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博奇宕 放浪形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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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西方世界里,有这样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冒险家在景仰他,男人在向往他,女人轻薄他,历史学家、文学家在研究他。他会让你想起拉伯雷笔下的巨人,畅饮人类知识之河,精通多种学问;他会让你想起堂吉诃德荒诞不经的游侠生涯,但是他的冒险远比与风车作战、把乡村客店当做城堡来冲击、耽于漫无边际的幻想更为精彩;他会让你想到好色之徒唐璜,但他绝非伪装爱慕、恬不知耻、玩弄诱骗女人成性,而是真诚地追逐女人,女人也以真诚的热情回报他;他会让你想到卢梭等伟大的自传作家,但他的自传《我的一生》不仅是为个人立传,也是为整个世纪立传。巨人、堂吉诃德、唐璜等人生活在虚构的文学世界里,而他生活在真实的历史世纪里。他的一生本身就是诗歌,就是小说,甚至比诗歌和小说更绚烂更精彩,他就是卡萨诺瓦。
  
  漂泊四方
  
  18世纪下半叶是这样一个时代,七年战争已经结束,风云激荡的法国大革命尚未到来,整个欧洲暂时相对平静。平静的同义词是单调、无聊、乏味,这是欧洲宫廷与王室最不能忍受的事情。为了打发时间,他们开始成为艺术事业的赞助人,在戏剧、舞蹈、音乐、绘画中寻找快乐;他们想法寻找乐趣,在击剑、狩猎、炼丹术中寻找乐趣:这是一个犬色声马、纵欲无度的时代,这是一个人人想上当受骗的时代。于是,能够给人们提供乐趣的形形色色的流浪艺人、江湖术士、魔术师、流氓骗子、精神失常者开始粉墨登场,施展他们的奇淫技巧、卖弄他们的“才华”。而散布在欧洲各个角落的封闭小朝廷则为他们的存在提供了广阔的生存空间,他们从一个宫廷流浪到另一个宫廷到处招摇撞骗。
  卡萨诺瓦是为这样一个时代而生的,这样的时代是他施展拳脚的舞台。他出生于威尼斯的一个演员家庭,是十六个孩子中的老大。特殊的家庭为他提供了良好的教育的同时,也赋予了他善于表演的才能,他把世界当成自我表演的舞台。在童年和青年时代,卡萨诺瓦即表现出了强烈的求知欲和超强的记忆力,他语言能打惊人,能熟练使用法语、意大利语、拉丁语、希腊语、希伯来语、西班牙语交流,他对化学、医学、天文学、历史、哲学、文学等有深入的研究,他长于布道、辩论、演讲,当然还有说谎,他擅长贵族所从事的音乐、舞蹈、击剑、马术等高雅运动。他是一个多才多艺的百科全书式的人物,文学家茨威格对他的评价是,他差不多是学者,差不多是诗人,差不多是哲学家、差不多是正人君子。
  1755年,卡萨诺瓦因被怀疑从事间谍活动被威尼斯政府逮捕,囚禁于国家总督监狱。卡萨诺瓦凭借其超人的毅力和过人的策划水平,带领几名罪犯并劫持一名人质成功越狱,上演了威尼斯版的《肖申克的救赎》。他历经两个多月的逃跑,来到了巴黎这个大赌场,准备在这里施展拳脚。他向法国引入彩票并大获成功,并受政府任命到国外从事间谍活动。但他投资的海船葬身鱼腹,让他血本无归。1760年,他称自己为塞恩加尔骑士,在同年他被罗马天主教皇克雷门十三世册封为真正的骑士。1764年,他结识了叱咤欧洲的腓特烈二世并受到了俄国女皇叶卡捷琳娜的热情款待。他的人生经历实在过于丰富,我们这篇文章很难容纳。他之所以能够不断出入欧洲各大宫廷、沙龙结交各类王公大臣、名人雅士,在于他“超级大忽悠”的品质,他具备从事任何行业而让人看起来是行家里手的才能,他达到了跟任何人谈任何事情都能够口若悬河、谈笑自如的境界。
  他不断地从荣华富贵到穷困潦倒,从一夜暴富到一贫如洗,从觥筹交错到颠沛流离。他不断地被驱逐流亡,没有国家、没有家庭、没有信仰,他从来不。想也不愿意过稳定的生活,因为这对他来说只会是一种痛苦,他只想流浪漂泊四方,因为这是他的存在方式。他崇尚这种生活所带来的自由,不役物也不役于物,放浪形骸,似乎洞彻了人生的真谛。
  
