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官到死囚(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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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克杰案件在我国是最具社会影响的职务犯罪案件。被告人成克杰的职务是全国人大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是建国以来因触犯刑律被叛处极刑的最高官员。该案是受到国际国内广泛关注的大案要案。公诉人从案件正式移送审查到向法院提起公诉仅仅用了35天时间。
  由于此案的重大与敏感,检察机关办理此案的过程一直处于“尘封”状态。经相关部门批准,笔者独家采访了办理此案的检察官,并翻阅了大量的卷宗资料,现向读者披露公诉此案的全过程。
  
  接 案
  
  2000年4月11日,上午9:00,北京市人民检察院检察长办公室,该院党组书记、检察长许海峰,副检察长刘漳南,第一分院党组书记、检察长叶上诗,副检察长方工和最高检察院公诉厅厅长姜伟,这是一次特殊的碰头会。
  许海峰检察长开宗明义地说:“今天召集大家开紧急会的目的各位已清楚了。中央将成克杰案件交北京检察院办理,是中央的信任和重托。我们只能办好。要紧紧依靠最高人民检察院领导和市委的支持,多研究、多请示、多汇报。市、分两院党组都要高度重视此案。专案组力量要配强,安排专案办公地点和专车,配齐办公设备和用品,各部门积极配合,解决一切困难,确保高质量完成任务。”
  第一分院叶上诗检察长郑重表态:“尽最大努力、出色地完成公诉任务。”
  这次会议对办理成克杰案件做出了“前后延伸”全程规划:向后,做好迎接二审的准备。刘漳南副检察长主管二审办案组;向前,提前介入侦察活动。二审与一审同时准备,都提前介入。成立成克杰案办案组:许海峰、叶上诗总负责,方工为一审办案组负责人。
  方工是第一分院检察长,北京市检察院第一分院,以擅办大案而名闻全市乃至全国检察系统。从1991年办理首钢北京钢铁公司原党委书记管志诚特大受贿、贪污案以来,接连办理了北京长城机电科技产业原总裁沈太福、副总裁孙继红特大贪污、行贿案,国家科学技术委员会副主任李效时贪污、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案,首钢总公司原助理总经理周北方受贿、行贿案,铁道部原副部长张辛泰受贿案、北京市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铁英受贿案,北京市政协原副主席黄纪诚受贿案,以及“法轮功”组织骨干李昌、王志文、姚洁等组织利用邪教组织破坏法律实施、故意泄露国家机密、非法获取国家机密、非法经营案等。
  作为成克杰案首席公诉人的方工,23年前进入检察院就在审查起诉岗位工作,从书记员、助理检察员、检察员、副处长、处长到副检察长,从一名仅有两年初中文化的工人到具有研究生学历的高级检察官先后审理3000案件无一差错,被称为“第一公诉人”。
  方工的事迹,全院上下,普遍公认,有口皆碑,市院检察长许海峰说:“方工同志对党的事业忠诚不二,对本职工作一丝不苟。他能够时刻牢记党的宗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对自己严格要求,廉洁奉公、恪尽职守、公正执法。把依法治国的信念,融化为对本职工作的极端热忱,体现在对人民高度负责的态度上。他刻苦钻研、精益求精,不但具有精湛的职业技能,而且对党内出现的腐败现象有着深深的忧患意识。”
  北京市政法委常务副书记慕平说“记得我到政法委工作不久,一次奉领导指示到一分院向方工同志了解一件重大刑事案件的情况。方工向我介绍完案件的审查情况后对我说,这起案件一些领导单位曾经有过批示,我们在审查中都做了认真考虑,但是,案件必须依照事实和法律认定,这是司法机关的职责。我在高级法院和政法委参与指导下级部门处理过多起案件,只有方工向我讲了这句话。我觉得方工同志在执法工作中把对上级党组织负责和对法律负责高度统一起来。同时,也使我感受到了他的光明磊落。”
  第一分院检察长叶上诗说:“根据我对方工这些年的了解,他是一个淡泊名利、质朴谦恭、严于律己、党性极强的人。他坚持清白为官、公正执法、率先垂范,是一个出色的检察官,是一个优秀的党员领导干部。他的谦恭、淡泊、公正、朴实,有目共睹,把这么重的任务交给他,党组放心。”
