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枝有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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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华再次踏进孟宣臣家里的时候,紧张得掌心都出汗了。她扯扯衣角,有些尴尬地四下望望,没话找话道:“你这屋子挺干净的。”
  孟宣臣轻飘飘地看她一眼:“既然干净,你便进来坐坐罢。”可抬手移过来的椅子上积了一层灰,地板上尚有经年的薄藓,荒芜许久的模样。
  施华更加局促了,一双爪子已经变得潮潮的,杵在门口不知要说些什么。
  孟宣臣抱着双臂饶有兴味地盯着她:“多年不见,你竟丝毫未变。”她依旧是朱红色的外裙,衬得容颜瑰丽,只是形容清瘦了不少。
  她硬着头皮应道:“你也未变……”
  “是吗?”孟宣臣抬手拍在她肩上,打断她的客套话,“你不必如此紧张,三百年前我是挺喜欢你的。如今,已不喜欢了,也不会再做出往日的糊涂事来叫你害怕。”
  施华眼眸动了动:“既是如此……该是时候回家了,叔叔。”
  孟宣臣收回的手搭在眉骨上,身后蓦然展开金色的羽翼,笑得眼角微微挑起:“叔叔?”施华伸出一半的手指默默收回来,三百年过去,她仍能轻易地让他炸毛,这会儿若是回应可能会引得他喷出个火球烧了山头。
  他们同属火凤一族,孟宣臣与她爹爹施桐相交,长她一辈,本应唤一句叔叔。然而三百年前他不知怎么就看上了她,被她拒绝后自尽不成便归隐山林。现如今世事纷乱,凤族凋零,只好请他出山主持大局。许多小凤凰术法低微,连他的山门都找不见,而她作为半大的凤凰则代替她爹施桐前来。
  她晓得老爹因为三百年前那桩事一直觉得对不住孟宣臣,自言无颜再见他,就把这个麻烦搓成球抛给了她,自己在家啜着老酒回忆往事。
  她微微躬身开口:“小侄月后便要成亲,望您赏个薄面来吃杯喜酒,主持一下大局,方不让外族笑话了去。”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这话说得不错,自孟宣臣走后,他们所居的析枝之地因得一场天灾人才凋零,成年凤凰走了大半,小凤凰尚且不成器,竟渐渐被外来的山鸡族钻了空子。她的胞弟施栾前天与山鸡精打了一架,被那鸡崽子打得没有一块好皮肉,被老爹怒斥失了凤凰的脸,现在还被关禁闭,恼得毛都掉了不少。
  孟宣臣微微垂首,眼睛眯起来:“成亲?怎地没有早些叫我来?”话还未完已经揽了她向外飞去,羽翼上的金光华丽无双。
  她叹口气,凤君说得不错,能请孟宣臣出山的只有她,区区三百年,不足以令他忘情。凤君还道,激将法、美人计,总有一款适合他。
  凤君果然老谋深算。
  两人甫一落地,就看见凤君正瑞气腾腾坐在她家里喝茶,回首故作惊讶道:“呀!孟君,你出山了。”
  孟宣臣微微颌首,瞥见凤君身后一个拿酒坛子挡脸的红凤凰,开口道:“桐兄,别来无恙。”施华看着自己的老爹拿袖子擦了一把眼泪,颤声道:“臣弟!嗝……”
  孟宣臣眼角微弯,笑答:“闻兄家里有喜事,特来祝贺……”说到一半,笑意又深了些,“不知新人在何处?”
  施桐醒了酒,遂了孟宣臣的要求去见新人,一路将他拉到了关施栾的小黑屋。施华不放心地跟在后头,生怕他一个暴走误伤了谁。
  彼时,施栾正窝成球睡得最是香甜,一睁眼就看见一个逆光的身影,羽翼五彩斑斓,是最上等的凤凰。那凤凰开口道:“就是你要成亲?”
  施栾恍惚点点头。
  那凤凰眼光凌厉,将他上下扫了扫折身冷笑:“施华,这小凤凰弱得跟鸡崽子似的,哪里比我强了?”