  情场奇人
  
  卡萨诺瓦最为后人所津津乐道的是他跟女人的故事,他被冠之以“历史上最伟大的情人”,甚至他的名字被收入辞典并有了特定的指代。他的魅力来自他的传奇经历和过人的才能,也来自他堪称完美的外表。造物主对他十分偏爱,卡萨诺瓦身材高大、体格彪悍、脸庞英俊、精力过人,他有活力,有激情,敢于追求,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他是英雄赫拉克勒斯,他是提坦巨人,他是人间天神。在追逐女人方面,他是西方版的西门庆,但又别于西门庆,他追求的对象相貌不必沉鱼落雁,出身不必深宅大院,修养不必琴棋书画,不管是贵妇村姑,不管是少女还是荡妇,只要是女人,便能让他容光焕发、精神振奋。
  卡萨诺瓦一生有多少个女人?我们无法确切地知晓,有人通过他的传记统计有116个,也有人说160多个,这些女人让他四次感染梅毒。如果单纯地下一个判断,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登徒子,那就有点冤枉他了。卡萨诺瓦一旦看上一个女人,他会放弃所有的伪饰、矫情,他会毫不掩饰地向对方袒露自己的欲望,他会全力以赴、绞尽脑汁,他会勇敢地去追逐,哪怕倾家荡产都在所不惜。在那样一个色欲盛行的年代里,卡萨诺瓦女人的数量也许不算惊人,但是奇特之处在于被他渔猎的女性不会觉得是上当受骗、懊恼不已。他真心爱女人,那些女人也以真诚而热烈的情感回报他,虽然这一切都很短暂。卡萨诺瓦虽接触女人的身体却从不闯入她们的生活和精神世界,他不会给女性带来堕落、负罪意识和生活悲剧,相反,他会让女人黯淡无光的生活重放异彩。女人们会继续沿着她们应有的轨道生活,“红杏出墙”不过是生命中带有彩陶光泽的插曲罢了。有人说,卡萨诺瓦每走过一个身体,就教会了女人什么是真正的自由,什么是个体的解放。这也是卡萨诺瓦跟唐璜的最大不同之处。卡萨诺瓦将女人视作快乐的源泉,而唐璜则将女人视作引发欲望的邪恶化身。卡萨诺瓦跟女人之间的关系不带有道德因素,因而这种追逐对双方都显得简单而有趣味。
  当然,也有例外。在他24岁那年,卡萨诺瓦碰到了一个让他寝食难安的女人。在一次酒会上,遇到了逃避丈夫虐待的海丽特,他从海丽特身上得到了所有情人应有的美丽、情感、智慧以及贵族气息,他发誓“要永远跟她祸福与共”。然而,海丽特还是回到了法国普罗旺斯,这段仅仅三个月的罗曼史让卡萨诺瓦终生难忘,他与这个不再见面的女人保持了二十多年的通信往来。后来,在卡萨诺瓦被法王路易十四驱逐后,流浪途经普罗旺斯时,无意中来到了海丽特的庄园。海丽特这时已经成为寡妇,她收留了他但并不与他见面。当卡萨诺瓦再次踏上旅程时,他收到了海丽特的一封信,里面只写了一个简单而蕴藉丰富的单词“卡萨诺瓦”。即使在他穷困潦倒的晚年,这位女人猎手仍旧与一位年青的修女进行了一段柏拉图式的恋情,他似乎对爱有所领悟,他说真正的幸福源自回忆。他一生似乎在践行这样一句话:哪里有生活,哪里便要有女人。
  