  “17年来,无论是当书记员时,还是现在当处长,方工一直是我的直接领导。在我成长过程中,方工的言传身教,身体力行对我起到了非常重要的影响。每当工作中遇到了困难,我也愿意和他去讲,向他请教。他总是热心帮助我、指点我,不仅使我的工作能力得到了提高,而且在学习、处世等方面,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他常组织我们就一些修身、敬业方面的话题展开讨论。比如,他让处里一位中文系毕业的同志给大家讲解文天祥的《正气歌》,让我们通过‘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去体会清白做人、踏实做事的道理……多年来,我们都习惯于每当遇到案件难题直接找他讨论,常常推门就进。探讨案情,他从不居高临下,也不固执己见;他让每个参与办案的人充分发表意见,就是对做事务性工作的书记也不例外……我们都有一个感觉:多难的案子,只要从方工屋里出来,心里就有谱了……”1985年我从部队转业到检察院后就一直跟随方工办案,谈起方工,总有说不完的话。
  在一分院党组组织全院干警无记名评议领导班子成员时,几乎所有干警都在方工的征意见表上写下了几乎一样的评语:“清正廉洁”。
  但作为方工本人,对于受命办理全国人大副委员长一案,他还是感到了巨大压力。
  
  选 择
  
  根据北京市检察院党组和第一分院党组研究,决定由周晓燕、王伟、杨琦、李为民、于洋等组成专案组。这是一种必然的选择:
  一分院副检察长周晓燕,1984年中国政法大学法律本科毕业即从事检察工作,有很强的组织能力和丰富的实践经验,工作细致,才思敏捷,曾参加过震惊全国的越狱犯鹿宪周特大持枪抢劫杀人案、陈希同贪污受贿玩忽职守案的审查起诉和出庭支持公诉。先后荣立一等功、二等功多次,多次受到市委、市政法委和市院表彰。
  公诉二处处长王伟,曾荣获“全国十大青年杰出卫士”、“全国十佳公诉人”,荣立一等功两次、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两次。被评为北京市优秀共产党员、市院“五好处长”、“优秀公诉人”,多次被评为院级先进。承办过李效时案、周北方案等职务犯罪案,也承办过北京市财政局副局长李怀炜等多起副局级领导干部贪污受贿案、陈希同秘书陈健贪污受贿案等。
  主诉检察官杨琦,1990年中国政法大学毕业即从事检察工作,曾承办震惊京城的赵连荣故意杀人案(赵连荣疯狂连杀8个女青年)、“法轮功”组织骨干李昌、姚洁、王志文等利用邪教破坏法律实施案。1993年被评为院先进工作者,1994年受嘉奖、当选首都检察系统“十佳书记员”,1997年荣立三等功,1999年被评为“首都五好检察干警”。方工说她“能够做好平时每项工作,很稳重,很有成绩,办过大案,年龄不大,经验不少”;王伟说她“悟性高,业务功底强,工作作风干练,是我们公诉二处的后起之秀”。
  书记员李为民,1990年从事检察工作,“小伙子聪明、认真、勤快,业务熟练,工作踏实,干什么活都让人放心(方工对他的评语)”,“悟性极高、脑子聪明、手脚极为麻利、工作心中有数、干活滴水不露(王伟之言)”。1993年、1994年被评为院先进工作者,1999年被评为“首都五好检察干警”。
  书记员于洋,1998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法律专业。参加过办理“法轮功”组织骨干李昌、姚洁、王志文等利用邪教破坏法律实施案,主要负责法庭多媒体示证系统,做了大量准备工作。
  
  谜 团
  
  专案组一介入案子,立刻感觉“难”:成克杰本人历史辉煌、位高权重,又是少数民族高级干部;尤其与情人关系长期化,时间跨度达10年;违法违纪事实多;受贿数额大;相关的重要证人百人以上,其中相当一部分因曾受惠于成克杰而回避作证或不如实作证,又有相当一部分是职位比较高的现职领导干部,借口工作忙不愿意出来做证,还有一部分证人因时间久了,记得不清楚证言不准确,另有关键证人已死亡,或失踪……60多本案卷,办案人面对的全是难点和疑团。
  专案组的成员非常仔细地看了成克杰在中纪委的交代,认真地研究了成克杰的成长。
  1933年11月,成克杰出生在广西上林县一个贫穷的壮族家庭。14岁之前甚至不会讲汉语,他天资聪明又学习勤奋,1952年不满19岁就考上了北京铁道学院,学习铁道管理专业。从遥远的壮乡来到繁华的京城,他把全部精力都用到学习上,5年后,以优异的学习成绩获得了大学毕业证书。当老师问他想分配到什么地方时,他不假思索地说:“我回广西老家。”
