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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只绒布兔子的故事。
杰利是只全身雪白的玩偶兔，他有一对又尖又长的白耳朵、闪亮亮玻璃珠做的红眼睛，和一身胖乎乎、软绵绵的皮毛……总之，兔子该是个什么模样，他就是个什么模样。
玩具店老板把杰利放在玩偶橱窗中最显眼的地方。几乎每个经过橱窗的小孩都忍不住为杰利傻憨憨的模样心动，他们吵着、嚷着，恳求父母买下兔子。然而大人们只是强拉着小孩离开，或是许下“如果你下次数学考试满分的话，也许我们可以买下它”之类的承诺。
杰利觉得寂寞。自从离开玩具工厂，他便与其他兔子玩偶们分散了，孤零零地流落到这城市的街角，一间不起眼的玩具店里，苦苦等候着属于自己的主人到来。
“每只兔子都有自己的家吧？”杰利傻傻地问身旁的美人鱼，“你也有自己的家吗？”
“当然啦，每个玩偶都有自己的家。”美人鱼是玩具店里的老前辈，她已经在橱窗里待了好几个月。“你看到玻璃窗外那群小孩子吗？他们其中一个，也许会成为你的主人呢，他会拥抱着你睡觉、说故事……知道吗？小孩子的臂弯是玩偶们最温暖的栖息处。”
“那为什么我的主人还不来呢？”杰利瞪大眼睛，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他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兮兮的：“我好寂寞唷。”
从那时候开始，杰利和美人鱼便时时刻刻观察着窗外过往的孩童，希望自己的主人早点出现。
“希望那个穿蓝色衣服的小女生是我的主人……”美人鱼小声地说，“我喜欢她啊，她总是穿着干干净净的衣裳，绑着辫子，看起来很温柔。”
“我比较喜欢右边的那个男孩子，穿格子衣服、短裤的那个……”杰利说。
“你比较适合年纪再小一点的小孩。对绒布兔子来说，你的主人年纪越小，你陪伴他的时间就越长。”美人鱼说。
“我会永远陪伴他的。”杰利说，“我会永永远远地陪伴他的。”
“那可不见得，就算你愿意永远陪伴主人，你的主人也不一定会永远把你放在他身边……等到年纪大一些，小孩子们就会对其他的事物感兴趣，而你也只不过是他众多玩偶中的一只。”
“可是可是……”杰利气急败坏地说，“可是我有漂亮的皮毛……长耳朵、红眼睛……我是最漂亮的兔子！”
“你以后就会知道了，漂亮的皮毛、胖乎乎的身体，很快就会磨损，变成一无是处的垃圾。”美人鱼叹息，“你看我光滑的塑胶身体、亮丽的颜色、闪耀的亮片和波浪一般的长发……这些漂亮的外表，总有一天也会被淘汰、被厌弃的。”
“可是我是最漂亮的兔子！”杰利大声地嚷嚷，他的声音几乎让其他玩偶站起来抗议了。“我是最漂亮的兔子！”
“你以后就会知道了，再漂亮的玩具兔子，毕竟不是真的兔子。”美人鱼摇摇头。
“真兔子也不比我更好，”杰利咕哝着，“我会爱我的主人，永远陪伴他……永远永远……”
美人鱼再没说话，她知道，死心眼的杰利实在太小，他甚至不明白什么叫“淘汰”，什么叫“衰老”。玩偶们是很可怜的，他们甚至不能为自己的未来做选择。
而小杰利，仍旧挺直耳朵，张大那双宝石般的眼睛，等着他心目中最期待的主人来临。
期待中的主人最后终于到了，那并不是某个时常趴在橱窗边窥视他的小男孩，而是一位穿着整齐的男士。他掏出钞票付账，吩咐店员将杰利放在一个系着白色丝带的礼盒中。
盒子摇晃着，杰利忐忑不安地离开了玩具店，他很期待新的生活，也别无留恋。玩具店橱窗的生活虽然有趣，可以看见许多孩子欣喜艳羡的眼光，听见他们快乐的呼喊，但却没有一只温暖的手能透过玻璃窗，拥抱他浑身柔软的毛皮；没有一个人能走近他，亲吻他害羞的耳朵和眼睛。
早在几周之前，美人鱼就被一个穿花衣裳的女孩买走了，杰利甚至来不及与她多说几句告别的话。
“杰利！杰利你要保重唷！”当店主人打开橱窗，把美人鱼带走时，她喊着，“我先走了，以后也许能再见到你吧！”杰利含着眼泪，看着店主人把她交付在小女孩手中。
小女孩欢天喜地地走了，喜悦在她脸颊上绽开，她小心翼翼地捧着美人鱼，仿佛是寻找到了渴望许久的珍奇宝贝。
杰利又是羡慕又是伤心。
美人鱼离去的那天，许多流连在橱窗边的孩子发誓，他们看见白绒布兔子的红眼睛中，流出小颗小颗的泪水，像珍珠一般。
当然，这些孩子话，是不会被大人相信的。
礼盒被揭开，一双大手把杰利从盒子里抱出来，在许多小孩子的惊叹和羡慕声中，交到了另一双娇嫩、纤细的小手上。