  一句话戳到了施栾的痛处,他其实比鸡崽子还要弱。
  施华干笑两声:“他怎么敢同叔叔比,这小子不成器,是我胞弟施栾。”
  胞弟?
  孟宣臣哑然看向施桐,听见他道:“小子月后娶亲,见见你这叔叔亦是礼节,臣弟是否误会了什么?”
  孟宣臣不语,他回想起施华原先说的也是“小侄”而非“侄女”,他的误会有些深,竟然不顾风度地骂自己的侄子是鸡崽子。
  他三百年前离开的时候,大嫂确是有了身孕的,是他疏忽了。
  施华看着他纠结的神色憋笑许久,方出来打圆场:“弟弟,这便是爹爹经常讲起的孟君孟宣臣叔叔,他特地来参加你的婚礼,还不快打起精神来。”
  孟宣臣神色复杂地颔首,瞥见对面的小凤凰摇摇摆摆地站起来作了一揖,身上的毛七零八落,确实不怎么成器,不过眼神很是倔强,是个打架的料。
  孟宣臣一掌拍在他肩上:“侄儿,叔叔来得匆忙未带什么送你,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施栾眼中散发着亮晶晶的光芒:“我想拜叔叔为师。”
  “以后直接唤师父便好,叔叔二字可直接略去了。”孟宣臣眼中无限慈悲。
  施栾脸涨得通红,看了看老爹和老姐:“师父!徒儿想去捣了山鸡窝!可爹爹和姐姐都不同意,若是师父肯带我去……”
  孟宣臣默了一瞬,含混答道:“且容师父考虑。”再看向施华,笑一笑,“你随我出来。”
  施华尚在偷笑,闻言微微一愣,已经被他扯了爪子出了门。凤凰一直是神鸟一族,而山鸡顶天是个精怪,以凤凰的身份去打山鸡不体面,更何况孟宣臣是个阶位颇高的老凤凰,千百年来将脸面看得金子似的。
  施华将施栾被打的来龙去脉同孟宣臣讲了,期间他的眉头一直蹙着,末了疑惑道:“施栾虽然是个没长开的小凤凰,败给山鸡也……”
  “他懒。”
  他挑挑眉续道:“即便是个懒凤凰……”
  “还不学无术。”
  他点点头摸住下巴:“即便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懒凤凰,亦不该……”顿一顿不再言语,若是施栾小懒笨,那败给山鸡也是正常的。
  施华看他随即又不死心地朝她道:“他既懒到如此地步,又怎么会同山鸡打起来呢?”莫不是山鸡族越发好勇斗狠了。
  施华默然。
  “师父。”施栾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叫唤了一声,“我打架不为别的,是因为山鸡族有个斯文败类老是爬我家墙头,勾引我姐……”   施华心道不好,果然看到孟宣臣瞬间黑了脸,他皮笑肉不笑道:“小侄,一会儿到了那帮鸡崽子的窝,认准哪个打得你,师父……”
  “打得他亲娘都不认得他!”施栾抡起拳头。
  “不错。”
  施华见过那只山鸡,长相着实斯文,整天穿着雪白的缎子趴在她家墙头念情诗,讲话文绉绉的,与孟宣臣全然不同。其实论品性,那只山鸡比孟宣臣更像凤凰,知礼守礼,进退有度,举止从容。而孟宣臣为人傲慢冷淡,据说千年前还暴戾得很,而后因故受了雷刑方收敛了些。
  念及此,施华觉着还是自己跟着比较好,虽说他赶走山鸡族是好事,却也不能太过,打杀起来过度了岂不是又要被雷劈,若是连带着施栾也被劈就忒不划算了。
  施华赶到的时候,山鸡正在讲道理,对着孟宣臣一口一个仁兄,施栾在旁边跳脚大叫:“叫爷爷!”
