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上我的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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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宋语初怀疑自己中了诅咒,为什么她每次暗搓搓地搞事儿,都会被郑深抓个正着啊!
  1
  计程车停在H市一家朗世汽车店门口,宋语初摘下脖子上“拓锋内饰”的工牌塞进怀里,这才提着电脑和工具箱下了车。
  她本是“朗世”的一级供应商拓锋内饰的工程师,这次H市有车存在售后问题,初步判定问题件是“拓锋”供应的,总部的工程师懒得跑,便把工作推给了供应商。正巧宋语初来H市出差,只好接了這个“锅”。
  工作日来看车的人不多,店里只有一个英俊的男子在同销售顾问攀谈。宋语初对迎上来的销售顾问自我介绍道:“我是S市总部工厂的质量工程师,负责售后问题。”
  宋语初察觉到店里那唯一的男顾客正注视着她,她知道自己模样好,此时被一个帅哥目不转睛地盯着,也没特别在意。
  销售小姐把宋语初送到问题车辆旁,就赶着回前台了。宋语初拿了车钥匙试驾了两圈儿就找到了异响源,便掏出骨刀,利落地将眼前这台新款风云的内饰都卸了下来,开始排查问题件。直到日光偏西,宋语初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将一地的汽车零件重新组装回车架内。
  宋语初收拾好工具箱,一弯腰,怀里的工牌掉在了地上,她立刻慌张地捡起来。
  冷不防一道男声在背后响起:“这车是什么毛病?”声音低沉带笑,却仿佛惊雷炸响在宋语初耳边,吓得她一个激灵。
  说话的人原来是之前那位惹人注目的男顾客,宋语初拍拍胸口平复了一下心情,解释道:“有个毛毡脱胶,不是什么大问题,您……对‘风云’有兴趣吗?”她这才后知后觉,本应该跟在顾客身边的销售顾问竟然一个都不在,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扮演朗世员工:“这款‘风云’质量很好,保值率也高……”
  宋语初是“雷霆”的项目经理,她对“风云”了解不多,幸好那男子说:“这款看腻了,有别的推荐吗?”
  宋语初松了一口气,抓起一旁的宣传册,热情地介绍道:“您不急着提车吧?那这款‘雷霆’怎么样?质量一流,外观帅气,和您不相上下!还有三个多月就下线,到时候首台新车您开回家,包您和您的女朋友满意……”
  “我还没女朋友呢。”男子笑嘻嘻地说。
  “预售三十五万,性价比……”宋语初立刻改口接上男子的话,“那开上‘雷霆’,包您分分钟交上女朋友!”
  仿佛“交上女朋友”是个极有吸引力的噱头,那男子眉间一动,掏出手机在记事本里写下了“雷霆首台”,宋语初瞥见了,心中不由得大喜,骄傲地想着“朗世”真该给自己也发一份工资。
  2
  第二天,宋语初在公司食堂胡乱吃了口午饭,就跟着部长去了“朗世”。距离“雷霆”下线还有一百天,“朗世”极看重这个项目,特意请了所有的供应商,召开动员大会。
  大会议厅里人潮涌动,宋语初刚挪到座位上,就看见一张眼熟的面孔,仿佛是前天在店里遇见的那个顾客。她揉揉眼睛想要确认,正巧那男子转过头目光与她相对,男人对她勾唇一笑,宋语初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这人也是“朗世”的供应商吗?
  宋语初忐忑,缩着脑袋假装鸵鸟。挨到会议开始,她没精打采地一抬头,看见那男子走上台,自然地拿起话筒开始介绍项目背景。
  宋语初难以置信,僵着脸问身边的部长:“老大,这人是谁啊?”部长瞟了一眼台上,轻飘飘地说:“郑深啊,‘朗世’国内的质量总监,都上任半年了,听说是朗世某个董事的儿子,你不认识?哦,之前你去支援印度工厂了,还没见过他吧?”