杰利睁大他红彤彤的眼睛，望着眼前的小女孩。那女孩子穿着带蕾丝花边的粉红色衣裳，头发上系着苹果绿的丝带，胖嘟嘟的手紧紧地抱住杰利，脸上露出稚嫩愉快的笑容。
“兔子！兔子！”小女孩喃喃地说，“白色的兔子！”
杰利深深地吸了口气，他闻到一股浓浓的奶油蛋糕香味，和着苹果汽水的味道。
这是主人的味道呢，杰利喜悦地想着。小女孩的拥抱，如同云朵般温暖，在仿佛天籁般的童音的包裹下，杰利又满足、又开心，他闪亮的眼睛因为被幸福深深地浸泽，变得更加红润。
“我是只幸福的绒布兔子。”杰利小声地告诉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绒布兔子！”
很快，杰利就从其他人口中知道，拥抱自己的女孩子名叫薇薇。今天是薇薇的五岁生日，而杰利，正是舅舅送给薇薇的生日礼物。
生日会上，有大蛋糕、汽水、饼干等各种香香甜甜的食物。除此之外，一张大桌子上摆满了礼物，有金发的洋娃娃、花斑的皮马、陶土烧的泥人、手工缝制的布偶猫……还有一件又一件款式新颖华丽的洋装。
薇薇快乐得合不拢嘴，她看过每一件漂亮的礼物，却还是珍爱地抱着手上的绒布兔子。
“我比较喜欢兔子。”
小女孩稚嫩的声音仿佛天堂的铃铛打响在杰利的心上；杰利凝视着薇薇，他把一只绒布兔子能给的所有的爱，毫无保留地献给了眼前稚气的卷发主人。
“我的主人，”他在心底高喊，“我会永远永远都是你的兔子。”
入夜之后，薇薇累坏了，她抱着兔子，躺在自己软软的床上，盖着棉被静静地睡了。
杰利在主人的环抱下，闭着眼睛回想今天的一切。他的长耳朵因为满溢的幸福而微微下垂，小脑袋紧靠着主人的脖子，分享着主人的温暖。
就这样他几乎要幸福地进入梦乡时，有个声音从地板上传了过来。
“新来的！新来的！”那声音呼喊着他，尖锐而高昂的声调，吓得杰利差点跌下床。
杰利低头往床下张望，黑乎乎的床底下，仿佛有一双眼睛正好奇地看着他。
“你是谁啊？”杰利小声地问，他不想吵醒一旁熟睡的主人。
“下来吧，兔子，”那声音显得友善，“放心，薇薇小姐睡着了之后就不容易醒来。”
杰利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蹑手蹑脚地从薇薇的双臂中爬出来，轻巧地跳下地板。
等到他适应了眼前的黑暗，才发现，一只碎布拼成的花猫玩偶正平躺在床底下，颇有兴趣地瞧着他。
“你是谁？”杰利不安地问。
“我是布猫希达。”猫咪的眼睛，一闪一闪地亮着微弱的绿色光芒，“你好啊，兔子。”
“我……我……”杰利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我是绒布兔子杰利。”
“我知道你，兔子，你是薇薇小姐现在最喜欢的宝贝。”布猫微笑地说。
“现在？”杰利很快就感觉到对方用词的特殊，“不只是现在，我永远都会是主人最喜欢的兔子。”
布猫“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就像玻璃珠互相撞击般清脆，“没有永远，笨兔子，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这样东西。”
“谁说的？主人说她最喜欢我，我也会永远爱她。”杰利很生气，他头上的两只耳朵因为不悦而摇晃着。
“笨兔子，主人也跟我说过她最喜欢我……”布猫哈哈大笑，仿佛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当我的尾巴还没断掉的时候……”
杰利大吃一惊，“你的尾巴？”
“断掉了，”布猫若无其事地说，“而且我的双脚也断了线，再也站不起来了。”
“真是太可怜了。”杰利很是同情，他不能想像一只再也站不起来的猫、一只没有尾巴的猫是多么的可怜。
“所以现在我被丢到床底下，跟灰尘和垃圾作伴。”布猫说，“算你做做好事，请把我从床下拖出来，好吗？今天的月光似乎很漂亮呢，你不介意让我跟你分享月色吧？”
杰利二话不说，立刻把他那长耳朵平贴在背上，小心翼翼地钻进床底，将布猫拖了出来，平放在窗户旁的地板上。
月光柔和地照在布猫身上，杰利看得出来，这只猫以前必定是一只漂亮的、彩色的猫咪，他身上有着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花纹，两只眼睛是透明玻璃珠，看起来很有精神。而现在，他的身后拖着半条歪歪斜斜的尾巴，四只脚上缠着一串串脱落的棉线，圆滚滚的肚子上裂开了一道缝隙，一撮棉花正顶着缝隙，仿佛要跳出来似的。
“希达，你身上好脏。”杰利坐在布猫的身边，迷惑地问，“你为什么会在床底下呢？”
