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风景，人们似乎有一种普遍的观点：越远的越神秘越有诱惑性。中峰洞，就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要去，也不过个把小时车程，可是，从它雏凤试声到如今声誉日隆，几十年来，我和它始终缘悭一面。原因很多，上面的因素应该很重要。我想，身边的东西，能有多大看头呢？直到今年，外地文友金龙问及我这座洞的事情，我才有点动心。金龙老家也有溶洞，他曾为此写过一组诗，恢宏奇崛，其写钟乳石的诗句“一洞的森然挺立，那是水对石头穿越洪荒的爱情告白”，让我印象深刻。金龙说：
　　“你家附近有天下第一洞，你却不看，真是浪费，等我来，一起去。”七月的一天，我和金龙驱车前往诺水河风景区探访中峰洞。
　　问水入洞
　　公路沿诺水河而上，远望，就是两条飘逸的长带，一条灰白，一条清碧，屈曲盘绕，百折千回，在莽莽万重山中，也自有一番吴带当风的诗情画意。人山愈深，河水愈是清澈，愈是碧绿。那种清，胸无渣滓，一派天然；那种绿，温温润润，软软酥酥。动起来呢，还好，倘若为潴、为潭、为渊，满满的绿沉淀着、滑嫩着、静默着，人就简直不知怎样才好。看是不够的了，叹也没甚用处，人在此时，就想去接近那水、抚摸那水、亲吻那水。不！要咬，要嚼，方才过瘾。那透明的软软的绿，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大果冻啊！金龙道：“山泉水清，好！好！”我笑他：“你满腹诗才，如今只说得出个好字。”金龙也笑：“词穷了，水这么好，那洞决计差不了。”正说着，遥见公路旁高耸一块大白石，上书“天下第一洞”，目的地到了。中峰洞，就在路旁半山腰里。
　　欲睹洞中玄妙，绝非举步可至。进得洞口，还要走1.6公里的路，才能看到窈然幽深的风景。这似乎在启示人们，美好的事物是不可轻易得见的。当然，现代的交通工具解放了脚。一列地下小火车整装待发，要载众人去不可知的世界。刚刚还是昭昭白日，空气如火，转眼间，随着一声惊呼，一行人就落入山洞的巨口，浓稠的黑暗紧紧包裹拢来，阵阵冷风仿佛从地府吹来。小火车奋力突破黑暗，穿越时空隧道，传递神秘信息。一路上，耳中但闻车轮铿铿又锵锵，众人只觉惴惴复惶惶。恍若一个世纪，哗的一声，眼前炸开了一个光的世界，姹紫嫣红、乳白艳黄、柔绿深蓝……
　　如梦如幻
　　人的想象，到底有多奇特？人的眼睛，究竟有多灵活？人的语言，到底有多丰富？不管你多么聪明，多么自信满满，当你伫立在这个光与石的世界里，你都会始则惘然若失，继之木然而立，最后望石兴叹。到此，我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力有多苍白；到此，我希望我能有一千只一万只眼睛来饕餮美景；到此，我渴盼能有一支梦中彩笔，洒潘江，倾陆海，来弥补我言辞的拙劣……
　　金龙兄是进过溶洞的，现在，看他那副痴痴的样子，我明白了，他去过的那洞，是根本不能和中峰洞相提并论的。
　　中峰洞为典型的喀斯特大型溶洞。其地质构造的完备性、岩溶地貌的复杂性、洞的长度和面积在全世界都十分罕见。它分上、中、下三层，有13大景区，36个支洞，72重迷宫，108般奇景，洞道总长18公里，80余万平方米，已开发8公里，30万余平方米。洞内有1个大型洞海，2条地下河流，3个对流出口，4条神秘峡谷，5个诡异迷宫，集雄、险、奇、幽、深于一体。最最关键的是，洞中钟乳石景观的多样性和丰富性是其他地方望尘莫及的。那么多的石柱、石笋、石林、石幔、石坑、石田……鲜活、灵动、大气。它们组合起来，像山、像森林、像宫殿、像人物、像动物、像植物、像身边的事物，构筑起一个个深邃精美的意境，再配上朦胧神秘的灯光，谁第一眼看到，都会如聋如哑、如呆如傻。我们，是掉入了一个梦，还是迷失在一个幻境？唯一能肯定的是，我们闯入了石头的盛宴。