  已经见过了,宋语初缓缓地捂住胸口,万念俱灰。她真是作了个大死,在郑深面前装他手下的工程师。宋语初只觉得世界都在眼前碎裂了,然而郑深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最近,我遇到了一位供应商员工……”
  宋语初一个激灵立刻坐直,台上的郑深有意无意地看过来,目光落在她脸上。宋语初只觉得冷汗湿透了脊背,她怀疑自己的职业生涯今天就要葬送在这里。郑深微微一笑,竟然放过了她,继续动员道:“供应商对‘朗世’的支持,使我深受感动……”
  宋语初一呆,才意识到郑深是在故意吓唬她,他这一招仿佛是捉了耗子又不急于吃掉的猫,她痛苦地捂住了脸。
  一散会,宋语初就逃命似的抢先冲出来,路过前台,她犹豫了半天,还是问道:“美女,你们郑深总监开什么车啊?”郑深这种级别的配车,恐怕都是七八位数的,她居然给人家推荐“雷霆”!
  前台小姐露齿一笑,指了指落地窗外的停车场,说:“那辆黑的,老款‘风云’。”宋语初一呆,没想到郑深居然这么朴素,却听前台继续说:“不过我听说郑总要换车了,好像‘雷霆’一下线,他就要提首台吧,说是招桃花。”
  宋语初眼前一黑。
  回去后忙着应审,宋语初几乎忘了自己做过的这件事,她带着项目组的成员熬了一周才过关,走出公司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一帮人吵吵闹闹地驱车到“朗世”旁的一家小馆子聚餐,一下子给深夜冷清的餐馆添了不少人气。
  一帮人吃得热火朝天,宋语初刚叫了杯椰汁,餐厅门口的风铃就响了,似乎又有食客光临。宋语初对面的同事小声说:“好像是朗世的高管啊,大半夜还西装革履的。”他们这桌人,个个套着肥大的劳防服,反光条锃亮,还沾着机油和颜料,被衬得格外灰头土脸。
  宋语初漫不经心地说:“就你臭美!行了,一会儿都赶紧回家睡觉,我跟老大申请了,明天都不用来上班,连着周末一起,休三天。”
  没听到想象中的尖叫和掌声,宋语初疑惑地抬头,同事们僵硬地指指她背后,她下意识地回头,以一个极大的仰角看见了一个线条利落、轮廓深刻的下颌。
  下颌的主人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宋语初,热情地招呼道:“各位辛苦了,我是‘朗世’的郑深。”
  工程师们七嘴八舌地同郑深客套起来:“不辛苦,不辛苦。”“郑总才下班啊。”……
  宋语初木然地捧着椰汁,郑深已经同宋语初的下属们展开亲切友好的会谈:“早点儿回去吧,别让对象等急了。”   “嗨,不急,我们全员光棍儿!”
  “就是,连咱们宋老板也没对象呢。”
  没有对象的宋老板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何种表情了,郑深对她眨眨眼,又说:“不要紧,各位坚持到‘雷霆’投产。我得高人指点,首台下线的车,坐上包脱单,到时候借你们一天。”
  在同事们粗犷天真的欢呼声中,“高人”宋语初决定选择死亡。
  3
  周五晚上,郑深下工厂巡查,却意外地远远看見一个纤细的人影正蹲在角落鼓捣模型车架。他随手拉过一个现场班组长,问:“那边怎么回事儿?”