“因为主人不要我啦。”布猫温柔地说，他的声音在月色下听起来是如此悲伤，“我不漂亮了，主人不喜欢我了。”
“啊？”杰利呆住了，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毛茸茸的身体。
“每只布偶到最后，都会变成像我这样，”布猫说，“别看了，你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子，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我不想变成那样子。”杰利老老实实地说，“看起来好丑啊。”
“就算不变丑，你也会被淘汰的，”布猫微微地笑了，“主人很快就会有新的、更漂亮的玩具，而我们就逐渐被遗忘了。”
“你骗人！”杰利生气地嚷了起来，“主人喜欢我，她不会忘记我的。”
“遗忘是很容易的，一点点时间、一点点疏忽，再加上一点点新的事物，你就会被遗忘了。”布猫嘲笑地说，“别傻了，你不过是只绒布兔子罢了，就像我一样，我也只不过是只布猫。”
“我喜欢主人，我永远不会遗忘她，”杰利反驳说，“主人也不会遗忘我的。”
“很久以前，我也跟一只粉红色的熊宝宝说过同样的话，”布猫说，“那只熊现在也躺在床底下，就在我的旁边，只是他已经很久不曾说话了。”
“他怎么了？”
“你可以说他死了，也可以说他不存在了。”布猫轻轻地说，“床底下，是布偶们最终的休息地，再后来，大概就会被丟到垃圾场去吧。”
“我也会变成跟你一样？”杰利慌张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命运会是这样。
“当然，”布猫说，“谁都逃不过。”
“不可能！”杰利先是无比迷惑，再是慌张失措，最后却愤怒起来，“你欺骗我！这一定是你欺骗我的诡计。”
“啊，笨兔子，”布猫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好吧，等到有一天，当你也踏进床底的世界时，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不可能……你骗人，我会永远爱着主人，主人也会永远爱我的。”小兔子气恼得眼睛红透，他的耳朵低低地平贴在脑勺后，一脸倔强，“我一点都不相信，你这只又丑、又笨、又爱骗人的布猫！”
布猫一点都不生气，他反而轻松地笑了起来，“没关系，要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了。”
布猫说完话，静静地躺在地板上，承受着月光的洗礼，他的玻璃眼珠渐渐失去颜色，仿佛睡着了一般。
“嘿，希达，”杰利有些担心，“你睡着了吗？”
“没……”布猫的声音很细微，“总有一天我会睡着的，但是不是现在……你回床上去吧……现在让我在这边睡一会儿吧，月光好舒服哪！”
布猫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失。
杰利从布猫身边站起来，又蹑手蹑脚地爬上床，钻进主人的被窝里。月色清明，他从床上的那个角度仍然可以见到小小的布猫，躺在窗边的地板上，润泽的月光照在布猫残破的身体上，留下一点点、一点点黯淡的影子。
杰利的幸福并没有维持太久，过了一阵子，他发现自己原本雪白柔软的皮毛渐渐脏污，他的长耳朵慢慢地不再挺立、而是歪歪斜斜地垂下，他红宝石般的眼睛几乎脱落，与此同时，小主人薇薇的舅舅，送来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狗。
那是一只真实的小狗，远比绒布兔子或是布猫来得更真实。他“啪嗒啪嗒”地呼着气，肥肥软软的身体随着呼吸起伏，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闪耀着温柔的色泽，傻乎乎地盯着薇薇。小女孩走到哪儿，小狗也跟到哪儿。薇薇几乎是第一眼就爱上了这只小小的、活生生的动物，她的心上再也放不进其他，只有这只小狗。
薇薇替小狗取名“迪克”，而迪克的出现，宣告杰利幸福的终结。
肮脏的小兔子，不知不觉地离开了薇薇的怀抱，她再也不带着杰利出门玩耍，再也不抱着杰利楼上楼下地走来走去……最后有一天，当杰利不小心从床上跌到地板上时，薇薇也就遗忘了他。
杰利在连自己都不清楚的状态下，就被送进床铺底下的世界。这个时候，他的情况比初见面时的布猫，好不到哪里去。
黑暗中，他看见布猫。
“希达。”杰利小声地唤着他。
布猫的眼睛黯淡，几乎没有一丝光泽。
