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完高中,我专门去学习了排版设计绘图等软件操作。几个月后,我就胸有成竹地找工作,哪知,跑烂了几双皮鞋,也没找到一份好工作,最后,我一咬牙,跑到一家玩具厂做普工。
　　我进的车间叫合金批锋部,我要做的工作是去掉从压铸机里刚压出来的玩具身上的毛刺。每天手里拿着锉,我手上起了许多血泡。
　　宋柳是品质部安排到我们车间负责监督质量的女孩,她成天用签板笔在玩具上面写“OK”或“不OK”。她长得很漂亮,身材好,扎着马尾辫,站在车间是一道靓丽的风景。我感叹自己的平凡,她成了我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有一天,我上班来得早,就坐到宋柳用来写报表的位子上。那里有一幅画:一支荷花微微倾斜,下面是几层微波。我拿起笔就写: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正写着,宋柳来了,很惊喜地道:“你知道徐志摩?没想到这里还会有你这么个才子!”
　　我笑道:“哪里有美女,哪里就有才子呀!”
　　宋柳的脸腾地红了,但一点儿也没恼。
　　年纪相仿又爱好相同,我们很自然地开始频繁交往。
　　有一天,工友老黄对我说:“品质部的宋主管外号叫‘采花盗’。前段时间,他老婆因为他在厂里玩弄女孩,来厂里大闹过。那时候宋柳还没来,不知道那些事,所以也让他玩弄了。”
　　我跳了起来,说:“你乱讲!”
　　老黄说:“我也是在湖畔小区偶然发现的,宋主管在那里买了房子。”
　　当天下班,我借故没约宋柳去玩,偷偷溜到湖畔小区附近藏了起来。
　　傍晚时分,我的眼睛疼痛起来,小区门口的灯光下照映出一对男女,宋柳果真搀着一个40多岁的男人,他们有说有笑,很亲昵的样子。走进小区的时候,那个男人还暧昧地摸了一下她的额头……
　　我的心很痛,一宿没睡,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上班。
　　车间里没有几个人,但宋柳已经到了。我没有理睬她,走到自己的工位上坐下。宋柳走过来,问道:“今天怎么不到我那儿坐坐呀?”
　　我吼道:“滚开!不要脏了我的眼睛!”
　　宋柳愣了一下,手中的签板笔掉了也没捡,捂着脸“呜呜”哭着跑开了。
　　我捡起宋柳的签板笔,在一件玩具上愤恨地写上一段字:我可以原谅你昨晚没有梳我喜欢的马尾辫,没有穿我喜欢的连衣裙,但我不能容忍你搀着那个老男人的胳膊,更不能容忍你竟然让他摸了你的额头。
　　一连几天,我没有和宋柳讲一句话。
　　那天,老黄说:“厂里有一家美国客户订了一批玩具,不要求喷油和组装,批锋完了包装好,就可以交货了。这批货出厂时,品质部例行抽查,竟然抽到了一个写满字的玩具。这样的货要是运出去了,遭受客户索赔就很麻烦。老总大骂包装部主管,要他在一周内把在产品上写字的人揪出来,找不出就自己走人。包装部在他们车间查了6天都没有结果,就找我们批锋部,我们主管说那玩具不是在批锋部出现的,凭什么要查批锋部?听说老总已经通知包装部主管明天不用上班了。”
　　听了老黄的话,我惊呆了,来到包装部,要看看那个写有字的玩具。
　　当拿到那件玩具时,我心存的一丝侥幸消失了,那几行“可以原谅……不能容忍……”的字尽管已经模糊,但字迹依稀可见。
　　我对包装部主管说:“这些字是我写的!”
　　包装部主管惊讶之极,说:“谢谢你啊!”
　　我感到莫名的轻松。那天,发现宋柳和她的上司关系暧昧时,我就一直在思索,是直接走人,还是找宋柳谈一次再辞工?现在看来,辞职信都不用写,我就可以走人了,就当作从来没遇到过一个叫宋柳的女孩吧。
　　从包装部回来,批锋部主管在等我。他的脸色告诉我,包装部已经解脱,而批锋部却给推到了浪尖上。主管问我:“你没有看错?那玩具上的字确实是你写的?”