  “是‘拓锋’临时的现场客服,今天代班的。”
  “业务还挺广。”郑深笑了一声。
  那边的宋语初不知听见了谁的招呼,变戏法般掏出张大苫布盖住满地的零件,又穿过工厂,跑到另一边把两个巨大的料架推到线边,才跑回来继续闷头苦干。
  郑深检查了一圈儿回来,已经十点多了,宋语初还在那边“吭哧吭哧”地不知道搞些什么,郑深走到她身后,喊她:“喂,你……”
  “我是‘拓锋’的临时客服,有出入绿卡的,我……”宋语初笑着回头,显然是早就打好了腹稿,却在看清了郑深的脸时全哽在了嗓子里。
  “宋经理,人才啊!这么快就从‘朗世’跳槽到‘拓锋’了,还能兼任现场客服?”郑深故意板起脸。
  宋语初没了方才灿烂的笑意,垂头丧气地讨饶:“我错了,郑总——”
  郑深瞥见地上收拾了一半的工具箱,蹲下来一边帮她,一边问:“问题解决了?一起吃个饭?”宋语初如梦初醒,连忙抢下他手里的零件,在自己的工服上蹭了蹭,说:“我来,我来!上面打了色标,别弄脏您的衣服。”
  郑深又惊讶又好笑,制造业女性少,通常都是众星捧月的对象,更别说宋语初这样漂亮的小姑娘,他堂堂一个大男人,还是头一次体验被女孩子呵护的感觉。他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又问:“你们项目组那些小伙子呢?怎么就你在工作?”
  “都说好了今天给他们放假嘛,不想折腾他们了。”
  所以就折腾你自己?郑深想着,不太赞同地皱起眉。
  宋语初提着工具箱上了郑深的车,又想起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解释道:“郑总,那个……我不是故意冒充的,下午‘拓锋’有个零件装配不上,又没法带出‘朗世’,只好混进来先解决再说,免得吃罚单……”她一个供应商的项目经理,以客服的身份跑到“朗世”的生产线,算打了个擦边球,要不要追究只看郑深的意思。
  郑深挑挑眉,问:“你刚刚不是解决了吗?看来不是大问题,开了罚单也可以申请撤销嘛。”又何必冒充客服,熬到半夜。后半句话郑深没说,他担心语气过于熟稔,惹她生厌。
  宋语初一怔,委婉道:“那还要走流程,还要麻烦‘朗世’的工程师,怪不好意思的。”当着郑深的面,她不好说得直白。罚单开得痛快,撤销却难得要命,有些客户工程师就指着这些罚单向供应商索贿。宋语初最烦这一套,这次便趁着罚单还没开先解决了问题,省得日后扯皮。
  郑深眼神一暗,不知在思考什么,宋语初连忙转移话题:“郑总,之前那个售后问题,真不是‘拓锋’的质量缺陷……”
  郑深却没关注这些细枝末节,干脆地问:“是‘朗世’的工程师叫你们去的?”
  宋语初哽住了,承认不是,不承认也不是,担心回头他家工程师再拿“拓锋”开刀。宋语初骑虎难下,郑深却重新露出一口大白牙,笑道:“宋经理,我想吃煎饼果子。”
  宋语初一怔,对上郑深戏谑的眼神,顿悟了,哀叫道:“郑总,您故意吓唬我的吧?!”
  “是啊。”郑深笑眯眯地承认了,“看你好看,就想逗你多说几句嘛。”
  宋语初看着一身订制西装顶着张俊脸的郑深,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身上脏兮兮的劳防服,有些高兴又有些自惭形秽地移开了目光。
  4
  郑深一大早就在样件室门口踱来踱去,周围的员工以为他趁着今天各家供应商来签字的机会视察工作,个个提心吊胆。各家项目经理来去了几拨,郑深心不在焉地寒暄,眼睛却一直盯着大门。
  终于,他想见的那个人进来了。宋语初穿了一条蓝色的裙子,眉目如画,和平日里裹着沾了机油的工服的工程师判若两人,仿佛全世界的光都落在了她身上。她签完了封样件,抬头时才看见郑深,惊喜地同他问好,郑深却很矜持地点点头,走了。没走两步,他又停下,别别扭扭又故作随意地问:“正好遇上个装配问题,宋经理帮我看看?”
