年了,总是把当兵的事儿挂在嘴边,军舰,蓝天,海鸥这些如画的风光总是让他着迷,培养了他的浪漫情调。没想到,他入伍当的却是武警。冬天的陕北黄土高坡一眼望去光秃秃的,既没有诗意,也看不到远方。严格的约束,单调的生活,让他萌生了退意。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听到远处火车的鸣叫,就想坐车回家。过了十多天,听说军医要来复检,身体不合格的要退回去。他灵机一动,向新训大队代理排长刘海涌报告:“我是平板脚,要求退回。”
  刘海涌认真查看了他的脚,有一点,不明显,属于可退可不退的擦边状态。刘海涌早就注意上了这个有一股子机灵劲的兵,就把胡学文的要求压了下来。
  果如刘海涌所料,定下心的胡学文很快显示出军人基因,领悟动作快,身体爆发力强,成为新训大队的训练标兵。
  新训分兵的时候,胡学文是香饽饽,好几个班长想要他。有的在市区,有的在机关,但最后还是被代理排长刘海涌忽悠了。刘排长给他作了一首描绘三中队风光的诗:“中队依山建,黄河奔腾流,古渡在旁边,枣树漫山峦。”这诗虽然不押韵,但很质朴,无形中吻合了胡学文从军的浪漫情怀。坐上了通往中队的客车,七沟八梁一面坡,无穷尽的盘山道,绕了一圈又一圈,两旁是连绵不绝的山峦,脚下是深沟。新兵不断地问排长刘海涌“到了吗?”刘海涌总是漫不经心地回应“快了”……
  到了中队,胡学文真切地感受到他为自己的浪漫付出了代价。是啊,有山,有水,有古渡和枣树,但这些在冬天的陕北都是处于漫长的冬日民时期,一切和理想相去甚远。下中队第一天,他在日记上记下自己的感受,末尾一句话:“在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最多干两年”,后面是三个重重的感叹号。
  他分到了一班,下士班长贺继伟带他参观离哨位不远处的红军东征时的古渡口遗址,讲述发生在古渡口的战斗故事,联想到今天我们守卫的隧道的重要性。贺继伟拿出一本《习近平的七年知青岁月》送给胡学文:“习主席的七年知青生活就在延川县梁家河村,离这儿很近,每年中队都组织优秀士兵去参观,你想去参观吗?”胡学文的眼中迸发出火花。
  读过这本书,胡学文再也不言苦不说累,把全部热情用在训练和执勤上。
  两年义务兵快到的时候,贺继伟班长和胡学文有一个约定:两个人都留队,胡学文转一期,贺继伟转二期,并肩战斗!
  然而胡学文转为下士,而贺继伟却于当年退役了。虽然贺班长没有说出为什么,可胡学文知道他有不愿言喻的苦衷,他太了解老班长了。
  一晃,胡学文下士也已三年。期间,他经常跟老班长电话聊天,汇报个人和班级取得的成果:他参加总队比武,五公里武装野19.45分,比第二名快一秒;参加总队军体比武狙击手比赛、单双杠比赛取得了好名次;参加支队比武总分第一……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回避班长为什么失约这个沉重话题,但他心里一直想解开这个谜。
  他跟老班长来了个突然袭击,利用休假直奔贺继伟老班长的老家。按照以前留下的地址,他七拐八弯,在一处简陋的筒子楼,找到了老班长的家。仿佛早已知道他要来,老班长面对这位不速之客,惊喜而外,没有丝毫的奇怪、诧异,就像他们一直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别一样。胡学文向老班长敬礼,老班长平静地回礼,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班长以前没有说过,自己是一个单亲家庭,从五岁跟着父亲,父亲一直没有再婚。近年爷爷、奶奶体弱多病,那年临近转二期,爷爷突发脑溢血,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在外打工的父亲又不慎摔伤,卧床不起。“父亲太不容易了。”贺继伟说了这句话,又淡淡地说:“加之我在训练中膝盖损伤,不适合在部队发展了!
  随着班长的叙述,胡学文心里的问号慢慢拉直,又拉紧。“个人问题解决了吗?”胡学文想聊些轻松的话题,他完全原谅了老班长的失约,但话一出口马上又后悔了,他真怕这句话又刺伤班长的自尊心。
  “当然,当过兵的人嘛,什么样的山头攻不克啊!”贺继伟露出了真诚的笑,翻出手机相册里珍存的心上人的玉照给他看,胡学文眼睛一亮:“真漂亮!”