　　我说:“是的。”
　　主管问:“是谁叫你去承认的?他们又是怎么逼你的?”
　　我说:“没有人逼我,是我自己去承认的。”
　　主管大吼:“你为什么要承认?你还怕他们搞笔迹鉴定啊?”
　　我说:“是我做的,我为什么不敢承认?一人做事一人当。”
　　主管张大嘴巴半天没出声,良久,他说:“你多大了?”
　　我说:“我18岁,正是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年纪。”
　　主管冷笑道:“难怪!原来你才18岁。人家遇到这种事躲都躲不及,只有18岁的愣头儿青会往上扑。人都是在教训中长大的,现在多汲取点教训,对你将来有好处!”主管转身对车间统计说,“给他开单,马上开除!”
　　几分钟后,我在我的工位上等来的不是结算工资的通知,而是几个人,其中有包装部主管,他指着身边的一个人对我说:“这是我们厂老总,他有话要问你。”
　　老总问:“你为什么要在玩具上写字呢?”
　　我以为自己在做梦,当初进这家厂,我就想过一定要把工作做好,以引起老总的注意,没想到,我还真的引起他老人家亲自到车间来“看”我了,只是与我当初的设想背道而驰,真令我难堪哪。我有些伤感地回答:“很抱歉!我不知道有些玩具是不用喷油就直接走白件的。”
　　批锋部主管接口道:“我以后会加强管教。至于这个人,我正给他开单,让他马上走人。”
　　老总一边离开一边说:“把单收回来,给他记过一次,让他留下来继续上班。”
　　我不知道是喜是忧。这件事在全厂传开了,都说批锋车间有个傻子。身边的熟人也对我坦言:“你真的不该去承认这件事。”
　　厂里的气氛让我感到很压抑,很无助。难道我真的错了?我想,这个令我伤心的地方,我还留恋什么呢?于是,我交了辞职信,人事主管却告诉我:“你的辞职信要找老总签字。”
　　我说:“我又不是什么高级职员,还要找老总吗?你干嘛为难我呢?”
　　人事主管说:“按常理员工辞职是不用经过老总批准的,但老总有交待,你的去留他要过问。”
　　我心里一沉:“什么意思?他要把我留在这儿折磨死不成?”
　　人事主管说:“这个你就要问他了。”
　　这老总搞什么名堂?我一把抓起辞职信转身就走。
　　在老总办公室,老总问道:“你辞职是因为找到别的工作了吗?”
　　我没好气地说:“不是。我感觉你这个厂风气不好,不诚信,不务实,我呆在这里憋得慌!”
　　老总说:“如果我要你留下来改变这种风气呢?”
　　我很惊讶,没有说话。
　　老总又问:“你会排版吗?”
　　我说:“会。”
　　老总说:“那就这么定了,你帮我创办一份厂报,宣扬并打造我们的企业文化。我这就给你配办公室……”
　　第二天,全厂通报了我创办厂报的消息。我马上发出“征稿启事”,想留一个版的位置专门刊发员工作品。
　　“征稿启事”发出的当天,在指定的收稿箱,我就收到了一篇来稿,内容是:
　　我想走近你,可你总是一副冰冷的脸。多少次,我想对你说,你可以不原谅我不梳马尾辫,你可以不原谅我没有穿你喜欢的连衣裙,但请你一定要容忍我搀了那个男人,因为我是我母亲特意安排来监督他的“奸细”。他的名字我羞于提起,可是,哪有女儿不能搀扶父亲的道理……
　　我往办公桌上砸了一拳,既愧疚,又高兴。我马上掏出手机编写信息:你的文章很美,但我不会刊登,因为爱情是不能分享的,而文章里,正好有一段差点从我心里溜出去,幸好又拐了一道弯返回来的爱情!请原谅我还是个不懂细致分析是非曲直的愣头儿青。
　　信息编好了,我知道,那个收信人前些天已经从我的手机里删除,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她没有从我心里删除,我熟练地打出一串数字,然后点击“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