  宋语初跟在他身后进了办公室,心里莫名雀跃。她今天来“朗世”,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郑深,却为了上次他那句“你好看”,刻意打扮了一番。她看着郑深的背影,偷偷弯起了嘴角,又觉得郑深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变化,一时间又为自己那点儿小心思羞愧了。
  郑深一个字都还没说,她却已经在心里揣摩了千遍。
  直到郑深坐进老板椅,宋语初这才回神,直挺挺地站定在他桌前。郑深有些好笑,招招手说:“帮我看看这个。”
  宋语初脸上发烫,慌慌张张地绕过办公桌朝他走去,却没留意到脚下的工具箱,骤然绊在上面,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小心——”
  郑深冲过去扶她,却来不及,宋语初一头撞在了墙上。她从剧痛中回过神,对上郑深焦急的眼神,刚庆幸并没有发生什么糟糕烂俗的狗血剧情,就突然瞳孔收缩,瞪大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郑深不明所以,回头看过去,也愣住了。
  郑深——“朗世”销售总监,他办公室色调冷淡的浅灰色墙面上,印着一枚新鲜的红唇印,正是方才宋语初撞在墙上蹭到的。
  宋语初惶恐地伸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掉,她求救似的看向郑深,郑深却满不在乎地笑笑:“慌什么?”
  宋语初简直不知道这人怎么能如此淡定!她一个年轻的女工程师,进了同样年轻英俊的客户的办公室,回头办公室墙上就印了一个无比暧昧的唇印,怎么看怎么都不对吧!   宋语初要抓狂了,郑深却没事人似的把她按进座位,一脸严肃又正经地拿着零件开始跟她讨论专业问题。宋语初的心思全在背后那个倒霉的唇印上,一会儿埋怨自己今天不该臭美请人力资源部的小姐姐帮忙化妆,一会儿又在琢磨偷偷摸摸往郑深办公室带罐涂料遮住的可行性。
  郑深察觉到宋语初心不在焉,却没有点破,反而故意从背后环着她演示卡接。他正为自己不着痕迹的亲密偷偷得意,冷不防宋语初突然跳起来叫道:“我知道了!”
  宋语初欢天喜地地撕了张易事贴,转身贴在墙上,刚好盖住唇印,她松了口气道:“先凑合两天,回头我给郑总挑张装饰画挂上!”
  5
  郑深隔窗瞧见宋语初走到楼下的停车场,开车出了“朗世”的大门,这才回头拿笔在墙上的易事贴上画了颗心。他抱着手臂端详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摘下贴纸,对着上面的唇印笑了。
  办公室门被敲了两下,郑深知道是助理例行来送咖啡,也没避着,头也不回地扬声叫他进来,又笑着说想弄个画框裱起来。
  助理半天没说话,背后传来一声咳嗽,郑深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儿,回身看见公司的质量部长刘典板着脸站在桌前,助理正拼命地朝他挤眼睛。
  刘典虽然职位不如郑深高,却是“朗世”元老级别的人物了,他对空降的郑深一贯颇有微词,这种全凭自己奋斗才爬上来的人,最看不上郑深这种和公司高层沾亲带故的公子哥儿。
  郑深若无其事地将易事贴缠在手指上,半点儿遮掩身后的意思都没有,轻松地问:“刘叔,怎么了?”