“希达，你还在吗？”杰利悲伤地说，“我是杰利。”
“杰利……”布猫好不容易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那种声音仿佛是被挤压、扭曲后残存的一点点渣滓，“杰利……你好啊。”
“希达，”杰利轻轻地说，“我也来到这里了。”
“啊……永远回不去了吗？”希达也轻声地说。
“我想是吧。”杰利呜呜地发出属于绒布兔子的哀伤，“主人现在喜欢上一只真正的狗儿，她不再喜爱我了。”
“杰利，你不要难过啊……”希达安慰他。
“我就要完蛋了，”杰利哭泣着，“再也回不去了。”
布猫沙哑地叹息。
“希达，我以后会怎样？”杰利哽咽地问。
“跟我一样，在床底下的世界……慢慢睡着。”布猫尽量温柔地说。
“睡着以后会怎样呢？”杰利问。
“不知道，也许就这样吧。”
杰利平躺在地上，他逐渐感觉到，一层层的灰尘、脏污停留在自己的身上，时间仿佛静止了似的，世界不再转动。
“我很害怕。”杰利说。
“不要害怕，你是一只很好、很勇敢的兔子呢。”布猫安慰他。
“我不喜欢自己，我讨厌我自己是一只绒布兔子……”杰利既生气又伤心，他听见小狗迪克奔跑的声音从走廊上传来，“若我是一只真实的兔子，和迪克一样的真实，主人一定会继续喜爱我的，对吧？”
“也许是吧，真实的东西总是比较长久一点……”布猫小声地表示同意。
“为什么？我是那么地爱主人啊。”
布猫发出被压缩般、带着“嘶嘶”摩擦声的笑声：“可是你毕竟不是真正的兔子，那是可遇不可求的。我听说，如果有人能爱我们，爱我们很久很久，不只是把我们当成一只玩偶兔、玩具猫看待，而是真正地爱我们，那也许我们会变成真的。”
“主人不爱我吗？”杰利低低地问，他好失望。
“她当然爱你，但是，她毕竟是个小孩子，她的爱，是随时都在转移的……”布猫说，“在成人的世界里，‘爱’也是随时都在变动的啊，只有真正成熟、发自内心的爱，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我想变成真的兔子。”杰利哭出来，“我想变成真正的、真正的兔子……”
“可怜的杰利。”希达同情地说。
“我永远也变不成真正的兔子，你也变不成真正的猫，”杰利哭泣着，他的耳朵微微颤抖，“我们都不是真正的……都不是……”
“杰利，这就是生命啊。”布猫微弱地说，“休息一下吧，我好累了。”
杰利呜咽地躺在黑暗的床底下，因为悲伤，他的红色眼珠逐渐失去光泽，与布猫一样，渐渐地转变成深深的暗褐色。
不知道躺了多久，杰利听见迪克熟睡时“呼噜呼噜”的鼾声，轻轻地从头顶上传来。
“现在天黑了，希达。”杰利呼唤着布猫。
布猫困难地发出微弱的声音：“我……想念月光。”
“我试试看能不能把你拖出去。”
杰利努力地移动身体，他被压在几个纸箱的最底层，小小的身体丧失了力气，只能勉强地移动，一点点又一点点、一点点又一点点……
拖着布猫，小兔子显得非常吃力，他好不容易，慢慢地把脑袋探出床底。月光如同帘幕一般，轻轻地从窗口边铺到地板上。
“希达，今天晚上有月亮！”杰利喜悦地说，他用力把布猫拖到月色下。
布猫的眼睛闪起微弱的光芒，在月光下他露出快乐的笑容，“啊，月光。”
杰利趴在一旁喘气，他显得疲倦、困顿，他的心里无比悲伤，“希达，你怎么了？”
“杰利，我听从前的那只熊说过，”希达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沉，“只要在月光的照耀下祈祷，得到月神的祝福，我们也许可以变成真的喔。”
“真的？”杰利说，“真实的？”
“我每次都在月光下祈祷，希望有一天我会变成一只真的猫，可以在每户人家的屋顶上奔跑，尽情地喵喵叫……”布猫说，“可是无论我怎么祈祷，我终究是一只布猫。”
“我希望变成一只真正的兔子……”杰利轻轻地说。
“我希望能得到真正的爱……”布猫也低声地说。
月色笼罩，朦胧温柔的光充满整个房间，床上的迪克被这样的光芒惊醒，他愕然地看着布猫和绒布兔子在月光下，渐渐地、渐渐地失去踪影。这太令他惊讶了，以至于好一阵子，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薇薇仍旧继续沉睡着。在这个夜里，她梦见了一只可爱的猫咪和一只雪白的兔子，在夜色里她和他们快乐地奔跑、跳跃着，猫儿笑的声音仿佛铃铛敲击，小兔子在她身边拼命跟着拖鞋打转，一双红亮亮的眼睛闪动着迷人的光芒。
这是一个如此快乐的梦，薇薇梦醒的时候，也许会觉得很满足吧……然而她终究会长大，很快地会遗忘所有所有的一切。