  山鸡翩然一笑:“施小弟此言差矣,这位仁兄说与我切磋,定然是作为同辈来。若是长辈,对我出手,于理不合。”
  施华一眼望见施栾炸了毛,觉得这个弟弟太嫩,一扇风就着火了。再看孟宣臣无甚反应,似乎在思量山鸡的话语。他慢慢抬眼:“你说得有道理。”
  话音刚落,惊呆了看戏的施华,如此通情达理,三百年的时间让这老凤凰转性了?随后,她又听到他笑言:“不过,我不记得我说是与你切磋的。”
  他一张脸仿佛盛了漫天云霞般安详,声音平稳:“尔等宵小之徒不配谈及切磋,只是要对你们灭族,本座喜欢亲手来。”
  ……
  施华叹一句不好,眼睁睁看着山鸡被孟宣臣打飞老远,圆润地滚到施栾脚底下,成全了他的满腔复仇之心。余下的山鸡都像被踩了脖子一样跳出来撸了袖子,却都抵挡不了孟宣臣一个翅膀的威力。
  他手中的火球越滚越大,多半是又想着烧了余下的山鸡。施华抿抿嘴,一跃而出。
  半空中响起一声凤鸣,红霞般的羽翼遮住了半边天空,带起一阵狂风将拼命嘶嚎的山鸡们吹到了别的山头。
  孟宣臣手中的火团蓦然熄灭,他眸子沉下来颇为不快:“你来这里做什么?”
  山鸡扬起鼻青脸肿的脑袋喃喃道:“施姑娘……”被施栾一拳下去又没了下文。
  施华缓慢收回双翼,红裙落地,脸上挤出两抹笑容:“我来帮叔叔,你看,这些山鸡都被我扇跑了。”
  明明是放走了。
  山鸡继续不屈不挠地扬起头插话:“不想这位是施姑娘的叔叔,小侄在这里赔礼……”孟宣臣收回脚,看着滚远的山鸡问施华:“我难道还比不上这个磨磨唧唧的鸡崽子吗?”他背对着她没有回头,施华心头一动,抿抿嘴唇。他竟然甘愿自贬身份同山鸡一族相比,这不太像她了解的他。
  “叔叔乃神鸟金凤,他只是不成器的小山鸡,无法与叔叔相提并论。”她实话实说道。
  孟宣臣一连三天都不再同施华说话,应该说是三天都没有同任何人讲过话。施华隔老远喊他叔叔,他也是神思恍惚地点点头。
  施栾大败山鸡后扬眉吐气,忙着准备月后的大婚,完全忘记了关心一下刚拜的师父,因此也没有发现老凤凰已经魂不守舍。
  她爹施桐跑来问她:“你老实告诉爹,是不是又拒绝了他一回?”
  施华摇头。
  施栾捧着酒壶路过,耳朵贼尖,贱兮兮地凑过来:“又拒绝谁了?”
  若是说孟宣臣不像个凤凰,施栾就连鸟都算不上,所有的话进了他的耳朵,都会被他巧加润色传扬出去,名副其实的八卦长舌凤凰。
  两只雄凤凰说着三百年前那场风月事,酒壶一会儿就见底了,施华看着已经喝得醉醺醺的爷俩,有些无奈。她最闻不得酒气,捏个诀遁到了山头的一处竹林,就看见孟宣臣倚着一根竹子在发呆,手中掂着一个酒壶。
  酒鬼年年有,今天特别多。
  她揉揉脑门,折身欲走,身后传来孟宣臣的声音。
  “我在这儿碍着你了?”