  刘典深深地看了一眼墙上惹眼的红唇,脸上深深的法令纹动了动,却只把手中的文件递过去,语气平板严肃地说:“本月‘雷霆’项目开具的罚单,请过目。”
  隔了一周,一级供应商们来“朗世”开例行的进度会议。刘典在主位落座,宋语初没瞧见郑深,下意识地朝门口张望了一下,却正好对上刘典严厉的目光,她没来由地心头“突突”跳了两下。刘典冷冷地说:“各位不用看了,郑总出差,今天我代理会议。”他明明是在对全体人员交代,宋语初却莫名觉得他在针对自己,有些慌,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刘部长。
  刘典总结了项目进度,又强调了“雷霆”下线的时间节点,突然话锋一转,说:“最近,有些供应商出了质量问题,不想着怎么解决,却走歪门邪道,跑去讨好‘朗世’的管理层。”他这话似乎颇有用意,宋语初一愣,又听刘典继续说:“提醒大家,工作脚踏实地比较好,不必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跟客户不清不楚。”
  他这话一出,满座惊诧,都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起来,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宋语初身上扫,宋语初顿时涨红了脸。刘典的话指向性太明显,在座近二十家一级供应商里,只有三两家的项目经理是女性,除了宋语初,其他女性都上了年纪,显然不会“跟客户不清不楚”。外加前一阵“拓锋”的零件存在装配问题却没吃罚单,各家难免听到些风声。
  宋语初耳边嗡嗡作响,脸皮发烫,难堪地低下头,眼泪险些掉下来。她从小就是优秀学生,长大了也是优秀员工,何曾被当众这般直白地不点名批评过?尤其说她不安分工作以其他手段上位,这简直就是羞辱了。
  她脑中混乱,死死地掐着掌心,似乎有点儿明白刘典为何这么看待她了——他必然是看见了郑深办公室的那个唇印!
  6
  郑深下了飞机就驱车直奔公司,他这次去海南出差买了好多椰子味的糖果、点心,迫不及待地想拿给宋语初。他刚把车开进公司停车场,就看见宋语初闷头往前走的身影,他高兴地从背后按了按喇叭,在她身边降下车窗,笑嘻嘻道:“宋经理,一起吃饭吗?”
  没想到宋语初一见他就脸色大变,声音冷淡还夹杂着火气地说:“不必了,我消受不起。”
  郑深觉得莫名其妙,追问道:“你怎么了?吃错药了?”
  “我吃错药?”宋语初冷笑一声,“是,我是供应商的工程师,先天低你们客户一等,所以我做什么都是在曲意逢迎,都是在讨好、勾引客户总监吗?我就必须成为你炫耀的工具吗?!”宋语初难以克制地双手发抖:“我宋语初还不屑于郑总那点儿小恩小惠!”
  办公室墙上那意外的唇印已经被她盖住了,若不是郑深有意对旁人炫耀,刘典怎么可能对她抱有偏见?!
  郑深千里奔波,只为哄她高兴,却被劈头盖脸地指责一番,也动了火气。他长腿一迈下了车,压低声音怒道:“宋语初,你疯了?平白这么揣测我,在你眼里,我就这么轻浮猥琐?!”
  宋语初抿紧唇,眼神里直白地写满鄙夷和愤怒。
  鄭深突然觉得受伤又委屈,他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放低了声音:“我们不吵架好不好?”
  他伸手去拉宋语初的衣袖,谁知,宋语初猛地挥手甩开他,郑深的手尴尬地僵在空中,他盯着自己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握住的掌心,沉默片刻,转身上车开走了。
  宋语初一僵,她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方才,她一散会就冲出来,本就不想再被人注意到,却意外遇上了郑深,“朗世”大楼里各家项目经理已经陆续走出来,她只是不想被看到和郑深拉拉扯扯。眼下,郑深已经走远了,她有些后悔刚才的指责,却拉不下脸来道歉,愣怔地站了半晌,也咬牙走了。
  7
  自从那天不愉快的争执后,郑深半个月都没见到宋语初。有几次,她的车停在楼下,他别别扭扭地想过去搭话,却发现来的人是她手下的一个小男孩儿,长得也不错。