　　一场爱恋
　　洞太大，石太密，景太多。而路呢，宽阔处，可以通车跑马；狭窄处，仅容一人伛偻而过，并且忽高忽低，落差极大。我们一行人不敢大意，跟着导游亦步亦趋。这是一片“沧海桑田”。凝眸望去，但见层层山峰，苍苍树木，有繁花争艳，有瓜果竞香，鸟兽悠尔自来去，梯田井然静无声。好一个世外桃源！可是，透过宁静细细一想，先前，一洞顽石，哪里有山？哪里有树？更遑论花果鸟兽与梯田！要多少滴水，多长的光阴，才能点化得这些生硬的石头柔软而生动，栩栩又楚楚！几万年？几十万年？几百万年？甚至几亿年？我不禁肃然，为时间的漫长，更为柔弱的水的执着。心中突然想起了金龙的诗句“一洞的森然挺立，那是水对石头穿越洪荒的爱情告白”。这场爱情真正是天长地久、海枯石烂。不管沧海如何变幻，无论时光怎样流转，平静柔韧的水以她独特的告白向世界宣示，自己的爱情芬芳依旧，纯净依旧，源远流长，绵绵不绝。
　　这份爱，接着浓浓的地气。水生于山野，长于山野，民间的勤劳、智慧和善于安排生活、打理日子的美德也在此彰显无遗。在“巴山风情”景点，我们看到了许多“肉”。那么多的“腊肉”“腊肠”“腊猪舌”“腊猪蹄”，密密排列，高高悬挂，既是富足的展示，也是美好的希冀。在水的想象中，“年货”已经办好，日子丰盛红火，岁月静好，四时自足，在这样的洞天之中与自己心爱的人儿厮守一生，多好！水呢，还嫌不够保险，于是，在“定海神针”景点处，一根粗大的钟乳石从天而降，巍然耸立，直插海底，自此，日子不再动荡，光阴不再破碎。这是典型的农民式的朴素愿望。水，是一位隐遁历史深处的村姑。
　　如果以为这位村姑只关心肠胃的事，绝对大错特错！她深处洞中，却心游万仞，想象的翅膀一舞动，就飞进了一个奇幻神秘的世界。我们且与她的想象齐飞，临“瑶池仙境”，赏“龙宫奇宝”，观“万佛朝圣”……美景纷至沓来，让人应接不暇。王母设宴，群仙赴会。嫦娥曼立，轻声问八戒无恙？武松打虎，叱咤听风雷激荡。八仙正过海，衣袂齐飘飞。桃园谁结义，三杰拜天地。最奇的是“天地纵横”景点。一洞涵纳万象，上到星辰炳焕、日月灿烂，中到山重水复、狮吼虎啸，下到幽冥异事、阴阳交错，历历在目，有声有色。一路行来，神耶？仙耶？人耶？兽耶？鬼耶？怪耶？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让人恍然惚然，目迷情乱，几不知今夕何夕。 　　上天入海
　　中峰洞景区的最大特点是奇。因为洞宽、洞大、洞高，所以可尽情铺排。
　　看罢“龙隐洞天”，正行间，只见一座观景石台孤绝高耸，我们已经到了中峰洞的经典景点“佛光普照”。伫立台上，那么多的钟乳石退下，那么多的彩色灯光隐去，此地只余空阔，只余深远，黑暗是永恒的底色。举头遥望，高高的洞顶，绽开一个罅口，一束天光探入，照亮了周围。罅口上边，有一石头，酷似打坐的佛。这尊石佛，不知在这里潜心修炼了多少岁月，但见他闭目沉思，凝然不动，早已进入天人合一的涅槃境界。问佛，悟得了什么？参透了什么？佛无言，满洞顽石无言，四围黑暗无言，我亦默默无言。听介绍，这里根据季节、气候和温度的变幻，罅口会显影出五彩斑澜、冉冉升腾的佛光。并非每个游客都能观赏到这奇幻的“中峰佛光”，全凭佛缘和运气。现在，正是上午11时许，外面响晴，炽热的阳光主宰了天地，欲看佛光，是不可能的了。留下遗憾，也好，且待他日弥补。
　　在洞中曲曲折折地走，眼花缭乱地看，突然，栏杆下显现出一大片水。几只小船泊在水面，等待去彼岸的人。导游说，这就是地下海了。洞中含海，这天下第一洞，真是大得可以。