  三日未说话,一开口就是火药味,不愧是最厉害的火凤凰。
  她打了个哈哈,向他走近道:“竹林幽静,我看叔叔像是在此静心的模样,不便相扰。”
  “被你相扰,不算相扰。”
  施华有些词穷:“我在此处,怕扰了叔叔品酒。”
  “品酒?”孟宣臣看她一眼,顿一顿打开酒壶道,“我在品山泉水。”
  “哦。”她点头,继续没话找话,“我记得小时候你不是很喜欢喝酒的吗?还和我爹互称为‘析枝二酒仙’。”她抬眼看向他,发现他又满脸恍惚,眼睛不知望向何处。
  隔了半晌,他缓缓回答:“后来你爹说你不喜欢酒,我便戒了,几百年以水代酒,习惯了。”老凤凰一脸怅惘,转向她的眼神深邃无边。
  施华胸口有什么跟着动了动,她想起三百年前孟宣臣踏着五彩祥云来提亲的场景。
  他举世无双的面容绽开光华万里,所过之处金光迤逦,金色羽翼映在众人眼底,头一次低下高贵的头颅请求她嫁与他。
  她那时还算幼齿,对他只有懵懂的浅薄认知,只听闻他是最上等的凤凰,拥有凤凰族里最好的皮相,术法亦是数一数二。
  而施华是析枝唯一一只红凤凰,性属火术属风,同孟宣臣相克,在族内是不允通婚的。只是她的爹爹施桐是个开明人,只是略微纠结了一下孟宣臣对他的称谓,发现从兄到爹是只升不降的辈分,于是欢天喜地答应了。
  然施华自幼时便由凤君教导,最常提及的便是千年前的一族劫难,她亦因此而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孟宣臣。
  千年前,凤族追捕一魔,孟宣臣却倒戈与魔联手迫害同族。终遭天罚,处以雷刑。如此一个魔性的人,施华自认匹配不及。
  孟宣臣顺着竹子滑倒在地,伸出手在身旁的空地拍拍,面无表情道:“坐下,陪我说说话。”
  施华默默坐过去,离得近了望见他眼皮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其实在她眼里,孟宣臣虽是冷傲了些,却不会是叛族的魔头,何况他又如此护短,她并不讨厌他。那个时候拒绝得干脆利落,一来是因她并未对他动情,二来他突然看上她这个小辈有些突兀,总觉得像别有用心。   她抬抬眉毛:“叔叔,你想说什么?”
  他将酒壶丢出去老远,颓废道:“我看上去年纪很大吗?”
  “没……”
  “那你一口一个叔叔。”
  施华张张嘴:“我不能岔了辈分。”
  他仰面躺下,袖口飞入几片竹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竹香,他闭了眼睛开口:“三百年前的那桩事,我仔细琢磨过,多半是因为你太小没有想透。毕竟我这么优秀的凤凰,谁能忍心拒绝。因此……三百年来我一直都在析枝看着你,等你长大。”
  施华一惊,想起来他的房子里积起的尘土,原来他没在那里。
  “只是看了三百年,我看你越发顺眼,却没想到你还是这般寡淡模样,将我隔得远远的。我想,真的该忘了吧……”
  施华从未听过他这样的语气,哀伤绝望,当初他求亲被拒的时候也未有过。施华心头涌起一种陌生的感觉,像是忽然被拧了拧。身侧一空,老凤凰已经飞走了。
  他带起的竹叶落在她前襟,还有几片五彩飞羽,她抬手接住,愣了一会儿,也化成红凤凰飞走了。
  施华满怀心事地踏进家门,就看见大张着嘴叫唤的施栾:“姐,你去哪儿了?出大事了!”
  施华一愣,三两步进了屋,瞥见一堆果品,果品后站着一个白花花的身影,爹娘阴沉着脸坐在角落里不说话。她暗暗觉着压抑,便走近了些,就听到一个面面的声音:“施姑娘。”
  却是山鸡。
  山鸡撩衣含笑开口:“在下先告辞了。”临走时意味深长地望了望施华。
  施桐压着嗓子严肃道:“丫头坐下。”
  她默然坐在对面。
  她的爹爹叩叩桌面,沉痛道:“方才那小白脸长得人模人样的,你知道他是个什么?”
  “山鸡。”施华回道,这不明摆着。
  “那咱们是什么?”
  施华笑了一瞬:“娘,爹是不是老糊涂了?”
  施桐瞪瞪眼睛:“胡闹,回答你爹方才的问话!”
  “凤凰。”
  “凤凰是什么?”
  施华更加不解,好在施栾藏不住话,直接忽略老爹的铺垫点明主题。
  他痛心疾首道:“姐,你乃凤凰神鸟,上次偏袒山鸡一族已是做得过了,却又怎么敢与山鸡私下定情!这下好了,师父生不如死,爹娘气急攻心。”
  “谁生不如死?”
  “师父叔叔啊!”
  施华恍然大悟,原来幺蛾子出在山鸡头上。她默了半晌,站起身来开口:“我出去一下。”
  “去哪儿?”施桐将桌子拍得砰砰响。
  “烤山鸡!”