  “今年春节前结婚,一定要参加婚礼啊。”贺班长说。
  “一定!”两双手相拍,发出很响的声音。
  探家期间的几件事,讓胡学文深有感触。假期没有休完,他就提前归队。恰逢支队领导给中队长马启杰打电话,打算调胡学文到支队集训队。中队长心里当然一百个不情愿,征求胡学文的意见,他坚定地说:“我和中队有感情,哪里都不去。”中队长“顶住”压力,对支队领导说:“他不愿意离开中队。”支队领导说:“你怕是有私心吧?压着人才不放!”中队长不说话,光笑。
  人生有得就有失,长远看奋斗的华年总比庸常岁月更值得回味
  写写我们中队的干部吧。采访中,士兵讲了许多,最后一致说起了历任干部的事儿。
  个头消瘦,皮肤黝黑,一头板寸又黑又硬。付会斌在中队初建时任指导员,一干就是6年。虽然已经转业到延安监狱工作多年,仍保持着当兵时的气质。走走当年和战士们在黄河滩上捡石子铺就的“忠诚”路,抱抱当年和战士们一同栽下的槐树,这一生对中队有解不开的情结。
  他对这个地方真是爱恨交织。本来他在市区中队当副中队长,工作干得顺风顺水,也收获了美好的爱情:经人介绍认识了在延安市监狱工作的警花樊东钰。两人都穿着警服,都失去了母亲,缺少母爱的一对彼此珍惜,走入了婚姻殿堂。   刚接到任命付会斌有点犹豫:女儿刚一岁多,没人照顾。自己一下子到那么偏远的中队任主官,把孩子扔给妻子一个人,他忐忑不安。
  他有好几次想去向支队领导反映自己的实际情况,但每次都下不了决心。最后,一咬牙,背着行装、坐上通往延水关的客车上任了。那时候,从市区去一趟三中队可不是件容易事,天气好的时候,要六七个小时,要是雪雾天气,就没准了,甚至封路,一个月积雪不化不能通行是常态。
  他知道,支队领导对他这个领头雁寄予厚望。他带着战士们挖土填坑,种植蔬菜,乐在其中。中队刚组建,有个别老兵,不守规矩,他敢于较真。一个士官正课时间穿着红皮鞋,他当即让他换下来。
  “我的靴子破了,没法穿!”这个士官脖子一梗,不买账。
  “别的战士为什么都有作战靴?”
  “有的是从网上买的。”那个士官说,“反正我不管,就要穿这双皮鞋。”说完赌气走了。
  付会斌知道,部队发的作战靴,战士们每天训练、爬坡、武装越野,这儿都是山路,很费鞋子,一双新作战靴很快就磨破了。但他一个小指导员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他也听说过,这个士官的红皮鞋是他对象送的,经常穿上显摆。
  他拿着自己的一双作战靴,让他换上。这个士官望着指导员,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管你是谁的关系,现在你是中队的战士!”付会斌当然知道,这个士官的父亲是部队的领导,所以中队干部骨干都迁就他,平素对他的小毛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士官看指导员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不情愿地换了鞋子。
  随后,中队官兵看到,有的战士进轮训队,拿着烟找指导员,被退回来了。有个上级领导给中队打电话,让入党时关照一个士兵,被顶了回去……
  风气正,人心齐。中队一片新气象,仅举一例:他当了六年指导员,偏远的中队考上了六个军校生,这在支队,是一个奇迹。中队步入先进行列。
  苦累付会斌都不怕,他最怕妻子来电话——又想又怕。几天不见孩子,他想;但回不去,说是家在驻地的中队主官每隔一周可以双休日回去,但谈何容易,来回都得一小天,时间全耽误在路上。妻子全力支持他的工作,但有时候孩子病了,她又急又无助,只能给他去电话诉苦。打完了,又后悔。
  那个双休日他回去,女儿发高烧,他在医院里陪伴了一夜。到了归队的时刻,他心乱如麻。望着眼角红肿的妻子,他真不忍心就这样走了。
  真是怕啥来啥,他人在医院,心在中队。眼皮狂跳,心惶惶不安。这时,支队长龚伟打来电话,付会斌望着手机上那个熟悉的号码,半天不敢按下接听键。不接是不行的!他硬着头皮接通了电话,话筒里传来支队长严厉的声音:“你在哪里,怎么没有按时归队?”