她永远不会知道，在这样美丽的月光下，曾经有一只布猫、一只绒布兔子，躺在她床边的地板上，祈祷着上天，让他们化作真实，拥有爱。
这是一只绒布兔子的故事。
杰利是只全身雪白的玩偶兔，他有一对又尖又长的白耳朵、闪亮亮玻璃珠做的红眼睛，和一身胖乎乎、软绵绵的皮毛……总之，兔子该是个什么模样，他就是个什么模样。
玩具店老板把杰利放在玩偶橱窗中最显眼的地方。几乎每个经过橱窗的小孩都忍不住为杰利傻憨憨的模样心动，他们吵着、嚷着，恳求父母买下兔子。然而大人们只是强拉着小孩离开，或是许下“如果你下次数学考试满分的话，也许我们可以买下它”之类的承诺。
杰利觉得寂寞。自从离开玩具工厂，他便与其他兔子玩偶们分散了，孤零零地流落到这城市的街角，一间不起眼的玩具店里，苦苦等候着属于自己的主人到来。
“每只兔子都有自己的家吧？”杰利傻傻地问身旁的美人鱼，“你也有自己的家吗？”
“当然啦，每个玩偶都有自己的家。”美人鱼是玩具店里的老前辈，她已经在橱窗里待了好几个月。“你看到玻璃窗外那群小孩子吗？他们其中一个，也许会成为你的主人呢，他会拥抱着你睡觉、说故事……知道吗？小孩子的臂弯是玩偶们最温暖的栖息处。”
“那为什么我的主人还不来呢？”杰利瞪大眼睛，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他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兮兮的：“我好寂寞唷。”
从那时候开始，杰利和美人鱼便时时刻刻观察着窗外过往的孩童，希望自己的主人早点出现。
“希望那个穿蓝色衣服的小女生是我的主人……”美人鱼小声地说，“我喜欢她啊，她总是穿着干干净净的衣裳，绑着辫子，看起来很温柔。”
“我比较喜欢右边的那个男孩子，穿格子衣服、短裤的那个……”杰利说。
“你比较适合年纪再小一点的小孩。对绒布兔子来说，你的主人年纪越小，你陪伴他的时间就越长。”美人鱼说。
“我会永远陪伴他的。”杰利说，“我会永永远远地陪伴他的。”
“那可不见得，就算你愿意永远陪伴主人，你的主人也不一定会永远把你放在他身边……等到年纪大一些，小孩子们就会对其他的事物感兴趣，而你也只不过是他众多玩偶中的一只。”
“可是可是……”杰利气急败坏地说，“可是我有漂亮的皮毛……长耳朵、红眼睛……我是最漂亮的兔子！”
“你以后就会知道了，漂亮的皮毛、胖乎乎的身体，很快就会磨损，变成一无是处的垃圾。”美人鱼叹息，“你看我光滑的塑胶身体、亮丽的颜色、闪耀的亮片和波浪一般的长发……这些漂亮的外表，总有一天也会被淘汰、被厌弃的。”
“可是我是最漂亮的兔子！”杰利大声地嚷嚷，他的声音几乎让其他玩偶站起来抗议了。“我是最漂亮的兔子！”
“你以后就会知道了，再漂亮的玩具兔子，毕竟不是真的兔子。”美人鱼摇摇头。
“真兔子也不比我更好，”杰利咕哝着，“我会爱我的主人，永远陪伴他……永远永远……”
美人鱼再没说话，她知道，死心眼的杰利实在太小，他甚至不明白什么叫“淘汰”，什么叫“衰老”。玩偶们是很可怜的，他们甚至不能为自己的未来做选择。
而小杰利，仍旧挺直耳朵，张大那双宝石般的眼睛，等着他心目中最期待的主人来临。
期待中的主人最后终于到了，那并不是某个时常趴在橱窗边窥视他的小男孩，而是一位穿着整齐的男士。他掏出钞票付账，吩咐店员将杰利放在一个系着白色丝带的礼盒中。
盒子摇晃着，杰利忐忑不安地离开了玩具店，他很期待新的生活，也别无留恋。玩具店橱窗的生活虽然有趣，可以看见许多孩子欣喜艳羡的眼光，听见他们快乐的呼喊，但却没有一只温暖的手能透过玻璃窗，拥抱他浑身柔软的毛皮；没有一个人能走近他，亲吻他害羞的耳朵和眼睛。
早在几周之前，美人鱼就被一个穿花衣裳的女孩买走了，杰利甚至来不及与她多说几句告别的话。
“杰利！杰利你要保重唷！”当店主人打开橱窗，把美人鱼带走时，她喊着，“我先走了，以后也许能再见到你吧！”杰利含着眼泪，看着店主人把她交付在小女孩手中。
小女孩欢天喜地地走了，喜悦在她脸颊上绽开，她小心翼翼地捧着美人鱼，仿佛是寻找到了渴望许久的珍奇宝贝。
杰利又是羡慕又是伤心。
美人鱼离去的那天，许多流连在橱窗边的孩子发誓，他们看见白绒布兔子的红眼睛中，流出小颗小颗的泪水，像珍珠一般。
当然，这些孩子话，是不会被大人相信的。
礼盒被揭开，一双大手把杰利从盒子里抱出来，在许多小孩子的惊叹和羡慕声中，交到了另一双娇嫩、纤细的小手上。
杰利睁大他红彤彤的眼睛，望着眼前的小女孩。那女孩子穿着带蕾丝花边的粉红色衣裳，头发上系着苹果绿的丝带，胖嘟嘟的手紧紧地抱住杰利，脸上露出稚嫩愉快的笑容。