  她飞身出门,空中余下几片震落的红色羽毛,不远处的云头上立着仪态端正的凤君,身旁是细金色云袍的孟宣臣,他直直望向施华离开的方向,却并没有跟上去。
  凤君含笑道:“她多半是去找那只山鸡了,孟君不去看看?”
  施华将山鸡捆起来吊打,挑眉问他:“你喜欢我?”
  山鸡满面向往:“施姑娘一直高贵无双,心生爱慕是正常……”
  “我现在这样打你……可算喜欢你?”
  山鸡哭了一阵抬首道:“前几日姑娘出手相救,如此情意在下只有以身相许……”
  施华摇摇手:“我出手并非救你们,我是怕有凤凰因为你们被雷劈。”她顿了顿点开他的绳子,“我不是一个好凤凰,你且将你的爱慕收回。”
  山鸡摔在地上,依然温吞水般:“不管姑娘如何说,在下对凤凰族的情意不会变。山鸡族承蒙凤君照顾,才能在析枝这样的灵秀宝地有一处容身之所……”
  “你方才说,谁的照顾?”
  施华觉着自己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凤君对凤凰们可不是这么说的,明明说山鸡是外族入侵,危及凤凰,所以才让她厚着脸皮去找孟宣臣,好把山鸡撵出去。
  施华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这些事琢磨一下,怎么觉着像是为了引出孟宣臣下的一个套。
  她原地沉思了一刻,决定去探一下老爹的口风,却在家门口瞥见屋内凤君的清淡面容,再一错眼,孟宣臣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她的一瞬脸上挂了些落寞神色。
  凤君含笑掀开门帘:“丫头来得正好,倒是赶上送别了。”
  送谁的别?
  施华顿觉突然,听到孟宣臣亦笑了一声:“确实巧。此次一别,就不只是三百年那么便宜了。”他看向她,手往前伸了伸似乎要摸她的头发,最终垂下去道,“多半不会再见了。”
  不再见了?他要去向何处?是有什么困难吗?已经放弃……她了吗?
  施华已经是个成年凤凰,见过很多人,却从未如此认真地看过谁,孟宣臣是第一个。他的样貌仍是无人可及,性子虽然傲慢却不虚伪,似乎喜欢她这件事也是光明磊落无人可及的。
  他的金色双翼缓缓扇动,只一瞬便杳无踪迹。施华最终未吐半字,慢慢进了屋。
  凤君随之离开,余下的人都去操办施栾的婚礼事宜,没有人同她说话。她想起来幼时凤君提问最崇拜哪个凤凰,别的小凤凰都回答最崇拜凤君,只有她扣着手掌板着小脸摇头。
  她大声道:“我最崇拜我的小叔,孟君孟宣臣!”
  还有方才山鸡大惊小怪道:“施姑娘救下我族是为了不让一个凤凰被雷劈,可是汝之胞弟?”她点头又摇头。
  不全是,还有那个老凤凰,主要是为了老凤凰。
  施栾难得系了围裙坐在月光下剥果子,远远看见一抹黑影游魂一般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又慢慢朝自己走过来了。
  他一屁股蹲在地上,拾起果子啪啪砸过去几个,却被那黑影一一接住了,示威地放在嘴边咬了一口,是个高手!
  那黑影走得更近了些,施栾睁大了眼睛,月光将那黑影一点点映照清楚,竟然是施华,淡定地嚼着满口的果子坐在他身侧。
  施栾眼看着筐里的果子被她拿得稀稀落落,不得已半个身子都匍匐在筐上开口:“姐,你干吗呢?这果子金贵得很,是你亲弟弟成亲待客用的!”   施华眼睛慢慢有了焦距,她在月光下绽开笑容,从施栾的角度刚好望见一口森森白牙,就着凉风,让施栾的毛都竖起来了。施华笑道:“既然是亲弟弟,我问你一件事!”
  “何事……”
  “白日里我不在的时候,凤君还有叔叔都说了些什么,他们去了何处?”
  施栾差点儿哭出来,将筐子递过去:“那你都吃了吧,我不敢说,你想知道去问爹!”
  施华脸色变了变:“不敢说?什么事我不能知道!你难道忘了你的亲事是谁帮你撮合的!”