  郑深憋闷了两周,满肚子不痛快。幸好这天又是一级供应商们来“朗世”开项目例会的日子,他打定主意必须要跟宋语初说上话。
  宋语初到得晚,进会议室时,空着的位置只有四五个了,她挑了最近的坐了下来,左边的人正在和别人交谈,一回身,两人都愣住了。宋语初看了看空着的主位,又看了看眼前的郑深,不明白他怎么坐在这儿了。她想换个座位,又觉得太刻意了反而尴尬,只好僵着脸掏出笔记本,假装他不存在。
  郑深没料到宋语初会主动坐在自己身边,他本来还绞尽脑汁思考着要怎么跟她缓和关系,没想到她率先递了台阶过来。他暗自窃喜,却还要板着脸假装淡定,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从包里抓了一把糖果撒在会议桌中央,有意无意地把椰子味的往宋语初那边推了推,看似不经意地招呼道:“大家尝尝,我上次出差带的,椰子味是特色。”   宋语初一怔,见郑深主动示好,心也软了,剥了颗糖含在嘴里,混在其他供应商的客套中,也含含糊糊地赞了声“好吃”。
  傍晚散了会,宋语初犹豫着要不要和郑深道别,没想到“普达”的项目经理叫住她探讨问题,她松了一口气,顺势跟对方一起去了停车场。
  郑深站在墙角的阴影里,看两个人在宋语初的车旁聊得没完没了。“普达”和“拓锋”是公开的竞争对手,两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话呢?这人该不会对宋语初有意思吧?他等得几乎不耐烦了,才听见那个碍眼的男人说:“都这么晚了,宋工要不要一起……”
  郑深抢先走出来,扬声道:“宋语初,不是说好一起吃饭的吗?”他转过身,仿佛才看见旁边还有个人,假惺惺地问:“陈经理也在啊,要不要一起?”
  陈经理慌忙摆手,一迭声的“不用”。郑深心满意足,也不看宋语初的脸色,自顾自地拉开车门,大摇大摆地坐进副驾驶座,理直气壮地说:“宋经理,我要吃大餐。”
  宋语初面无表情地把车开到了他们上次吃过的小吃摊附近,郑深懒洋洋地拖长音:“我的多刷辣酱啊——”
  不一会儿,宋语初拎着两个煎饼果子回来了,她丢给郑深一个,他咬了一口,果然刷足了酱料。两个人默默地吃着。小巷里灯光昏黄,初冬的夜晚气温低,滚烫的小吃很快就给车窗镀上了一层白雾。
  宋语初慢慢地吃完,终于对上一直笑眯眯看着她的眼睛,她小声说:“上次的事……对不起。我听说了,装配问题爆出时,刘部长也在现场,他后来没见到罚单,还特意问过,我冤枉你了。”
  郑深闻言也敛了笑意:“抱歉,是我不当心让他看见了墙上的……你无辜被指责,是我的责任。”
  车里又陷入了沉默,空间狭窄逼仄,空气黏稠滚烫,宋语初浑身不自在,不知道是因为道歉导致的气氛尴尬,还是郑深过于灼热的眼神令她无措,她清了清嗓子,想打破奇怪的氛围,郑深却抢先开口说:“最近怎么都是那个小男生开你的车?”
  “阿轩刚入职,没车补。”宋语初没听出来他语气里的醋意,恍然大悟般地一拍手,“是说那个‘老婆与车概不外借’的梗吗?我又没老婆啦,车也没那么重要。”
  郑深凝视着她,突然问:“那我怎么样?”宋语初莫名其妙,什么怎么樣?
  郑深一记直球踢过来:“做你的男朋友怎么样?”
  宋语初一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眼神无比认真,她莫名慌乱地移开视线,下一秒,眼睛突然被温暖的大手遮住,唇上印上了另一人的温度。郑深温柔地贴着她饱满的嘴唇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仿佛在等待一个许可。
  宋语初僵在那里,脸颊滚烫,脑中混乱,而郑深始终绅士地停在双唇相触的尺度,耐心而期待。她终于回神,张张口想说什么,郑深却仿佛料到了她的答案,突然热情地吻起她的唇瓣。宋语初闭上眼睛,沦陷在这唇齿相依的缠绵里。
  8
  他们约好了下班一起吃饭,郑深的工作没做完,宋语初便到办公室等他。一进门,她就看见墙上那火红的唇印边贴了一小圈儿闪光的银线,仿佛是幼儿园小朋友把小红花裱在墙上炫耀。
  宋语初大惊失色,冲过去捂住墙:“你疯了?!”