“兔子！兔子！”小女孩喃喃地说，“白色的兔子！”
杰利深深地吸了口气，他闻到一股浓浓的奶油蛋糕香味，和着苹果汽水的味道。
这是主人的味道呢，杰利喜悦地想着。小女孩的拥抱，如同云朵般温暖，在仿佛天籁般的童音的包裹下，杰利又满足、又开心，他闪亮的眼睛因为被幸福深深地浸泽，变得更加红润。
“我是只幸福的绒布兔子。”杰利小声地告诉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绒布兔子！”
很快，杰利就从其他人口中知道，拥抱自己的女孩子名叫薇薇。今天是薇薇的五岁生日，而杰利，正是舅舅送给薇薇的生日礼物。
生日会上，有大蛋糕、汽水、饼干等各种香香甜甜的食物。除此之外，一张大桌子上摆满了礼物，有金发的洋娃娃、花斑的皮马、陶土烧的泥人、手工缝制的布偶猫……还有一件又一件款式新颖华丽的洋装。
薇薇快乐得合不拢嘴，她看过每一件漂亮的礼物，却还是珍爱地抱着手上的绒布兔子。
“我比较喜欢兔子。”
小女孩稚嫩的声音仿佛天堂的铃铛打响在杰利的心上；杰利凝视着薇薇，他把一只绒布兔子能给的所有的爱，毫无保留地献给了眼前稚气的卷发主人。
“我的主人，”他在心底高喊，“我会永远永远都是你的兔子。”
入夜之后，薇薇累坏了，她抱着兔子，躺在自己软软的床上，盖着棉被静静地睡了。
杰利在主人的环抱下，闭着眼睛回想今天的一切。他的长耳朵因为满溢的幸福而微微下垂，小脑袋紧靠着主人的脖子，分享着主人的温暖。
就这样他几乎要幸福地进入梦乡时，有个声音从地板上传了过来。
“新来的！新来的！”那声音呼喊着他，尖锐而高昂的声调，吓得杰利差点跌下床。
杰利低头往床下张望，黑乎乎的床底下，仿佛有一双眼睛正好奇地看着他。
“你是谁啊？”杰利小声地问，他不想吵醒一旁熟睡的主人。
“下来吧，兔子，”那声音显得友善，“放心，薇薇小姐睡着了之后就不容易醒来。”
杰利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蹑手蹑脚地从薇薇的双臂中爬出来，轻巧地跳下地板。
等到他适应了眼前的黑暗，才发现，一只碎布拼成的花猫玩偶正平躺在床底下，颇有兴趣地瞧着他。
“你是谁？”杰利不安地问。
“我是布猫希达。”猫咪的眼睛，一闪一闪地亮着微弱的绿色光芒，“你好啊，兔子。”
“我……我……”杰利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我是绒布兔子杰利。”
“我知道你，兔子，你是薇薇小姐现在最喜欢的宝贝。”布猫微笑地说。
“现在？”杰利很快就感觉到对方用词的特殊，“不只是现在，我永远都会是主人最喜欢的兔子。”
布猫“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就像玻璃珠互相撞击般清脆，“没有永远，笨兔子，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这样东西。”
“谁说的？主人说她最喜欢我，我也会永远爱她。”杰利很生气，他头上的两只耳朵因为不悦而摇晃着。
“笨兔子，主人也跟我说过她最喜欢我……”布猫哈哈大笑，仿佛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当我的尾巴还没断掉的时候……”
杰利大吃一惊，“你的尾巴？”
“断掉了，”布猫若无其事地说，“而且我的双脚也断了线，再也站不起来了。”
“真是太可怜了。”杰利很是同情，他不能想像一只再也站不起来的猫、一只没有尾巴的猫是多么的可怜。
“所以现在我被丢到床底下，跟灰尘和垃圾作伴。”布猫说，“算你做做好事，请把我从床下拖出来，好吗？今天的月光似乎很漂亮呢，你不介意让我跟你分享月色吧？”
杰利二话不说，立刻把他那长耳朵平贴在背上，小心翼翼地钻进床底，将布猫拖了出来，平放在窗户旁的地板上。
月光柔和地照在布猫身上，杰利看得出来，这只猫以前必定是一只漂亮的、彩色的猫咪，他身上有着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花纹，两只眼睛是透明玻璃珠，看起来很有精神。而现在，他的身后拖着半条歪歪斜斜的尾巴，四只脚上缠着一串串脱落的棉线，圆滚滚的肚子上裂开了一道缝隙，一撮棉花正顶着缝隙，仿佛要跳出来似的。
“希达，你身上好脏。”杰利坐在布猫的身边，迷惑地问，“你为什么会在床底下呢？”
“因为主人不要我啦。”布猫温柔地说，他的声音在月色下听起来是如此悲伤，“我不漂亮了，主人不喜欢我了。”