  施栾耷拉下脑袋,最终开口:“那……爹扒我皮的时候你要记得奋力阻拦啊!”他将筐子搁在身侧悄声道,“千年前的那魔物竟然一直藏在咱们析枝,天上的神君下令在三日内剿灭,不然就一道雷将咱们这里的凤凰都给劈了……凤君就带着师父上天去了,大家都在说那魔物其实就是师父……”
  他怎么可能是魔物!
  施华想起他白日里的话:“这次,不再见了。”
  她感觉心头气血翻涌,有什么从血液里翻涌而出,她张口欲言,却吐出细小的火焰。施栾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远,眼前的景物也都扭曲变形,月光灼在裸露的皮肤上,发出细碎晶莹的光。
  “快来鸟啊——我姐走火入魔了!”施栾在一旁跺脚。
  模糊中有人于夜色中踏风而来,金色双翼散发五彩光芒,触到她皮肤的指尖亦有火热的温度。孟宣臣的眼眸深成一泓茶,他站在不远的地方伸手过来。
  他的话语回荡在夜色中:“我对你的心意仍如往昔,你还是以前的那个你吗?你哪怕有一点点喜欢我,也是可以的。你肯不肯跟我走?”
  她伸手过去,不过是星星点点的幻象。身侧的火苗一瞬全然熄灭,夜风一点点灌满她的衣袖,她的眼睛慢慢失了焦距,幼时凤君曾经告诉她,她是最特别的火凤凰,关系到一族的存亡。能关系到存亡……也大概只有一个原因了吧。
  她落入一个金色怀抱里,那人微微敛眉,轻轻叹息:“你可好?”
  她笑答:“我还以为……叔叔代替我这个大魔头去受雷刑了。”
  其实那个危及凤凰族的魔物,最开始只是一颗蛋。
  千年前,孟宣臣尚且算是只嫩凤凰,那时凤君还不是凤君,施桐也未娶亲。三人去海之滨钓螃蟹玩,归来的路上拾到一枚蛋,三人猜拳后给了施桐。
  此后,三人将蛋看得宝贝一般,后来施桐爱上现如今的施华的娘,每天都专注于讨老婆,凤君便出手将蛋带到自己身边来揣着,此时有个四处闲游的神君开了天眼,路经此地照见蛋中是个小魔头,就上天禀报要求下天罚。凤君甚是忧虑,悄然召来在外浪荡的孟宣臣与他做商量。
  最终孟宣臣揣着蛋去与天对骂,梗着脖子被劈了个焦黑,养了整整三百年方下床,蛋便一直放在凤君那里。
  施华坐在凤君面前垂目道:“这么说,他对那颗蛋付出了不少情义,后来看上我亦是说得通了。我也合该爱上他,同他在一处。”
  凤君严肃道:“他非要上天自请天罚,我晓得这是他的痴心。然不曾想你也对他情根深种,为何还会任由他随我去天上,连累于他再遭一道天雷?”
  “他说过,被我相扰,不算相扰。大概也可以引申为,被我连累,不算连累。”
  凤君眼中微微含笑,最终叹一句:“也罢,只盼着天雷能在拜完堂才来,到时候我同你爹还能帮衬些。”
  施华深深作了一揖,以示谢意,又听见凤君疑惑道:“孟君怎么不见人?”
  施华摸摸下巴猜测:“他方才带了一堆请柬去往魔族那里了。”
  他们二人的婚期与施栾的定在同一天,取个双喜临门的好兆头。施栾哭得像个小媳妇一样,实则是嫌孟宣臣长得太光芒四射,抢了他的风头。山鸡蹲在门口写入宴名单,时不时抹上几把眼泪。
  施桐与凤君宝相庄严地端坐在堂上,胸前别着鲜艳的方巾。行礼的大殿上,两对新人缓缓向前。
  孟宣臣抓起施华的手小声道:“你在发抖?如此紧张莫不是要悔婚……”
  施华瓮声瓮气道:“天雷劈了咱俩倒没什么,就怕整个析枝受牵连。”
  孟宣臣小声笑:“这种状况,凤君已经安排好了。”
  施华抿住嘴巴,却又听到右侧传来细小的喊声,那喊声很是耳熟。
  “姐,有天雷劈吗?那你和师……姐夫离这边远点,小心劈着我俩。”
  凤君淡然浅笑,天上的神族戒律森严,最不可肆意妄为,此次虽说要灭掉析枝凤凰族,却是不能劈凤凰族以外的生灵。而他引山鸡族住入析枝,便等于保全了析枝。只不过婚礼上砸两道雷还是有的。
  不过一会儿,天上便滚下一道雷光,直直劈过来。
  施华不自禁钻进了孟宣臣怀中,半晌却没感受到疼痛,右侧却传来一声叫喊:“劈我做什么?”