  “反正都被人瞧过了。”郑深懒散地笑,拉开她的手将侧脸贴在唇印上,得意道,“这样多好,随时可以被你亲到。”
  宋语初满脸通红,扑过去扯他,郑深大笑着将她拽进怀里,热烈地吻着她的唇。他们正温存着,冷不防郑深的手机响了,是刘典的来电。郑深唉声叹气地接起来,宋语初本来还无声地笑话他,却见他的脸色渐渐变了。几乎同时,宋语初也接到了自己上司的电话,那边的声音震惊而焦急。
  挂断电话,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神中确认了同一件事——“拓锋”有三分之一的零件没通过“朗世”的最后一次验收。这是非常严重的问题,尤其是距离首批车辆下线只有十天的情况下。
  宋语初转身往外跑,郑深拉住她,说:“我跟你一起。”
  宋语初本来慌得不行,被他温暖有力的手一握,却意外地冷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勉强笑笑说:“你是‘朗世’的质量总监,跟着供应商方面的人跑算怎么回事儿呢?我去喊同事,解决后来找你。”
  “拓锋”出了这种问题,郑深的压力也很大,同样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处理。
  “好。”郑深定定地看她,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我给你们叫外卖。”
  宋语初和同事们整整熬了三天,其间每个人的睡眠不足十小时,所有人都在争分夺秒。三天后就是一级供应商例会,如果还不能给出令人满意的答复,那么“拓锋”除了要向客户赔偿巨额损失,以后也再无承接项目的可能了。
  第三天会前,宋语初终于有空去找郑深。她正要敲开办公室的门,刘典却突然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个人都是一愣。宋语初小心翼翼地说:“刘部长,‘拓锋’的事儿,我们有眉目了。”
  她语气诚恳,刘典却冷笑一声,尖刻地问:“来找你的男朋友摆平?”
  会上,刘典果然严厉地指责了一通“拓锋”,拐着弯儿地骂宋语初靠脸上位,败坏风气。没料到,宋语初霍地站起来,吓了所有人一跳。她不管别人的反应,只瞄了一眼郑深,又立刻收回目光,怒道:“‘拓锋’此次是有人蓄意陷害,被人偷换了材料,刘部要装没看见?!”
  众人哗然。宋语初绷着脸掏出两块毛毡,分别在下面打火去烤,不一会儿,一块毛毡上的背胶融化,另一块的背胶则泛起淡红色。宋语初冷冷道:“因缘巧合,我之前处理某个售后问题时发现,长时间的超低温下,毛毡背胶容易脱开,事后‘拓锋’更换了一种进口胶水,它的特性是加热时会泛红。我说的是否属实,‘朗世’可以到‘拓锋’的库存区去亲自验证。”
  “胡说八道!”刘典气得脸颊抽搐,“你是说我偷换了你们的零件?生产线边可是有监控的!”
  “没错,但是毛毡不属于零件,它所在的辅料区是没有专门监控的。”宋语初抢在刘典“那你就是没有证据咯”的质疑前,大声道,“但是监控拍到了某公司现场客服抱着一卷毛毡进入辅料区,又抱着它出来的画面!需要我当众播放一下吗?”   一旁“普达”的陈经理顿时脸色大变,坐立不安。
  宋语初轻蔑一笑,嘲讽道:“刘部长,您要秉公处理啊。”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会议室。
  9
  郑深找到宋语初的时候,她已经没了上午在会议室张牙舞爪、大杀四方的气势,又蔫又乖地被他带回办公室。郑深把她安置到里间的休息室,为她盖上被子。
  宋语初握住他的手腕,小声说:“我给你添麻烦了是不是?”她当众怒怼刘典一时爽,却还要郑深来收场。
  郑深微笑着摸摸她的脸,柔声说:“睡吧,睡醒我们吃大餐。”
  宋语初点点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她隐约听到刘典在外面讲话:“你这样包庇供应商,是一个汽车公司高管该做的吗?如果不是凭你们两个的关系,她能轻易拿到‘朗世’的监控录像吗?”