“啊？”杰利呆住了，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毛茸茸的身体。
“每只布偶到最后，都会变成像我这样，”布猫说，“别看了，你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子，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我不想变成那样子。”杰利老老实实地说，“看起来好丑啊。”
“就算不变丑，你也会被淘汰的，”布猫微微地笑了，“主人很快就会有新的、更漂亮的玩具，而我们就逐渐被遗忘了。”
“你骗人！”杰利生气地嚷了起来，“主人喜欢我，她不会忘记我的。”
“遗忘是很容易的，一点点时间、一点点疏忽，再加上一点点新的事物，你就会被遗忘了。”布猫嘲笑地说，“别傻了，你不过是只绒布兔子罢了，就像我一样，我也只不过是只布猫。”
“我喜欢主人，我永远不会遗忘她，”杰利反驳说，“主人也不会遗忘我的。”
“很久以前，我也跟一只粉红色的熊宝宝说过同样的话，”布猫说，“那只熊现在也躺在床底下，就在我的旁边，只是他已经很久不曾说话了。”
“他怎么了？”
“你可以说他死了，也可以说他不存在了。”布猫轻轻地说，“床底下，是布偶们最终的休息地，再后来，大概就会被丟到垃圾场去吧。”
“我也会变成跟你一样？”杰利慌张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命运会是这样。
“当然，”布猫说，“谁都逃不过。”
“不可能！”杰利先是无比迷惑，再是慌张失措，最后却愤怒起来，“你欺骗我！这一定是你欺骗我的诡计。”
“啊，笨兔子，”布猫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好吧，等到有一天，当你也踏进床底的世界时，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不可能……你骗人，我会永远爱着主人，主人也会永远爱我的。”小兔子气恼得眼睛红透，他的耳朵低低地平贴在脑勺后，一脸倔强，“我一点都不相信，你这只又丑、又笨、又爱骗人的布猫！”
布猫一点都不生气，他反而轻松地笑了起来，“没关系，要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了。”
布猫说完话，静静地躺在地板上，承受着月光的洗礼，他的玻璃眼珠渐渐失去颜色，仿佛睡着了一般。
“嘿，希达，”杰利有些担心，“你睡着了吗？”
“没……”布猫的声音很细微，“总有一天我会睡着的，但是不是现在……你回床上去吧……现在让我在这边睡一会儿吧，月光好舒服哪！”
布猫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失。
杰利从布猫身边站起来，又蹑手蹑脚地爬上床，钻进主人的被窝里。月色清明，他从床上的那个角度仍然可以见到小小的布猫，躺在窗边的地板上，润泽的月光照在布猫残破的身体上，留下一点点、一点点黯淡的影子。
杰利的幸福并没有维持太久，过了一阵子，他发现自己原本雪白柔软的皮毛渐渐脏污，他的长耳朵慢慢地不再挺立、而是歪歪斜斜地垂下，他红宝石般的眼睛几乎脱落，与此同时，小主人薇薇的舅舅，送来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狗。
那是一只真实的小狗，远比绒布兔子或是布猫来得更真实。他“啪嗒啪嗒”地呼着气，肥肥软软的身体随着呼吸起伏，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闪耀着温柔的色泽，傻乎乎地盯着薇薇。小女孩走到哪儿，小狗也跟到哪儿。薇薇几乎是第一眼就爱上了这只小小的、活生生的动物，她的心上再也放不进其他，只有这只小狗。
薇薇替小狗取名“迪克”，而迪克的出现，宣告杰利幸福的终结。
肮脏的小兔子，不知不觉地离开了薇薇的怀抱，她再也不带着杰利出门玩耍，再也不抱着杰利楼上楼下地走来走去……最后有一天，当杰利不小心从床上跌到地板上时，薇薇也就遗忘了他。
杰利在连自己都不清楚的状态下，就被送进床铺底下的世界。这个时候，他的情况比初见面时的布猫，好不到哪里去。
黑暗中，他看见布猫。
“希达。”杰利小声地唤着他。
布猫的眼睛黯淡，几乎没有一丝光泽。
“希达，你还在吗？”杰利悲伤地说，“我是杰利。”