  我的一生
  
  在常年冒险流浪过程中,卡萨诺瓦 的创作也颇丰。他曾经组建剧团,写作悲剧《索罗亚斯特罗》,出版《波兰历史》,发表《威尼斯共和国和荷兰之区别》的政论文,将荷马史诗《伊利亚特》翻译为意大利文,创作乌托邦小说《爱德华和伊丽莎白或地心之旅》、《二十日谈》,甚至还在得累斯顿著有《六面体示意》、《立方体-几何学示范》等数学研究作品。他的这些作品广博有余,但却离进入经典流传的行列还有一段距离。
  步入18世纪末。巴士底狱被攻占了,路易十六人头落地了,雅各布宾派登场了,科西嘉的小个子也在跃跃欲试,世界突然变得不可理解了,属于卡萨诺瓦的那个黄金时代也一去不复返了:卡萨诺瓦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也逃脱不了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他逐渐韶华不再,他肌肉松弛、面容憔悴、牙齿脱落,成了人们避之不及的废物。好在早些年,波西米亚的华伦斯坦勋爵——席勒三部曲中的那个悲剧英雄——收留了他,让他做达克斯城堡图书馆理员。所有贵族的大门都把他关在门外,所有女人都不再向他敞开心扉,所有的仆人都可以欺凌嘲笑他的时候,他开始用文字来重新体验他的光辉冒险。卡萨诺瓦开始撰写他半自传半回忆录性质的《我的一生》,这才是他一生中最为不朽的盛事,否则他不过是这个世界的匆匆过客。
  卡萨诺瓦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在备受冷落的时候,他用文字当作寂寞的防腐剂,驱赶单调寂寞的生活,他用九年时光写下《我的一生》这部鸿篇巨制。在写作过程中,他重新沐浴爱河,他重新招摇撞骗,重新证明了他不干涸的生命力。他从来不指望自己的书能够出版,仅仅是写给自己,袒露他赤裸裸的欲望、肆无忌惮的放纵。《我的一生》展现的是不同国家、不同宫廷、不同阶层、不同场合下人们的众生相,在人物心灵与精神的挖掘与刻画方面,他无法与歌德、席勒等伟大作家相提并论。他把所见所闻像摄影机一样如实记录,他只是呈现所见到的客观世界而不下主观判断。他留给我们的是凌乱、芜杂。他头脑中没有道德观念和审美意义,但他给我们呈现了18世纪欧洲社会的生活史与风俗史,在这部长达5000页的文字世界里,我们看到了经济、文化、生活、风俗等领域内的蠢蠢欲动。这部作品在无意中为教皇与国王、文学家与思想家、商人与法官、骗子与赌徒、形形色色的女人立了传,在其中你可以看到他们的喜乐悲欢、爱恨情仇。《我的一生》是人物与风俗的展览馆,是从事18世纪研究的学者必不可少的案头书。
  卡萨诺瓦在生前一封致格利玛尼的信中说:《我的一生》将会被翻译成所有语言而流传各地。1820年,他的传记得以出版,但因其内容的特殊性,自然免不了被删除、篡改。卡萨诺瓦这个流浪汉,开始在剧作家、小说家的笔下继续流浪,以他为原型创作的作品不下百部。茨威格等人为其立传,费里尼、霍尔斯道姆等人将其搬上银幕。“不曾有哪一位小说家和思想家创作出一个比卡萨诺瓦的生活更浪漫的故事,塑造出一个比卡萨诺瓦的个性更奇异的人物”,因为他们是用小说来写人生,而卡萨瓦诺是用人生来写小说。但无论他的作品还是他的人生都是艺术家和研究者们灵感的丰富源泉,创造的不竭动力。
  卡萨诺瓦过去是一个传奇,现在仍是一个传奇,将来也会是一个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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