  却是吐出一口烟圈的施栾,身上完好无损。
  孟宣臣眼中透着了然,施华脑中疑惑顿起。
  凤君和施桐浅笑着饮下一杯酒,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魔族果然不怕雷电,此刻二人只差没对着天大喊尽管劈之类的话来。
  此时,施华方跟着了悟,当年那颗蛋,是施栾。
  千年前的雷刑没有要了孟宣臣的命,实则是因为他揣着的蛋替他化去了不少。蛋内元神却也因此受损,施桐便将它放在自己老婆腹内修炼,后来便生出来一个不像凤凰的施栾。但显然施栾并不知情,他这会儿只顾着躲避一道又一道的雷光。
  施华眼睛眨了眨:“你们早有预谋?竟让我蒙在鼓里。我这么厉害的红凤凰竟然只是个普通的鸟,而且和叔叔你并没有什么前缘,那你当年的求爱是否全是真心?更重要的是……你我成亲不会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吧?”
  孟宣臣旁若无人地看着她,金色羽翼将她裹在怀里,他温柔道:“你当本座是什么人?说句不怕肉麻的话,这三百年来即使我日日守着你,亦怕你先注意了别人,便再也没有我的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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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石医馆是京城的第一大医馆,至于其中原因,我可以大言不惭地说那是因为有我闫如玉坐镇。  作为医馆的活招牌,我也不是常往医馆里坐的,因为我家主人,也就是现任的小王爷说,好姑娘不应该抛头露面。  时隔一个月,我重新出现于医馆,大家都有些激动,当了一个小时的招牌后,我大概也了解了大家激动的原因。原来丞相公子月余前救了一个民女,那民女长得花容月貌,可惜前几天却没了,连带那丞相公子现在也是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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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你入赘吧。”沈笑说这话的时候,苏纵正认真地将她一圈一圈绑起来。纵然是被捆绑,沈笑却全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只目光灼灼地瞧着苏纵。  而苏纵确定将沈笑绑得严严实实了,才抱着剑后退两步,皱眉冷声道:“一,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胡乱叫我。二,我这辈子都不会入赘到天香门,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三,沈掌门,我希望,我永远都不会再遇见你。”言尽,苏纵便毫不留恋地转身从窗户一跃而下。  沈笑叹了口气,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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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心上人掉了  我参加比武大赛,是以被一群打手追着满大街逃窜而告终的。几日后,街头巷尾流传着一个过路和尚如何被邻城张家小姐财色兼用、逼迫着还俗的剧情,而独独忽略了承上启下的我,自叹一声没有上头条的命格,我便转身没有继续听下文。  彼时的我,正费尽心思地琢磨着该如何从主办方那里讨回参加比武大赛的门票钱。  手里捏着刚刚买来的肉包子,还不忘愤世嫉俗地咬一口再补上一口。迎面有人擦肩而过,我腾出一只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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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廷画师美如画  封潇潇第一次见子玉的时候,他正在凉亭小睡。他一身齐整的月白长衫,黑发如瀑,一张脸孔俊美得如同雕刻一般,生生地将封潇潇看呆了。  如若不是陆芊向她介绍这是宫中新来的画师,封潇潇差点儿以为遇到了下凡的神君。  子玉起身向她二人行礼,封潇潇这才注意到,原来他的眼睛竟那般好看,仿若下了雨的星海。  凛国有一位丹青妙手唤作颜真大师,因凛国最蒙圣宠的陆芊公主近来迷上了描山绘水,凛国国君便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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