　　这片海，来得正好！满洞皆石头，密密麻麻，重重叠叠，喧嚷着、热闹着、拥挤着，挤得人眼睛发花，挤得人喘不过气来，好一场盛大豪奢的宴会！突然间，停了、平了、静了，容你调节自己的呼吸、调整自己的步子、平息自己的心情，这个洞，深得忙里偷闲之妙，深得留白之趣。登舟，冷风侵人，虽是盛夏，肌肤起栗。头顶，怪石嵯峨，森森然欲压人、搏人、攫人，如果不是彩灯的照耀，如果不是回旋的音乐，我真怀疑是登上了卡隆的船。卡隆的船，将人渡往地府；而我们的船，却渡来对岸的美景，渡来对岸的神秘和诱惑。
　　这两处景点和我们进洞坐的小火车一起，构成了中峰洞独具特色的陆海空立体游览模式。具体而言，火车进洞1600米，洞海泛舟10000余平方米，洞天佛光3000多平方米，岂不是陆海空俱全吗？而这，也刷新了三项吉尼斯世界纪录。
　　龙潜中峰
　　中峰洞还与一位皇帝有关，我之前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就是朱元璋的孙子，明朝的建文帝朱允炆。在叔叔燕王朱棣发动的靖难之役中，年轻的建文帝坚持了四年，最终丢掉了皇位。都城南京被攻破后，建文帝不知所终。据《四川通志》
　　《明末记事本纪》记载，建文帝并没有死，而是逃出京城，漂泊西南天地间，曾在通江县佛光洞（中峰洞）避难。开始，他还想重振旗鼓，作诗云：“风尘一夕忽南侵，天命潜移四海心。凤隐江湖红日远，龙潜中峰碧云深。紫微有象星还拱，玉漏无声水自沉。遥想禁城今夜月，六宫犹望翠华临。”后来，他目睹洞顶的石佛历经风吹雨打，端然不动，终于大彻大悟，不再做无谓的复国之梦，伴青灯黄卷终老于江湖，享寿98岁而卒。后人为纪念这位落难的皇帝，取其诗中“龙潜中峰”之意，改佛光洞为中峰洞。
　　建文帝的故事，广泛流传于各地，以西南地区为甚。或许，只有西部广阔的山水，才能够安顿一颗人间天上的心。人们希望他活，希望他长寿，反映了老百姓同情弱者、不以成败论英雄的心理。遥想当年，这位失败者深处洞中，日日夜夜，听水声滴滴答答，看石头明明暗暗，他的内心，经历了怎样的蜕变？荣华富贵，犹如花落；威势权柄，似水流去。什么是长久？什么是永恒？什么又是万万岁？面对在水声中动容的满洞石头，这位天资聪慧的大明龙种最终选择了以宁静为江山，以悲悯为社稷，以慈爱为皇位。建文帝输了，但也赢了；建文帝死了，却又活了。
　　一个洞，让一位皇帝脱胎换骨，让无数生灵免遭涂炭，这真是一个神奇的洞，一个佛性的洞。
　　变与不变
　　看完最后一个景点“玉台琴音”，自后山出洞。一下子来到阳光下，目睹远山近树、山下的人走车行，竟有一种隔世之感。我们是烂柯人吗？洞中不过两个小时，山下是不是物换星移几度秋了？沿陡峭的下山栈道曲折而行，一会的工夫，汗水就爬上了额头。不过，已经可以看见山下公路旁我们停放的那辆车了。它正静静等着我们呢。咦！看来一切正常，时间没变，事物没变，这个世界没变。不对，也有改变的东西。躬逢大山里的石头盛宴，眼睛被惊艳，心灵被震撼，想象被刺激，看过中峰洞，我们已不是最初的我们了。可以预计的是，今晚，我们的梦也会变，不再是尘世的纷纷扰扰，而是无数石头的天马行空。
　　快到山脚，有文友给金龙打来电话，询问中峰洞风景，金龙说：“我马上要发微信，不过，最好是自己来，这里的石头会给你答案。”我不禁点头，说得真好。风景美不美，答案只在风景中，不亲身经历、探寻、发现，再好的风景，都只是流云浮水。人生呢，也是这样的吧。（责任编辑/凌云设计/毛艳梅）
　　Tips
　　位置
　　位于四川省通江县北部与陕西接壤处，距县城75.7公里。
　　交通
　　通江县城西门车站有面包车直达，半小时一趟。自驾，从成都走成巴高速到巴中，再上巴达高速，至水宁寺镇下高速，沿通巴路抵通江县城，出县城北行即到。全程约6小时。
　　吃住
　　特色饭菜有巴山竹笋炖土鸡、巴山老腊肉、巴山野菜、银耳养颜羹、菜豆腐稀饭、铁罐饭等。可选择住景区的诺水宾馆、接待中心或衣家乐。通江银耳、木耳、香菇、天麻、空山核桃。
　　门票
　　12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