  郑深也没了一贯的笑意,说:“到底是谁包庇供应商,刘叔心里清楚,手底下那么多现场员工,没有一个人看见‘普达’的人违规进入仓储区吗?”他不理会刘典的支支吾吾,淡淡地道:“知道刘叔看不惯我这样的二世祖,也认为宋工是凭和我的‘关系’才上位的,没关系……”
  后面的话,宋语初没听清,她绞紧了被子。
  很久之后,郑深轻手轻脚地半跪在宋语初的床前,屋内一片昏暗,宋语初睁着眼睛看着模糊的天花板,安静地说:“郑深,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郑深脸色大变,愕然道:“你要和我分手?语初,我什么都能为你做到,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
  宋语初疲惫而温柔地打断他,说:“只是分开一段时间,这样对你我都好。”
  鄭深咬紧牙,脸都扭曲了,半晌才冷笑着道:“说到底,你还是不信任我,对吧?好,好!”他狠狠地摔门而出,宋语初在黑暗中无声地落下泪来。
  宋语初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周,连“拓锋”内部嘉奖她都没精神去领。她好言好语地给郑深发了许多消息解释她没有不信任他,然而都没收到回复,她鼓起勇气拨了他的电话,却始终是忙音。她呆呆地意识到,她被拉黑了。
  因为太过于喜欢,她才不想成为他的负担。即使是分开,她也不想被他讨厌。可郑深已经不要她了,她伤了他的心。
  宋语初自嘲地笑笑,突然厌烦起自己的矫情。提分开一段时间的人是自己,事后纠缠的也是自己,这样面目丑陋的人,郑深怎愿意理会呢?
  “雷霆”的下线仪式上,系了红花的首车缓缓从线边开出,宋语初木然地站在欢呼的人群中,她曾那么期盼这一天的到来,眼下却只觉得周遭吵闹而不真实,没有半点儿的成就感与轻松感。她正出神,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她慌张地抬头,看见郑深一身正装,正站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致辞。她呆呆地看着,连指尖都痛了起来。
  周围突然一片轻微的骚动,宋语初回神,问同事怎么回事儿。同事又惊诧又好笑,说:“语初姐没听到?郑总刚刚说他自请调职,年后转去做精益生产了。”虽然都是总监,但搞质量比搞生产轻松又光鲜,还更容易出成绩,谁会像他这样吃力不讨好,自愿转岗生产啊。
  宋语初一愣,周围的人已经一哄而上,不分客户和供应商,热热闹闹地冲上去摸新车。宋语初独自站在角落里,对着喧闹的人群轻叹一口气,转身离开时却愣住了,郑深正站在她面前。
  “我调职了。”郑深板着脸说,见宋语初半晌没反应,“啧”了一声,不高兴地继续说,“我以后不管你了。”
  宋语初仍呆呆地站着,郑深羞恼地大声问:“所以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在一起啊?”
  宋语初许久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生怕郑深反悔一样,一边连声说“要的”,一边拼命地翻手机。
  郑深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在被告白时还有心思玩儿手机,他气哼哼地刚要发作,却被伸到眼前的一封调令邮件哽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宋语初,宋语初却含着泪微笑道:“我不做管理岗了,以后就在技术中心当专家了。”
  郑深沉默了半晌,突然说起了不相干的话题:“首台‘雷霆’我已经预订了,你的预言很准。”宋语初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自己满口跑火车说什么“买‘雷霆’包脱单”,于是笑了起来。郑深继续道:“我心情好,所以打破一次自己的原则。”
  他将一把车钥匙塞进宋语初的手心,又将她朝同事们的方向轻轻一推,磨着牙酸溜溜地说:“带你的小朋友们去兜风吧,车与老婆外借,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宋语初紧紧地握住车钥匙,对他露出灿烂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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