  成克杰回到家乡广西壮族自治区后,1957年至1969年在柳州铁路局先后任湛江车站实习生、技术员、南宁分局技术员。他出身不好,父亲解放初被镇压了,所以他做人总是夹着一条尾巴,不显山不露水,而是凭着自己扎实的专业知识和勤奋的工作态度站稳了脚跟,一步一个脚印:1969年至1979年任柳州铁路局湛江车站技术员,湛江办事处业务指导员;1979年至1980年任柳州铁路局南宁分局技术员、工程师;1980年至1983年任柳州铁路局南宁分局副总工程师;1983年至1984年任柳州铁路局副局长兼总工程师;1984年至1985年任柳州铁路局副局长;1985年至1986年任柳州铁路局局长兼党委副书记。
  1986年,广西壮族自治区要从基层提拔一批干部,当时区政府的一位老主席就推荐了成克杰,使他从一个工程技术人员步入政界,当上了广西壮族自治区副主席。
  成克杰是一个知识型的干部,刚上任时头脑清醒,工作有魄力,肯吃苦,待人又谦逊热情,他的政绩是有目共睹的。在当了三年广西壮族自治区副主席之后,很快于1989年成为中共广西壮族自治区委员会副书记。1990年至1998年1月任中共广西壮族自治区委员会副书记、自治区代主席,主席,中共第十四届中央委员。1998年3月在九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上当选为第九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
  1999年1月,中央纪委在广西查办案件时,两起“倒糖”事件,揭开了查办成克杰案件的序幕。
  1999年7月,中央纪委主要领导听取成克杰案初查情况汇报并明确表示:要把成克杰的问题一一查清。
  1999年8月,中共中央正式决定,由中央纪委对成克杰涉嫌受贿等问题进行审查。
  2000年1月11日,中央纪委向中央建议:给予成克杰开除党籍处分;建议依法罢免其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全国人大代表等职务;将成克杰一案移送司法机关。
  2000年3月4日,九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新闻发布会透露:全国人大常委副委员长成克杰涉嫌违法违纪,没出席大会。
  2000年4月20日,中央纪委举行新闻发布会,公布成克杰严重违法违纪案件的查处情况。中央纪委决定并经中共中央批准,开除成克杰党籍。建议广西壮族自治区人大常委会罢免成克杰全国人大常委职务;建议全国人大常委会撤销其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职务。见于成克杰涉嫌触犯刑律,建议移送司法机关依法处理。
  2000年4月21日,广西壮族自治区第九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举行第17次会议,罢免成克杰的第九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职务,并报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备案。
  2000年4月25日,九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15次会议举行全体会议,决定撤销成克杰的第九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职务。
  2000年4月25日,最高人民检察院对中央纪委移送的成克杰案件依法立案侦查,并决定将其逮捕。
  2000年6月26日,根据最高人民法院指定管辖的决定,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受理了检察机关对成克杰受贿案的起诉。
  专案组发现,成克杰一步步地成为高官的确不完全是靠运气机遇、领导的赏识,也靠他的抱负远大、政绩突出。至于他又是怎么滑向罪恶深渊的,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根本原因是他放弃了世界观的改造,背弃了共产主义理想和信念,沉湎女色,贪婪金钱,把党和人民赋予的权力变成了谋取私利的工具;目无法纪,为所欲为,最终走上严重违法违纪的道路。他的人生悲剧是从认识李平开始的。
  有“广西江青”之称的李平1954年1月生于湖南,自小吃苦,天资聪慧,姿色过人。父亲在文革中挨整被迫自杀。父亲死后,哥哥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后来,哥哥娶了个印尼归国华侨,在广西安了家,她也跟随母亲投奔哥哥来到南宁,和母亲、兄嫂住在嫂子单位一间二十多平方米的破仓库里。
  也许是童年的日子太苦了,她很小就萌发了一个强烈的愿望:将来一定要赚很多很多钱,过人上人的生活!