  “我,支队长,我……”真是的,就这一次私自误假,还遇上支队长亲自到中队查勤,他犹豫着不知说什么。他真想放下电话就走,没有客车,就是走也要连夜赶回中队。
  “支队长,孩子住院了,他在医院。”一旁的妻子看到丈夫头上流着豆粒大的汗珠,那种紧张,那种无法表述的样子,索性夺过电话,向支队长报告了实情。她知道,丈夫不會撒谎,更不敢也不能向上级领导撒谎。
  “请把电话给会斌,”支队长缓和语气对樊东钰说。手机传到付会斌手中,他咬着牙说:“支队长,我错了,我马上赶回去。”
  “听我说,现在已经太晚了,没有车,路上不安全,你就安心在医院陪孩子,我在中队,你放心……”
  支队长说了好多,后面的话,付会斌听不清了,一向严厉的支队长变得富有人情味儿,他除了对自己没有按时归队内心的惭愧,也感受到了一股暖流。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带着战士上山摘枣儿,漫山遍野的野枣树,陕北的小枣,又脆又甜;捡石头,冬天的黄河水很小,裸露的河床上五颜六色的鹅卵石,每个战士都很兴奋,挑选自己喜爱的石头,把营区小路装点得多姿多彩。还有,爬山,在山顶上喊山,别有一番情趣,那情景,永远珍藏在记忆里……
  如今,来到三中队,剪纸和腰鼓成为一大特色。难以想象,摸惯钢枪的手会拿起剪刀,成为剪纸高手。十二生肖、梅兰竹菊,还配合教育搞延安精神、英模人物剪纸,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其中霸王花雷敏的肖像剪纸,那眼神上的英武之风,跃然纸上。
  现任指导员甄昌华,说话和缓,看上去温文尔雅的。2017年6月他在支队政治工作处已提升为副营职,在市里成家有了孩子。一纸任命让他到三中队任指导员,这个中队偏远,目标重要,一直以来,都有一个主官高配。
  甄昌华没有思想准备,妻子、岳母动员他给领导求情,能不去就不去。他犹豫过,但毕竟不能因个人私事向组织开口。他上任时,中队已配发了3G立体电影机,高清晰电视机配发到每一个班。与此同时,中队还保持着喊山、黄河边对怒潮齐声高歌《黄河大合唱》等传统方式。但他总感觉到缺失点什么。
  他想把陕北的剪纸、腰鼓引入中队。妻子陈红梅出生于安塞剪纸世家,她母亲侯雪昭是民间剪纸绘画大师。不料,新指导员的这一想法,却受到了战士们的抵触。“真是异想天开,咱这双手还能剪出花样儿?”
  大师就是大师,陈红梅坐在俱乐部里,面对一圈观看的士兵,手中剪刀咔嚓咔嚓,“梅兰竹菊”四幅剪纸栩栩如生地展现在大家面前。“啊,大神奇了!”大家啧啧赞叹。新兵文奎爱好画画,平素中队的板报就是他的杰作。他第一个拿起剪刀,在陈师傅的指导下,顺利地完成了第一贴剪纸作品。真没想到剪纸看似复杂其实如此简单,大家热情上来了。陈红梅细心讲解剪纸基本常识,注意事项,让大家选择喜欢的图案,她挨个手把手指导,一次剪坏了,没关系,再来……如今,中队俱乐部挂满了战士们的剪纸杰作。文奎把自己的杰作发朋友圈,起初朋友都不相信他有这样一双巧手。他干脆剪了一个女同学的肖像发出去,这下,朋友们信服了。
  头一脚踢开,接着的腰鼓活动就顺利推开了,黄河岸边,映现着士兵青春跳动的身影。他们把欢乐留在沙滩上,把根扎在了岸旁的哨位上。
  排长梅志超是排点的最高首长。爷爷是位老军人,经常向他展示珍藏的旧军装,讲述一个个军功章的历史。他自幼心里奔涌着金戈铁马的交响。家里三代单传,父亲当初就想当兵,奶奶不让。到了梅志超,高考考出了高分,本可以上一所好大学,他却选择了武警工程大学。毕业后分到陕北的大山沟里守卫隧道,女友却坚决反对,一定要调回来才考虑婚事。
  他不为所动,憋着一股劲干出个好样子。五公里跑、障碍、军体器械,这个学生官一样也没有落下,他很快就和大家融为一体。冬天,下水管道堵塞,污水四溢。挖!他带头扬镐,冰冻的土层冒出金花。大家一齐动手,一百多米的管道全部挖开,疏通。春节期间,战士小周重度感冒,他背着小周上医院,每天夜里替战士上哨……
  一年排长下来,梅志超从骨子里爱上了这山,这人,这军装,这隧道。女友拗不过他,终于同意和他结婚,他拉着她的手说:“我想好了,婚礼就在排点办,大山,黄河,我的哨所我的兵,是一生中最好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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