“杰利……”布猫好不容易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那种声音仿佛是被挤压、扭曲后残存的一点点渣滓，“杰利……你好啊。”
“希达，”杰利轻轻地说，“我也来到这里了。”
“啊……永远回不去了吗？”希达也轻声地说。
“我想是吧。”杰利呜呜地发出属于绒布兔子的哀伤，“主人现在喜欢上一只真正的狗儿，她不再喜爱我了。”
“杰利，你不要难过啊……”希达安慰他。
“我就要完蛋了，”杰利哭泣着，“再也回不去了。”
布猫沙哑地叹息。
“希达，我以后会怎样？”杰利哽咽地问。
“跟我一样，在床底下的世界……慢慢睡着。”布猫尽量温柔地说。
“睡着以后会怎样呢？”杰利问。
“不知道，也许就这样吧。”
杰利平躺在地上，他逐渐感觉到，一层层的灰尘、脏污停留在自己的身上，时间仿佛静止了似的，世界不再转动。
“我很害怕。”杰利说。
“不要害怕，你是一只很好、很勇敢的兔子呢。”布猫安慰他。
“我不喜欢自己，我讨厌我自己是一只绒布兔子……”杰利既生气又伤心，他听见小狗迪克奔跑的声音从走廊上传来，“若我是一只真实的兔子，和迪克一样的真实，主人一定会继续喜爱我的，对吧？”
“也许是吧，真实的东西总是比较长久一点……”布猫小声地表示同意。
“为什么？我是那么地爱主人啊。”
布猫发出被压缩般、带着“嘶嘶”摩擦声的笑声：“可是你毕竟不是真正的兔子，那是可遇不可求的。我听说，如果有人能爱我们，爱我们很久很久，不只是把我们当成一只玩偶兔、玩具猫看待，而是真正地爱我们，那也许我们会变成真的。”
“主人不爱我吗？”杰利低低地问，他好失望。
“她当然爱你，但是，她毕竟是个小孩子，她的爱，是随时都在转移的……”布猫说，“在成人的世界里，‘爱’也是随时都在变动的啊，只有真正成熟、发自内心的爱，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我想变成真的兔子。”杰利哭出来，“我想变成真正的、真正的兔子……”
“可怜的杰利。”希达同情地说。
“我永远也变不成真正的兔子，你也变不成真正的猫，”杰利哭泣着，他的耳朵微微颤抖，“我们都不是真正的……都不是……”
“杰利，这就是生命啊。”布猫微弱地说，“休息一下吧，我好累了。”
杰利呜咽地躺在黑暗的床底下，因为悲伤，他的红色眼珠逐渐失去光泽，与布猫一样，渐渐地转变成深深的暗褐色。
不知道躺了多久，杰利听见迪克熟睡时“呼噜呼噜”的鼾声，轻轻地从头顶上传来。
“现在天黑了，希达。”杰利呼唤着布猫。
布猫困难地发出微弱的声音：“我……想念月光。”
“我试试看能不能把你拖出去。”
杰利努力地移动身体，他被压在几个纸箱的最底层，小小的身体丧失了力气，只能勉强地移动，一点点又一点点、一点点又一点点……
拖着布猫，小兔子显得非常吃力，他好不容易，慢慢地把脑袋探出床底。月光如同帘幕一般，轻轻地从窗口边铺到地板上。
“希达，今天晚上有月亮！”杰利喜悦地说，他用力把布猫拖到月色下。
布猫的眼睛闪起微弱的光芒，在月光下他露出快乐的笑容，“啊，月光。”
杰利趴在一旁喘气，他显得疲倦、困顿，他的心里无比悲伤，“希达，你怎么了？”
“杰利，我听从前的那只熊说过，”希达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沉，“只要在月光的照耀下祈祷，得到月神的祝福，我们也许可以变成真的喔。”
“真的？”杰利说，“真实的？”
“我每次都在月光下祈祷，希望有一天我会变成一只真的猫，可以在每户人家的屋顶上奔跑，尽情地喵喵叫……”布猫说，“可是无论我怎么祈祷，我终究是一只布猫。”
“我希望变成一只真正的兔子……”杰利轻轻地说。
“我希望能得到真正的爱……”布猫也低声地说。
月色笼罩，朦胧温柔的光充满整个房间，床上的迪克被这样的光芒惊醒，他愕然地看着布猫和绒布兔子在月光下，渐渐地、渐渐地失去踪影。这太令他惊讶了，以至于好一阵子，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薇薇仍旧继续沉睡着。在这个夜里，她梦见了一只可爱的猫咪和一只雪白的兔子，在夜色里她和他们快乐地奔跑、跳跃着，猫儿笑的声音仿佛铃铛敲击，小兔子在她身边拼命跟着拖鞋打转，一双红亮亮的眼睛闪动着迷人的光芒。
这是一个如此快乐的梦，薇薇梦醒的时候，也许会觉得很满足吧……然而她终究会长大，很快地会遗忘所有所有的一切。
她永远不会知道，在这样美丽的月光下，曾经有一只布猫、一只绒布兔子，躺在她床边的地板上，祈祷着上天，让他们化作真实，拥有爱。
这是一只绒布兔子的故事。