  再后来,哥哥跟随嫂子到香港定居,很快就把母亲接到了香港。香港那时候在人们眼里仿佛是天堂,哥哥的经商生涯对李平无疑是个刺激,也埋下了李平对金钱的渴望。
  高中毕业后李平曾到农村插队,不久“招工”回城,先到南宁市第二建筑公司开货车,后到商业局车队当司机。因为这个公司没有开小车的司机,她就被调去开小汽车。她长得浓眉大眼,既漂亮又大方,能说会道,交际能力很强。当时买个冰箱、彩电、大立柜都要凭票,商业局是个实惠单位,给领导开小车的司机搞点物资供应易如反掌,因此来求李平办事的人很多。求她办事的人对她毕恭毕敬,她找到了一种人上人的感觉。那时候,她就深深地体会到权力的重要。李平相信“女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她深知自己家庭没什么根基,要想改变社会地位,只有在“嫁得好”上做文章了。
  正在这时,有人给她介绍了广西壮族自治区某领导的儿子。相亲时她对他没有什么感觉,可为了改变社会地位,她还是嫁给了他。她的付出没有白费,婚后她很快就摇身一变,从一个普通的小车司机变成了南宁某高级饭店的负责人。
  说来也巧,李平的公公是成克杰的老领导,成克杰对他充满感激之情。他们之间是邻居关系,抬头不见低头见,每天进进出出的成克杰早就认识李平,但当时只是见面点个头而已。
  李平供职的这家饭店是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府外办的下属单位,担任区政府主席的成克杰经常到这家饭店宴请宾客,和昔日的邻居李平接触较多。认识了成克杰这个大官,李平可不会轻易放弃,她要好好利用!
  开始,李平找成克杰帮忙搞个批文什么的,成克杰对李平并没有非分之想,他只是出于对老领导的感激之情来帮助李平,生意上也经常帮李平的忙。一来二去,李平对成克杰颇有好感,觉得他很仗义,对他便非常热情。
  成克杰在个人感情生活上有缺憾,便开始想在别的女人身上得到弥补。李平对自己的丈夫也不满意,她发现成克杰不仅有钱有权,而且多才多艺。成克杰的歌声可以和业余歌唱家媲美,字写得很帅,她觉得这个领导蛮有品位和情调,便十分仰慕他。
  1991年,李平做了一个投资项目,在成克杰的鼎力相助下做得非常成功。事成之后,李平提着礼品开着一辆凌志牌高级轿车到成克杰家看望他。一进门,李平就热情地说:“成主席,我来谢您来了!”
  看到风姿绰约的李平登门造访,成克杰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欲火,他一把抓住李平的手,色迷迷地说:“你怎么个谢法啊?”
  李平立刻明白了成克杰的意思,但她原本不是一个放荡的女人,毕竟是面对长辈一样年纪的人,还是要收敛一些为好。她装着不明白成克杰的心思,热情地和他聊着家常。成克杰却趁她不备一把搂住她的肩膀,在她的脸上狂吻起来。李平就这样半推半就和成克杰初试云雨。
  心有灵犀一点通,从那儿以后,李平整天与成克杰眉来眼去,不久后便彻底投入了成克杰的怀抱。
  开始,无论是成克杰还是李平,都没有把这次桃花运放在心上,可是,事情的发展并不如他们自己想像的那样。一来二往,慢慢地双方都觉得对方才是自己的最爱。他们有时在汽车里约会,有时在饭店里同居。毕竟成克杰的身份太特殊了,纸包不住火,很快他们的丑行就被成克杰的夫人发现了。成克杰原配几乎为此气得发疯,三番五次向自治区党委负责人告状,甚至追到李平的单位大闹。有关官员向成克杰请示,成克杰内心明白,但表面泰然,称其老婆“更年期”,官员也懒得过问,事情就不了了之。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吴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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